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雨天by殊娓
殊娓  发于:2024年07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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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表白是小孩子才会做的事,成年人请直接用勾引。基本上来说是三种套路,变成猫,变成老虎,变成被雨淋湿的小狗。”——坂元裕二
【03:00 AM】
手机接连振动。
是堂姐发来信息询问许沐子,“给你介绍的那个相亲对象吹了?”“之前不是说接触得还算顺利?”“好好的,怎么突然又不行?”
对话框里的三个问句,已经在耳边自动生成堂姐特有的八卦语气。
许沐子拇指悬在手机屏幕上方,正斟酌着要回复的内容,身子忽而前倾,是出租车刹车停在山脚下。
导航播报:“您已抵达行程终点,目的地在您右侧,开门时请注意后方来车。”
雨刷器不断摆动,刮掉风挡玻璃上的水痕。雨刷老旧,吱嘎的异响逐渐淹没在淅淅沥沥的细雨声中。
凌晨三点钟,这时间段着实令人犯困。
这不,在许沐子扫码付款时,举着二维码的司机都偏过头去,隐忍地打了个哈欠。
司机师傅带着哈欠余音,好心提醒:“姑娘,山里温差大,凌晨寒气最重。刚才你一上车,我就闻到挺重的药油味道,要是本来就有点头疼脑热的小毛病,再冒雨上山,很容易加重病情啊。”
假期只剩下两天,许沐子实在不愿意待在家里听亲戚们刨根问底地挖她的感情状况,所以连夜出逃。
她走得急,没料到闷热后的狂风是雨前征兆,也就没备雨伞。
许沐子说:“没关系,十来分钟就到了。”
司机师傅人很好,弹开后备箱,亲自下车,冒雨把她的大行李箱给帮忙搬下来。
陌生人的善意总令人温暖,许沐子拉出行李箱手柄,诚心诚意地道谢。
司机师傅笑呵呵地摆着手,上车,操纵着车子熟练地掉头。出租车驶入雨幕,折返市区方向。
四下无人的山脚,手机导航里显示,去客栈的路就是眼前这条被路灯照亮的石阶路。
石阶密,提行李箱上山是有些吃力的。
路两旁植被茂密,爬满青苔的石堆渐渐变成葳蕤生长的蕨类,再继续走,蕨类植物又变成了一簇簇盛开的蓝紫色绣球。
烟雨蒙蒙,身上的衬衫很快被打湿,凉丝丝地贴在皮肤上。
许沐子独自一人,半是拖着、半是提着沉重的行李箱,埋头赶路,每走出十几个台阶,总要停下换手再继续。
这一路磕磕绊绊,好不容易走到客栈门口,她气息不稳地站在廊檐里。
廊檐遮住雨丝,门板上玻璃反光,刚好可以当镜子用。许沐子拢着头发用纸巾轻拭发尾,跺几下鞋底的湿泥,自觉体面后,才抬手,准备敲门。
客栈墙上挂了复古铜铃,坠着编成金刚结的粗麻绳。麻绳有自重,在细雨微风中,以微小的幅度轻轻晃动着。
去敲门的手改了路径,拽麻绳,摇铃。
铜铃声音清脆,几声过后里面匆匆跑出来个工作人员。是女孩子,和许沐子年龄相仿。
被雨淋透的样子怎么整理也还有些狼狈,隔着淬了灯光的门玻璃,她都能看得到那女孩眼底的惊讶。
“您好,是......许小姐吗?”
许沐子点头。
女孩连忙拉开房门,动作很自然地帮着搭手,把行李提过门槛:“许小姐您好呀,我是夏夏,等您很久了。”
夏夏和司机一样热心。
打从许沐子进门开始,夏夏就把自己忙得团团转,像个陀螺:
先是跑去拿了干爽的浴巾,让许沐子擦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又带着她简略地看了一圈客栈公共区的环境和房间分布。
“这间就是您预订的房间。”
不止做着导游,夏夏还可惜地说起之前给许沐子发过的信息内容:“你要是提前打电话来就好了,我们是会下山帮你拿行李的。时间很晚了,麻烦您稍等一下,我尽快帮您办理入住......”
趁着夏夏在忙,许沐子给堂姐发了定位。
她有意忽略掉之前的三个问句,只告诉堂姐,自己已经抵达客栈。
堂姐回复很快,问她客栈怎么样。
外面是许沐子讨厌的大雨天,一路上冷风冷雨,让人没心情在黑黢黢的凌晨欣赏沿途风景,但她喜欢门外悬着的复古铜门铃,也喜欢说话时总是笑眯眯地弯着眼睛的夏夏。
“还不错。”
关于客栈的话题也只有这么一问一答,努力避开的情感话题又被绕回来继续。
国外是晚上八点钟,堂姐直接打了电话过来,精气神十足,过问的内容还是那几句。
老实说,许沐子对这种话题提不起任何兴趣,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敷衍地举着手机东张西望。
落地窗映夏夏跃跃欲试想要靠近的身影,许沐子了然地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拿出卡包,又从卡包里抽出身份证递出去。
夏夏接过,几乎用气声同她沟通:“许小姐,麻烦看一下这里哦。”
她配合着,在暖黄色的灯光里把头转向摄像头。
前台放着咖啡机和各种冲泡类茶饮的瓶瓶罐罐,很温馨,手机里却持续传来堂姐的声音:“......听说那男生条件也不错,是国外留学回来的艺术生。都是学乐器的,你们就没有共同话题可聊吗?还算聊得来的话,为什么不再多了解了解?你总不能整天只想着练琴,又不能守着钢琴过一辈子。”
许沐子心想:为什么不能?
堂姐好啰嗦,办理入住期间,许沐子一直在接电话,并且默默希望夏夏能够出声打断。
无论什么理由,能让她顺理成章挂断电话就行。
但夏夏太有礼貌了,帮许沐子办好入住就打着哈欠回房间去了,再也没有开口打扰过。
只留下一张手绘过可爱雨伞图案的便利贴,细心地叮嘱许沐子,如果要出门,前台里的雨伞可以随意取用。
“沐子,不是我说你,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找个人照顾你。”
他们催人恋爱,来来回回总是不靠谱的这几句,没半点新意不说,也根本经不住推敲。
许沐子坐在行李箱上,反驳堂姐的言论:“我可以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被她删掉联系方式的相亲对象,是前阵子家里给介绍的。许沐子见过一面,小提琴拉得不错,长得也还行,就是性格烦人。
许沐子平时要练琴,没空经常聊天,自然也没空出去约会。这件事上,两人意见有分歧,电话里发生过两次争执后,联系自然也就断了。
芝麻大的小事,没想到被她那位相亲对象给告状到家长那边去了。
练琴不对吗?
把自己喜欢的事情看得重要难道不对吗?
“太粘人的类型我不喜欢,我说我要练琴,他莫名其妙就生气了,情绪还没我妈更年期时候稳定。这种情况真的能够照顾我么?”
况且,本来就没太多好感,不联系也正常吧?
“确定不再接触接触了?”
察觉到堂姐要劝和,许沐子开始不耐烦,没好气地“嗯”了一声。
结果堂姐话锋一转,这样说:“不接触也行,我听你爸妈那边说啊,他们最近接触到一个知根知底的男生,蛮不错的。下次你演奏会结束,他们准备让你见见,好像是老朋友家的孩子......”
挂断电话后,许沐子心情不大好,心里头比窗外夜空还乌云密布。
在国外生活久了,不习惯时差,回国这几天本就有些入睡困难,刚刚在出租车上又喝过咖啡,现在许沐子处于一种想睡又没有困意的矛盾状态,也就没急着回自己房间,坐在行李箱上闷闷地发呆。
她是穿着连衣裙上山的,外面雨下得那么不给人留情面,石阶坑洼处积了不少污水,这会儿坐在光线好的地方她才看清,小腿皮肤上溅到很多泥点,脚踝还有一道已经干掉的黑色泥痕,估计是提行李箱时,轮子蹭到的。
总是被家里人催着谈恋爱,这的确是件烦心事。
不过,曾经有人对她说过,要学会屏蔽外界的嘈杂,享受当下。
大堂里有种淡淡的果香,是很熟悉的清新味道,但突然闻到,一时间也有些分辨不出来源头是何物。
许沐子站起来,抻了个懒腰。
她腿上还带着泥痕,绕过茶几,把手臂背到身后,边做着肩部拉伸动作,边往沙发附近处扫视,寻到味道来源。
是几只插在圆柱形花瓶里的粉红色小菠萝,正在凌晨三点多的静谧雨夜里,静静地散发出甜甜的清香。
大堂敞开着几扇窗子,窗外繁花盛开,万物静立在凌晨潮湿、寒气的雨雾中。
被雨水打落的紫罗兰花瓣贴在窗台上,许沐子站在窗边看落花。
这家客栈选对了,的确能让人避开凡俗琐事睡个安慰觉。
就是太冷了。
空气潮湿凛冽,许沐子在窗边驻足不到两分钟,受凉打了个喷嚏,搓搓手臂打算回房间去。
公共区域灯火通明,大抵是为了等她来,那些灯盏才一直开到现在。许沐子于是披着夏夏拿给她的浴巾,沿墙边踱步,寻找灯具开关。
关掉几盏主空间的灯光后,她回头去看剩余光源,却意外地发现一张靠落地窗摆放的餐桌。
餐桌藏在几棵种在水泥花盆里鸭掌木后,有个身影坐在桌旁。
深绿色的掌状复叶层层叠叠,方才遮住了许沐子的视线,不知为何,夏夏带她参观时也没往这个方向走过。
原来有人没睡,在窗边看雨。
雨水滴滴答答落在玻璃窗上,像夜的呼吸声。男人靠在木制座椅里,敞着些腿,面前放着几乎喝空的茶杯和手机。
T恤和裤子都是质感柔软的浅色系布料,给人留下干净、柔和的初印象。他撑着头,侧脸挺帅的。
许沐子想,在丝丝缕缕的夜雨里,在田园风的舒适客栈里,在凌晨三点半的灯光里,无论是谁坐在那里,这一幕都太像是电影画面了。
还好没有一下子把灯都关掉。
正想着,那男人转头,沉默地看向许沐子。
清晰的脸部轮廓映入眼帘,原以为是陌生人,结果是非常眼熟的长相。
等看清楚那人是谁,许沐子深深吸气。遇到谁不好,偏偏遇到邓昀。

在这种地方遇见邓昀,确实太过意外。
许沐子神色复杂地站在灯光昏暗的公共区域,在所有情绪延迟袭来的瞬间,连手臂都起了层鸡皮疙瘩。
但邓昀,他依然稳稳当当地坐在那里,明显缺乏乍见故人的恍惚。
细看又觉得他有些走神,不知道在思考什么。
相对着沉默片刻后,邓昀先开口,对拢着浴巾的许沐子不咸不淡地抛出一句:“许沐子,好久不见。”
确实是好久不见。
他们其实认识很多年,也阴差阳错地有过一段频繁接触的亲密时期。
在那段时间里,邓昀知道过她太多秘密,多到足矣被灭口的程度。
所以,许沐子嘴上说着“好久不见”的寒暄,心里想的却是:
这山清水秀的世外桃源,不止适合放松心情,应该也会适合毁尸灭迹吧?
许沐子是纸老虎,白长了张可以去演恶女的高冷样貌。
在外人看来,这种姑娘有距离感,心机重,整天臭着脸难以接触。
其实生人勿近的五官信息都是假象,她内心戏特别多,属于非常容易内耗的怂包类型。哪怕心里吐槽千千万,真到了该开口的时候也照样会掉链子。
第二轮对话,还是由邓昀开启。
他问她:“这么晚,一个人来的?”
假恶女绷着脸:“嗯。”
邓昀从身侧矮茶几上提了水壶,往自己面前的玻璃杯里添水:“白菊花,要喝么?”
许沐子拒绝了邓昀的茶,打算回房休息。
走出去几步远,她抬头看了眼墙壁转角处的双面挂钟。
秒针沿顺时针方向慢悠悠转着,钟面时间显示,现在是凌晨三点三十六分。
她转头:“你不睡?”
邓昀吹开玻璃杯上一层轻纱般的白雾,悠哉地开口:“不睡。”
“在等人吗?”
他再开口时,似有迟疑:“凌晨三点,是蛇麻花开的时间。”
答得很诗意,像是在告诉她,他不是在等人,是在等着看花开。
大部分灯盏已经被许沐子关掉,剩下的光源都集中在邓昀周围。
她不知道他说的蛇麻花,本能地顺着他的话往窗外看过,一片滂沱的昏暗中隐约能辨别出某种蔓生植物爬满篱笆,并没看见有什么出奇漂亮的花类。
得嘞,您继续熬着等花开吧。
恕不奉陪。
许沐子的房间在二楼,上楼有电梯可以坐。出电梯右手边就是她的房间,是一间带露台花园的田园风格小套房。
推开门,桌上放着厚厚的信封。
这大概是这家客栈特有的经营方式,很贴心地用漫画形式把周遭地图、可吃的、可玩的都标记给住客。
太过面面俱到,居然印了十几页纸。
一时半会看不完,许沐子干脆先洗了个澡,把头发吹干,换了条宽松的白色亚麻布料的裙子,坐在床上继续翻看。
房间里门窗紧闭,刚洗过澡的密闭空间里弥漫着温暖的潮气。
纸张上有淡淡的油墨味道,许沐子手上翻着入住指南,目光略过那些表情夸张的漫画小人,注意力迟迟难以集中。
露台上种了些随风雨摇曳的白色小菊花,摇摇晃晃的影子都落在余光里,令她想到邓昀那句等花开前的迟疑。
她很肯定,邓昀最初想说的绝对不是这一句。
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话到嘴边又临时改了口。
鬼知道他心里又打什么算盘。
最初认识邓昀时,他就是这副让人难以猜透的样子,十分擅长在长辈和外人面前装乖。
那大概是初中三年级的时候,许沐子跟着爸妈一起搬了家。
她家属于是暴发户类型的家庭,爸妈连续几年生意兴隆,终于有了足够的钱,搬进某个新开发的别墅区。
都说做生意的讲究风水,不知道是不是被同一位风水大师给忽悠过,新开发的别墅区陆陆续续搬进来的邻居们,很多都是这种暴发户家庭。
据说那片别墅区,让他们这群暴发户给买得太多了,原本就有钱的富人更不屑于搬过来,打心底里不乐意和暴发户挨边,怕影响品味。
至于他们这些暴发户呢,自己当然不觉得,活得乐呵呵、美滋滋。
这些邻居们大多是做实体生意的,住得又近,一来二去接触下来,逐渐熟悉了,经常约着一起聚会。
他们还搞了个生意上的联盟,给顾客办理赠送优惠劵的储值型VIP卡。
优惠券在他们经营的各行各业通用。洗车行、蛋糕店、饭店、美容院和KTV等等,也算是合作共赢。
但其实,一旦有了生意上的往来,更容易滋生矛盾。
许沐子家的矛盾,主要是和邓昀家。
两家的生意都做得挺不错,说是财源滚滚也不为过,算是联盟里的两位带头老大哥。
可是一山哪能容得下二虎呢?
渐渐的,彼此间私下的抱怨和攀比也多起来。最开始是小打小闹,比比珠宝和车子,比比谁买单次数多......
比如,许沐子妈妈聚会回来会说,邓昀妈妈最近买了某国际大牌的首饰,看着真是贵气,聚会上很出风头。
并表示,下周末再聚会前,自己也要去大商场里逛逛,多添几件行头,把人家给比下去。
再比如,许沐子爸爸回来会吐槽,说这次聚会买单,他居然没抢过邓昀爸爸,真是要气死了。
到后来,两家人的比较扩展到方方面面,连许沐子和邓昀这两个晚辈,也不得不被放在一起去比较。
许沐子是艺术生,四岁开始学钢琴,得过很多奖项。
在许沐子上小学时,本市最大的课外钢琴培训学校,独占五层楼,楼体挂着的巨大宣传海报上印的就是她的照片。
照片拍得不错,钢琴培训学校又是开在市中心商业区的十字路口,任谁路过都要瞧上一眼,许沐子那时候可太风光了。
邓昀则是家长们口中的学霸。
和他们中其他家的孩子不同,邓昀完全用不着家长天天催着写作业、逼着去上补习班。
邓昀爸妈也不用担心在看成绩单时气到几乎脑溢血,更不用说胆战心惊地怕接班主任的告状电话了。
用邓昀妈妈的话说,“邓昀学习方面从来没用我们操心过,本来我和他爸爸是佛系家长来的,觉得他只要不在学校惹事,成绩怎么样倒是无所谓的,没想到他能次次考第一。”
许沐子家和邓昀家各方面都差不多,比来比去也没个结果。
于是,两个不同路的孩子,成了两家攀比的最大变数。
这些关于他们两人的攀比,只出现在家长们有意无意的聊天中,两位当事人各忙各的,几乎没怎么见过面。
许沐子每天有固定的练琴时间,她那些奖状奖杯也是用刻苦换回来的,完全不参加家长们的这类聚会。
攀比最白热化的那年,她上高一。
那一年,许沐子经常会在餐桌上听说一些关于邓昀的事情。“人家邓昀上高一的时候,已经快把高中数理化三科自学完了”“这次高考发挥得也好,得七百分了”......
邓昀比许沐子大两岁,高考成绩出来那阵子,他在家长圈子里最风光。
据说只差一分就是状元,把许沐子爸妈给羡慕得够呛。许沐子妈妈自觉比不过,蔫了好几天,称病没去参加聚会。
事情出现转机,是在邓昀高考完的暑假。
邓昀妈妈买了架钢琴,想让邓昀在漫长的假期里学一门乐器,适当放松放松。
结果邓昀不领情。
不爱弹就说不爱弹呗,找个其他借口也行,偏偏邓昀说的是“学不会”。
这三个字传到许沐子家,瞬间点燃了许沐子妈妈的斗志。
隔天晚上,在邓昀家的聚会,许沐子也被爸爸妈妈带去了。
“邓叔叔家也有钢琴,你在邓叔叔家练琴和在家里练琴是一样的。”
话是这样说,其实他们就是想显摆显摆自己女儿的琴技。
进门时,许沐子见到了邓昀。
他没下楼,站在二楼那排擦得油光锃亮的实木护栏后面,很拘谨,神情淡淡地同长辈们一一打过招呼,最后才把目光落在她身上。
那是许沐子第一次见到邓昀本人。
她实在听过他的名字太多次,受父母言语间的影响,已经形成了先入为主形成了刻板印象,认为他必定是个沉默寡言的书呆子。
那时候,许沐子喜欢雅思班里的男同学。
男同学和她同样在准备考国外的音乐学院,是个穿着时髦、笑容开朗的大男孩。
再看看邓昀,格子衬衫的扣子老老实实系到最上面那颗,戴着黑框眼镜,又不爱说话,整个人都闷闷的。
许沐子想,果然是一只读书读傻掉的呆头鹅。
自家女儿好不容易出来亮相,许沐子妈妈恨不能让所有人听听许沐子弹的曲子,眼看着邓昀打完招呼,身影消失在二楼,马上询问:“孩子不下来一起吃饭吗?”
邓昀妈妈笑着摇头:“他忙,说是在自己房间里吃。”
“都考完了,还忙什么?”
“我也不知道,好像是在提前看大学的代数课本吧。他平时就喜欢琢磨这些。昨天他爸爸还和我说呢,要是将来家里能出个搞学术研究的,可真是祖宗们都积德了。”
邓昀妈妈大概不好意思总是夸自家孩子,点到为止,引着众人往客厅走,“不用管他,这孩子性子奇怪,不喜欢热闹。”
有其他阿姨说:“哎呦,学霸嘛,差点就是状元了,总会有点和我们普通人不一样的地方。”
“我们不光有学霸,还有才女。一会儿让沐子弹几首曲子听听,总听你爸妈说你钢琴弹得好......”
那天许沐子在长辈的夸赞声里弹了挺多曲子,有些飘飘然,贪嘴地多吃了几块冰镇西瓜。
人果然不能得意忘形。
聚会到夜里,许沐子肚子痛,偏偏楼下的洗手间被某位喝醉酒的长辈给占用了,迟迟没出来。
二楼的几间洗手间都是在卧室里的,邓昀妈妈怕许沐子不好意思,让她去了三楼。
三楼是客房,平时没人住,很安静。
许沐子几乎忘了有邓昀这个人的存在,她上过洗手间,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拿纸巾擦着手往楼梯处走。
同小区的别墅,邓昀家格局和许沐子家里几乎相同,她知道哪个方向是卧室,也知道哪个方向是露台。
在许沐子家里,三楼是她的琴房,露台上摆放的也都是她的东西,有一架小时候淘汰下来的旧钢琴也放在那里。下楼前,她几乎是下意识往露台方向看,却始料未及地看见了邓昀。
邓昀倚靠在露台护栏上,姿态慵懒。
如果不是早知道邓昀是独生子,许沐子大概会以为,自己看见了邓昀的胞胎兄弟。
邓昀和刚才实在是太不一样了。
完全没有了跟长辈们打招呼时那种内向社恐的样子。他的格子衬衫脱掉了,穿着一款宽松的黑色短袖,没戴眼镜,也根本没在忙着提前学什么大学代数课本,以一种悠闲的姿态,仰头对着夜空吹出一缕白烟。
然后,许沐子才惊讶地发现,邓昀指间夹着的是一截烟。

第03章 03:00-AM (3)
邓昀肩很宽,但腰身瘦。晚风吹鼓他身上的黑色短袖,也掀开他额前乖顺的碎发刘海,烟头那一星火光忽明忽灭。
这是邓昀不为人知的一面。
莫名有种禁忌感。
许沐子擦手的动作停住,与此同时,邓昀也敏感地察觉到有人。
他夹着烟的手懒懒抬到下颌边,侧身的动作不紧不慢,看到是她,甚至还轻轻笑了一下。
怂包马上捏紧手里潮湿的纸巾,在他抬手把烟送到唇边时果断转身,下楼,跑了。
现在许沐子知道了,邓昀绝不像他表面上那么单纯,起码不会是家长口中传统学霸的模样,也不会是只懂埋头苦学的书呆子。
但她没有把邓昀吸烟的事情告诉任何人,也没有主动掺合进两家的攀比活动中去。
这场为了满足家长虚荣心的短暂会面过后,许沐子和邓昀没有太多交集,依然是从爸妈口中才会听说对方的名字。
许沐子在邓昀家展示过钢琴后,许沐子妈妈高兴了许多天,每天变着法地把许沐子的奖杯、奖状、弹琴视频往群里发,以此炫耀自家孩子的优秀。
对许沐子来说,生活没有任何变化,她依然在刻苦练琴。
只在雅思班上课时,她偶尔会在课上转身,刻意在背后的书包里翻找一些根本不需要的物品,借此动作去瞥两眼总是坐在最后排的男同学。
半年后的新年,许沐子家里添了几件西洋古董家具。
轮到他家组织聚会时,许沐子妈妈抱着某种虚荣目的,把交好的几家邻居们约到家里吃饭。
都是生意场上的老油条了,自然懂得礼尚往来的道理,聚会局又恰逢年关,哪有人会空手的?
客人们提着大大小小的礼盒上门,进门先喜气洋洋地道“过年好”。
长辈们凑在一起喝了好多酒,话越来越多,嗓门也越来越大。
家里负责家务的阿姨在春节前回老家了,还没回来。
不知不觉间,整个家里清醒的唯二两位,除了在楼上练琴的许沐子,就只剩下个不知道为什么要突然想不开、放着好好的寒假不出去玩、非参加这种无聊家长聚会的邓昀。
许沐子的琴房隔音效果极好,练琴到深夜,推开门,被一楼传来的鬼哭狼嚎吓到晃神。
任谁刚练过优美的古典钢琴曲目,冷不防切换频道,听见中年长辈们口中跑调到太平洋的经典老歌,也会懵吧?
还好,只懵了一下下。
她实在很饿,所以顶着跑调和破音的双重混响摧残,跑去楼下餐厅找吃的。
下楼后,许沐子看见邓昀坐在她家沙发里,居然还没走。
白色羽绒服外套放在身侧,米色高领毛衣穿得干干净净,很有懂事晚辈的感觉。
长辈们喝多了那么聒噪,这个人竟然丝毫不受影响,安安静静捧了本书在看。
装刻苦装到她家来了?
他们不熟,许沐子没有和邓昀打招呼,径直往餐厅走。
不知道谁家带来了炸肉丸,是以前没吃过的。
肉丸外面裹了红色脆花粒,炸出来像荔枝,餐盘点缀着绿叶,看着就挺勾人食欲的。
许沐子饿狠了,又是在自己家,最开始吃的时候没留意,颇有点狼吞虎咽的意思,还喝了几口果汁。
直到第四颗肉丸入口才察觉到不对劲,完了,肉馅里是放了虾的。
她很脆皮,从小对很多东西过敏,虾类也是她过敏的食材之一。
反应倒不会特别严重,只是会胃疼一整夜,身上也会起痒痒的小疹子。
还是吐掉比较好。
许沐子急急忙忙从餐厅冲去洗手间,练琴空腹太久了,好不容易进食,胃肠怎么也不肯放过那点食物,她尝试过几次催吐都没能成功。
正一筹莫展,有人敲响洗手间的门。
许沐子蹲在地上,用变调的嗓音尽量大声回答外面:“有人在,麻烦您去楼上吧。”
门外安静几秒,然后传来邓昀平静的问句:“许沐子,你没事么?”
“我......在催吐。”
“开门。”
那时候许沐子还是个高中生,遇事慌乱得很,顺着人家的话就把门给开了。
她催吐催得眼里噙着泪,朦朦胧胧,根本看不清邓昀的样子,只觉得门边的人影好高,她自己出出进进这间洗手间,可从来不需要抬手拨开新年挂件下面的垂穗。
邓昀问怎么回事,她就把误吃到虾的事情经过给说了。
说完才想到,这根稻草救不到命,是个摸不透的怪咖,估计不靠谱,和他说这些完全没用,还不如赶紧催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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