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下来的时候,她就跟张泽易闲聊:“要是有土豆、红薯、玉米这些就好了,都是十分耐储存的粮食,夏秋收获后,能够放整个冬天。”
“整个冬?”
“带叶子的蔬菜,保存不了多久,不是干掉,就是腐烂掉,像土豆那些保存得当,的确是可以放很久的,它们里面的水分很少。”
“就……跟肉干一样?”
“你这脑袋瓜子是越来越聪明了。”
“上哪里能找到那些土豆什么的,土豆,是不是藏在土里的一种豆?对了,微微,水多了容易腐烂,我们是不是得少吃些水,这样容易活得久?”
张泽易那么一说,她不自觉想起“木乃伊”来,似乎有几分道理。
不过不是少“吃”水。
她正发愣着,突然,一声晴天霹雳。
“轰隆——”
“怎么打雷了?”他赶紧拉她起来:“要下雨了,咱们赶紧回去!”
几个呼吸的功夫,晌午时还是烈阳高照,伴随那一声雷,天一下子阴沉下来。
乌云成群结队来凑热闹。
天不仅阴沉,眼瞅着即将下一场大雨。
今年本就旱,来一场大雨并非坏事,可是他们的实验田里都是正在成长的小苗,还经不起这些大雨。
“呼——”
“呼——”
忽然又刮起了大风。
“走啊,我们先回去!”
张泽易拉她,她却回头看着实验田地,要是现在走了,那些小苗就全毁了。
韩治看着这片地,心里也满是担忧。
“不行,我们得互助这些苗!”
韩治一抬头:“布……”
怪风说来就来。
妖风阵阵。
韩治得用吼才行:“油布,做好了,我现在去拿!”
韩治、成乾几人急忙去附近的小屋拿今早送来的油布,本说还有一阵的高温,怕晒伤了小苗,准备用来遮一遮,现在提前用来遮风挡雨了。
张泽易和她急忙去拉绳子。
张五黑正从一侧田里的茅房里跑出来,他望着天空,不由得神色凝重。
此刻的长安。
风平浪静的一日。
今日论到越风休息,出了皇宫,照旧溜达好几圈,确定没有尾巴跟着,他才往自家小院去。
他在东市附近有一处僻静小院。
院子不大,但他很喜欢,尤其是院子中央的一口井,在东市口买了两个白瓜,捎了一份“云香酥”的点心,他慢悠悠往院子里去。
刚轻微一声“嘎吱”,院子里就传来一道温柔的女声:“回来了?”
“我给你带了些糕点。”
“这家铺子的糕点好贵。”
“小月喜欢吃就行。”越风自个儿拿着瓜,往井边去,还没走拢,似是闻到一股淡淡的腥味,他一边说着:“我将瓜沉井里凉一凉。”
“还是我来吧,你好不容易歇息一日,赶紧进屋坐下。”崔新月快一步抱过俩瓜,朝他摆手,示意他快进屋。
越风笑着往屋子里去。
他进屋后坐下,不大会儿,崔新月就进来了,手里端着摆放好的糕点。
在一旁坐下,她红着脸,低着头说道:“我这几日正不舒服,才将换下的衣裳搁在井旁的盆子里,还没来得及洗,你就来了,我还想着你今晚能留下。”
越风一脸紧张的模样,像是把自己放得很低。
崔新月微微笑着:“我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女子,你何必如此,将我看作那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娘子们?”
“你哪里是普通女子?”说着,越风拉起崔新月一只手,轻轻放在自己胸口位置:“我知道你不是普通女子。”
崔新月低眉顺眼的模样,手就放在他胸膛上。
“只可惜命运待你不公,年纪轻轻就失去双亲,小月,我同你说过,我是你的亲人。”
在越风将她带回长安时,他就跟她说过,只要她不负他,他永远将她视为最亲的人。
崔新月脸颊红扑扑的。
隔着胸膛,心跳顺着她的手,传到她的身体当中。
面上是羞涩,面下则带着嘲讽。
倘若真如他所说,将她当作至亲所在,为何他有个孪生兄弟的事情,他从不曾说过。
越风从来不提他自己的事情。
她只知道他有个主子,在为主子办事,十天半个月,或许能来一次,又有一次,三个月才出现在她面前。
可无论如何,这条线,一定会有所回报。
“你要耐心,更多的耐心。”
上面如此吩咐。
从南浔到长安,已有三年多,三年的时间,两人却未有实质性的发生。
她旁敲侧击几次,越风却只说现在不稳定,再等等,他想要给她一个稳定且体面的生活。
崔新月耐心等着。
吃着晚饭,她忽然说起汴州那边的事情来:“听闻那张三公子十分厉害,将汴州治理得当,坊间都说他是个草包,没想到当真是有能耐的,等他回来,陛下一定是重重有赏。”
“光他一个有什么用,还不得靠其他人。”
“好像永泰县主也去了?”她笑里带着几分八卦的意味,放下筷子,左右手食指凑到一块儿去:“你说,她跟张三公子,是不是?”
“他俩般配,两个都是不正经的。”
崔新月跟着笑,随后说起其他的事来。
灰褐色的乌云滚滚而来,有些像油锅烧开后,油面翻滚着,却是时不时闪现一道蓝白色的皮鞭。
“轰隆——”
伴随一声巨响,倾盆大雨扑面而来。
等柳微跑进小屋里,一身都湿透了,其他几人身上不是在滴水,而是刚刚从水里捞起的面条,水顺着往下淌。
几人不好意思看她,纷纷朝向一侧。
张五黑脱了自己的衣服,拧干,递给她:“擦一把。”
她接过拧得很干的衣服。
小屋是木片搭的,风直往里面灌,席卷一圈又紧着出去,屋子就“呼呼”作响,一边摇晃着。
擦干了脸,风刮着雨,直往脸上招呼。
其实擦了也白擦。
她赶紧让张五黑把衣服穿上,因为这小屋实在是危险。
他们留在实验田里牵布,想要支起个棚子,给小苗们挡一挡,谁知暴风雨来得如此凶猛,几人险些给一阵狂风给带走,勉强完成手中的活,匆匆躲进这小屋来。
“轰隆——”
雷声就在头顶。
她不由得缩脖子。
紧着,一阵狂风,小木屋居然四分五裂。
实在是倒霉。
几人只好往城内方向跑。
然后就瞧见,有个赤裸着上半身的壮汉,在田里奔跑着——还没来得及穿上,张五黑的衣服就给风刮走了。
张泽易还帮忙追了一阵,根本追不上。
等回到府衙,几人脸色发白——给水泡的。
足足半天,雨依旧不肯停歇,像是要补上前几个月的降雨量。
想着田里的小苗,柳微实在是难受。
精心呵护那么久,到头来,又是一场空——这可能就跟农人面对蝗虫时的心情类似。
“啊切!”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张泽易正端着驱寒汤过来,有人着急忙慌跑来。
“不好了!张御史!”
张泽易手里的汤药就给撞翻,连碗都碎了一地。
“小的该死……”
“什么事,你赶紧说!”
“双鸭山的山匪,抢,抢了咱们补送来的粮食!”
“什么?”
衙役还重复了一遍,哭着脸道:“姜洋是我小舅子,刚回来报信,一身都是血,那些山匪太狠了,抢粮还要杀人灭口!”
双鸭山离城不远。
事关人命,顾不得暴风雨,披上蓑衣就往山里去。
出去前,柳微给门槛绊了一跤,更不凑巧,脚踝给扭了一下。
脚踝以前被扭过,当时肿得跟猪蹄一样,给人抬回淮安,现在又给扭一下,当时就给她疼得站不起来。
张泽易便说:“你别去了,在这儿守着。”
她只好看向张五黑:“张大哥,那你去帮个忙,看着他点。”
张泽易带头走了,韩治、成乾都跟着去,府衙里就剩几个年纪大的,还有林少彤。
“县主你没事儿吧?”林少彤一双眼都盯着她肿起来的脚踝:“这是走不得了,你千万别乱动,我现在去给你请大夫。”
“没事,我有跌打酒,擦一擦就行。”话是如此说,她想着是找些硝来制冰,先冷敷再擦跌打酒。
林少彤执意要去请大夫,冒着大雨,他亲自出了门。
“林少尹,你披上蓑……”她话还没说完,对方就匆匆跑出了府衙。
府衙内没几个人。
外面的轰隆隆的雷声,像是就在头顶盘旋,几个小时过去,风和雨都没有任何停歇的意思。
她就靠在院子的门板上,望着外面的乌云,总觉得有些不安。
城外不远的双鸭山。
汴州主城附近是没有山匪的,如果有山匪来抢粮,必然是魏州交接一带的悍匪,一般而言,抢粮不杀人,要是杀了人,一定会有官府来查,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又抢粮又杀人,确实是嚣张得厉害。
张泽易是真气愤,便多了个心眼,来时喊上城内一众打手,府衙原本剩下二十来人,又补充十来人,此时有四十来人,再加上三十来个打手,就将近八十人。
八十人的精锐,他还不信拿不下十来个悍匪。
对了,还有张五黑这个杀手锏,一个能顶十来二十个的存在。
等他们赶到出事现场,除了几箱子打翻的粮食,就只有地上十来具尸体,以及,一大片的血泊。
雨模糊视线,却阻止不了这样一副画面。
张泽易气急,上前查看是否还有留一口气的兄弟,而就在此时,突然,地上一人动了一下。
“当心!”
张五黑喊了一嗓子。
张泽易正回头:“你说……”
那具尸体的胳膊一动,一道银光闪过!
为什么说是尸体?
因为他们全部躺在血泊之中,甚至于,有一人的胳膊被砍断,滚落在离他们最近的地方,张泽易就是绕开那截残肢前去,然而,谁都没能想到——十来具尸体,刹那间,全部“复活”!
血泊里装死的人,统统起身,他们身下都藏着刀子!
张泽易在最前方。
刀子第一个对着他!
落后七八步的张五黑,同样是猝不及防,他正要冲上去,突然,脖子向后一扭,被他瞪眼看着的人,当即一愣,手中的刀子晃晃悠悠。
张五黑先反应过来,抬脚就是一踹。
要捅他一刀的男子,随即被踹出十来米远。
张五黑满脸愕然,只因要捅他一刀的男子身穿衙役的衣服,而他也确实是认识这人——他叫小刘。
抬眼一扫。
一起来的衙役里,十来个先发制人,他们抢先一步,一人就干掉一两人,府衙里四十多人,立即剩下一半不到。
其中,韩治满眼通红看着倒地的成乾。
与此,周围涌出一批人来,晃眼一看,就有上百人。
“哪里来的叛徒!”张泽易大喊一声。
张五黑一边解决身边的人,一边往张泽易那边去,他瞥眼一看,张泽易腰部已是一片猩红。
而就在这时,上百人前走出一人来。
张五黑不认识那人。
那人却指着张泽易:“乳臭未干的小儿,给我宰了!”
张泽易捂着腰,一点不输气势:“你就是周达成?”
周达成?
正是汴州那位失踪的少尹。
此时的张泽易根本想不通,区区一个汴州少尹,还能起如此歹毒的心思,利用抢粮杀人的借口,把他引到这里来,难道他要杀光整个府衙的人,然后占领汴州不成?
他也懒得去想,反正不能让对方得逞!
张泽易捡起地上的刀子,冲进人群之中,而张五黑正在很努力的靠近他,却无论如何都不能靠近——他发现埋伏在周围的百来号人,居然全对准了他,而且,像是还在找寻什么?
当即,张五黑恍然大悟!
一切都是假象!
“撤!赶紧撤!”
张五黑使劲儿吼,实际上离他只有两三米远的张泽易,怎么又听不见,一个劲儿要反击。
好不容易一把抓住他:“走啊,陷阱,小柳危险!”
张泽易被张五黑喊走时,身上已经挨了好几刀。
他仿佛浑然不知痛,嘴里重复着一句话:“是有人要害她!”
两人冲出重围。
但所有人似乎目标一致,全部跟着他们去。
“老张,我们分开!你先回府衙!”张泽易一把推开他。
疾鞭而下,马儿飞速踏过地面,激起混着泥土的雨水,层层叠叠,像是风浪掀起的波涛。
一批人停在汴州府衙前。
二十来人,全做胡服打扮,其中几个男子扎着辫子。
“你们是——”
守在门口的衙役,他的话根本没来得及问出口,只见当首一人单手一挥,扔出一把匕首,当即,衙役的喉咙喷溅鲜红液体。
男子大步朝前走,一把抽出自己的匕首。
迈过门槛。
他抓起吓得倒地的一个老头:“那个女人在哪里?”
老头说不出话来。
男子也不再问,看一眼身后的人,丢开老头,径直往里面去。
一行二十来人全部进入汴州府衙。
所有人拿出如月牙一样的弯刀来。
有人去推门,合上府衙多年来,从未关过的沉重的大门。
府衙没多大,前后门都给人守着,除非长了翅膀,不可能有人能出得去。
里面本来也没几个人,不然,当真得血溅三尺。
不多时。
男子站在府衙的大堂内,猎鹰一样的双目盯着地面。
大堂内堆着七个人的尸体,却全是男子,根本没有他们要找的女子。
他厉声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其余人等不说话,他看了眼其中一人,那人立即往外面去。
没一会儿,就有人被先前的男子拖拉着过来。
男子用不太标准的大唐话问道:“人在哪里?”
“你问我,我,我哪里知道……”回话是正是府衙少尹林少彤。
当即,一把弯刀搁在他的脖子上。
“我,我说。”林少彤整个人都在抖索:“她脚,脚崴了,就在后院休息,我,我去给她请大夫去了,她人肯定没出去,不信,你问……”
林少彤的眼神落在那堆尸体上,他要问的人,此时正垒在最上面,喉咙处开了口子,血还在滴,顺着底下的人,一点点落到地面,再顺着一道坎子,往他所在的地方流过来。
他整个人往下滑:“英雄,当真,她真在府衙……”
男子吩咐人在府衙内又找了一遍。
一无所获。
林少彤见男子的眼神再次落在他身上,仅仅是一个眼神,他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在嗓子眼,下一瞬就能跳出嘴,或许不需要跳出来,对面的男子能够将他的心直接挖出来。
“她,她,她一定是去了双鸭山……那里有山匪,抢劫,抢了粮食,其余人都去了双鸭……”
林少彤出去时找人在府衙门外守着。
监视柳微是否有出来,现在找不到那人,无从验证,但他觉得,应该是没有出来。
可是那些人又找不到柳微。
没办法,他只能说去了双鸭山。
偏偏就是这话,让男子双眼一眯,手中的匕首一下子扔了出去。
再次拔出匕首时,男子的目光投向一侧角落的水井。
整个府衙都给翻遍了。
所有人都集中到大堂。
如果她还在这里,那么,她一定是藏了起来。
“走!”男子喊了一声,率先往外走。
待所有人离开后。
确定没听见任何动静,唯有风雨之声,藏在水井里的柳微才爬了出来。
她一身都是水。
而她想的却是——身上只是水而已,地上,不远处的地上满是鲜血。
那只是七个人,跟柳家船上的几百人相比,数量远远不如,可这七个人,她认识每个人,最底下露出一截缠着红绳的胳膊,那是守门的孩子,他还不满十岁,蝗灾让他失去亲人,是她让他来府衙当个小差……
理智让她立即离开这个地方。
双腿被焊在地上。
眼角余光出现一抹黑。
一个身着胡服,一侧扎着短辫的男人,正站在府衙的大门处,他半眯着眼,像是在打量自己的猎物。
他抽出自己腰间的弯刀。
李砚拿起笔,放下,又拿起,再次放下,他一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喘气声不由得越来越大。
手里还端着托盘的小路子,急忙问道:“殿下,你心口不舒服?”
李砚并未回复他。
小路子着急忙慌往里去,托盘里装杯具的匣子咣当作响,急急放下,他赶紧跪坐在李砚面前,轻声问道:“殿下?殿下?”
他已是侧卧倒下,一只手捂着胸口,额头是细细密密一层汗。
小路子正要喊传御医,有人正快步走进来。
“怎么回事?”
来人声音低沉,短短四个字,话语里满是担忧。
小路子抬眼一看,正要开口,只见皇帝扭头朝着外面道:“御医,杨御医!”
太子打小就身子不好,但具体是如何个不好,自然是要紧的秘密,多年来,杨御医就是专门为太子医治的大夫,他也常年居住在宫内。
皇帝在李砚身旁蹲下。
此时的他,脸色苍白,嘴唇却似乎比脸色还要白上一些,他侧倒下,身子微微发颤,像是淋了一场大雨,染上极重的寒症。
皇帝去拉他的手,一碰上他的手心,心中冒出二字——滚烫。
“杨御医!杨御医!”
在皇帝的怒喊当中,杨御医终于来到太子宫,见到太子的情况,他也是一身的汗,等到一刻多钟后,太子的情况彻底舒缓下来。
皇帝厉声叱责:“杨怀忠,多年来,朕可是待你不薄,你要是在宫中浑水摸鱼,别怪朕不念旧情!”
杨御医跪下。
“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御医说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太子突然不舒服,没有其他外表情况,他根本说不清个所以然,只好用上次那一招。
“回,回陛下。兴许是上次箭头的毒素残留,近来天气炎热,毒素蹿动至心窝等处,所以殿下一直捂着胸口不放。唉,微臣上次就说过,殿下后肩的伤口不能立即清处,须得寻到解药,先护心,再解决体外之伤,谁知殿下居然自己找人……”
皇帝紧紧拧着眉。
李砚却摇了下头,嘘声道:“跟此事无关。”
皇帝看杨御医一眼:“下去。”
皇帝当然知道为太子治疗肩伤的人是谁。
在柳微处理过伤口后,他亲自来看过,的确是逐渐好转,一颗心算是放下,杨御医所说,他心存疑虑,那伤口反反复复不好,实在不是那么一回事,可是他暂时没能找到更好的解决办法。
再者,杨御医为太子调理身子多年,也是信得过的人。
“躺下吧,朕同你说几句。”
李砚没躺下,只是靠着一侧坐着。
“你的心思,朕清楚。”先是叹息一声,随即,皇帝续道:“辛苦多年,将近是走完一半的路程,若是此时放弃,别说你,就朕,多年来的努力全部白费,成大事者,得想得更多,看得更远。”
李砚沉默着。
屋子里一静。
皇帝又是一阵叹气,然后换了自称道:“你是我的儿子,我总不至于害你,她的事情,总归是会有一个交代。眼下,虽不能给她一个正名,只要她愿意,仅次于那个位置的都可以给她,子砚,明面上,我们还是要顾及柳家的脸面。”
李砚依旧没开口,眼神只是落在地面,像是在发神,根本没有听见他所说。
皇帝也不气恼,接着说道:“等将来,我百年以后,你要怎么着都行,只要能安稳局势。天下动荡,最苦莫过于百姓。”
话至此。
皇帝都说得如此直白,李砚也不能再不开口。
皇家有皇家的难处,并非事事都能逞心如意,站在越高的位置,反而越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需要考虑多方利益,尤其是在如今尚未完全稳定的局面。
只是他并不确定柳微的想法。
在此之前,他还得尽可能去争取。
李砚正要开口,门外响起急速的脚步声,来人在用极快的速度跑着。
一般是不许人跑。
李砚刚抬眼,门框外露出冷封的脸,他手中拿着一截秘信卷轴。
秘信是缠在信鸽上送来的。
冷封都来不及折回去,顾不及皇帝在,就已经开口道:“她出事了。”
李砚急忙起身,一起来,身子就是一晃。
皇帝拉住他,一边对着冷封伸手。
皇帝迅速扫了眼那秘信,仅几个字而已。
汴州府衙被屠。
顿时,皇帝胸口上下起伏得厉害:“混账!”
汴州府衙是什么地方?
竟然“被屠”?
这代表着什么?
而一旁的李砚,再次捂住胸口,嘴中喘息得厉害。
皇帝立即派陈总侍去查此事。
消息在第四天传回。
得到陈总侍的消息,皇帝一把掀翻面前桌案。
魏州那边情况糟糕,明面上是各种混乱,府尹不作为,蝗灾严重,还有山匪等人闹事,实际上是黎家人在里面捣乱,除了近来的事情,就是铁盐使的缘故。
调派镇北军协助顾凯芝主持大局,局面暂且是按住。
可汴州这边的情况根本没那么严重。
在灾情得到缓解后,粮食供应得当,城内百姓并无逃离的想法,如此较为稳定的情况下,居然有人屠杀整个汴州府衙?!
“一批粮食运送到双鸭山,被悍匪抢走,那群悍匪穷凶极恶,不仅抢走粮食,还杀害押送粮食的队伍,包括前去接应的衙役。”
“双鸭山离城近,悍匪打劫了府衙。”
“府衙内无一幸免。”
一伙悍匪打劫府衙?
这简直是骇人听闻之事!
而最重要的一点。
当真是“无一幸免”?
“汴州府衙内有十来具尸首,其中有三具西域打扮的男人。”
“有没有找到永泰县主?”
“尚未发现县主。城外找到成乾的尸体,韩治身受重伤,目前未清醒过来。”
“对了,张家老三?”
回话的人摇头:“陈总侍正带人巡山,陛下,山上找到上百具尸首,恐怕是……”
皇帝口中不由得念叨:“恐怕是凶多吉少。”
先不要管到底是怎么回事。
重点得是找到人,找到永泰县主在哪里?
等皇帝回过神来,同下面的人吩咐道:“这,这件事……封锁消息。绝对,绝对不能让太子知道。”
他起身径直往外:“我去汴州。”
作为太子,他不能“想走就走”,走到宫门口,就给秦总管请回皇帝寝宫。
皇帝正躺着,面色并不好看,有些病恹恹的感觉:“你要去汴州?”
“我会回来。”
皇帝张了张口,没能说出其他,将脖子放回去,朝着门外的方向摆摆手。
手,无力垂下。
李砚带着冷封和小路子离开长安。
陈总侍仍在汴州。
一路上,李砚沉默不语,其他两人也不敢说话,而在三人之后不远处,还跟着一支队伍,冷封知晓,但没有特意说上一嘴。
夜已深,不适合再赶路。
小路子小心翼翼劝说着:“主子,再行两三个时辰就能到达汴州,不如我们在这里歇息一晚,好生休整一番,明日才能打起精神头来。汴州城内的实际情况,我们还不得而知,要是身子跟不上,怕耽误时间。”
李砚点头。
三人拐进附近的桩子。
刚走到桩子口,那是个有着三条岔路的地方,中间两条路较为平整、宽敞,偏边上则是条小路,有个孩子蹲在那里玩泥巴。
他们正往中间去,忽然,那个孩子跑向这边,朝着他们打着手势,嘴里“呜呜啊啊”,李砚让小路子将他们身上的干粮都给他。
半大的孩子,拿着钱反而不是件好事。
孩子拿着装干粮的袋子,打开看了看,随后朝他们的后背磕着头。
小路子往回看了眼,叹息道:“真是可怜。”
第二日,天刚亮。
三人从昨日来的路返回,走到那个岔路口,又碰见了那个孩子。
孩子又跑到他们面前,打着手势,嘴里说些他们听不懂的话,小路子把一些新换的干粮给他,孩子却是不要,扭头往小径跑,还一边朝他们招手。
“这是,让我们跟上?”
冷封对着小路子摇头:“不可。”
三人往外走。
孩子又折回来,对着他们支支吾吾,指着自己脑袋,然后躺在他们前面的地上。
李砚脑海里闪过一个可能性,立即说道:“你是不是救了一个人?”
孩子跳起来,一个劲儿点头,指着一个方向,示意他们也往那边去。
“主子,这件事……”
李砚没听冷封的话,径直往那条小路去。
心砰砰直跳。
一直没有她的消息。
可是……
既然没找到尸体,就不代表她不存在。
或许,她侥幸逃离了那场厄运。
李砚深深自责——她完全不用如此,哪怕懂得些有关蝗虫治理的法子,同其他人说即可,根本用不着她亲自去一趟。
她身上并无官职。
官大一级就能压死人,何况她只是个县主。
而且……她还是个女子。
田里有蝗虫,城内有匪徒,实在是太难了。
要是他在,起码,她当时不会一个人。
同样没有找到张五黑。
李砚觉得这是一个好消息。
他们跟着孩子往小路里去,走了好长一段路,走进林子,走出林子,再走进林子,然后去到一个山洞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