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知道真相,有些接受困难。
她的天赋不?足够支撑她成为她爸妈以为的那类天才,但她还是有权利喜欢弹钢琴。
“小时候,我在商场看见别人弹钢琴,看入迷这件事,你肯定也听说过?吧?我妈妈逢人就要讲起的。”
邓昀笑着:“略有耳闻。”
之前许沐子爸妈带她去?看病,医生说是心理压力大。
她爸妈很不?解,钢琴是她自己选的,他们也都无条件支持了?,有什么可压力的?
路是她自己选的,但她想:“我应该也有一点点权利感到累、疲惫、迷茫或者失望吧?”
邓昀给许沐子的答案是:“非常有。”
摊开在地毯上?的宣传折页,打开在某一面。
照片里?不?是许沐子,是另一位被邀请来的学姐,在国内TOP音乐学院读研究生。
学姐的展示照是红色露背礼服。
许沐子问:“这种礼服挺好看的,是吧?”
“是指颜色还是什么?”
“不?是,就是露背这种款式,我穿不?了?。”
许沐子翻到自己那页:“你看,我的演出礼服都是这种的,不?能露背。”
“为什么?”
“我背上?有一块烫伤的疤痕。”
“有疤痕为什么不?能穿露背礼服?”
“因为丑呀。”
许沐子爸妈生意一直很忙,在她小时候也是请了?阿姨照顾她的。
那位阿姨有些粗心,总是趁她爸妈不?在家时躺在沙发?上?和别人打电话,不?太?管她。
某个盛夏的下午,许沐子感到口渴,去?厨房找水喝时,踮着脚尖,碰倒了?橱柜上?的保温瓶。
开水顺着她肩膀淌下去?,在背上?留了?巴掌大的疤痕。
卧室里?没放音乐,很静,许沐子在给邓昀讲过?这件事之后,问他:“你想看看我的疤么?”
许沐子把高领毛衣脱掉,只?穿着内衣坐在邓昀床上?。
她背对着他,感受到他的抚摸,身体战栗。
“看到了?吧,这样是没办法穿露背礼服的,对吧?”
话音未落,邓昀的吻落在许沐子的疤痕上?。
他说:“放心穿,非常美,如果有人反驳,是他们没眼光,不?懂欣赏。”
卧室门是敞开的,能清晰地听到邓昀爸妈回家的声音,甚至,连许沐子爸妈也跟着一起来了?邓昀家。
长辈们在楼下聊天、大笑。
而邓昀在楼上?帮许沐子穿好毛衣,在她好不?容易把脑袋从紧紧的毛衣领里?探出来的瞬间?,他偏头?,和她接吻。
毛衣堆叠在胸口,邓昀的手臂紧紧揽着许沐子的腰。
她在第二次接吻时,还是会发?抖,但已经?学会了?搂着他的脖颈,也学会了?张嘴。
他们背着两家又在互呛着的长辈们,下颌贴在一起,气息凌乱地纠缠着......
所以,许沐子和邓昀熟不?熟这个问题。
许沐子给邢彭杰的答案是:“不?熟,但他吻技不?错。”
邢彭杰眼睛猛然睁大,像第一次认识许沐子,随后又换成了?满脸“我就说嘛”的表情,用专门聊八卦的口吻,想让许沐子再给详细讲讲。
许沐子笑着摇头?。
她拿起手机:“以后吧,我要在夏夏回来之前,先去?找他谈谈。”
这个“他”说的是谁,不?言而喻。
许沐子上楼敲过门,也没找到人。
雨天?的潮湿里, 手上受过伤的关节隐隐作痛。许沐子回过自己的房间,拿出药油倒在不舒服的位置。
熟练地?揉几十下, 又在房间里转了好几圈, 最后才在浴室里找到她摘掉的金属指环。
凌晨入住时,夏夏还夸过她的戒指造型别致。
其?实这?枚类似弹簧造型的金属指环,是手指部位的按摩器。
还是以前邓昀的朋友推荐的。
物美?价廉, 购物软件上十块钱能买到五个, 后来她大?学同学也都买了。
没事时在手指上来回滚一滚,可以缓解手指劳损或者关节炎引起的不适,适合他们这?些每天?练琴的人。
许沐子戴着指环出门, 边按摩着边往楼上走。
想来想去?, 还是决定要和邓昀说一下自己收到礼服的事情。
本来觉得事情过去?太久, 贸然提起来两个人都会?有些尴尬。
也许他们都有这?类顾虑,所以没有聊过任何叙旧的话?题。只是这?个“旧”,哪怕她刻意?不去?聊、不去?提起, 存在感也还是很强。
强到许沐子忽视掉间隔的时间,生出一些勇气和冲动。
放映室里隐约有动静, 她抬手敲几下门,推了一道小缝隙, 探头进去?,和五、六个同步转头直勾勾看着她的住客面面相?觑......
光线颜色呈现出诡异的蓝绿色调, 幕布画面里暴雨天?气的闪电, 和她身后窗外的天?气倒是还挺相?衬的。
有位住客是中午采蘑菇小队的同伴,看见许沐子, 从电影剧情里缓了两秒,兴奋地?问:“外面雨停了?是不是又要去?采蘑菇了?”
许沐子把门敞开?,指指外面的大?雨:“没停,下得正大?呢。”
那人挺可惜,但马上邀请许沐子,问她要不要一起看电影。
许沐子又看了眼幕布,主演正惊慌地?跑过电闪雷鸣中的长廊,一扇扇巨大?窗口飞扬着幽灵般轻飘飘的白色窗帘,背景音乐也很压抑......
这?一看就是恐怖片,难怪她推开?门时,他们安静得奇怪。
童年阴影又来了。
许沐子赶紧摇头拒绝,说自己要去?找人,又把放映室的门给关上了。
邓昀不在楼下,不在房间,也不在放映室。
走到游戏室门口许沐子也探头看过,只有一对没怎么接触过的中年夫妇在里面对打足球机,友善地?问:“你要玩吗?”
许沐子摇头。
初次接触这?类娱乐设施,是和邓昀一起。
大?概是那年寒假去?爬山之前。
那时候她口腔里拔掉智齿的部位还没有消肿,跟着他去?了某家经营无酒精鸡尾酒的清吧,用?吸管喝水果味冷饮。
清吧是复杂工业风,桌子与桌子间距离很近,在冬夜里显得格外温馨。
他们看过一场清吧驻唱乐队的表演,还意?外地?遇见了邓昀的朋友。
邓昀的朋友拉开?空椅子坐下,调侃着:“不是说用?脑过度要早睡早起养养大?脑么,怎么大?半夜的跑出来了?”
许沐子当时的内心?想法是:
这?个人,怎么连朋友都诓?他明明是只叛逆的夜猫子啊。
这?段时间什么时候见他早睡过?
夜猫子往许沐子这?边偏了偏额头,竟然说:“陪她出来找刺激。”
许沐子脑袋上冒出一万个问号。
难道他们不是一起行动的同谋吗,只有她自己失眠?
只有她自己想找刺激?嘁!
今晚的记仇本上,必须得有邓昀的大?名,还要黑体加粗。
邓昀的朋友笑起来:“好久不见呐妹妹,妹妹还是那么酷,不记得我了?我们在墨伽洛斯可是坐过同一辆车的。”
许沐子顶着她的一万个问号,转过头。
然后,邓昀的朋友愣了片刻,忽然笑起来:“妹妹怎么每次都肿着脸,又去?玩实弹枪了?”
许沐子面无表情:“没有,拔智齿了。”
记仇本上再填一员大?将,要黑体加粗,还要加下划线。
再转头,看见邓昀眼里闪过的笑意?,她决定给这?家伙的名字下面也加一条下划线。
从清吧出来,许沐子跟着邓昀和他朋友去?了附近的游戏室。
多亏她多年苦练钢琴,手速和反应都特别快,当晚就把这?俩名字的“仇”给报了。
什么足球机,桌面冰球,打地?鼠,邓昀那朋友就没赢过。
邓昀倒是赢过她几次,也是险胜。
最终清算总成绩时候,还是许沐子赢了。
但她本就是练过将近八小时琴才?出来的,游戏玩得太投入,手上觉得很疲惫,无意?识地?用?小动作揉着手腕和手指。
许沐子自己没太在意?。
是邓昀在他朋友和他勾肩搭背时,用?肩膀撞了对方一下,问:“不是医学世家么,她这?种情况,有什么办法缓解?”
邓昀的朋友看起来有些无语:“我一学软件的。不过,妹妹要是方便留个联系方式,我问到可以发她。”
许沐子看了看邓昀,发现他们没在开?玩笑,是认真在讨论?这?件事,于是报了自己的手机号。
邓昀的朋友认真存过,说:“反正天?也亮了,走着,去?吃咱们高中门口那家生煎包去?吧?我请客。”
邓昀站在许沐子身旁,帮她取下衣架上挂着的羽绒服外套和围巾:“别馋她,她这?几天?只能吃流食。”
“看我这?记性,我忘了,那这?顿饭我先?欠着,有机会?再请你们。”
这?个机会?,许沐子也没等来。
他朋友倒是发过一些养护手部的方式,包括这?个手指按摩器,也是那位朋友推荐的。
可是后来,许沐子和邓昀都没联系了,哪还能再找人家朋友兑现那顿饭呢。
许沐子慢慢往楼下走着,越是没找到邓昀人在哪里,脑子里越是冒出过往回忆。
断开?联系前,反而是他们两个联系得最频繁的时间段——
那阵子许沐子开?学回学校,偶尔会?掐着时差给邓昀拨电话?,总是国内夜里,被她称为夜猫子的人也总能接到。
许沐子记得,有一次她和同学间发生了一些小摩擦。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许沐子在和同学聊天?时,分享过一段自己比较喜欢的变奏曲。
有位同学为人比较犀利刻薄,说,“Shirley,我喜欢你分享的曲子。但你的音乐表达,嗯......并没有弹出你说的那种朦胧美?感。”
“这?不就是在说我弹得一般嘛。”
许沐子在电话?里和邓昀这?样吐槽,并放话?,“我是真的很生气来着。”
邓昀在电话?里笑:“当场没反驳?”
“想反驳啊。可是呢,仔细想想,我真的没有她弹得好。啊,越想越气,气死啦!要是你在就好了,我先?练十小时琴,然后就可以去?找你。”
“想找我做什么?”
“当然是......”
许沐子想说“当然是去?做点刺激的事情”,但在国内的最后一次见面,最刺激的是和邓昀接吻,话?说出来恐怕有歧义,又憋回去?了。
邓昀应该是听懂了她的意?思,没有刨根问底地?继续追究,而是说:“我不在,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想做的。
许沐子走在去?学校的路上,不知道为什么,无师自通了一些小心?机。
她说:“想做的可多了,听说这?边不远的地?方夜里有飙车党,搞不好哪天?我就跑去?飙车了。”
“安分点,你没驾照。”
在这?通电话?的一星期之后,许沐子在琴房里接到邓昀的电话?。
他报了个很耳熟的路口名字,问她,到这?个路口之后,要怎么走才?能找到她的琴房。
被她带在身边的纸蝴蝶好像活了,钻进她胸腔里里扑闪着翅膀。
又胀又痒。
从琴房到邓昀所在的路口,将近三公里路程,许沐子几乎是一路跑过去?的。
附近有家烘焙店,空气里飘散着麦香和奶香,有很多携带着乐器的校友在路口来来往往,许沐子一眼就看见街上的邓昀。
他穿了件长款风衣外套,举着手机正在和别人通话?。
许沐子整天?久坐,缺乏运动,跑得快要虚脱,张开?双臂扑进邓昀怀里。
邓昀眼里带着笑意?,单手稳稳抱住她,举着手机对电话?里的人说:“晚点再联系。”
“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有没有飙车被逮进局子。”
“我瞎说的,哪有空啊,练琴快要忙死啦。”
许沐子掰着手指数着,说自己这?个星期还要参加独奏表演,五月份和六月份都有比赛。不过,六月初比赛结束,她就能回国待一段时间。
那天?天?气很好,许沐子数完这?些,问邓昀到底来做什么。
她知道他在和朋友们在研究什么项目,偶尔也会?去?其?他国家。就像在墨伽洛斯的偶遇,以为他这?次也是恰巧到了附近的城市,才?会?顺路过来。
邓昀说:“来看你。”
最近机票涨价涨得不像话?,许沐子狐疑:“真的假的?”
“真的。”
“你不会?是把我说飙车的事情当真了吧?”
“有点吧。”
把人骗到千里迢迢折腾这?一趟,许沐子有些过意?不去?,但邓昀真的来了。
她一下子兴奋起来,又听见邓昀说,他只待到晚上,最晚班航班回国。
“那我请你吃饭吧,市区有家餐馆很好吃的。”
“不是说很忙,要练琴?”
“先?吃午饭,然后......你陪我练琴啊!”
那天?许沐子话?出奇的多,像喝了酒,一路上都在和邓昀聊天?。
她说:“你想看樱花么?我听老师说,公园里有一棵很漂亮的老樱花树,花开?得正盛。你要是感兴趣,我可以带你去?看看,比较顺路,半小时的时间还是有的。”
他们去?吃了许沐子说的餐馆,结账时变成邓昀请客;
去?看了盛放期的老樱花树;
也在春季舒适的气温里慢悠悠走在街上,听邓昀讲上个周末他回家,许沐子爸妈和他爸妈喝过酒又开?始攀比、掐架,吵得他在三楼露台抽烟都听到了。
逛完公园,他们回到许沐子经常练琴的琴房里,邓昀陪着许沐子练了几个小时钢琴。
到晚上,许沐子练琴时差达到,终于揉着手指从钢琴前站起来。
她问他拿着手机在做什么,他说在和朋友沟通创业的事情。
邓昀很少聊到自己的事情,那次也只是随口提了下,他说老太太生前总说他爸妈赚钱难,他就总想试试。
试试赚钱这?事究竟有多难,也试试不吹牛去?搭建那些虚假的家庭背景、不搞整天?喝来喝去?的应酬,到底能不能赚得到钱。
“那你不读研了么?”
“读,边读边做。”
时间差不多,邓昀该走了,星期一他还有几节重要的专业课要上。
许沐子头发比过年时长了一些,练琴嫌碍事,很随意?地?用?碎花丝巾发绳束起来。
弹琴时太投入,动作幅度大?,头发散乱开?,不少头发都碎碎地?落在耳侧和脖颈。
许沐子仰起头晃了一下,免得碎发遮在脸侧,这?是她双手忙着练琴时的习惯性动作。
她拿起外套,说:“那我去?机场送你吧。”
邓昀没有同意?。
机场太远,时间又太晚,担心?她自己回来会?不安全。
走前,邓昀说:“看起来你状态还可以。”
“你不是教过我么,要学会?屏蔽外界的嘈杂,享受当下。”
许沐子说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好像她这?样讲过,邓昀就不会?再来了。
她和他本来就是叛逆者同谋,如果她不需要叛逆了,还能再联系么?
她眼睛心?虚地?瞥到别处,临时改口:“但,要是有怎么都屏蔽不掉的嘈杂呢?要是想找点刺激,你又不在,我怎么办,去?飙车么?”
邓昀抬手,叩了下许沐子的额头。
还挺疼的。
许沐子捂着额头,惊慌不定地?去?看邓昀,不确定他是否已经看透她的小聪明。
许沐子这?个专业是在学院的老校区,琴房里设施很老旧,有种中世纪的感觉。
很多同学反应过,说灯盏光线不足,晚上练琴实在太累眼睛。
邓昀就站在这?样昏昏的灯色里,伸手,慢条斯理地?拨开?许沐子颈侧的碎发。
他垂头吻着她的耳侧,辗转吻到耳后的颈部。
“这?样,够刺激了么?”
琴房没开窗,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木头味道。
许沐子想过要回答邓昀的问题,却?又在开口间感受到落在颈侧的温热鼻息,她受不住地打颤, 在感受着吮吻的同时,喉间呵出叮咛。
这?大概, 也算是一种回答吧。
邓昀停下来, 垂眼看着许沐子,在?她喘得最急的时候继续和她接吻。
这?个吻很漫长?,强势地清空了她脑袋里的所有想法和逻辑。无?论“去做飙车族”这?件事是否出于真心, 都消散得无?影无?踪。
在?送邓昀到校门口后, 许沐子折返琴房,试图用勃拉姆斯击退自己的魂不守舍。
在?一曲肌肉记忆的糟糕弹奏后,大脑终于开始重新?思考音符时值、处理连奏和断奏, 她却?收到邓昀发了的信息——
“下次接吻别哼唧。”
“别勾我。”
许沐子把额头抵在?钢琴上, re、mi、fa、sol发出抗议的共鸣。
她想, 到底是谁在?勾谁啊。
也许是因为逐渐适应了不是天才?这?件事;也许是因为有同谋的陪伴,在?寒假经历过一系列叛逆刺激的行动,令紧绷的神经得到放松。
许沐子依然是容易想东想西的内向性?格, 但那个学期,她的心态明显开始好转, 已经可以把某些负能?量和紧张拿出来自嘲。
在?忙碌着准备独奏和比赛的时间里,许沐子和邓昀偶尔联系。
大多数联系是在?周末。
他们有过关于许沐子生日的对话?。
聊到这?个话?题的起因, 是许沐子在?六月份的比赛时间。
她在?通话?时提起,说:“好巧的, 比赛时间在?六月八日, 和我的生日是同一天。”
邓昀问:“生日是六月八日?”
“对呀,罗伯特·舒曼你知道么?是德国?的一位音乐家, 不知道你记不得了,我学校琴房墙上有挂着舒曼的画像。我和舒曼是同天生日,都是六月八日。”
邓昀那边迟迟没有回音。
许沐子正走?在?去琴房的路上,还以为是信号不好或者路上嘈杂,对着手机叫过两次他的名字。
“邓昀,邓昀?你还能?听见我说话?吗?”
“能?,一直听着呢。”
“那你为什么没说话?呢,我以为你是听不到。”
邓昀说:“刚刚走?神了,我在?想,要送份什么样的生日礼物给你。”
那天邓昀在?他家里。
许沐子隐约察觉到,他这?学期回家的次数比过去频繁很多。
他并没说过具体原因,她也没有发散地多想过。
邓昀拿着手机走?到他家一楼半的转角出,坐在?楼梯上,给许沐子听客厅里爸妈们的大嗓门。
许沐子妈妈在?教育邓昀爸爸:“我和你说,你就是杞人忧天知道么,投资哪有没风险的?”
许沐子爸爸随声附和:“就是,有风险,但也不至于那么倒霉就风险到我们头上!”
邓昀爸爸据理力争:“居安思危,居安思危你们懂不懂?”
邓昀妈妈当然是帮自家老公说话?:“没错,我觉得适寻说得对。”
邓昀这?人特别坏,偷听长?辈们喝多的糗态,还要笑着问许沐子:“听见没,他们又杠起来了。”
开学将近两个月,许沐子在?异国?他乡的清晨里,带着比上学期更重的思乡之情,去望窗外那枚轮廓暗淡的月亮。
她轻松地笑着:“听见啦。”
和邓昀的联系,依然是瞒着长?辈们的。
某个早晨,许沐子在?琴房练琴,接到爸妈打来的电话?。
隔着时差,国?内已经是夜晚,爸妈在?聚会里喝醉了,肯定吹起过许沐子前几日独奏会上的录像视频,问她方不方便给大家弹首曲子听。
“收音不好,很影响效果的。”
许沐子爸妈说:“你就当成正常练琴,我们随便听一听就可以了。”
说是这?样说的,但许沐子太了解她爸妈的虚荣心理,选了一首非音乐相关行业也耳熟能?详的曲子来弹。
弹起来后,手机里果然传来其他长?辈的附和。在?生活里听到过,所以长?辈们比看她其他弹奏的视频更加兴奋。
“这?首曲子可厉害啊,八音盒、音乐盒里面都是这?个曲子呢。”
“你家沐子真是出息啦,弹得真好,太好听了!”
手机开了扬声器放在?椅子上。
弹完琴,许沐子听见爸妈在?给朋友讲关于她的事情,反复说起她刚参加过的独奏表演,也说起她后面的比赛。
在?很多过誉、夸张的赞扬声里,许沐子收到邓昀发来的信息。
邓昀这?样说——
“打算换个学校读研,给点意?见?”
和这?句话?一起发过来的,是一条学校官网的介绍链接。
其实不需要链接许沐子也知道,是一所名校,哪怕是她爸妈那种和知性?、书香完全?不沾边的长?辈们,也一定听说过。
就像他们听过《致爱丽丝》。
最重要的是:
邓昀在?考虑的这?所名校,离她学校距离很近,开车不到一小时。
许沐子的妈妈还没挂断电话?,手机里还在?不断传来“沐子经常早晨五点多就去练琴了”这?类骄傲的炫耀声。
也能?分辨出其中某个声音,是邓昀妈妈。
长?辈们不知道他们之间暗戳戳的私联,还在?较着劲攀比。
邓昀妈妈说:“是的是的,孩子们都不容易。邓昀平时也是五点多钟起床了,过年时候还听他说过,想要申请本校的准备保研名额呢。”
许沐子握着手里聒噪的手机,在?家长?们你来我往的交锋中,怀揣着私心,脸皮发烫地给邓昀回了信息:
“这?所学校很好,百分之百支持你来读研。”
......
关于邓昀的旧事,关于那段时间的频繁联系,其实这?两年许沐子忙于生活和学习,并没有经常想起。
家庭变故来太突然,很多事情,无?力到极致反而更容易放下执念。
许沐子没想过,自己还能?有和邓昀这?样接触的机会。
现在?这?个机会出现了。
许沐子是后知后觉才?发现,十?个小时前,最初在?客栈里遇见邓昀,太过突然,她并没有真正反应过来“机会”这?件事。
时隔两年多的时间,几百个日日夜夜,这?期间发生过太多事情。
除了练琴,还要赚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她只能?咬紧牙关往前走?,不敢有所停留、回眸。
麻木得太久,许沐子差点忘记了,只要开始去回忆她最最低谷的那段时间,怎么也无?法越过邓昀这?个人的存在?。
她还以为,又是“轻舟已过万重山”。
但其实到客栈后的这?十?个小时里,脑子里总在?闪现关于邓昀的过往。
这?些过往的溯洄,隔着时间,又把许沐子和邓昀联系在?一起。
她甚至生出些冲动和勇气?。
凌晨五点多那会儿,许沐子曾拍着脑门在?心里吐槽、告诫过自己。
彼时,她认为自己没有立场去询问邓昀家现在?的状态、邓昀的学业问题。
但现在?,许沐子改变主意?了。
以前的相处,一直到断联系,有过很多问题许沐子都没找到机会问邓昀。
比如,他考研的专业、他高中时期装乖戴过的黑框眼镜有没有度数、他和朋友一起打算创的业是关于哪些方面的,他的身高到底是他妈妈口中的“189”还是她妈妈口中的“186”......
不够熟吧。
但许沐子毕竟对他们的相处有过一些期待、云霓之望。
这?些个旧事,再不提就没机会了。
许沐子从客栈楼上跑下来,没见到邓昀,先看到了夏夏。
夏夏站在?门口收雨伞,和夏夏站在?一起的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大概是宠物医生。
夏夏把滴着水的雨伞放进门边伞筒里,推开门:“方医生,您请进......”
许沐子怀着满腔说不清、道不明的激动情绪,视线越过他们,往一楼所有公共空间里张望,最终在?门外看见了邓昀。
邓昀是和其他人在?一起的。
也不算是特别陌生的面孔吧,吃早餐时候,他不是就在?室外烟雨蒙蒙的浪漫环境里,和这?位穿西服外套的长?发美?女聊天么?
还聊得很开心来着。
现在?又在?聊了。
叫他去小酌、出去逛,他都没参与过,一幅懒得折腾的样子。
和美?女聊天倒是很有精神。
那种烦躁又回来了。
许沐子开始有些明白?,自己去小酌前为什么会不爽。
这?种不爽,不止是因为邓昀“帮忙”解围吃掉菠萝挞这?件事,让她感觉自己没能?够展现出两年多来的成长?和进步。
也是因为那位美?女的出现,她看起来和邓昀很熟。
邓昀有身边新?异性?的存在?,就会提醒许沐子,他们之间有再多的旧事,都是曾经。
现在?的许沐子和现在?的邓昀之间,隔着两年多的时间。
物是人非。
她犹豫了半天的旧事,可能?根本就没有必要去重提。
许沐子脸色大概不好看,皱眉,嘀咕过:“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一个人来的,怎么,难道她也是客栈的住客么?”
夏夏没听清,但也闻声回过头,看清许沐子的表情后有些担心:“许小姐,你是哪里不舒服么?”
“没有......”
许沐子深深吸着气?,压下心里的杂念,走?到沙发那边去摸流浪猫。
只过了这?么一会儿功夫,去找邓昀谈的冲动被现实浇灭了,连流浪猫们也不乐意?和她玩了,纷纷躲着。
许沐子郁闷极了,夏夏却?在?旁边说:“您给它们取名字吧。”
余光里,两个瘦高的人影站在?屋檐下,聊得正开心。
西服美?女可能?要走?了,邓昀从伞桶里拿了一把雨伞递给人家。
许沐子闷闷地想:
取什么名字,正好三只猫,干脆叫“白?白?”“眼眼”“狼狼”算了,或者“狼狼”“心心”“狗肺”也不错。
流浪猫们还很无?辜,往方医生手上蹭着额头。
门外那位两年多不见的、陌生的邓先生,就更离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