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将士们围在最中央的连旸和邬成平等三人不敢有丝毫放松,正常的两军交战,主帅是不会亲赴前线冒险的,主帅就是一支队伍的灵魂,若非到了一决生死的时刻,他们皆须留在后方指挥作战。
可是此刻,他们不但亲临了战场,而且还被大周东兹两边包圆在中央,这样的阵势,已经谈不上指挥了,连傻子都能看出来眼下当务之急就是要突围!
他们唯一的生路就是突围!
如果做不到,他们绝对就是死路一条!
“我们兵分三路,杀出去!向大月进发!”
此时天已大亮了,邬成平眺望了一番三面情形,当即举起大刀,勒马朝着前方杀去。
随着他的令下,叛军顿时纷纷撇下连旸往前站去。
连旸见状纵马赶上:“后方还有裴瞻,你如何打算?!”
“你不是还有人吗?!”
邬成平勒马指着他身后的大批护卫。
连旸回头看了眼自己这百来号人,咬牙道:“你觉得他们抵挡得了裴瞻他们的铁蹄吗?”
邬成平道:“人是你引来的,你就该负起善后的责任!”
“这个时候还分彼此,难道你不想要那半枚虎符了吗?!”
连旸从身后护卫的手里接过来一把长方形的锦盒,快速打开盒子取出当中一枚半月形的玉令来!
此物一出,邬成平咬牙沉气,左手一挥,分出一路人来,护在连旸后方:“这两千人给你用,能不能跟上就看你的本事了!”
连旸知道眼下的确不能索求更多,便示意连翌指挥这两千人,卷入了厮杀场中。
裴瞻早已经勒马停在后方,看着他们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高常远和罗照已经带着人马追了上来,此时借着升起的朝阳,罗照指着邬成平身边唯一没穿盔甲,也未曾持枪戟的布衣人道:“那就是连旸!”
四面包抄之下,连旸他们前移的速度极慢,裴瞻眯眼估算了一下双方距离,接过身旁士兵手里的弓箭,纵马驰入战局,半路之中他满弓架起,对准连旸便放箭射去!
那箭似长了眼睛,竟追随着他惊慌逃蹿的方向而行!
连旸大惊,伸手夺过旁边一枝长戟挥舞起来。
可四面都是兵马的情行之下,他周转的范围到底有限,终于噗的一声若有似无地响起,那支箭直插在他左后背,这力道带着他在马上往前踉跄。
“快应敌!快保护主上!”
看着正朝着他们疾驰而来的裴瞻及周军,连翌慌了神,一阵大喊,却只见那边厢裴瞻再次架起了长弓,三枝箭在饱满的弓弦推动之下,直直地射向了他的面门!
一股穿心的痛楚从肩胛骨起,朝四处发散,他咬牙抬头,右臂之上又紧接着传来了痛感,裴瞻同步发出的三枝箭,竟然有两箭直中了他左右两肩。
原本提在手里的长戟已经突然变得跟巨石一般沉重,他两手发酸,奋力地紧握着它举起来,可才刚过头顶,长戟就沉沉坠了下去!
一股刺骨冰凉感刚刚好在此时刺穿了他的胸膛——他低头看去,一柄雪亮的长剑已没入他胸口,徒留一半在外,而那一端的剑柄正握在裴瞻掌中!
连翌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他也是大月的将领,且是武将世家连家年轻一辈里最为骁勇的子弟之一,当年裴瞻率军破了他们大月,他对裴瞻是不以为然的,他觉得那是侥幸,是裴瞻运气好!
所以他义不容辞地选择跟随连旸,他要证明裴瞻的实力不过尔尔!
可是,他竟然都未曾与裴瞻真正过招,就已经败在了他的手下!
“我认得你爹,他的脑袋是我亲自割下来的。你跟你爹长得挺像,所以看到你的脸,就想起了他来。”
裴瞻将剑抽回去。
带出来的一汪血,喷湿了连翌的衣衫。
连翌咬牙,大喝一声朝他扑去。
但裴瞻不假思索地掉转马头,朝着连旸追逐而去了。
连翌倒在地下,扑腾两遭,被紧赶上来的程持礼踩在脚下,终于动弹不得。
裴瞻跃至另一侧,连旸已经带着他的人与梁郅干上了。
两厢正处于酣战之中,裴瞻再度举起弓箭,朝着连旸后心射去。
连旸回头闪避,这一箭便中了他腰中。
而这一箭射去的力道带动他前翻,他头往前一栽,立时自马背翻滚了下来!
裴瞻纵马上前,长剑指地,手腕一拧,震天价惨叫声过后,连旸手脚腕处血淋淋一片,经脉已尽断了。
梁郅和高常远赶上去,接过他另一手递来的那张印了他满手掌印的文书,再自怀里掏出了另几份新旧不一的、落着指印的纸张,拖起连旸的手掌来一一比对,随后二人抬头,重重回话道:“就是他!”
“搜他身上!”
高常远旋即扯住连旸衣襟,一阵摸索,便摸出了那半枚虎符来。
裴瞻接在手上,只见与事先他绘给罗照的一模一样。
当初周军杀入大月皇城,拿下段若后,他还早就留下了余孽等候复辟,这是出乎裴瞻意料之事。
而纵观这一年来的大小风波,跟连旸一党复辟的野心却是息息相关。
段若一支阴险至此,连旸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所有人只有罗照见过连旸真面目,如果不事先套取他的掌印用以验明真身,如何让人放心?
而假若姓连的此时再行奸计金蝉脱壳,那岂非仍有后患?
抓到连旸,拿到虎符,才算是切断他们的念想!
裴瞻将虎符掖入怀中,收剑入鞘:“押回去!”
随后他朝另一边看去,另一边的叛军的两个统帅,已经与东兹大军正面对上了。而杨奕那边则与邬成平在缠斗。
连旸和连翌相断倒下后,先前邬成平拨过去的两千人马便已乱了。邬成平远远地看到那枚虎符落到了裴瞻手上,钢牙一咬,奋力杀将过去!
他费了如此大的力气背叛东兹,就是为了这道虎符,眼下前功尽弃,他如何甘心?!
但他却根本闯不出去了。
就在他的正前方,一人一骑逆光而立,高大威猛如同天神,他手拉满弓朝着自己,紧锁的浓眉下一双目光坚毅得似这周边耸立的山峰!……
“杨奕……”
邬成平只听说过这个名字,这个大周流落在外的皇长子,曾经在大月被囚五年,可五年的枷锁也未曾将年仅十来岁的他压倒,他逃离了大月!还几度暗中搅动风云!他明明就是大周正牌的皇嫡子,至高权力于他来说唾手可得,但他宁愿在外流落,直到大周再度可能陷入危机才冒头!……
世上怎么会真的有不贪权势的人?
他们和连旸,可都是一群为了权力而前赴后继在此不辞之人!
“大帅,当心!”
耳畔突然传来将士的提醒,邬成平这才提神望去,只见一枝箭已然从杨奕手下脱弦,它正直中自己的面门而来!
邬成平再也不曾犹豫,一声大喝,他挥枪劈开那枝箭,打马迎上了杨奕。
杨奕弃功抬戟,也不假思索地冲了上去!
不过四五十步距离,电光火石间枪戟交撞,半空中激出一串火花。
裴瞻勒马,远远望着日光耀得雪亮的两把枪戟划出来银光一片。
二十来回合后,突有一骑退开,裴瞻眼尖看得那正是杨奕提着长戟朝着这边奔来。
他瞬间注目望向邬成平,却见此时,后者胸前正喷射出了两股血柱。他仍直立在马上,提枪指着疾驰而走的杨奕,直到几息过后,才如崩塌的山头一般,轰然倒在了马下!
“……杨先生威武!”
旁边的将领们情不自禁发出高呼。
裴瞻也不禁握紧了剑柄。
杨奕在外这二十多年的经历,他已从傅真口中听过多次,后来也从裴昱口中听说过杨奕少年时的聪明骁勇,若要讲述起来,那确实当得起一句了不起。
可是再多的感慨描述,终究都隔着一层,无法使人触动。
而眼前的杨奕,威猛无双,沉着冷静,虽非将帅,却仍有将帅之虎威,他就像是从书本上走出来,突然鲜活起来了!真实起来了!
这才是活生生的历尽了磨难而不屈的杨奕!
是那个小小年纪就展现出了不凡一面的大周的皇长子!
高常远激动地道:“大殿下之雄风,竟不输我西北大营中的将领!
裴瞻深吸气,深深点头:“有主如此,此番回京之后的事,也就好办了!”
说完他沉声下令:“骑兵营就位架弓!其余人齐攻!”
作战之处,是大月的地界。
裴瞻来西北半个多月,早就已经遣使信使去了大月皇庭,此战虽然属于突然触发,就近的已经接到他们朝廷发令的营署也随后有了反应。
邬成平和连旸一党落马之后,酣战到午间,胜败已经明显了。
但叛军显然不甘受死,仍在负隅顽抗。
最后大月兵再杀过来,叛军当中就有将领扬声喊着“不打了”。如此这般的放弃,便引来了更多的人弃阵,日光当顶时,大周,大月,东兹,三方人马已经将所剩已不足三成的叛军给团团围住了。
人数呈压倒之势,不降都不合常理了。
但仅仅大半日就将局势定下,却是最好的结局。
裴瞻此行目的是抓连旸这一党余孽,应对东兹这十万叛军的任务自然有戍边大营接手。
程持礼将连旸押入囚车,梁郅和高常远也已从邬成军的身上搜出了另半枚虎符,以及叛军的帅印等物。
叛逃东兹的时候他们是举家逃蹿,这些东西自然也都随身带在了身上。
大军回到西北大营,高常远他们忙着善后,裴瞻和梁郅他们则整顿装备,预备归京。
正准备去寻杨奕之时,杨奕却先找到大帐里来了。
“你们先回去,我想去趟东兹,见见金旭。”
裴瞻道:“昨夜事发突然,未来得及禀知殿下。真儿来急信,京城有变,眼下殿下与我必须竟快归京不可!”
杨奕铁塔般的身躯骤然停在帐下:“出什么事了?”
裴瞻神色凝重:“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只是阿真却是命五百里快马前来送的信,令我已归心似箭,一刻也不能呆下去了。”
杨奕紧皱眉头,目光扫过账内梁郅他们所有人的脸庞,只见个个脸上都无大功告成的欢喜,反而都是一脸的紧张,又如何敢大意?
他握住剑柄的右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随后他沉下气,大步往外道:“那就走吧!即刻启程!”
他这一刻的果断,令得帐中所有人都抿唇展颜,然后抬步跟上了。
大帐之外,九月艳阳明媚地照耀着大地,远处的黄沙泛出明亮的金黄色,两畔旌旗飘飘的驿道一直延伸到了天边。
整装待发的囚车里,连旸等一干祸国余孽已然验明正身,一个个变成丧家之犬颓败地望地地下,而已经受伤过重死去的邬成平等叛军首领的尸首,也都一一排放在平板车上。
——时至今日,延续了整整十四年的西北之乱终告彻底结束。
第384章 你就是个妻奴
西北告捷的消息快马传到京城,京城内外奔走相告,欢天喜地。段若执掌的大月皇朝就是大周的心腹大患,一年前踏平了他们的皇庭,颠覆了他们的皇朝,此番裴瞻又带人彻底斩草除根,去除后患,大伙兴奋得来又担忧,一再确认是否当真从此天下大安。
“自此,天下大安。”
翌日正是重阳,皇帝登上城楼,在百官簇拥之下向万民发话。
是日满城城民欢呼雀跃,其喜乐之状令人难以言述。
边疆安定之后,剩下的就是“安内”了。
重阳隔日,历来干旱少雨的西北方向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
西北距离京城七八日的脚程,来的时候心急如焚,回去的时候归心似箭。
大家一路沉默只管赶路,半途遇雨,只能早早地歇进了驿馆。
入夜之后裴瞻安排驿馆后厨辟了个小房间,大家坐下来好好吃顿饭,然后顺道做休整。
打从出发去西北,路上七八日,在边塞半个多月,回京路上又去了几日,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大家都紧赶慢赶,压根没好好歇气,今天夜里也算是借这场豪雨的光了。
杨奕不放心后院的囚车,下晌带着人去察看了一轮,然后安排陈嵩和大家轮流看守。淋了场的雨他回房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就比大伙要晚了。
下楼的时候堂里乌泱泱的全部坐满了,一场雨把南来北往的人全都圈在了驿馆里。
“……这消息都已经让整个京城炸锅了,如今朝野上下到处都在议论这件事。早就已经有人把皇上祖籍那边挨得着边的同族了,如今根本就已经找不到,别说近亲同族,就连七八代以内的都找不到了。
“你们想想啊,大周定国之前,中原已经乱了那么多年,打了那么多年仗,那么多人背井离乡,这都多少年过去了,能够找到的早就找到了。
“立国的时候都没能找出来的人,如今还能找到吗?”
店堂里高谈阔论的声音清楚地传进了路过的每个人耳里,杨奕听清楚了话里的内容,不由的把脚步停了下来。
这时候方才交谈的人的同桌也往下接话了:“说的是啊,原先朝中的荣王是皇室里头唯一的亲王,他也仅仅只是皇上的堂兄而已,如果真的还有人,断不可能仅仅只册封荣王一个。
“这么说来大周当真是后继无人,前途堪忧啊!”
驿馆距离京城已经只有两百来里路,所以此处不但来往的人十分密集,而且从京城出来的人也十分多。
对话的这些人明显就是从京城出来北上的。
杨奕听得十分蹊跷,问贺昭道:“他们在讨论什么?”
贺昭一直跟随在他的身边,明显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抬脚想走过去打听打听,杨奕却已经走在了他的前面。
“几位兄台,听口音像是从京城里过来?敢问京城里最近,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情?”
杨奕打了个拱,和颜悦色的打起了招呼。
他虽然长得高大威猛,但因为身着布衣,而且一直以来都和善待人,举手投足的作派跟平民百姓没什么两样,所以这声招呼打的并不算突兀。
刚才围着桌子谈论的四个人此时停住了说话,齐齐将他打量了一番之后起身:“我们是京城来的商人,这位兄台莫非也是出来行商?”
“我不是,我家住京城,但前段时间离京办事,如今正准备回去。刚才听到诸位谈论的内容,感到十分好奇,不知朝廷发生什么事了?”
众人听他道了来历,知道他不是官场中人,也就放了心。最先说话的一个蓝衣汉子道:
“兄台有所不知,约摸半个月前京城里出了件大事,皇宫中那位本来已经在筹备入主东宫的燕王,他竟然不是真正的皇子!
“他只是皇上和皇后当年收养的戍边将领的遗孤!”
杨奕听到此处面色一僵:“这个消息是怎么传出来的?”
“消息的源头就不得而知了。但京城传的沸沸扬扬,宫里和朝廷到如今为止也没有出过任何告示来终止传言。
“那这消息怎么着也有八九分真了。”
蓝衣汉子说毕,旁边的青衣汉子又接着说起来:“燕王不是皇子,也根本不姓杨,那当然就不能当太子了。
“当初追随周王南征北战平定天下那么多功臣,最终都臣服于周王,拥护他登基称帝,是因为让杨家来做这个江山实至名归。
“如果宫中因为没有皇子而把皇位禅让给一个毫无血脉关系的将领遗孤,这让满朝功臣良将们怎么想?
“就算要禅位,那也远远轮不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将领之子来接位呀!
“所以说最近的朝廷之中有喜又有忧,喜的是裴将军带领诸将成功抓获了大月余孽,忧的却是,外忧解除,内患又起。
“杨家没有皇子皇孙继承大统,那这万里江山该怎么办呢?就算是要禅让给朝中功臣,那又要禅让给谁家才合适呢?”
“正是!不说别的将领,也不说文臣,光说勋贵之中,就有战功赫赫的五大将军府。
“这五家当中谁不是摆着连串的功劳?谁家又比谁输?光要从他们当中来挑一个继位,就已然如登天了!”
一桌子四个人又你接我,我接你的轮番讨论起来了,一旁坐着的杨奕听得目瞪口呆,他与贺昭交换了一个神色,双方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震惊。
杨奕问那蓝衣汉子:“兄台所说的这一切,可全部属实?朝廷当真没有对这些作出回应?”
“自然属实!”蓝衣汉子曲起手指笃笃地叩着桌面,加重了语气,“你要说完全没有响应么,那倒也不是。
“最初那几日,朝中几位大将军,和都察院几位御史,都出面呵斥过街头巷尾热议的人。
“可他们都拿不出真凭实据来反驳这个传言,而且也都是私下呵斥,并不曾由朝廷出面公开发文禁止议论,所以也就没有多大效力。
“关键这件事不管是朝中官吏还是平民百姓都很关心,这船员根本压不住啊!”
杨奕深吸气:“那朝廷就不管不顾了?”
“那自然不会。”蓝衣汉子摆着手说,“这不是西北前些日子在捉拿余孽嘛,听说朝廷就等着西北平定之后,等裴将军他们将案犯全都捉拿归案,然后再来处理此事。
“但他们到底要怎么做,我们小老百姓,就没有办法知道,也管不了了!
“只求这些官老爷们多体恤体恤黎民百姓,千万不要再起纷争了,这前后几十年下来,不知在战乱之中受伤死去了多少人,又不知道因为战乱灾荒而饿死了多少人,这要再起波澜,百姓也太苦了!”
蓝衣汉子说到此处,不住的叹气气来。
而与他同桌的几个同伴,也顺着这个话题诉说起了这些年的苦楚。
杨奕长久无言,青衣汉子递给他的一杯茶,不知不觉在手中搁冷了。
后院里的小房间中,酒菜已经上桌了,行程当中条件肯定不如京城,但也有鱼有肉,烧酒也是才蒸酿出来的,已经很不错了。
大家都在等杨奕,没有动筷,七拉八扯的说一些家常。
这时候蒋林走进来:“殿堂里都在谈论京城之事,大殿下方才路过,已经听到了。”
满桌的人都停下了话语,面面相觑之后看向了裴瞻。
裴瞻这边还没来得及说话,门外守着的人就通报道:“杨先生来了。”
随后门帘被掀开,杨奕弯腰走了进来。
一进门他就把目光投向了裴瞻:“京城里出了事,燕王的身世被暴露了,这件事情你们都已经知道了吧?”
大家更是静默。
裴瞻站起来,点头道:“阿真来信,说的的确就是这件事。所以我很急切的想要快些回京,因为实在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
“大周开国至今,君臣之间虽然同声共气,朝廷这么多年来也还算安稳,臣子之间相互倾轧的现象不多见,可并不代表完全没有。
“从前大家不乱来,是因为皇上英明,皇后贤明,没有人敢乱来。
“往后却很难说了,皇上龙体什么状况大家心知肚明,如果皇嗣明确,心有歪念之人,知道朝中功臣良将都会辅佐新君,同样也不敢乱来。
“但如今天下人都知道燕王竟然不是皇室血脉,再把皇位给他就难以服众了。
“那些不敢乱想的人,必然也会伺机而动。”
杨奕锁眉望着他,良久之后才缓缓坐下来。
大伙这才也跟着坐下。
梁郅招呼护卫进来倒酒,然后道:“就在原先还未曾出现皇嗣之忧时,徐胤就已经伙同何家生事了。
“这消息一捅出来,还真不知道会激出多少妖魔鬼怪。
“不过我们这些跟随皇上一路打天下的勋贵,无论如何都是拥护皇上的,哪怕就是再舍上几条命,也要保住我大周国运。
“杨先生这一路辛苦了,宫里这些事情就先不操心了,来,我们先喝两杯。”
杨奕听到这里瞅了他一眼。
身后的贺昭也跟着瞅了梁郅一眼。
宫里的事情就是他们主公父母双亲的事情,就算他没打算回去继承皇位,也没打算认那个爹,那他也是一心为民着想的大丈夫,听到这样的消息,怎么可能不操心?怎么可能还喝得下去酒?
但大家好像都是相同的认知,梁郅端起酒杯来之后,大伙都把酒端起来喝上了。
“杨先生,在战场之上,您实在是太威武了,我们敬您!”程持礼把酒杯端到了杨奕的面前,“您有这样的本领,要不您就到京畿大营来担任个统帅吧?反正您也没打算回宫!索性跟我们一道保家护国!”
杨奕感觉自己被噎了一下。
他抬头看着面前这个虎头虎脑的家伙,一口把酒闷了,然后看着离自己最近的一道烤鸭,伸手撕了一只鸭腿,默不作声的吃起来。
一桌子人:梁郅,程持礼,裴瞻,还有两个裴家麾下的将领,全都盯着他看。
杨奕拿鸭腿指了指这满桌子菜:“你们不饿?”
大家这才收回目光,相互咳嗽了两声,陆续拿起了筷子。
杨奕吃完了鸭腿,又跟裴瞻对喝了三杯,然后就着菜肴吃了两碗饭。
这一路下来根本让人看不出他任何异样,就连先前进门时那一脸的凝重,到后来都不见踪影了。
散席之前大家聊了聊接下来的行程,散席之后,梁郅等杨奕先走,然后就暗暗的把裴瞻拖进了房里。
“你说大殿下会妥协吗?”
裴瞻瞥他:“为什么要‘妥协’?为什么要强人所难?”
梁郅急了:“因为大周需要一个国君啊!而且他又威武又勇猛,也有头脑。
“原先我还没把大家口中那个十岁的皇长子当回事,这次亲眼见过他对阵之后,我敢说,哪怕是废太子还活着,哪怕他心术是端正的,他也比不上这位!
“就凭他对天下百姓这份在意,凭他对大周这份爱护,说明他也很珍惜当年为了建立大周而牺牲的无数将士的心血!
“就凭这一点,大周的新君让他来当也是最合适的!而且现在也只能够由他来当,才能够平息眼前的乱子!”
这一席话说的裴瞻眉目之间也凝住了愁色:“眼下朝廷之中什么情况我们还不清楚!而且我们总不能绑着人家登基吧?各人有各人的选择,何必强求呢?”
裴瞻何尝不跟他们想的一样?
但如果真跟梁郅想的那样绑架人家上位,傅真也不会赞同的吧?
她虽然答应过自己不会离开,可他们还没圆房呢,还不算真正的夫妻,他可不想还没有跟她见面商量过之后就跟她对着干。
“你呀!就是个妻奴!有了媳妇儿就忘了一切,算我当初看错你了!”
梁郅突然没好气的瞪他一眼,然后把他推出自己的门坎,砰的一下把门关上了。
裴瞻莫名其妙望着身后的蒋林。
蒋林十分不自在地咳嗽起来:“您方才把话说出来了。您说您怕少夫人知道这么样给杨先生下圈套之后,您会挨打……”
裴瞻:……
第385章 我喜欢你这样的
大雨下了一晚上,裴瞻他们因为押着朝廷重犯也没怎么歇息。好在第二天清晨时分雨停了,明晃晃一个太阳早早就爬上了天空。
队伍重新整顿出发。
杨奕下楼的时候看上去跟平常没什么两样。只有裴瞻眼尖,看到他两只眼睛下方颜色比往常都更深一些。
不过他嘴上什么都没说。
剩下这一两百里的路程,一日多的功夫就到了。沿途进去的驿馆,几乎都有人在议论燕王身世暴露之事。
第二天下晌,队伍如期进了城门。
兵部尚书率领部分文武官员在城门外迎接,大家对裴瞻不吝溢美之词,然后对梁郅和程持礼等将领也各有赞誉,对人群中的最为面生的杨奕,大家都不熟悉,但是也因为他这一身不凡的气质而多停驻了一会儿目光。
杨奕默声不语。一直到入城之后大家解散,裴瞻他们跟随兵部尚书入了衙门,而他则带着自己的人回了杨府。
皇后当日留给杨奕的那批护卫,有一半人跟随他去了西北,另有一半人留下来看家护院。
回到府里第一件事,杨奕就是让人把这批人给叫了上来。
“燕王的身世是怎么暴露出来的?”
为首的侍卫叫刘安,刘安回答道:“回殿下的话,属下也不清楚,就是在半个多月前突然就有人把消息散播出去了。
“属下打发人进宫见了皇后娘娘,娘娘也不知情,她也感到十分奇怪。
“后来娘娘担心消息传到西北,影响了殿下作战,就让属下们先按兵不动,并且每日在街头巷尾查探消息来源。”
“那你们查到了吗?”
“还没有。不过最初传出这消息的地方已经锁定了,是位于城南的湖州会馆,据说是几个客商传出来的。
“但到底是哪几个人,现在已经查不到了。”
“湖州?”
杨奕听到这里目光闪动了一下。
刘安抬头望着他:“殿下是否有什么线索?”
杨奕没有答话。对着窗外看了一会儿他说道:“你跟干清宫的侍卫熟吗?”
刘安愣了一下。然后垂首:“有几个颇为熟悉的。”
“你去干清宫打听看看。”
刘安望着地下称是,退下去了。
陈嵩和贺昭走上来:“主公怀疑是皇上放出的消息吗?”
“除了他还能有谁?”
杨奕的声音里有着淡淡的不屑。
本来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就不多,裴家不会干这种事儿,宁家也不会。
反倒是皇帝的祖籍就在湖州,偏偏是从湖州会馆传出来的,干清宫怎么可能会没有嫌疑?
二人对视了一眼,贺昭道:“如果是皇上干的,倒也不一定非得找上湖州会馆,这不等于不打自招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