盛世春—— by青铜穗
青铜穗  发于:2024年07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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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皇帝,这么多年来都未曾在后宫之中另育下皇子的情况来看,充实后宫应该不是皇帝自己的主意。
皇后虽然贤良,却也没道理刻意找几个人入宫给自己找事做。
所以这事儿反而更像是顺势而为。
到如今为止宫里的妃嫔从未逾越过本分,想来当初挑选这些人入宫时,帝后也是仔细考虑过的。
当皇帝能够纳了她们,自然也能够纳别人,只是紧接着就爆发了西北战争,恐怕这些事情也就搁置下来了。
如今把话说回来,到底又是谁提出来纳妃的呢?
“事情过去了二十多年,竟然成功把口子撕开了,多半也不是一两个人前奏能成事的。如今想去考究,太费力气了。
“如果皇上真是在钓鱼,那我倒觉得当下形势还不错。那些人如果还在朝中,那么一定会借着燕王身世暴露而有所行动。如果这段时间里没有人出幺蛾子,那则说明这些人已经不再朝中了,或者是决定收敛。
“不管他们怎么想的,只要他们已经老实,那最后大殿下回宫受封也就顺利了。
“这个局看起来还是有好处的。”
傅真沉思:“朝中这些小队伍的义军首领也有好几个,究竟又会是谁干的呢?
“如果找不到具体的对象,我们又如何关注到他们暗中的动作?”
听到这里裴瞻深吸气道:“也怪我反应的太迟了,眼下只能让郭颂他们在全城之中多走动走动,看看能不能捞着什么消息。”
傅真听闻就道:“也别只让郭颂他们去了,让老二老七他们所有人全都行动起来,朝上朝下,多串串门,邀邀饭局,这样快!”
裴瞻“嗯”了一声,招呼她道:“那就别耽误事儿了,赶紧走吧!”
夫妻俩这边有了主意,便快速的出了宫。
回府之后立刻打发人去联络梁家程家杜家,一面从父辈们跟前打听当年周军阵营之中还有哪些人是归附而来的义军首领,一面则各自开始了应酬。
杨奕回到京城的当天夜里交代贺昭把给皇后的土产送进宫之后,本来也是期待母亲出来见见面的。谁知道贺昭大清早入了趟宫,回来只带了皇后转交的各种赏赐,并没有说到何时出宫相见。
心里未免有些失落。
可是想到自己有三十几岁的人了,不该这般患得患失,便且释然,依旧每日修一道书信入宫请安,剩下的时间就看书练武,过自己的日子。
中间去了万宾楼两趟,都遇见了谢彰,这位谢御史不知道怎么回事,进来两次看到自己倒是和颜悦色,十分亲善,不像刚开始那般疏远。
杨奕多年在民间游历,外表冷漠,实则早就养成了随和的性子,跟谢彰交谈下来,觉得这位世家子弟甚有学问,而且端正耿直,这心情也很投自己的脾胃。
便就邀请谢彰过府作客,顺道向他请教诗书。
恰巧谢彰在知晓他的身份之后,也很愿意加深对他的了解,一来二去之下,二人竟然越来越投契。
这日二人相约在杨家喝茶论诗,宫里忽然来人,给杨奕送了两套衣裳,说是让他在过几日的皇后凤诞上所穿。
这个安排超出了杨奕的计划。他说道:“皇后凤诞,朝中有资格入宫赴宴的人都没有几个,我如何能去?”
宫人不知道是不是来之前受到了叮嘱,啥也没劝,只把腰拱到了最低:“小的只是奉旨行事,还请殿下恕罪。”
杨奕也不想为难他,摆摆手就让他走了。
但是看到面前的锦盒,他又皱起了眉头。
谢彰道:“皇命不可违,杨兄就是听从圣旨入宫赴宴又如何?”
杨奕不让他们所有人喊他殿下,谢彰也就与他称兄道弟了。
杨奕闻言望着他:“我若去了,就上套了。”
谢彰笑道:“要不然,你以为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做?”
杨奕漠然脸。
谢彰道:“将来储君之位必然是杨兄你。也只能是你。但如果没有皇上把你带到天下人面前,将你的身份昭告天下,那么哪怕再多的人相信你是皇子也无用。
“只有你的亲生父母皇上和皇后亲口来承认你,才有可能在将来不管发生什么样的状况之下,你都可以名正言顺的继承皇位。”
杨奕没有说话,不过他说的是事实,也无从反驳。
他是建国之前就已经在外流落的皇子,从来没有在朝堂出现过,如果他不入宫,皇帝不明言承认他的皇子身份,将来的确麻烦。
那天夜里在傅真剖析过那番话之后,他的确已经在认真考虑回宫之事。
只是眼前情势并没有急到那份上,他也就没有急于做决定,而是选择先在宫外住着再说。
借着皇后的生辰来公布他的身份,的确是个好的时机。
但他总是反感皇帝这样牵着他的鼻子走。
“行了,”谢彰站起来,“无论如何,皇后娘娘的生辰,杨兄身为儿女,怎么着也得承欢膝下一番。
“宫里送来了衣裳,既是给母亲贺寿,杨兄怎么着也得用心挑上一两件礼物才是。
“此时天色还早,不如我陪杨兄上街去逛逛如何?正好方才你不是说到几幅名家的字画,我们顺道可以去书画斋里看看。”
杨奕好像也没有反对的理由。
既然他内心里已经接受了受封储君这个结果,那么和皇帝之间的恩怨就且撂下吧,先陪着母亲好好过个生日再说。
两人遂驾马上了街。
谢彰是书画斋里的常客,轻车熟路的到了地方,掌柜的就已经迎出了门来。
杨奕随着他入内,只见店堂里已经站满了许多衣着不俗的贵客,四面墙壁上也挂着不同时期名家的字画,足见此处的确不凡。
掌柜的把他们引到角落里的客座坐下,取来了几幅山水图。
杨奕刚拿了一幅在手上,这时就听旁侧传来了压的极低的对话声:
“……明日夜间就能抵京了,听说已经有收获。上面那位不但喜欢桂花,而且最为欣赏前朝太傅傅子钰的字画,到时候他只要拿着这个,无论如何也能见得一面,拜上一拜。”

杨奕本来不曾在意,听着听着就不由把头转了过去。
只见屏风那头,正有人影移动,两个身穿绸衫的男子正头对头低语着。说话声不算特别真切,但他常年警惕,对这番话却能听得很清楚。
喜欢“桂花”的“上面那位”,说的是谁?又是什么人值得如此郑重其事地相见,还要求得拜一拜的机会?
杨奕情不自禁竖起了耳朵,却见那二人已收拾起两卷画,走到柜台处付账。
杨奕使了个眼色给门口的陈嵩,继续低头看画。
谢彰挑好了两幅送过来:“你看这两幅如何?我记得娘娘曾经在宫宴上点评过类似的画作,也许她会喜欢这种波澜壮阔的山川。”
杨奕仔细看了看,点头道:“母亲气度胸襟都不输男儿,这的确会是她欣赏的类型。只是我看她如今着装都以温柔的颜色居多,倒不妨再挑一副色泽明亮的园景图。”
“有道理。”
谢彰赞成。
于是又让掌柜的挑一些合适的画卷送过来。杨奕从中挑了一幅,跟先前的两幅放在一处。
名家的画不便宜,身上没带够钱,打发人送到府上,自有贺昭接收。
谢彰看天色还早,距离自家又不算远,便邀请杨奕到自家府上去坐坐。
杨奕拱手:“大人日理万机,今日已经耽误你不少时间,先行谢过。改日你不忙,我在专程登门。”
谢彰知道他不是扭捏之人,便就作罢。
二人在店门前分道而行,谢彰信步回府,而杨奕看了看左右,却把留守在马下的护卫招了过来:“陈嵩往哪边走了?”
护卫便指着东面街头:“陈护卫跟随先前两个买画的人往前面的三羊胡同而去。”
杨奕往前瞅了一眼,当下抬步:“去看看。”
那两个买画的人低声密谋,虽然没有一个字直指明确的对象,但是杨奕却刚好知道有个十分贴切的人选,就是皇后。
皇后喜欢桂花。
身为一国元后,也足够使任何人以那般慎重的口吻提及。
既然很有可能涉及皇后,那他们提到的有所收获,又是什么收获?
他们为什么要拿着这么贵重的画作去见皇后?
也许杨奕对于处理朝政的确不怎么熟悉,但他的警惕心却是无人能及的。
这么多年如果不是他足够机警,根本不可能还安然活到如今。
他带着护卫很快赶到了三羊胡同,一走进胡同口,他就被两旁高高的围墙吸引去了目光。
这条胡同里竟然坐落着好几户官宅,青石板路被车轱辘压的锃光瓦亮,走出半里路,路上也没见着几个百姓。
“主公!”
堪堪走到一户朱漆门前时,陈嵩从前方两户人家的夹巷里走了出来,他指了指旁边的朱门:“刚才那两个人就是进了这儿。”
杨奕抬头,看着匾额之上斗大的“易府”二字,问道:“这是谁的家中?”
“属下已经打听清楚了,这家的主人名唤易筠,从前是太子属官,在詹事府任职。废太子被诛之后,易家也受了牵连,易筠被贬到了太仆寺任六品官。”
杨奕皱眉:“一个六品官员,而且还是因为废太子逼宫之事而被牵连,他怎么还能用一品大员的规制?”
“听说是他的父辈留下来的。但具体是什么因由,属下还没来得及问清楚。”
杨奕把目光从那朱漆门上收回来:“尽快去弄清楚。还有,把方才那两个人的底细也摸一摸。包括这个易筠。”
陈嵩领命退下,杨奕也调转码头,带着人离开了胡同。
远处另一边的夹巷里,傅真和裴瞻一前一后的探出了脑袋来。等到杨奕他们走远,夫妻俩也从夹巷的另一边离开了三羊胡同,回到了马车上。
刚刚坐下之后傅真就说道:“大殿下果然有所察觉了,就是不知道等他查出眉目之后会怎么样?”
裴瞻道:“不管怎么样,既然这件事已经落入了他的视线,咱们还是不要过多插手为好。还是接着把易家这么多年来的举动再扒一扒吧!”
傅真点头。
扣了扣车壁,马车便向远处驶去。
那日从宫里出来之后,他们两便立刻召集所有人在京城之内展开了摸索,人多力量大,何况要摸查的范围并不算很广。不出两日,就有好几方线索不约而同地指向了三羊胡同的易家。
易筠原先在詹事府并没有担任重职,也幸亏没有担任重职,才保住了官籍,只是被连贬了好几级,去了太仆寺。
按理说他应该从此消停下来,但这一阵子他却闹腾的紧。自从燕王身世暴露,京城里掀起舆论,这易筠就联合起了几户交好的官吏,在不曾告知任何人的情况下,派遣人马前往皇帝的祖籍物色人选,想要作为皇帝的远亲推进宫中露面。
这么一来,姓易的心里揣着什么心思也就路人皆知了,皇帝早就没有什么值得联络的族亲了,但凡能够扯得上关系的,当年都有过赏赐,也在宗人府里备过档。
换句话说,当年没有在册的,就纯纯属于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了。
如今宗人府里已经找不出可以作为皇储的备选之人,姓易的他们找出来的人,除了跟皇帝同姓,还能有什么关系?
而这个被选出来的人,是即将要被姓易的他们推入宫中当皇帝的——至少他们是这样打算的,那么如果他们的计划成功,此人就等于是直接飞升了。而易家则必定成为国君身旁的左膀右臂,这条上升之路岂不是比当初在詹士府任职还更加便捷?
然而,这个计划听起来有些离谱,可是倘若杨奕不存在,皇帝当真面临着无人继承的困境,那这鬼主意还真说不定有几分成功的可能!作为皇帝,在没有任何办法的情况下,肯定还是会希望自己的江山落到同姓人手上啊!
这易家竟然还有着这样的手段,这底细就不能不查了,可是这一查,还真就让他们俩查出来一点瓜葛……
陈嵩踏着暮色回到府里,径直在敞轩里找到了坐在栏杆内观赏今日所买的画卷的杨奕。
“主公,查到了,”陈嵩靠近了他的身侧,“这易筠的父亲,原先和江陵起义首领郭肃一同起义。后来在归附周军之后,易父的军功渐渐比郭肃还要大了,于是在建国之时,也被封成了二品的将军。
“当时皇上体恤将士们一路征战不易,所以格外恩准二品以上的将门,三代之内大门都可以上朱漆。
“易父在十多年前已经死了,易筠身为二代,他们家现在还是朱门。”
“跟郭肃一同起义的将领,我倒是有印象了,”杨奕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他父亲可是叫易平阳?”
“正是!就是易平阳!当初咱们离开周军队伍的时候,郭肃他们的人归附周军时间还不久,我以为主公也不记得。”
杨奕把手里的画放下来,问道:“那买画的两个人的底细,你问出来了吗?”
“问出来了!”陈嵩躬身,“那两人一个是易筠的表亲,应该是他舅父的儿子。另一个则是易家的管家。
“易家因为曾经是二品大将,虽然易筠被贬官,其父亲留下的恩荣海,最近他们在筹措着进攻给皇后娘娘贺寿事宜。
“他们俩去买画,就是想要投其所好,献给皇后娘娘的。”
“果然是要送进宫的?”
杨奕直起了腰身,双手支在桌沿,“那他们最近又有什么‘收获’?又为什么要借由这个收获,去宫里投其所好?”
“主公,”陈嵩听到这里蓦然看了他一眼,“易家前不久打发人去了皇上的祖籍,从那里带回了两个杨姓子弟。”
杨奕骤然定住:“什么意思?”
陈嵩便进一步道:“这两个杨姓子弟虽然跟皇上隔着十几代的关系了,但他们读过书,年岁不大,才十五六岁,而且据说一双眼睛长得和皇上有几分像。
“易家想要借着皇后娘娘凤诞,把这两个杨姓子弟带到宫中,拜见皇上和皇后娘娘。
“手下大胆一点猜测,恐怕他们还是想要这两个人拜在皇后娘娘膝下,认娘娘为义母。”
“真是痴心妄想!”杨奕脱口说道,“都不知道哪里找过来的人,到底是不是杨家的人都没准,他凭什么带进宫去?又凭什么他想认义母就能认义母?这个易家,倒是真敢揣这个心思!”
随着末尾的话音落下,他一巴掌拍在了画上。
这真是让人感到匪夷所思,一个沦落到在太仆寺当六品官的人,被东宫牵连还没完全翻身,竟然就开始打起了这样的主意!
难道这就是叫做奴大欺主?
皇帝虽然体弱,可他还好好的坐在龙椅之上呢,他眼未瞎,耳未聋,朝廷的奏折他批得清清楚楚,给他杨奕挖坑也挖的十分顺溜,易筠究竟哪里来这样的自信,竟然认为凭他就可以为所欲为?
他忍不住说道:“外面都说前些年虽然边关不稳,但朝堂之上却君臣同心,政策清明,当真是这样吗?还是纯属是不明真相的人一味吹捧?”
陈嵩道:“关于这点,属下倒不认为是假话。”
“既然不是假话,那为什么一家还会有胆子如此操作?”
“主公,”陈嵩抬起头来,“平时再规矩的人,看到路边有遗失的银两,也难免会因此而动心。皇权对于朝堂之上的人来说本来就是一个巨大的诱惑,它比起遗失在路边的银两更加有吸引力。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如今皇权传承露出这么大个空门在这儿,有些人他就是会想要搏一搏呀。
“也许易家还只是出头鸟,还有许多隐藏在深处的人蠢蠢欲动,却又还在观望之中。
“对有野心的人来说,没有机会则罢。一旦有机会,就根本不可能放过。
“何况他们的计划根本都不能称之为阴谋,已经是阳谋了。他们将会打着替皇上分忧的旗号把人送到宫中,当证实这两个人的确姓杨,那易家的确可以算是替皇上分忧。
“因为皇上不认可可以拒绝,却没有理由治他们的罪。
“这个皇位总得有人来坐啊!”
杨奕默然把嘴抿住了,他扭头望着栏杆外隆重的暮色,半晌后说道:“所以他们是吃准了宫里只有这条路可走。”
“除此之外,确实没有更名正言顺的路子了。”
杨奕沉气:“这是不是又是那老头的圈套?是不是他又想出这么个馊主意在逼我进宫?”
“不是。”陈嵩果断摇头,“这次真不是。因为属下在查探的过程当中,发现干清宫的侍卫也在京城各处微服巡走。除此之外还有裴将军和梁将军他们似乎最近也都在四处找线索。”
杨奕看了他一眼:“你确定?”
“属相能肯定。”
陈嵩重重点头。“干清宫的侍卫属下都已经认得了的。”
杨奕把眉头锁了起来:“竟然不是他的圈套,那容许朝中有一家这样的存在,绝对也不算什么英明之举。”
他端起茶来喝了两口,对着茶水里的倒影恍神片刻,忽然又说道,“干清宫的人盯上易家了吗?”
“他们在易家外围遵守着。不过没有其他人知道。”
杨奕凝眸:“既然盯上了他,有还放任他做什么?”他把目光定住在陈嵩的脸上:“易平阳当年为人如何?”
“十分好战。或者说,好大喜功。”
“郭肃的下场如何?”
“听说在皇上登基之前,郭肃十分不满自己正二品的将军之位,觉得自己也应该位列大将军,对皇上颇有微辞。
“当时皇上忍了,可郭肃后来依然不服,皇上就让他去广西戍边了。一直没回来。”
“那当时易平阳与郭肃的关系如何?”
“十分要好。二人一直称兄道弟。而且两府之间,虽然相隔数千里,但似乎仍然保持着书信往来。”
杨奕听到这里拂了拂袖,目光随之沉凝:“你即刻去查查,当初我在西北给老头子送信之时,是谁接到的这封信?拍出来选我的那几个人,又是谁的人?”

第391章 入宫
如今知道失踪的皇长子早已出现,并且就在京城的人只有关系亲近的这些人,于是京城里舆论还是高涨的态势。
而随着皇后凤诞吉日的临近,这股热议更是被一波波地推向了高潮。
原本宫闱中事民间不得妄议,难得这次官府竟然没有强行禁止,大伙就更放开胆子来说了。而由此衍生的各种猜测也层出不穷。
凤诞是十月初十。
初九这日,接到圣旨的各家各户都开始准备起了赴宴的妆服。
与此同时,外头的各种传闻也悉数都入了家家户户的后宅。
皇后这次举办凤诞寿宴,是近十年来的首次。前些年家国不宁,帝后都省吃俭用,龙凤袍服都曾经连续三年不曾添新,自然不可能再为己身操办宴会。即便是为了提振士气,也只是在年节时登上城楼与民同乐而已。
所以这一次的宫宴,有着庆贺天下安定的意义在其中。
再加上皇位继承之事悬而不决,所有人也都察觉到此番宫宴定然会有些不凡之处。
知晓杨奕存在的人,尚算沉得住气。那些还蒙在鼓里的,早就已经派出了多人马前往街头巷尾搜罗消息。
毕竟这是关乎整个朝堂的大事。一朝天子一朝臣,谁会不关心未来谁继任新君?宫中又如何解决这个难题?解决不了的话这大周臣子又该何去何从?要是硬着头皮推一个上去,不是不能认,但他来历如何,性情如何,才能如何,大家从何揣测?
于是这些天往宫里递的折子没少递,请求面圣的文武官员也没少在干清宫里出入。
然而不管是书面还是当面,皇帝的态度就是没有态度。
一定要说有变化的话,也就只有帝后的精神气色看上去明显变好了。就连太医院里悄悄传出的消息也说,皇上脉象调和,已恢复了废太子之乱前的健康状况。
废太子出事之前,太医院的诊断就是,皇帝再保持现状四五年不成问题。
那也就是说,虽然燕王不能再继承皇位了,起码朝堂还能稳上个四五年。也许这四五年里,能够找到个解决的策略也未定。
这种可能当然是微乎其微,可大家似乎也只能这么想了。
于是就看这次宫宴上,皇帝会不会有所暗示。
而明日的凤诞,便使人空前地期待起来。
裴家上下早早就准备好了礼服,初九下晌,傅真和裴夫人在讨论各自佩戴的头面首饰,自然对于即将到来的这场宴会也充满了不确定。
“皇上既然派出侍卫盯着易家,那易家的心思他必定是知道的。没有出手阻止,到底是想要当场打脸,把易家和郭家串通一气,还想从朝中分权的企图当众揭开呢,还是有着别的什么考虑?”
把最新一轮传消息进来的护卫打发下去后,傅真就忍不住嘀咕起来。“这易家可真可恶,娘娘好不容易等到了大殿下回来,能母子团聚过个寿,而且朝中这么多年了,终于上上下下能够松口气,乐呵乐呵,他却非要挑这个机会给人添堵,哪怕是没有大殿下在,他这也属于放肆了。”
易家跟郭家交好的事他们都打听到了,不出她和裴瞻所料,他们这伙果然就是曾经不服皇帝的那帮归附的义军之一。梁郴他们分别去兵部和曾在广西任职的将领处打听过了,郭家虽然这些年在对抗外敌事上也出了力,大方向上是没错的,但确实对于皇帝当年只给他论了二品将军仍有不满。
朝中每三年一次的传召,他多是称病不来。要不是职务上没出错,要究他个抗旨之罪施点惩罚也是可以的了。
所以说,宫中此番在皇权事上露出空门,郭家易家之流不为所动,属实不太合理。
因为哪怕他们不想动,往往他们底下也会有人撺掇。
“当年打天下都是集四方之力,像郭家易家这样的还有呢,不过是还没露面罢了。”裴夫人拨弄着面前一堆珠玉说道,“不过水至清则无鱼,都有七情六欲,哪能做到个个高风亮节呢?能大事上不胡涂已不错了。
“易家冒头也并非坏事,不过份的话给个警告,过份的话,就杀鸡儆猴。朝堂权术,哪朝哪代都有。如何平衡,就看帝王的驭人之术了。话说回来,用人之术不也正是帝王之术吗?”
说到这里她挑出一枝大凤钗,在傅真正髻上比了比。
傅真配合着她把头伸出去一点,也表示认同。完了她笑道:“母亲虽身在朝堂以外,对朝上之事却见解颇深。”
裴夫人把凤钗包起来,推到她面前,不乏得意之色:“你别看我一天到晚不干正事儿,当年在周军中,我可是娘子军里排头几位的。每次有伤员,我都跟着军医抬伤兵,调药草。他们爷们儿打仗,回到房里说的还是那些。我不懂也懂了。
“再说了,你以为当年打仗的时候就没有明争暗斗吗?一样都有的。郭家为什么只得了二品?是因为郭肃曾经就在阵营里排挤别的首领,造成过无谓的伤亡。这人胸襟不行。
“反正不管在哪儿,但凡涉及权与利,哪里能有那么干净?
“咱们四家之所以铁了心地辅佐皇上,也是一路过来看多了这些事。
“加上皇上确确实实是个明君,他当皇帝是对得住那些死去的将士的,所以我们都服气。不然的话,史上那些朝代出过的夭蛾子,咱们大周一样也不会少。”
裴夫人的神情是少见的深凝,很明显这席话背后藏着许多不为傅真他们这些小辈们所知的过往。
傅真道:“从来没听您提起过这些,您跟我好好说说吧?”
裴夫人笑道:“有什么好说的?都过去了。”
傅真摇着她的胳膊:“最近闲下来了,总是觉得无聊,您跟我当故事讲讲也好。”
裴夫这才停下挑选玉镯的手,笑睨她一眼:“那也得改日。今日先把手上事办好了。易家那边,大殿下既然留意上了,那他也当有行动才是。且看他对此到底什么态度吧。”
说完她把一只翠绿的镯子套到傅真手腕上,左右端详道:“真好看。果然这种好东西就该你们小姑娘戴着才合适。”
暮色拢住了大地,杨家这边,贺昭也把成套赴宴的袍服给杨奕捧出来了。只是杨奕却没分过来丝毫注意力。
陈嵩连日都在紧盯易家,兴许是对手上的计划颇有信心,从皇帝祖籍找来的两个杨姓子弟,这几日不但公然出入易家门庭,而且易家还请了人上驿馆去教他们礼仪。
当然光有这些还不够,要想见到帝后,还得有个入宫面圣的资格。
于是易家又让这二人持着路引及户籍文书将来历报到了礼部,以皇帝远亲族侄特地进京为贺皇后凤诞为名,预先求得备案。
这么明显的企图,皇帝竟然通过了!
一大早,礼部就给了批复,又命宗人府的官吏到达驿馆验明正身,最后核实了二人的来历身份,的确是皇帝往上数第十三代的老祖宗的后裔。
“十几代,”杨奕听到这里已经实在忍不住笑了,“十几代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他明明知道易家想的是什么,他竟然也不阻止,难道他真的想要易家把明日的寿宴给搅局了吗?”
陈嵩深深地垂着头:“但是那两人跟杨家的确有些关系,既然是打着前来祝寿的幌子,皇上或许也不便直言拒绝。
“娘娘贤名在外,这种时候把人给拒绝了回去,也于娘娘的名声不利。”
杨奕深吸气:“所以易家就是看准了这个时候宫里会给这个面子,所以才大胆的把人往上送的。”
“属下认为是。毕竟,进了宫,就是一次没成也不要紧。有一次就有第二次,在宫里和文武百官面前露了脸,日后有需要的时候,自然会想到他们。”
杨奕看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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