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别说他竟然连皇室血脉都不是!
那他就更加不配上位了!
也绝对不合适走这条路了!
裴夫人慌得连忙问傅真:“皇后娘娘当真还打算让她当太子?她当真要听凭大殿下自己做主,回不回宫继承王位都听凭他自己的意愿?”
“不会的,”没等傅真回答,从旁沉思了许久的裴昱就言辞果断的摇起头来,“娘娘绝对不会这样感情用事,他行事最是周全的,他这么说一定是缓兵之计。”
傅真不由佩服:“没错,娘娘虽然没有明说,但目前看起来的确是个缓兵之计。
“而且这仓促的情况之下,也的确是应该让燕王上位来安抚人心方为妥当了。
“燕王没有自己的势力,他从小到大都生活在宫中,也不曾接触朝臣,娘娘完全可以控制事情的走向。
“退一万步说,就算她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她不是还有我们裴家吗?”
当傅真目光深深地投向这夫妻俩,裴夫人茅塞顿开:“原来这就是娘娘昨夜特地传你入宫旁听的目的!娘娘是想让我们裴家在背后盯着,以保宫里这番更迭能够万无一失!”
“正是!”傅真点头,“大殿下在外承受了二十多年的磨砺,他本来就没有想过还要回到宫中,更加没有想过要接受皇位,此刻倘若威逼他接手,又或者以情份胁迫,都会适得其反。
“更何况皇上那边知情后会怎样,如今谁也不知道,就算大殿下同意接掌江山,也还得皇上把他认回去,故而此时万万不能操之过急。”
裴昱听完之后颇为认同,遂问:“娘娘可以跟你说了下一步她会如何?”
“没说。但如果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觉得她一定会提前说的。”
裴昱深吸气,握紧了拳头:“当日只觉得揭穿了废太子的阴谋,哪怕只能换上一个体弱多病的皇子上位,也在所不惜,没想到接下来竟然还有这样一番波折!
“燕王肯定是不能上位的,就算没有皇长子出现,往杨家远亲里扒拉个沾亲带故的抱进京城来养着也不能让他上位,否则他的能力还有他的身世,都绝对会是个隐患!
“皇长子的出现,只能说正好让这一切都更能够名正言顺的进行了。”
说到这里,他招呼起了裴夫人:“如此看来,我们更得加快速度帮着大殿下寻找住所安顿下来了,只有他有了自己的落脚之处,才更方便让他看清楚宫里与朝廷上的现状,从而作出选择。”
裴夫人道:“这事好办,我们自家在京城之中还有好几处宅子,大的小的都有,也免去了让牙行插手的麻烦,到时候请大殿下自己挑一出就成。他若硬要付钱,便遵巡市价来就是。”
“也好。”裴昱同意,他打发傅真:“你们俩的护卫好使,你打发人去请殿下吧!”
傅真刚想张嘴说话,管家就进来了:“禀老爷,太太,昨日晚间来过的那位杨先生,他正在府门外求见。”
“快请进来!”
裴昱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到,二话不说打发人下去,然后两条腿也跟着往外跨了:“去备茶!备好茶!……”
傅真才打发人去把连旸就在营盘镇逃走的消息告诉给杨奕,没想到他就来了,顿时与裴夫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跟了上去。
裴府的下人历来都很有眼力劲儿,杨奕和贺昭陈嵩已经被请在了前院里,裴昱腿长,领先傅真她们老远到了前院,然后就把他们请到了自己的书房。
等到傅真她们跟上来的时候,下人们全都已经被回退下去了,陈嵩正背对着门口在向裴昱行礼。
傅真看到他们之间如此亲近,约摸猜到了陈嵩的身份,加快步伐到了屋中将他一打量,当下双眼亮起:“久仰陈护卫大名,今日终得一见,我们将军有一位姓蒋的护卫,念叨陈护卫久矣。”
傅真用心调养了这大半年,不说珠圆玉润,也已经是肌肤丰润,精力大增,大变样了。
陈嵩自毁容之后,便少与人主动见面,除非是杨奕有吩咐。
今日这趟行程,自是必来不可,可是他也不料陡然之间会见到如此明艳照人的一位将军夫人,便情不自禁地转过身去闪避。
傅真是不拘小节之人,裴昱和夫人也洒脱,见状只是和善的笑笑,遂道:“二位忠肝义胆,多年来随护在殿下身边丝毫不曾出差错,这份忠诚乃吾辈人之楷模,你们也算是大周的功臣,陈护卫又何须介怀?”
陈嵩赧然的看了他们一眼,到底为他们的坦诚所触动,转回身子,朝傅真深施了一礼。
杨奕微笑:“长昊叔娶回来的这位长媳,确实很有大家风范。”
裴昱乐的合不拢嘴:“都是瞻儿那小子有眼光!”
说完他来请杨奕上坐,杨奕不肯,做了客首,然后一点不曾拐弯抹角的说起了来意:“陈嵩刚刚才从西北回来,有要紧消息相告!当日和连冗一起在营盘镇上藏匿的人,其实就是连旸,他早就已经做好了出逃的打算,所以哪怕京畿大营的将士将营盘镇包围了,他也还是逃了出去!
“出了镇子之后,他就直接去往西北跟东兹那边的人接头了!”
听到这番消息,在场所有裴家人都竖起了耳朵!
杨奕指着陈嵩:“你来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给大将军,争取快速把消息转告京畿大营,请裴将军速做决断!”
杨奕主仆三人赶往裴府的时候,裴瞻正在京畿大营里召集程持礼和杜明谦他们研究铁英带过来的消息。
听说包子铺里出现过的那个异乡人就是连旸,程持礼当下甩了自己三个大嘴巴!
“我怎么这么蠢,竟然把他从我眼皮子底下给放走了!如果我当天夜里在豆腐铺子多待上一会儿,又或者第二天早上在包子铺门前多留个心眼儿,人不就让我给抓着了吗?
“那样我还能捞个大功劳!现在好了,不但功劳没有,而且我还要被自己给蠢死!”
啪啪啪的声音,把大家伙都给震住了,但也没有人上前拦他。
一直到他把自己扇完了,哀嚎声也停止下来了,裴瞻才慢吞吞的瞥了他一眼:“蠢是够蠢的,但你以为他能那么顺利的逃走,真的靠的全部都是运气吗?”
程持礼哑然,低头看起了自己扇红了的巴掌。
杜明谦扑哧笑起来。
然后正色:“他敢来京城,肯定是各方面都已经有过打点。要是没有十成十的把握,真感到咱们眼皮底下来?
“他要是真有这么冒失,也就不用我们操什么心了。”
程持礼失语:“你们知道,那还在营盘镇上搞那么大场面?”
“要是不这么搞,他们怎么会想到我们已经提前在西北那边也早就送了信过去?又怎么会知道提前好多天,我们就已经派人去了东兹了解情况?”
程持礼恍然:“合着全是在做戏?”
“当然不是全部。”杜明谦指着桌面上营盘镇周围百里舆图跟他解释,“连旸居然能神不知鬼不觉抵达京师,而且还和连冗在营盘镇盘旋了那么久,镇子上多半有猫腻。
“这样一番搜查下来,我们竟然发现了好几条地道,其中有通往河渠之中的,也有通往村口水井的,另有几户人家,都是建国之后才迁过来居住的。
“经过审讯,他们是大月人。”
杜明谦说到这里,又朝程持礼挑了挑眉头:“昨天夜里你哥就告诉我们了,怎么,他没跟你说?”
程持礼气得想骂人:“合着你们都知道,就瞒着我一个?”
“不瞒着你,姓连的那帮人怎么会相信?”裴瞻瞥他,然后又从成堆的公文底下拉出来一封军报,“这是今日早上兵部送过来的,去东兹那边打探消息的人有回音了,消息属实,而且,情况看起来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更严重。”
“什么叫做比想象的更严重?”
程持礼的注意力到底还是被这句话给拉了回来。他边说边拿起了军报,目光落到了信件中的内容上,神色随后也变了变。
裴瞻道:“根据他们带回来的消息,东兹王麾下心腹大将一个月前从马上跌落,至今还在养伤。如今他手上掌握的兵马,改由部将暂领。
“这实在不能让人相信这场意外是真的意外,东兹王的心腹大将受伤不能掌兵,那就意味着东兹王失去了一条臂膀,看来早前得到的消息千真万确,东兹那边不好了。”
话说到这里的时候,先前的玩笑已经一扫而净。
“那现在怎么办?”程持礼显然也被这状况给弄懵了。
“此事非我等所能决断,必须上报给皇上。”裴瞻把军报折了起来,“待会儿下衙之后我就入宫一趟。”
杜明谦与程持礼俱都点头。
这时候门外又有人快步来了,却是守营的士兵领着杨彤大步走了过来。
“将军!属下奉少夫人和杨先生的命令前来传话,杨先生身边那位叫做陈嵩的护卫回来了,他带回来了新的消息,说当日从营盘镇上跑走的人的确就是连旸,而且连旸直奔西北。在关内与疑似为东兹国的两个将领碰了面!”
陪着三人的脚步立刻停顿在门坎下,裴瞻的目光锐利如刀:“在我大周国门之内碰头?这是什么时候送来的消息?”
“就是方才!一个时辰之前!”
杨彤一路跑过来,此时还连气息都没有平复下来。
程持礼气的骂了起来:“姓连的这狗贼,简直是没有把我等大爷们放在眼里!我这就入宫请奏皇上,带兵去西北将这厮拿下千刀万剐!”
说完之后他就往门外冲。
裴瞻眼疾手快将他扯住:“你干什么?!”
没等程持礼张嘴,裴瞻已经转身拿着马鞭走了出来:“你们盯着大营,我先回去看看!”
裴家这边,杨奕早已经让陈嵩把来龙去脉全都说了,包括当初如何进入周谊身边,又跟随前往潭州那一段,还有就是陈嵩跟着连旸前往西北的所见所闻。
事已至此,大家认为即刻向西北下达命令已经十分必要了。但因为如今京畿大营的事务已经让裴瞻在掌着,便还是得等他回来才能做决定。
刚好说到此处,院门外就传来禀报声说裴瞻已经回来了,大伙把茶盏放下,果然裴瞻就已经大跨步地进了院子。
“连旸那边什么情况?”
进门之后裴瞻都来不及坐下,朝杨奕行过一礼之后就匆匆问起来。
陈嵩便又言简意赅地向他说明了情况。
裴瞻道:“正好先前我也才从兵部那边得到了新的军报,东兹那边情况也不是很妙,金旭身边已折损了一员大将,结合连旸在西北同东兹将领接触来看,他们一定是逐步实施他们的阴谋了。”
杨奕听说金旭那边不好,顿时动容:“连旸动作如此之快,十有八九也是猜到连冗失守,而我也已经和你们联络上了。
“他这是要破釜沉舟,大周这边也不能再往后拖延了!我们一定不能够再次有战争!”
“我也正是这么想的,”裴瞻点头,“所以我即刻回来了,这就准备进宫去见皇上。”
傅真省去了所有的话语,催促道:“那就什么都别说,你这就进宫去!事不宜迟,我们一定要尽快把关卡守住!”
废太子被诛之前,朝天就已经是三日一朝。废太子被诛之后,皇帝引发旧疾,大病一场,太医院竭尽全力才把他情况稳住,这些日子便一直以调养为主。朝中的事务,所幸有一群能臣武将同心协力共同应对,加之有皇后在宫中主持大局,倒也还算平稳。
偌大一个国家治理起来当然不容易,不是这方有问题,就是那方有矛盾。
可是这江山却是他们共同出力打下来的,经历过连番重击之后,大家都深知倾巢之下焉有完卵的道理,根本没那个心思斗来斗去。
何况这么多年来皇帝咬紧牙关扛住了重重危机,还对诸多功臣礼遇有加,从未曾卸磨杀驴,于是就算是再有私心的人,眼目之下也都在想办法把国运往正道上拉。
这几日天晴日好,又碰上即将中秋,往年这个时候皇帝皇后总要登上城门与百姓同度佳节,今年是没有办法了,但是皇帝仍然打算让礼部登上城门宣旨,传达恩泽。
午后皇帝小憩了一会儿,醒来后就看到皇后坐在旁侧,身边炕桌上一堆奏折,她已经替自己看了一小半。
皇帝披着衣裳坐起来,顺手也拿了几本看了看,然后放下来,说道:“这两年江南桑麻收成不错,就是如此也占据了不少良田,当下之际,还需大力发挥耕田的优势种稻谷才好。”
皇后头也没抬,回应道:“臣妾已经让人传话给了户部,回头户部尚书就会来干清宫面圣了。有什么话,回头你就与他们说。”
皇帝听到这里,侧首打量起她来:“你这几日没怎么来我这儿,在忙什么?”
“后宫也有不少琐事待处理,再说了,我过多的插手政务,也不太合适。”
皇帝道:“登基的时候我就已经昭告天下,你身为开国元后有参政之权,二十多年都这么过来的,怎么突然就不合适起来?”
皇后目光下垂落在奏折上:“人也是会变的,或许今非昔比,谁也说不准。”
皇帝微微扬眉:“你这是怎么了?为何如此消沉?”
皇后慢吞吞的在奏折上勾画,语声也慢吞吞的:“不过是想着你我耗尽了半辈子平定了天下,如今却落得孤苦伶仃下场,会不会是这一路走过来两手粘上的血腥太多,老天爷也在惩罚咱们?”
皇帝闻言敛色:“我杨氏揭杆起义平定天下乃师出有名,便是手上沾有血腥,也是为的天下苍生,梓童何出此言?”
皇后放了奏折,抬起双目来:“我也是一时感慨,皇上不必当真。”
皇帝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而后又旁移到她两鬓的白发上,片刻后目光又看向了她的双眼:“你最近又憔悴了。夜里睡得如何?饮食如何?可有哪里不舒服,让太医看了不曾?”
皇后摇头:“没有什么大毛病,不过是季节转换,最近有些浅眠,臣妾还撑得住。”
“也不能大意。”皇帝收回了目光,随后望着地下,缓声道,“你也为我操心了一辈子了。不行的话,择个日子让老三受封太子,然后加紧大婚吧。”
皇后抬目:“他不是杨家的血脉,你当真放心让他继位?”
“除此之外,莫非还有什么别的办法?”皇帝深深回望她,“杨家纵然还能找到沾亲带故的,也隔着十万八千里远了,那跟旁系异性有什么区别?
“好歹老三家世清白,也已经让咱们当成亲骨肉养了这么多年,为了朝廷稳定着想,只能顺势而为。”
“可是我们还有个长子,”皇后道,“当年他是那么聪慧又有悟性,如果他还在身边的话,没有任何人比他更合适接掌大周的江山!”
突然而来的一番话,令皇帝顷刻之间变成了一座沉默的石雕。
良久之后他才把脸转开,紧握着的拳头之上,是他勉力克制住气息的话语:“二十四年过去了,你觉得他还有可能活着吗?不可能了。”
“你是觉得他不可能活着了,还是不希望他活着?”
“我怎么可能会不希望——”皇帝脱口而出,当意识到她的问话时他戛然止住,惊愕地屏住了呼吸,隔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皇后紧抿着双唇,垂眸压下眼底的火花,摇了摇头:“我只是很想念他。他是我亲手带到了十岁的孩子——他离开那一天的早上,还用充满稚气的声音誓言保护我,最近这几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眼前总是浮现他的模样,就连他的声音都还清晰的回想在耳边。”
皇帝浑浊的双眼之中,也流露出了苦痛之色:“何必这么折磨自己。”
“因为他是我的儿子!他是我生的,是我的亲骨肉!”皇后回道,“从我察觉到他在我腹中时起,我对他就已经有了感情,他是我一点一点喂养大的,他的喜怒哀乐,我通通有感受!
“我想,我无论遇到任何紧迫的情况,都无法放弃他,哪怕天下所有人都骂我妇人之仁,我身为一个母亲,都绝对不会放弃我自己的儿子!”
泪光在皇后的眼中闪烁,但他仍然坚强的挺直着身躯,仿佛此刻天塌下来也绝不可能将她压折。
皇帝无法与她对视,他紧握着双拳,别开了脸庞:“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皇后深吸气,忍着眼眶的灼热,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很想念他而已。二十四年了,他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直到我死去那一刻,这都会是我的遗憾。”
“你……”
皇帝吐出来这一个字,却再也无法继续往下说了。
“我生了两个儿子,养了三个儿子,结果一个亲儿子死了,照顾了许多年的小儿子跟我们俩谁都没关系,还有一个下落不明,就算死后我享着万丈哀荣,又有什么意思?”
皇后喃喃的声音就像寒夜里屋檐上滴下的雨水,一点一滴响亮无比,又冷透心扉。
大殿里静谧得就像是没有了人存在,通报的太监走到殿门外,鼓起勇气才发出声音来:
“启禀皇上,娘娘,裴将军求见。”
这通报声救了皇帝一命,他似乎是脱水的鱼儿重新又回到了水里,抬头朝着太监看去一眼,然后缓缓直起了腰身:
“传,传他进来。”
裴瞻踏进干清宫时,只见皇帝与皇后分坐在炕桌的两侧,即使皇帝看上去与平日的模样无异,皇后面容也依旧和蔼慈祥,可他仍然觉出了一股莫名压抑的气息充斥在其中。
“启禀皇上,早前派去西北打探东兹的人有消息回传了,臣已经接到了兵部的传抄,而臣这里另有要紧的消息上奏。”
帝后之间的异常暂时不知是为什么,裴瞻自然也不能表示好奇,眼下赶紧处理国事才是正经。
皇帝宛如抓住了一根稻草,打起了全副精神应对:“还有什么消息,一并奏来。”
兵部那边得到的军报自然也已经传到了宫中,他信手从方才翻看过的一堆奏折之中找出了兵部的折子,精准的找到了西北的军报。
裴瞻便将军报内容口述了一遍,然后又把陈嵩探知的消息也加了上去。
皇帝眉头已经紧锁:“这个连旸野心勃勃,已然成了毒瘤,他父亲是你的手下败将,如今我大周又岂容他在家门口撒野?”
说到这里他抬头:“理虽如此,可一旦发兵必将伤筋动骨,如今国库也拮据,你可有不战而屈人之兵之良策?”
裴瞻道:“臣未曾亲临西北了解形势,纵然说了也只是纸上谈兵。不过这道隐患臣在率军踏入大岳王城之时未曾收拾干净,是臣的过失,臣有责任前往善后。
“至于军饷,臣府中还有薄田几顷,便是自筹军资前往,也无不可。”
皇帝锁眉看了一眼皇后,问道:“皇后有何看法?”
“此等大事,该当传兵部及朝中重臣一道从细商议,臣妾岂敢妄论?”
皇帝抿唇,随后摆手:“即刻传旨兵部,再将留守京城的大将军一起传至宫中前来议事。”
打发太监下去之后,他低头再来细看这军报,而这当口皇后已经站起来了。
皇帝把折子合上:“你去哪儿?”
皇后声色不动,但有了先前的那段,此刻她的平静都无端显出了几分淡漠。“国事当前,连裴将军都有自筹军资卫国复国的决心,我便也回宫帮忙筹备筹备。”
说完她看了一眼眼观鼻鼻观心盯着地砖的裴瞻,声音沉而有力:“裴将军只管放心大胆做决策,大月余孽不除,我亦誓不罢休!”
皇后这话包含了太多情绪,裴瞻抬头看了眼她,而后深深点头称是。
在她走后,皇帝也将目光收回来,投注到裴瞻脸上。
个中内容复杂,竟让裴瞻一时也看不懂。小 ('')*玫( *ˊˋ)瑰
自前番皇帝下旨兵部,让前往西北勘察实情,朝中许多武将就已经收到了风声,此番几位大将和兵部户部等官员全都被传进了宫中,大伙心里也明白西北那边定然又发生了些什么,不过尚算平静。
毕竟此时距离裴瞻踏平大月国土还不到一年,在持续了多年的两国之战后,哪怕已经取得灭国之胜利,也还没到掉以轻心的时期,此后三五年里多半还会冒出来些遗臣贼子妄图反扑。
倘若大周国力再强盛一些,当初裴瞻接到的圣旨就一定会是派兵进驻大月,将那一方领土收归大周治下。如此就算是还有再多不甘心之人,也无回天之力。
无奈此时大周是再也耗不起了,而大月打了几年仗,也没什么钱,倘若驻军,那大月的百姓也得接管,西北大漠土地贫瘠,哪里能跟中原内陆相比?到时必定要成尾大不掉之势。
故而当时听闻裴瞻把大月王段若给诛杀了,朝廷上下共议之后便决定把土地还给大月人,而让他们成为大周的属国,由此终结了战争之后,大周便可大力发展经济,强国固本,这是既定的国策。
这两年碰上年景不错,风调雨顺,不必再承担战争花费,且又不再有将士牺牲,国力也在朝着好的方向迈步。
对大月人不老实这一点大家是不意外,大家心底下也都有提防,但当听说此番的漏网之鱼竟然是段若特地寄养在外的皇子,还是感到了震惊。
随着连旸的身世被扒,段若和翼王府那段过往也被揪了出来讨论,到底翼王的亲孙子徐胤还在天牢里呆着呢,此事过去还不久,天下人都还记忆犹新。而段若竟然也藏了个皇子准备复辟,这不是成心给大周人添堵吗?
皇帝召集大臣集议后的当日下晌,户部就开始盘算国库账目了。
虽然如今两国的力量已经十分悬殊,可是只要动兵,那就必须粮草兵器先到位,不能不做充分准备。
紧接着京畿各处的布防也拉起来了,再就是驻守西北的统帅奉旨回京述职。
这些日子朝上朝下都忙碌起来,就连沉寂了好久的街头巷尾也热闹了。
茶馆里每日议论纷纭,原先从来没流传过的两国交战期间的轶闻都出来了。
八月十六这日傅真去了趟白鹤寺,七年前她在这里被夺命,而后来傅真的原身灵魂也是在这里消失,她来抄了几章经,又捐了三千两香火钱,做了场法事。
寺中的香客也在议论西北军情,只是他们终是道听途说,具体情况无从得知。
但出人意料的是,大家对于这场卷土重来的劣行竟然并不如想象中消极,而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支持大周出兵予以痛击。
傅真在寺中园子里转了两圈,出来时遇到了成空。他们俩其实不曾见过几次,但成空看到她来,竟然远远地朝她合十,唱起了法号。
傅真走上前,道了声“大师”,然后问候:“大师记得我?”
成空花白长须后露出微笑:“施主与鄙寺甚有缘份,贫僧自然记得。”
傅真想到自己回魂那日,宁夫人正得了他几句赠言,便猜到他对自己的来历定有了解,便笑道:“大师是得道高僧,今日在此路遇,更是我有福缘,不知大师又能否赠我几句妙语?”
成空扬唇:“施主福泽深厚,一切自有天数,何须贫僧多言?施主儿女福深厚,唯独来日施主令郎诞生时,恐怕要吃点小苦头,介时施主只要记得来佛前点上三年长明灯也就罢了,余则无碍。”
傅真听他这话便像是场面话,她与裴瞻都还未曾圆房,哪来的儿女福?但却听他还说到了“令郎”,浑然似真的,脸上一热,便要驳他两句,可是待她定睛时,这老和尚竟然已经转身走远了……
国事当前,傅真很快将成空的话抛在了脑后。
朝中各衙司很是忙碌了几日,转眼就到了八月下旬。
京城连起了几场寒霜,桂花树下香气渐尽,枯叶如蝶,开始与满城金菊映衬成景。
杨奕此时也已经定下了位于东华门外两条街的钟鸣坊内三进宅院。
但宅子既不是牙行介绍的,也不是裴家的产业,而是泰山馆李仪老爷子出让的一座雅居。
而李仪之所以会愿意出让,却是因为他在万宾楼里偶然撞见了杨奕。
就在几个月前,李仪才在沧州亲眼见过杨奕,还为着跟丢了他而自责不已,陡然间迎面碰见,李仪怎会有认不出来的?
那日他惊得当场就指着杨奕跳了起来,真难为他一个奔七旬的老头儿了,竟然还会如此不稳重……
好在杨奕并不惊讶,在认出他之后,立刻就拉着李仪胳膊将他带入内院说话了。
至此,杨奕的身份便又多了个人知晓。
不过就在傅真和宁夫人正忙着思索如何加强防范时,杨奕反倒平声静气地安慰起了她们:“事情早就不受我控制了,今日能让李仪撞破,朝日便也可以被别的人撞破,朝中大将至少一半见过我,总是难以防得周全。”
傅真听得愣了:“那杨大哥您待如何?”
杨奕瞄着她:“顺其自然罢。你不是也希望我能跟随敏之去西北?”
傅真猝不及防被捅破心思,旋即干笑了几声。
自打确定皇后与他之间断了联系是命运作弄,加上他们母子后来见了面,傅真确实就有了想要说服杨奕加入对阵大月战事的阵营之中,当然这不是她一个人的愿望,裴瞻也是这么想的,因为这件事当中杨奕的确可以发挥很大的作用,而且杨奕自己也必定希望能够把这场纷争彻底终结。
所以每日她都会第一时间把收集到的消息转告给杨奕。
皇后后来又出宫了两次,母子俩相处越来越自然了,皇后不曾出来的时候,也会时常打发人送些吃的用的给儿子,杨奕从最初的别扭,推拒,到现在已经全盘接受了。对于提及宫里,他也不再避讳。
再说回置办居所的事儿,李仪打知道他历尽波折寻找到又跟丢了的人就在万宾楼,不免时常来拜访,期中听说杨奕想置宅,而牙行提供的宅子总是距离皇宫太远,不符皇后出宫相见的便利,而裴昱这边虽然给出的宅子一座比一座讲究,但杨奕决计不愿占人便宜,李仪就自告奋勇出让宅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