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说,她走的是根独木桥,桥那头是富贵花,桥两旁怕到处都是食人花。
此次启程去长安,那边来了人,这边由柳敬之亲自护送,等到两年以后,柳敬之林氏等将再去长安。
“对了,住哪儿?”
“什么住哪儿?”
“长安那边。”
含儿回复道:“听夫人说,那边早安置好一座别院,奴仆下人都备好了,小姐无需担心。”
现在是六月,走水路,两个月后到达长安。
如果是陆路,最快,估计得四个月。
“我的东西带上了吗?”
含儿悄悄眨了下眼,指向俩婆子抬出去的一个箱子。
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去青松堂,分别给老祖宗、柳敬之和林氏磕了头,好几个姨娘和妹妹还哭了鼻子,都挺舍不得她的样子。
她也拿起手绢掩了掩眼角。
待了三个月,第一次见到柳府的正门,上马车前看了眼门匾,心里竟有几分惆怅。
“不过是一个奢华的牢笼罢了。”
乳娘的声音在耳畔回响。
目光找到芳草。
眼睛红着一圈。
她乘坐的是一艘花船,不是到处都是鲜花,而是雕刻装饰了许多寓意美好的东西,其中,她所住的船舱叫做——牡丹阁。
牡丹,百花之王。
天黑了以后,她让人把牌子摘了下来。
装随身用的箱子送了进来,第一件事,把她的双肩包取出来,赶紧放在枕头旁。
“小姐为何如此宝贝这包袱?”
含儿瞧了,不由得好笑。
她没有回答。
她还准备去长安瞧一瞧,并没有跳船逃走的打算,只不过夜长梦多,意外年年有,可不确定今年多不多,不管怎样,总得提防着些。
职业习惯——B计划。
关于以后的打算——成为太子妃?
绝对不可能。
走进硕大的皇宫,坐上六宫之主的位置,等同于天底下第一牢笼,虽然是好吃好喝,也有人拜着,但她不自由不说,还得天天担心受怕——林氏面对几个姨娘,没少殚精竭虑,呕心沥血,她可不想这样过个十几二十年。
古人寿命很短的。
就算那太子是学富五车才华横溢风流倜傥放荡不羁……肤浅点,颜值吊打四大天王,对她一见倾心,哭着喊着,此生非她不娶……
太夸张了点哈?
咳咳,她也坚决不会答应的!
怕什么怕?
大不了去欧洲过下辈子。
开个农场,自给自足。
而在此之前的两年,她将会非常忙。
第一,得多走一走看一看,来都来了,长安都没去过,说出去多没面子,万一,她有幸碰见了李叔叔,杜叔叔,白叔叔,或者老王叔叔?
第二,努力挣钱啊!
商人的地位虽低,银子的地位却不低。
尽管是个女子,在民风相对开放的大唐,她还是有发展的大好前途。
再不济……退一万步来说,还可以干回老本行嘛。
她可没在大唐的金盆里洗过手。
第二天,宫里来的一位公公,张管事,专门来了一趟,主题是嘘寒问暖,住的习惯不,吃的习惯不,缺啥东西不,甚至于,贴心的张管事还安排人给她表演节目了。
“算了吧……她们几个不晕船,我瞅着也晕。”
她还不怎么晕船,跟来的丫鬟婆子,一多半的人都晕,柳敬之那边还好,男子基本上没什么问题。
风和日丽没两天,天气变得糟糕起来。
晃呀晃。
更多人晕船了。
含儿说道:“铃铛又吐了,脸刷白,跟宣纸一般无二。”
碗最后是没碎,“心”倒有几分碎。
柳敬之正坐在书案后,一双眼落在书上,从她进去到出去,前后不超过一分钟,期间,柳敬之连脸皮都没有抬起来瞅她一眼,不过抬手,挥了一下,声音并无任何起伏的说了几句。
“搁下吧,以后别做这种事。”
“不需每日问安。”
“若无他事,尽量不要出门。”
行了个礼,面带微笑往后退,她脚步轻快的离开了柳敬之船舱。
要是换了原主,心碎怕是难免。
把那些片段抹去。
看向桌边的含儿。
“铃铛又吐了,脸白得跟宣纸一般。”
“你不难受?”
“奴婢还能忍住,有个嬷嬷说,放缓呼吸,放慢脚步,渐渐就习惯了。”
从柳府带上船的丫鬟婆子,绝大多数已“阵亡”,含儿嘴上说着没事,但她看出含儿不过是在硬撑,因为状态正常的能服侍她的丫鬟,拢共不过三四个,一船女子,最不晕船的反而是她。
天气不好,一颗雨没下,风却是一阵阵作怪。
飘啊……
晃啊……
荡啊……
但怎么都没游乐园里的海盗船晃悠得厉害。
含儿硬撑着,另外两个脸生的丫头,状态不错,此外,还有一位令她感到惊讶的选手,擅长“哇哇”大哭的小草妹儿。
芳草,年纪比她稍小一些,个头矮了好大一截,整个人瞧上去就是“瘦瘦小小”的感觉,像是小时候长期营养不良,更没喝两天奶,身体应该不太好,可晃悠了几天,芳草硬是“屹立”不倒。
身体还行。
脑子似乎在飘。
乳娘不是说她懂得察言观色,细致入微?
也没见她跑来讨好她。
傻乎乎站在一边,没人吩咐她做事,她能原地站个一两个小时,动也不动一下。
她让含儿坐着歇会儿,芳草正好端着碗刚兑的藕粉进来,放下,转身要走。
“你等等。”
芳草抬头瞅着她:“小姐?”
“我们已经离开了柳府,今后,你们都是要靠我过日子,明白吗?”
芳草愣愣点头。
“现在用得上的人又不多,就你们几个,你不赶在这个时候,勤快点,在我眼前多刷点存在感,我要如何重用你?”
“得不到重用,得不到赏识,你就没有出人头地的机会。”
“哪怕你蠢得不要不要的,笨鸟先飞,勤能补拙,你明白吗?”
芳草点头,又摇了摇头。
想要提携个丫鬟,这种任务,竟感觉有点难。
芳草低声说道:“笨鸟不该先飞。”
“啊?”
芳草“嗯”了一声。
“什么意思?”
“婶子说了,棒打出头鸟,刀砍地头蛇。”
一时间,她还接不上话了。
笨鸟先飞——意思是飞得慢的鸟要先行动。做事慢、能力差的人,怕落后,就比别人先走一步。
笨鸟先飞搭配勤能补拙,有问题吗?
如果附加了条件,比如,有猎人陷阱存在的前提,先飞的鸟,自然先被棒打。
在高门大院的后宅,越是显眼的人,越容易被其他人惦记。
站在这个角度来看,芳草说得挺有道理,她要是只想安安心心的过一辈子,凑凑合合的干一辈子,有问题吗?
只要没有飞来横祸,倒也没有什么问题。
她一时没说话,含儿以为她觉得难堪,厉声训斥起芳草。
“芳草!无论你以前如何,如今,你眼前的小姐,她才是你的主子,切勿忘了规律,小姐教你如何,你就该如何!”
芳草埋头,瓮声瓮气说道:“是。”
“藕粉凉了,快端出去。”含儿一边走到船舱门口,唤了其他丫鬟过来伺候。
“算了,别浪费了。”
她的意思是她把藕粉吃了,含儿会错了意。
含儿吩咐芳草:“小姐赏你了,赶紧些。”
芳草依旧埋些头:“奴婢不敢。”
看见芳草的肩膀小幅度抽动起来,顿时预感不妙,再多说两句,芳草又得放声大哭了,可“赏”出去的藕粉,不好要回来自己再吃,干脆把藕粉给了被含儿喊进来的丫鬟。
丫鬟小蝶谢了赏,直接站在那儿吃了藕粉。
“多谢小姐赏赐。”小蝶端着空碗。
含儿让芳草把东西收拾了带出去。
就在这个时候。
听得“哐当”一声响,只见原本该在小蝶手中的空碗掉了地,碗没碎,小蝶却是闷声倒地。
小蝶面色极其难看。
连着抽搐十来下,脖子一歪,整个人没了动静。
而此时此刻,小蝶的眼角、嘴角,还有鼻孔,都流出猩红的液体。
前一秒还坐着,下一秒,她已是一蹦三尺高。
比她反应更快的还是芳草。
“啊——”
芳草喉咙里发出一声刺耳尖叫。
张管事来了,柳敬之也来了。
芳草被抓了。
为什么?
这碗藕粉是芳草送来的,本该给她吃下。
“藕粉凉了,小姐赏她,她竟不要!”
“若不是早知里面有毒,她怎会做此反应?”
小蝶死相凄惨,芳草被吓得够呛,其他人赶来的时候,她瘫坐在地哭着,含儿指证她时,她哭得随时要断过气了。
“不……不是我。”芳草声音跟蚊子一样。
张管事问道:“这碗藕粉是何人所制?”
一屋子里无声。
含儿看向芳草,芳草擦着眼道:“是我。”
“大胆奴才,不知死活!”
张管事使了个眼色,当即,他身旁的人上前就是一个大嘴巴子。
芳草趴在地上。
“柳公?”张管事询问柳敬之的意思。
府里的奴才,贱籍,签的是生死契,说得直白些,主子有权打死,何况是心术不正,闹出了这种人命事。
芳草该乱棍打死,也大可扔进湖里。
但柳敬之只是派人将芳草带走,等下船后,再移交官府处置。
人都散了。
含儿赶紧收拾,立马换了一个住的房间,丫鬟一下子少了俩,傍晚时分,铃铛摇摇晃晃的出现了。
“小蝶的事情,铃铛听说了。”铃铛缩了缩脑袋。
船就那么大,铃铛听说了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含儿对铃铛的态度。
含儿板着脸,语气不善:“不舒服就回去躺着,少出来添乱。”
“含儿姐!你为何替她遮着掩着?!温大婶子不是什么好东西,那个贱蹄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敢把脑袋搁这儿保证,她床上的这玩意儿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一定是毒药!”
说罢,铃铛拿出一个小瓶来。
第14章 夜色正浓(1)
含儿的意思是尽量别“惹事”,不管芳草背后是谁,在其他人眼中,都是柳府的人,事情闹大了,定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而且,要不是芳草那么一嗓子,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快得知此事,事情报了柳敬之,他会将此事大事化小。
目前最要紧的事,就是把柳微平安送至长安。
至于投毒一事,一个小丫鬟,能问得出什么重要的线索来?
含儿并不是要替芳草遮掩。
铃铛却咽不下这口气:“有了证据就可以治她的罪!小姐,我们去找主子,让主子立即处置了她,省得在那儿瞧着碍眼!”
看了眼两人,她接过小瓶:“铃铛言之有理,你俩就在这儿等着,我出去一趟。”
“小姐?”含儿要拦她:“时辰不早了,主子该歇下了。”
“我自有分寸。铃铛,看好她,谁都不准出去。”
“好嘞!”铃铛愉快应下。
柳微离开了房间。
船舱门关上。
含儿甩开铃铛的手,直勾勾盯着她:“铃铛,小姐待你不薄,你为什么那么做?”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别装傻充愣。小姐拿走的瓶子,我知道,那是你的。铃铛,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含儿姐,你别诬陷我。”
“说!你为什么要害小姐?”含儿突然冲向铃铛,说话间,手中拿起框子里的剪子。
“好姐姐,好姐姐,我说……我哪里会害小姐,我不过是想除了芳草那个贱人,主子又不派人处理她,我担心夜长梦多。你不知道,她私底下冲撞了我好几次,她根本就不是咱们看见的那样,装傻,装可怜,只晓得哭。”
“你也不该诬陷她!我问你,瓶子里装的是什么?”
此时的另一边。
柳微去了关押芳草的地方,瞧瞧那只笨鸟,是不是还在哭。
没哭声。
“嘎吱”声响,门被拉开。
一股子尿骚味儿。
蜡烛往里去了一点,她看见角落里的芳草缩了缩。
芳草被关押的地方,只是个船尾甲板下的小地方,最多够四个芳草待在里面。
让人把芳草弄上来,透透气,去去味。
“喝水。”拿了一碗净水给她。
芳草捧起来,一点点喝,喝得一干二净。
“谁让你给我送的藕粉?”
“含儿姐姐。”
“藕粉,谁做的?”
“我。”
“你亲手做的?”
“是。”
“做好到端过来,都是你吗?期间,有没有经其他人的手?或者说,有没有其他人在场?”
“没有。”
“藕粉平日是放在哪里的?”
“含儿姐姐的屋子里,从昨日起,我一共做了两次。”
藕粉是东洲特产,磨制麻烦,产量并不多,来之前,含儿特地带了一些,每天兑给她吃一些,听说能治晕船或水土不服,确实,她每天都吃了一碗,除了今天这一碗藕粉。
昨天早上,她也吃了一次。
昨天没毒,今日怎么就有了?
“小姐,不是我。”芳草吸了吸鼻子,却是没有哭。
“当然不是你。”
最不被怀疑的一个就是芳草。
哪个亲自做一碗放了剧毒的藕粉,亲手送出去,还要亲自喊那么闹得人尽皆知的一嗓子?
不该赶紧跳船先跑吗?
况且,芳草这副样子……
下毒的人会是谁?
范围说大也大,例如,那晚的刺客,他们背后的人,不想她嫁给太子的人,也有可能是五姨娘之类的人。
眼下,缩到最小的范围。
第一不是芳草。
第二不是含儿。
如果是含儿,那么,当时含儿就不会让芳草吃那碗藕粉,当场挂掉,直接露馅,有什么意思?
她把瓶子放在芳草面前:“你瞧瞧,这里面是什么?”
瓶子没拿在手里,瓶塞都没打开,芳草已经开口说道:“桂花,放藕粉里的,今日也放了,就是碾得太碎了些。”
她把瓶子打开,倒出来的是一些白色粉末,手指沾些嗅了嗅。
味发苦。
“咦?”芳草拿起瓶子,仔细看了看,用肯定的语气说道:“就是这个瓶子,可是,早上里面不是这个,里面装的是桂花。”
“你确定是这个瓶子?”
普通的小瓶子,素色,没有花纹和标志。
“这儿有个小缺口,还有布塞,小姐你闻,有股绿豆的香气……绿豆糕,就是绿豆糕的气味儿。”
芳草就留在甲板上。
她亲自返回船舱,邀请含儿和铃铛出去——赏月。
“小姐,她认了吗?”
“我就知道!”
“瞧她的样儿,就是一副……”
一路上,铃铛叽叽喳喳,直到她看见坐在甲板上的芳草,除了芳草,旁边还站着三个男人。
当即,铃铛脸色苍白。
她让铃铛站在那个小空间前,也就是芳草待了整整一下午的地方,黑黢黢的,还散发着一股尿骚味儿。
“进去吧。”
铃铛愣住。
含儿退后一步:“小姐?”
“铃铛,要我送你进去?”
铃铛动作缓慢的抬起头来,看了看四周,再把目光落在她脸上。
“小姐是什么意思?”
把瓶子扔到铃铛脚下:“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铃铛不说话,只是双手抓紧了衣边儿。
“你不是敢把脑袋搁桌上担保?”
“瓶子,不是我的,是我在她床上找到的。”起初,铃铛还有点结巴,多说几句,语速越来越快:“没错……这瓶子,我也是有一个,那么普通的瓶子,这船上也不止这一个两个,厨娘手里就有七八个!小姐,你那儿不就有一个吗?”
她让人把铃铛扔了下去。
“啪——”
小门关上。
铃铛的叫喊声还能依稀听见。
含儿回去服侍她歇下,直到吹了蜡烛,含儿都没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半夜睡不着。
起来在窗边坐着。
夜里,风是小了,雾却越来越浓,船停了下来,整个船被大雾笼罩。
能见度很低。
她就靠在窗边,搭着头,迷迷糊糊睡着了。
梦里,似乎看见一条银河。
点点星光。
银河这端是她,另一边好像是个男人。
她奋力奔向银河的那边,嘴里娇声娇气的喊着:“太子殿下,我来了!诶,别走啊,我可是你的太子妃呀!”
眼瞅越来越近。
那人反倒越来越模糊不清。
“啪!”
浓雾之中伸出只手来,给了她脑门一巴掌。
醒来的时候,不记得那一巴掌,只记得那个跨银河寻夫的场景。
嘴角直抽抽。
她已经开始思念未婚夫了吗?
门外响起仓促脚步声。
“小姐,不好了,铃铛跳河了!”
含儿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
铃铛被单独关在那个狭小的空间,按理说,她都无法从那个地方出去,更别提跑到船边,在值夜人眼皮子底下,爬上船栏,一闷头栽进乌漆嘛黑的水中。
先前,她可能睡了两三个小时,现在正好是午夜时分。
铃铛跳河的事情,由外面值夜的丫头告诉她,含儿亲自去船尾瞧过,那里确实没有铃铛。
铃铛被关进去后不久,发出痛楚的声响,值夜的人去查看,发现她的确不对劲,铃铛请那人拉她上去,找大夫给她瞧一瞧,对面年轻貌美的小娘子,值夜人于心不忍,将她拉上甲板,准备给她弄口水喝。
不料,一把簪子插进了值夜人的肩颈窝儿。
铃铛起身就跑。
不远处的人,发现了铃铛,责声令其站住。
她自然没有停住。
一口气跑到船尾边上,借着堆积的一个木箱,直接翻身跳了下去。
“凶多吉少……她……中了一箭。”
含儿面色苍白,她捂住胸口,仿佛是自己中了一箭,且命不久矣一般。
含儿本扶着门,颤颤巍巍走了几步,停了一阵,又折回来,在她面前跪下。
“求小姐责罚,奴婢有罪。”
“何罪?”
藕粉投毒一事,含儿认为自己脱不了责任,她说了些细节,总体意思是她有疏忽,而早在柳府,铃铛有时表现确实奇怪,但她没有汇报给主子。
为什么?
因为含儿于心不忍。
含儿自小被卖进柳府,从下人房杂役干起,后去了灶上帮忙,一次给姨娘送吃食,恰巧撞上对方心情不好,险些被抽晕过去,是林氏救了她,从此以后,她就去了林氏的院子。
在林氏院子里干些杂活,日子却比以前要好些,待了几年,有些积蓄,家中老母找上门来。
老母要一笔钱,用于儿子娶媳妇,含儿没那么多钱,老母便说只能将她妹妹卖了。
含儿亲娘在生她小妹的时候,难产去世,她爹给她俩找了个后娘,后娘生了个儿子。含儿长大些,后娘劝她爹把她卖了,进柳府,还是找了关系才卖进去。
含儿没说事情的后来,反而提到了铃铛。
跟含儿不同,铃铛是自己卖的自己。
铃铛爹跟人去了西北,一去多年,至今杳无音信,娘日夜操劳,勉强过日子,家中还有个弟弟,过不了几年,弟弟就该娶媳妇,为了这事,铃铛自愿卖身。
而含儿说她奇怪,一次,铃铛跟一脸生的丫头窃窃私语,另一次,铃铛去了趟角门外,跟小厮拉拉扯扯。
关于后一次,含儿问了她。
铃铛说起自己身世,称她当时是请角门的兄弟带了些铜钱出去,听说,她娘已经瞎了一只眼。
“铃铛真傻,她不该跳河!她一定是受到了威胁,那些人用她娘和弟弟威胁她……”
听了含儿的讲述。
更睡不着了。
铃铛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弟弟能娶个媳妇,她娘不再日夜操劳。
实现愿望最好的方法——她能够成为姨娘,至少,也能成个通房丫头。
铃铛模样水灵,瞧着也是机灵,跟别个安安静静小巧玲珑的丫鬟不同,她身上有股子“一定会成为主子”的劲儿。
所以,铃铛特别喜欢“串门”,总希望能找着些机会,例如,能让大姨娘的儿子多瞧上两眼。
蜡烛又吹了。
屋子里昏暗。
翻来覆去睡不着,起来喝了水,还是觉得闷得慌。
含儿倒是睡着了。
轻轻打开门,下几步阶梯,往船尾方向去。
她本来住的是船中位置的牡丹阁,在船上二楼,藕粉投毒事发了后,换到船尾的一间房,船二楼前侧是一个四面通风的类似凉亭的地方,名字取得好听,叫做醉花阁。
一楼分成三个空间,柳敬之和张管事一人一个,船的前后两侧,各有一处地方通往甲板之下的船舱。
这是主船,后面还跟着两艘稍小的船,随她去长安的一些物品和人都在上面,随行的侍卫也在。
比起先前来一趟,这个时候已经一点风都没有了。
雾更浓了些。
外面跟屋子里差不多。
“谁?何人在此!”
徒响一声呵斥。
紧着,她听见了开弓之声。
声音来自头顶,应该是桅杆上值夜放哨的人。
“是我。柳家小姐,屋子里太闷,我出来走一走。”
下面的值夜人找到了她:“小姐为何孤身在此?”
“我就想一个人走走。”
“夜深雾浓,小姐赶紧回去,以免……”
对方的话被她忽视。
突然,她快步走向船边,趴在船边缘,挥了挥手,像是能把前面的雾拨开一样。
前方,似乎星光点点。
“小姐?你若执意在此,我等只能通报主子!”
“你看!”指向一侧,快速说道:“在动,那些光在移动!”
说来也怪,转瞬,前方的浓雾消居然散大半,顿时,眼前清楚许多!
根本就不是星光!
而是正在移动的火把!
立即看向身旁几人,当守一人竟还没反应过来,她一巴掌拍到他的脑袋上去:“警戒!拉响警报!快点快点!”
就在她音落下的瞬间。
“嗖——”
一支利箭飞驰而来。
插入她旁边的旁边那人胸口,当即,那名值夜人倒下。
她赶紧蹲下。
下一瞬,她被两个人一左一右捞起来。
“快带小姐回船舱!”
她被强行要求去二楼船舱。
可是——
那里不正好是个靶子?
抗议无效!
她被两个男人迅速扔回她的房间。
“哐当!”
门还锁了。
“小姐?怎么回事!”说着,房间里的含儿走向窗边,她去推窗户,想要看看外面的情况。
外面已经乱了。
乱七八糟的脚步声和喧嚣声。
她立即转身去吹蜡烛:“别开窗!关——”
嘴里的话堵在了喉咙里。
“嗖——”
熟悉的声音。
箭头异常尖锐锋利,刺破空气,笔直飞射,犹如一只出笼的猛兽。
不见血,誓不休。
含儿不过刚开窗而已,一支箭,插入她的身体里。
箭支余力仍在。
那股力道,带着她,向后飞落而去。
蜡烛灭了。
几乎同时,同一个方向,又飞射来七八支箭。
明显不如第一支。
可还是有一支射中含儿,其他箭,插入房间另一侧的门板上。
含儿倒下,面朝着她。
她的嘴在动。
没能说出话,只是吐出几口暗红的鲜血。
房门被撞开。
当头一个男人,探着脑袋往里扫了眼,紧接着,他猫着腰迅速跑进来,一把拽住她的手:“失礼了!小姐快随我来!”
“等一下。”扭头望向床榻的位置,她想要去拿自己的救生包。
可男人力气太大,直接把她拖拽了一截。
出了房门。
男人一巴掌下去,紧紧摁住她的后脑勺。
她也不敢动。
利箭飞驰之声紧贴头顶。
几个呼吸的功夫,男人忽然站起,抓着她的臂膀,冲向楼梯拐角。
一刻不停,迅速下了二楼。
楼下甲板侯着两个侍卫,男人把她交给那两人:“把小姐带到下面去!”
“我不去,下面危险!”
去二楼带她下来的男人,她见过一次,当时跟在柳敬之身旁。
“别理她!快点带下去!”
柳敬之出现在她的身后。
说了那么一句,柳敬之已拔剑朝船尾方向而去。
“小姐,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你赶紧下去,上面太危险,我们被水匪包围了!”那男人解释了两句,赶紧跟着柳敬之离开的方向跑去。
剩下的两个侍卫,更不由她说,跟前面一样,一左一右夹住她的胳膊,将她带去船头。
那边的底下甲板已经打开。
一个婆子正探头探脑。
婆子呼喊道:“这边!快点!带小姐过来!”
她被强行带了过去。
“小姐,你快下去!”
“我不下去,万一,船……”
话还是没能说完。
在她左边的侍卫,忽然,身子一斜,连带着她一起倒下,右边那个侍卫压在她的身上。
手撑地。
触手是温热的液体。
左边那个侍卫中了一箭。
箭插在侍卫的脖子上,从一侧到另一侧。
染血的箭头……闪烁异样的色泽。
愣神的瞬间,右边的侍卫把她一拖一拽,塞进了甲板入口。
婆子抓住了她。
“小姐,你快点吧,保命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