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的大周,没有一个精力能力都出众的人来担着,根本就没有办法走向兴盛。”
“车到山前必有路,满朝文武总会有办法的。”
杨奕走到了窗边,背对起了她。
傅真也站起来:“只能寄希望给他们了,不然的话,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呢?
“实在不行,等到燕王登基之后,就禅让呗,只不过朝中那么多能臣武将,可不是对谁都能心服的,到底皇权花落谁家,会不会又斗得血流成河,尸横遍野,那就只能到时候再说了。”
说到这里,她看一眼门外:“母亲还在前面等着我,我就不陪杨大哥说话了,回头有什么事儿,您随时传我就是。”
说完她就再也不耽搁了,跨步出了门坎,然后又径直出了院子。
杨奕一直望到他消失在门外,才把复杂的目光收回来。
宁夫人在楼上煮茶,刚把茶点摆好,傅真就上来了。
“怎么样?殿下态度如何?”
傅真耸了耸肩,提着裙子从楼梯走上来,然后来到她对面坐下:“诚如意料之中,履行了二十多年的准则,根本就不是能三言两语说服的。
“不过我也粗浅的说了几句利害,殿下不是胡涂之人,这些轻重他肯定知道的。”
“也好,”宁夫人点头,“不管怎么说,先让彼此心里有个底,不至于耽误事情。真遇到了该抉择的时候,也不会手忙脚乱。”
傅真给自己斟了一杯茶,顺眼看到旁边碟子里的月饼,说道:“今年该发下去的月饼都发下了吗?可需要我去走动的地方?”
“远的地方都已经打发下去了,就是城里这几家——裴家大将军和夫人那边我昨日已经亲自送过去了,梁家和程家的礼单准备好了,正要给你看看成不成。
“另外杜家三老爷和三太太时常带着客人来咱们万宾楼光顾,这人相处久了,竟然还不坏,还跟我说他们叫杜明成下个月成亲,想从我们酒楼请厨子过去,索性我也给她备了一份。
“她这里备了,就不可能撇开杜大将军那边了,咱们跟杜大将军府上没什么往来,但你们家跟杜家是老交情,这份礼你便带我送过去罢。”
话说到这里,傅真也已经看完了单子,她不假思索道:“梁家和程家那边我也送过去吧。”
“你看着单子没问题就成,送礼我来送,程夫人待我们不错,梁家更是不用说了,该当我亲自去走一趟的。”
傅真不纠结,放了单子,又说道:“怎么也不见写上给谢大人那边的?”
“他呀,也不知稀不稀罕。”宁夫人说着垂目,有一下没一下的,拿签子拨动着小炉子里的木炭。
傅真瞅她这般,便笑着拿来了旁边的纸笔:“管他稀不稀罕,我只管送过去就是了。我今日正好有空,这就去走一趟。”
说完她刷刷刷地写了半页纸,把金珠从楼下喊了上来交代下去,然后才来安心喝茶。
宁夫人撩眼:“这也送太多了,显得煞有介事。”
“人家平日可没少送东西给咱们,给嘉哥儿的徽墨,没有十方都有八方了,还有徽州的特产,人家可是隔三差五专捡那新鲜的送,我听说谢叔出来为官这么多年,回乡的次数少之又少,这大半年来打发回去采办的车马次数,怕是他原来这十几二十年加起来都要多了。”
宁夫人脸上不自在起来:“便是如此,那也不是专给我,难道他不是自己也要嚼用?谢家在他这一辈里,他是最为前途似锦的一个了,他祖籍那边自然要多帮衬他。”
傅真笑着扬眉:“我知道了,原来是因为没有专送给您,您这才不痛快。回头我便去跟谢叔说一声。”
宁夫人臊得拍了她肩膀一下:“你这鬼怪妮子,净会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为这个不痛快了?”
傅真只管笑,也不跟她争辩。
眼看着渐值近午,近日都察院事务也不多,估摸着谢彰会准时下衙,便就起身下楼,往谢家去。
然而她到的还是稍早了些,谢彰还没回来,谢愉正在指挥丫鬟们搭菊山。
跟初次到访相比,谢府面貌真是大不同了,里里外外整洁如新,丫鬟婆子各司其职,一看谢愉这就是从宁夫人那儿学到真本事了。
不过她感到好奇:“明日就是中秋了,你怎么今日才搭菊山?”
谢愉拿帕子给自己扇着风道:“姐姐不知,我本来是没打算搭的,咱们家就父女两个,没必要搞这些。
“可父亲昨日跟我讲,徽州那边有长辈入京来,我便少不得要张罗起来了。要不然还让人以为我没了娘,过得有多落拓呢。”
傅真对谢家的事情也依稀知道一些,便问:“怎么突然进京来了?是哪一房的长辈呢?”
谢愉望着她:“这是我的大伯和大伯母他们。”
傅真闻言,便了然的哦了一声。
谢家书香门第,祖上出过好几位大官,谢彰上头还有一个哥哥,是个举人,接掌了家业,就不曾入仕了。
谢彰和原配夫人当初情份还不错,但因为没生儿子,谢彰的父亲谢老爷子在谢彰外出求学时,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为名,对谢夫人多有苛刻。并且还自作主张要为谢彰纳妾,谢彰不从,甚至把夫人还接去了任上。
结果谢老爷子气得大骂他忤逆不孝,谢彰的大哥谢彭是个孝子,看老父亲被气的不行,自然也指责谢彰。
后来谢彰就不再回去了,原本养在老夫人身边的谢愉,也被他接在了身边。
所以这么多年,谢彰无大事则不回乡,据说还是前些年老母亲病故时回去住了一阵,却又因为老父亲自作主张,在他丁忧结束后,立刻在乡里为他取一门填房再起争执。谢彰不愿意将就,因而愤而回了京城。
据说谢老爷子身体倒是康健的很,六旬出头好远了还健步如飞,这个时候谢彭夫妇要进京来,的确让人觉得突然。
谢愉道:“大伯母待我倒是好的,但我大伯父跟祖父一样,顽固又迂腐,我可真怕他来了之后又跟父亲起争执。”
“不会吧?到底是亲兄弟,千里迢迢过来探亲,怎么至于争执?”
“那可说不准,”谢愉摊开两手,“他们俩未入京,十有八九是来劝父亲续弦的,毕竟咱们谢家只有我父亲没有男丁延续香火了。”
傅真笑着停在柳荫下:“都是家人,关心倒也没错。谢叔也已经功成名就了,这终身之事也是该考虑考虑。你怎么想呢?”
谢愉两眼骨碌碌地转着:“我当然希望父亲续弦,只可惜父亲不将就,只有那温柔贤淑体贴善掌家的妙人儿才能打动他的心。”
傅真再笑着,往前道:“这恐怕是你的臆测吧?”
“怎么会是臆测?”谢愉赶紧跟上她,“知父莫若女,我父亲想什么,我还能不知道吗?倒是姐姐你——
“说起来,咱们两家情况倒是有相似之处,你看师父她还这般年轻,又是这般貌美,一辈子那么长,身边没个可靠的人也是不成吧?
“不知道姐姐你是赞成还是反对师父再嫁呢?”
傅真望着眨巴着眼睛的她,拢住双手道:“我也得看人。你也知道你师父又貌美又能干,岂能将就一般人?
“但若有那沉稳可靠,知根知底,善良正直,学问渊博,又热心体贴之独居男子,我便举双手赞成。”
谢愉听到这里,一双眼睛亮成了星星!
“姐姐此言当真?”
“断无虚言。”
谢愉激动的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嘴里只顾喃喃的道:“天知道我就担心姐姐这里不许……这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说到这里,她一把抓住傅真手臂:“今儿别走了,留下来用午饭!我已经学了厨艺,我亲自掌厨给您吃!”
“哟,你这懒家伙,还会亲自掌厨呢?”
正说到这里,假山那边又传来了慢吞吞的少年的声音。
傅真听到这声音瞬间转身,颇为意外的打量着面前的梁郅:“你怎么来了?你怎么会来这儿?”
梁郅还没回话,谢愉已经先脸红了,她一跺脚:“你怎么又不让门房通报?回头我去扣他的月钱去!”
傅真立刻抓到了关键处:“‘又’?!合着你还不是第一次来了?”
谢愉脸颊已经通红,这回连跺脚的勇气也没有了。
梁郅清了两声嗓子,然后从身后的肖驷手上接过了两个大礼包,颇为傲慢的仰着下巴递给谢愉:“我就是一跑腿的,这是我大嫂让我送过来的,你赶紧拿着吧!”
沉甸甸的礼包压得谢愉两只胳膊都往下坠了,丫头却还是一个字儿也不吭。
傅真瞅着他们,然后深吸气翻了个白眼,瞥着梁郅:“哪里有送礼过来这个态度的?没点眼力见,还不让人送到管家手上去?没看到人家手都快压断了?”
梁郅又清一嗓子,然后顺手从谢愉手上接过,打发肖驷拿下去。
一股奇怪的气流环绕在这二人周围,将平日一个粗枝大叶的少年将军,一个率真可爱的千金小姐,里得像是蜜糖丸子一样暧昧。
傅真懒得点破他们,拂开头顶的柳枝道:“连冗审的怎么样了?营盘镇那边找人又如何?怎么也不见你来回个话?”
一句话把梁郅从蜜糖丸子变回了地瓜蛋儿,他挺直了身子,两手叉腰,粗着嗓子道:“老七在大理寺那边盯着,我昨日拿了你画的画之后就去了营盘镇,褚钰铁英都由谦哥儿带着在那边呢。”
话说到这里,他突然一拍脑袋,又想起来:“差点忘了,铁英去裴府了,他说要找你。”
傅真纳闷:“突然找我干什么?”
“今儿早上他看了你画的那幅画像之后,突然就跟见了鬼似的,拉着他左看右看,再三问了几次是不是你亲眼见到了画上的人?然后就着急忙活的回城来了!”
“……”
第371章 就是他!(求月票)
傅真赶回裴府的时候,铁英已经在前院的待客厅里来回走了不知多少遍。
看到傅真回来,他三步并俩地的迎上前:“将军夫人您可回来了,在下已经候您多时。”
“什么事情这么着急找我?”傅真边说边走进门。
铁英跟着进来,说道:“我看到了您画的这幅画像,听说,这是根据您亲眼见过的人画下来的,不知是也不是?”
他边说边从桌子上拿起一副卷起的画像展开来,可不正是昨日傅真画的那一幅营盘镇上包子铺前看到的人的画像?
“你认识他?”傅真直截了当的问道。
“认识,他就是连旸!”
连旸两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傅真瞬间就屏住了呼吸。随后她脱口说道:“你可确认?这画上果然是连旸?”
“只要将军夫人这画像与本人有九成像,那在下可以断定,此人就是连旸本人无疑!”
傅真深吸气:“果然是他!”
“您之前猜到过他?”
“我想连冗逃出京城之后,正常来说应该立刻远走高飞,可他竟然与接头的人在营盘镇上驻扎了下来,而且在整个镇子被搜索的紧要的关头,他竟然还进城来了!
“如果不是有人让他这么做,他肯定不会这么傻!能够指挥得了他的,肯定不会是一般人。
“连旸正好就符合这些条件!”
“那您是在哪里看到他的?”
傅真便就把那日早上在包子铺门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跟他说了,“这么说来,连冗返回京城就是他的诡计,他是为了脱身逃跑!”
“没错,裴将军在营盘镇上指挥京畿大营的将士包围式搜索,他如果当时不制造乱子逃跑,根本不可能躲得过去!”
“可还是让他跑了!”傅真皱紧眉头,十分懊恼,“这都好几日过去了,必然已经出了京畿,这下可该到哪里去找他!”
铁英想了一下说道:“连旸无缘无故怎么会跑到京城来呢?我记得我离开大月的时候,他们大批人们都还聚集在大月境内。
“连旸这一走开,那围绕在他身边的几百号人呢?”
傅真听到这里望向他,静默了半刻后说道:“难道说,他们所有人都已经入关来了?”
“不可能,西北关卡盘查的十分严密,连旸不成功开过面容,十几二十来个人或许还有机会潜入进来,几百个人不可能做到。”
铁英斩钉截铁的说到这里,忽又疑惑:“让我感到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为什么会到京城来呢?就算是与连冗接头,也完全没有必要让他亲自出马。”
傅真抿唇不语。
她早前听杨奕说过,连旸那伙人一直在追杀他,由此看来,连旸追到京城来的目的必定就是为了杨奕。
只是大家——包括杨奕在内都没有想到,姓连的竟然还亲自追来了,可见这帮余孽确属存了斩尽杀绝之心,怀揣着把大周所有后路都断绝掉的险恶心思!
这些内幕却不适合跟铁英道出来,她抿唇想了想,说道:“裴将军应该在京畿大营,我让郭颂跟你过去,你把这个消息赶紧告知给他。
“连旸跟我碰过面,而且也知道你如今随在我们阵营之中,这一撤退之后,一定会抓紧时间逃出关外。
“西北关口盘查过往行人也是要时间的,我们现在开始亡羊补牢也许还来得及。”
傅真说到这里又将铁英细细打量了一轮:“你当初被徐胤所害,对他恨之入骨,从而与我们站在一处,我能理解。
“而你本来就是连旸的人,他并没有伤害过你,你不想回去吗?”
铁英沉气,目光专注的看过来:“我曾经是大月王国之君身边的侍卫,将军夫人对我有疑虑,再合情合理不过。
“只是人也会变的,我铁家人几代下来都为大月卖命,可是由始至终也真的只是卖命而已。
“比如大月王让我带着连旸逃跑,连旸又让我到大周来追查徐胤,出来三个人,回去了两个,剩下我一个,九死一生。
“至今大月那边没有任何人前来寻找过我,连旸都亲自到了京城,当时他应该也知道我在营盘镇,却也不曾来联络过我,根本已经把我当成了弃子。
“我铁英愿意竭尽全力帮助大周清除祸国余孽,我也别无所求,只求将来大事落定之后,将军夫人和裴将军能够容许我铁英把家人接过来,在大周国土之内找个角落安身立命。”
说着他撩开袍子,单膝跪地,垂下了头。
傅真望着他的后脑勺:“你不回你的家乡了?”
铁英沉默了片刻,摇头道:“不回了。就算回去,我铁家人也世世代代是为皇室效忠的命。
“在大周京城这几个月,我亲身接触了你们许多顶天立地的英雄,也看到了大周皇帝的一腔热血,我想,在大周做个普普通通的百姓,更适合我和我的家人。”
傅真垂头盯了他片刻,沉气道:“这事我不能做主,你先起来吧。”
铁英倒也没有纠缠,起身后就果断的拱手道:“请将军夫人安排郭护卫随我同去寻裴将军。”
傅真点头,把门外的郭颂喊了进来,把话交代清楚之后,就打发他们走了。
铁英离去时的背影挺得直直的,他昂首阔步走出大将军府的门庭,与当时从箱子里救出来时的模样已经天差地别了。
“少夫人,去梁家和程家的马车已经备好了,敢问少夫人眼下是否启程?”
蒋林从门外阔步进来,到了跟前请示道。
傅真摆手:“去程家吧。”
程夫人的身体已经大好了,甚至比当初傅真去送参的时候还胖了一圈。婆媳俩正在挑选应季的衣料子,看到傅真来了,便齐齐地招呼她帮忙参谋。
傅真对穿衣打扮这些事情还真不是那么在行,不过仗着从小就与程夫人熟悉了解,加上这大半年里在宁夫人身边耳濡目染,学会了鉴别许多衣料,于是还真让她给出了几个不错的意见。
说着说着程夫人便又叹气,原来还是为这程持礼老大不小,尚未娶亲之事头疼不已。
程夫人和儿媳妇发动了各路亲戚给程持礼物色,结果这愣小子就跟个榆木疙瘩似的,跟人姑娘见了面,愣是憋不出一个字来,人家姑娘看他不上,于是到现在还没谱。
傅真觉得这也的确是个事,但她一时之间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想着回头看到了程持礼的时候,认真跟他聊几句,先看看他怎么想的。
程夫人挽留傅真用晚饭,傅真因为还要去梁家,就推辞了。
程夫人便送她出来,到了前门下的时候,压声问道:“宫里头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傅真眨巴眼:“不会吧?您难道听说什么了?”
“我倒没听说什么,只是皇上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废太子被诛这么久了,宫里还没下旨册封燕王为太子,总觉得是不是还会有什么变故?”
程夫人说到这里忧心忡忡起来,“老天爷保佑,可千万别再出什么岔子了。老程家原先人丁多旺?打了几场仗之后,现在就剩下礼哥儿他们兄弟俩了,现在各家各户都等着好好开枝散叶的。”
“不会的,”傅真安慰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宫里只有一个皇子,下不下旨册封,还不都一样?皇上和娘娘心里都会有数的。您就安心给老七张罗婚事吧。”
程夫人听她这么一说,心下稍安,又唠了两句家常,这才放了傅真离去。
沿途大街上人来人往,百姓们虽然身着布衣,但却神采奕奕,做买卖的做买卖,做工的做工,每个人都怀揣着希望。
傅真撂下帘子,一声未吭。
眼下宫里和西北两桩麻烦要是不能全都摆平下来,影响的可真不会是少数人。
在万宾楼待了一上午,用过午饭之后,杨奕还是带着贺昭来到了牙行。
他也不确定自己到底会不会让皇后失望,等到裴瞻这边用不着他的时候,会不会按照最初的打算离开京城奔赴他们下一个落脚点,可他还是情不自禁地按皇后的嘱咐来找宅子了。
他记得小时候自己就很孝顺,皇后安排他做的事情,给他立的规矩,他无一不遵守。
自从傅真那丫头抱了瓶桂花到他房里之后,他就情不自禁的想起那些久远的事情来了。
而就在昨夜里与母亲见过面以后,儿时几乎所有事情都浮现在了脑海里,中间这二十多年,仿佛都不存在了。
所以他知道自己是心甘情愿的跨出这一步,前来找宅子的,他心里至少有三五分的意愿,是陪在母亲身边,抚慰她苦苦思念自己而失去的那些时光。
“这位官人如此痛快,小的保证不出,三日就给您找来合适的院子。”
临出门前牙行的掌柜打起了包票。
杨奕点点头,没说什么。看了一眼门口的贺昭,他起身走了出来。
牙行是宁夫人介绍的,此处离万宾楼路途不远,主仆俩选择沿着街道步行。
走出一段路之后,一个年轻妇人牵着幼小的孩童迎面走来,她一边走一边数落着孩子,声音严厉又带着宠溺。
杨奕停下来,定睛看了他们好一会儿。
贺昭上前:“主公若是决定留下来,属下便南下把婆娘和孩子给接过来。”
杨奕望了眼他,又往前走。
贺昭跟上去:“总之主公在哪里,属下就在哪里。您只管随心就好。”
杨奕脚步再停一停,然后又加快了速度,仿佛是打算要逃离什么。
从后门进入万宾楼,绕过假山正好就看到了宁夫人。
“您回来的正好,方才来了一位壮士,指明要找您。”
宁夫人快步走到他的面前,压着声音说道:“是为脸上有着疤痕的壮士,他说他姓陈。”
这句话说完,杨奕和贺昭同事都愣一下,随后杨奕道了声“多谢”,然后道:“那便是我的另一位护卫陈嵩,不知他现在何处?”
宁夫人恍然,连忙招手:“快随我来!”
后院的穿堂处有一个狭小的厅堂,摆着两椅一桌,此时后院盛开的桂花树下,一个面容狰狞的疤脸汉子站在屋檐下,正眼望着那些桂花。
“陈嵩!”
随着杨奕的招呼声,陈嵩倏地转过身来,也快速的上前跨了两步:“主公!”
说完之后他看了一眼杨奕身后的宁夫人。
宁夫人连忙道:“你们说话,我前面还有事忙,有什么事情随时召唤我。”
杨奕喊住她,示意陈嵩:“这位便是宁老先生的女儿,论辈分——我称一声姑母不为过,你快见过!”
陈嵩这才肃然起敬地退后两步,拱起双手下拜来。
宁夫人避开了些,说道:“都是自己人,还行什么礼?早知这就是陈护卫,我就直接把他带您院子里去了。——你们叙话,我去备些茶点来。”
说完她便识相地退了下去。
这边厢杨奕限省去了一切赘余之话,当下坐下道:“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回禀主公,属下追随徐家那一批杀手离开潭州之后,也就一路北上了,一直到跟随他们与连冗在营盘镇外汇合。
“但是在那里,手下意外发现了连旸的踪迹。”
“连旸真的入关来了?!”
“入了!”陈嵩点头,“他约摸是带了十二个人,这十二个人全部都是他身边最厉害的侍卫,而他们潜伏在城门外是为了追杀主公您!”
杨奕与贺昭对视一眼,点头道:“果然没猜错,这伙人就是冲着我来的。如此看来,金旭和我联系的事情他们也知道了。”
“多半是已经知道了,因为属下在发现他们之后,接着又发现了连旸在营盘镇通往西北的路口设置了埋伏,而这个埋伏是连连冗都不知道的!
“我知道贺昭时刻跟随在主公身侧,应该不会有危险,所以就去盯着他在路口的埋伏了。
“那日裴将军带领人马掘地三尺搜查营盘镇,我果然就在西北方向的村口道路上蹲守到了连旸,他带着他的侍卫逃了出来,然后一路闯出了村子!”
陈嵩说得十分快速,但每一个字吐得都清楚极了。
杨奕自然知道大月人在背后盯着他想杀了他,可是他没有想到连旸会亲自出马,毕竟连旸已经是大月亡国皇朝里最后一支余孽,一旦连旸出危险,那他们的野心可就完了!
“不对,大周在西北的关卡那么严,连旸不必要为了我而专程冒险!”杨奕说到这里双目骤然犀利,“他一定还有别的目的!后来你跟着他们又查到了什么?”
作为一路跟随患难与共的下属,就算陈嵩不说,杨奕也能知道他绝不会毫无所获的回来复命。
果然陈嵩闻言回道:“连旸他们出逃之后,属下立刻跟了上去。但他们的马快,我的马慢,只能一路追赶一路打听,三日后,我基本确定他们是要出逃西北关口,于是就递了封匿名信给戍边的大周军营,亲眼看到他们在官桥加密了盘查之后才赶回来的。
“而在回来之前,我看到了另有几个人与他们接头,那几个人的口音长相,分明就是东兹人!”
杨奕凝眉:“是什么身份的东兹人,认识吗?”
“认不出来,不过连旸在与他们碰头的时候,对着其中两个人先行施礼,可见对方并不是无名之辈!”
“那二人长什么模样?”
“都生的五大三粗,明显就是武将,其实属下如果猜的不错的话,很有可能就是东兹被策反的几个将领之二,就算不是将领本人,也一定是他们身边的亲信。”
杨奕坐不住了。
他起身徘徊了两转,然后停步转身:“连旸和他们接头,为什么会选在关内?这些事情一并告诉了戍边的将领吗?”
“都在信中告诉了,但能不能抓到他们,却不一定。因为他们行踪神出鬼没,而且好像并没有打算立刻出关,因为在接头的翌日,他们就分开了。
“东兹人出了关,大周和东兹交往还算和睦,所以他们拥有出关文牒,进出关口不会有太大阻碍。
“但是连旸没有跟他们一起,而他本来是可以跟随他们一道出关的,他不知去向了。”
陈嵩的话音落下之后,穿堂之下也安静下来。
小小的空间里,气氛变得凝重。
贺昭走上前:“此事看起来只有朝廷才能够解决了,主公,这个消息可需要立刻告知裴将军?”
杨奕沉气:“必须告诉他!——你去备马,我上裴府去一趟。”
以他目前的身份前往京畿大营寻找裴瞻自然是不合适的,裴昱如今的职位是京畿大营的统帅,找他也是一样。
打发贺昭下去之后,杨奕打量着陈嵩,神情缓下来:“裴家的护卫前往潭州暗查内幕之时,不慎暴露,后来你没有吃什么苦头吧?”
“属下好得很,”陈嵩垂首,轮番的抬起两只胳膊,“他们奈我不何。”
杨奕深沉气,点点头:“你们俩一路跟着我,怎么可能会好?”
“主公……”
陈嵩也察觉到他语气不对头,情不自禁上前,“您已经去过裴家了?那宫里已经知道您了吗?”
杨奕缓声道:“就在昨夜,我已经见过母亲。”
陈嵩默然。随后道:“那娘娘她……她还好吗?”
“说来话长。”杨奕朝着院门口抬了抬下巴,“边走边说吧,你也先跟我去一趟裴府,先办大事要紧,回来你再好好歇息。”
昨天夜里裴昱和夫人也几乎是一夜未眠,朝中大皇子消失多年之后突然好端端的现身,实在是一个值得让人好好捋一捋的消息。
一大早夫妻俩就让人把傅真给传到了上房,把昨天夜里皇后带他入宫的内幕又给问了出来,当得知平日所有人眼里那个温良无害的燕王竟然从中搅和了这么样一件事,害的皇后生生推迟了七年才看到消失多年的亲生儿子,更是吓得满头冷汗了!
先不说杨奕的身份到底有多重要,只说燕王竟然能够私底下一声不吭干出这种事来——他可是明明知道皇帝之下只有他们三兄弟,真真是丢一个就少一个,他竟然还能干出这种自以为是的事情,他还能成为一国之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