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州那边是当真没有粮食。
城内守卫得守门的同时,也是饿得眼冒星光,可他们不能倒下,他们是第一道防线,除了不放百姓逃出去,他们还得防着躲起来的汴州府尹,一出事,人就藏了起来,有人拿着铜锣,大街小巷,边走边敲,把汴州府尹干的事情一一“汇报”,引起了民愤,原本闹着要出去的一部分百姓,纷纷表示要跟府尹死扛,看谁饿得过谁!
与此,必须得解决“吃”的问题。
城外没有粮食,城内存粮见底,柳微盯着拿一堆收来的蝗虫发呆。
然后就拿着蝗虫捯饬,晃神间,拿起蝗虫要往嘴里放。
“吃不得!”韩治急忙阻止她。
她却是一拍脑门:“怎么忘记这回事!”
她急忙去找盐,将晒得半干的蝗虫泡在盐水里,泡了一个时辰,捞起来沥干,再寻来张泽易“私藏”的一头猪。
张泽易抱着那只猪都要哭了:“那么多人,这一只猪根本不够吃啊,使不得,真使不得!”
张泽易被几人拖走。
找人杀了猪,炼猪油,再将沥干的蝗虫搁里面炸,撒上盐,她先拿起来吃,连着吃了好几只:“吃啊,好吃!”
几人不敢。
还没封城的时候,城外庄稼地里,有农民实在是饿得慌,就捉了蝗虫,放水里蒸煮后食用,邻居瞧见,心一横也照法子去做,一连几家都吃了。
不幸,二十来口人,无一幸免。
蝗虫是吃不得的。
“有毒啊!老人早就说过!”
饿得没法,不吃就得死,横竖都是一个结果,还不如做个饱死鬼。
有人愿意如此,大多数人还是惜命。
庄稼地被吃得差不多了,蝗虫也被抓了不少,可再抓,换了钱,却买不到吃食。
天气还热。
大街小巷,稍微阴着的地方,都能瞧见睡在地上的人。
府尹门前。
柳微让人支起棚子,一边现场炸蝗虫,一边让人吃蝗虫。
百姓不敢吃。
尽管,闻起来确实是香。
监察御史带头吃,他们的人连着吃了三天,终于有百姓也来吃了。
“这吃法,怎么就好好的了?”
“不能隔水蒸,不能搁在水里煮,需要用油炸,高温油炸,能够杀死蝗虫肚子里的毒!对了,得用盐水泡一个时辰以上!”
在此之前,柳微已经让人“征用”城内所有的油铺。
谁都没能想到,靠着“蝗虫”,汴州城内的百姓硬生生撑了五日。
除了蝗虫,平日里没人吃的玩意儿,全给翻出来变着花样吃了。
大家继续捉蝗虫,换油炸蝗虫吃。
汴州的粮食最终是赶到了。
原本的汴州府尹,也被揪了出来。
在“征用”油时,找到了藏在地底下的府尹,地下别有洞天,成堆的粮食、肉干,以及金银珠宝,明明还有粮食,为何还是暴露了?
他没有储水。
最不起眼的水,反倒是致命一击。
在全民抗蝗虫的情况下,汴州的进展超过了魏州,将经验同魏州分享,她继续留在了汴州,因为庄稼地里什么都没有了。
九月是收获的季节,这里却是一片狼藉。
柳敬之尚在时,长安的柳府相当气派,不说其他,只说占地面积,大于黎、张两家,更不说郭家,在柳家同皇室结亲后,柳家人一行返回东洲。
东洲离得远,要如何修建府邸,皇帝也不管他们。
而结亲的意图,其中一项便是让柳家带头表态,退出长安,但为了保持这种平衡,当时的太子,已经同柳家嫡女定好亲事。
柳夫人等人终于赶到长安。
进城后,她忍不住掀开车帘一角,打量着外面的场景,同记忆中相比,原本清晰的记忆变得模糊不清,她不由得感叹起如今的长安。
东洲是好的,长安却是别有一番风范。
就在柳夫人放下车帘的瞬间,外面人群当中,有人忽然眼前一亮,紧着又是紧紧皱起眉来。
女子挤出人群,往一条小巷里去。
绕过几个狭窄的巷子,她钻进一个瞧着落魄的院子,外面瞧着是如此,里面可是热闹着,吃酒的声音,扔骰子的声音,以及鞭子的抽打声。
女子浑身一颤。
还没想好要不要现在进去,有人从后面退了她一把。
“愣着作甚?你个死丫头,一天天只晓得偷懒!”
后面那人甩手就是一个巴掌。
女子被摔倒在地,却是立马跪着,一张脸挤出笑来:“好姐姐别气,都是铃铛的错,先前有些不舒服,想要去瞧个大夫,这……”
年纪稍大的女子揪起她的耳朵,拖着往里面去:“你个丫头片子,才多大,整日就晓得喊不舒服!你那相好要真是待你好,就该凑钱把你赎出去!滚去干活!”
铃铛连滚带爬的进了院子。
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她还得重新露出笑脸,去伺候里面的抠脚大汉。
铃铛所在的地方就是最低等的窑子。
当初从柳府的大船上落水,醒来想要去求助,被山匪抓住一路卖去了长安,两年多,她一直没能逃离这个肮脏的地方。
从最开始的“逃”,到后面的“不逃”,不是她不想逃,而是她知道自己根本逃不掉。
能在长安置业,多少都是有关系的,躲了几次,无不被抓回来,面临她的就是一顿毒打。
铃铛学乖了,再也不跑了,只求有个“恩客”,能够将她赎出去。
先前,她就是去找那人去了,明明说好的,那人却是一拖再拖,如今是闭门不见,只因他有了其他相好,男人赚了一笔钱,一笔足够她赎身的钱,再舍不得花在她身上。
“这钱拿来给你赎身,把你带回来,还得管你吃喝拉撒,有着这些钱,老子能出去玩多少次啊!”
铃铛回来的途中,见着进城的柳家队伍。
“柳家?”
她第一个想到的是永泰县主。
她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起初,见着曾经的主子,那是在东市上,她站在高台上说着“药王皂”的好处,铃铛有冲动,祈求救救她,下一瞬,她想起了船上的事情。
柳微不会放过对她下毒的人。
后面再打听,得知柳府的嫡女,早来到长安,等着嫁给太子殿下。
还有一个柳府嫡女?
见不到那位嫡女,更是打听不到任何消息,包括她的名字。
铃铛琢磨啊琢磨,觉得自己发现了真相——如今的柳府嫡女,并非正主。
柳府嫡女要是不能嫁给太子,柳家那些光环就会逐渐消失。
可是,铃铛想不通,现在的永泰县主明明是真的柳家大娘子,她为什么变成了永泰县主?
唯一的解释……永泰县主同柳家有仇?
铃铛还是不懂。
她去柳府的时候,柳微就是柳家嫡女,这件事是谁都晓得了,十几年,嫡女都是她,她为什么要变成县主?
铃铛想不明白。
但她觉得,自己可以赌一把,她再也不想活在这个永不见天日的地方。
次日夜里,铃铛被人扔进一个土坑当中。
坑外的男子一双眼紧紧盯着:“上头吩咐过了,仔细点!”
土坑被快速填满。
几人在泥土上来回踩着,又寻来大石头重重压着。
“头儿,这下可以了吧?”
几人离开了这片林子。
男子回去回话,再由一位嬷嬷,传给了今日早些时候,铃铛见过的柳夫人。
铃铛在柳府外,门卫自然不让进,她去角门,给出从窑子那边偷来的钱,请求见一面柳夫人身旁的嬷嬷。
人见到了。
她去了府中。
铃铛声泪俱下:“夫人,铃铛一心念着主子的好,时时刻刻想要找到主子,还想伺候主子一辈子。”
“你是极其难得的忠仆,柳府不会忘记你的好,嬷嬷你去取一百金来,让她今后能够衣食无忧。”
等嬷嬷抱来个木匣子。
柳夫人才问道:“你说你找到了大娘子?”
柳夫人当然要找人核实。
得知如今的永泰县主不在长安,托人去打听她的容貌,倒是有人能画出肖像来。
画像,顶多六七成相似而已。
柳夫人一眼就认了出来。
从小养到大,十几年,虽说是替柳瑶挡了一命,也不该来报复柳家,除非,她什么都知道了。
又如何?
多少人求之不得。
回话的人说道:“永泰县主同监察御史去了汴州。”
“那边不是闹蝗灾得厉害?”
“陛下派监察御史去汴州、魏州一带监察百官,永泰县主也是同行的。”
陛下的心思,无人能揣摩。
柳夫人盯着窗外的月亮,久久才回过神来,皇帝这是有其他心思?
还有二十多日,就是成婚大殿。
李砚也有些着急,不到一月,即将是他同柳氏成亲的日子,前两日,他去找过父皇,委婉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父皇说他想想,却一直没有回复,成亲的喜服等用品,一一送往太子殿给他确认。
李砚沉不住,趁着朦胧夜色,往御书房去。
一进门,他就说道:“我们如今已经不需要再借柳家的势力,为什么还要……”
“你都二十好几的人,怎么还这样幼稚?”
“父皇,反正,我是不会同她成亲的。”
“这件事由不得你!”皇帝一拍桌,角落里的杯盏就摔了。
“为什么由不得我,是我成亲,又不是你,要娶,你娶她!”
李砚说完就疾步走了。
走出去的时候,一阵剧烈咳嗽。
虽然在咳嗽,还喘不上气,但他从未如此“任性”说过这些话,他感觉还真挺不错。
不要秦总管搀扶,他晃晃悠悠起身,脚步不稳的朝着外面走。
一直走。
径直走出宫门。
夜已深。
皇宫周围是一片寂静,夜风一吹,推着地上几片叶子往东去,抬头望了眼,那是东市所在的方向。
不知什么时候,叶子消失不见。
或许,叶子只是他的幻想?
不知道站了多久。
忽然,他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更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有一阵说不出的滋味。
所处的位置,不是他所能决定,从小,他就知道自己肩头所承担的责任有多重。
他从未升起过一种想法——累。
其实,一直都很累。
只是这种“累”被接踵而来的各种问题、困难、矛盾所覆盖,根本来不及觉得累,说不出那句累,他已经奔赴下一段路程。
反观他在外的那些时日,路途的劳累、疲惫,抵不过沿途的风光,不管是云海朝霞,还是落日黄昏,甚至是倾盆大雨,都是他独特的经历。
要不是去南浔,他也无法遇见她。
李砚往永泰县主府去。
自春猎所受的伤,伤口早好了,现在只剩些疤痕,小路子每日都给他抹去疤痕的药,他不是很想去掉,宫内御医不肯给他去除腐肉,担忧这样,忧心那样,她却是提议立即处理,这件事没让其他人知道。
他是信她的。
只是事后又觉得不妥,如果真出了什么事,他再也醒不过来,他不怪她,她要遭受莫大的责难。
等他醒过来,觉得浑身轻松许多,后肩部那里不再滚烫,不再痒痛,小路子偷摸着说道:“殿下,这是县主给你吃了糖的缘故。”
“什么?”
小路子是偷着乐的神情,指着自己的唇,说了句:“县主。”
小路子急忙跑出去了。
屋子里剩个越风,后者冷哼一声,似乎是说了句:“没脸没皮。”
倒是梦里。
他依稀记得,一只蝴蝶,轻轻地停留在了他的唇上。
那只蝴蝶,留在了他的心底。
等他醒来,竟然得知柳微去了杨二庄,那日的画面出现在眼前,他握紧拳头,要去杨二庄找她。
皇帝却不准他去。
日子一晃就到七月,她去了东城,然后是汴州,眼下已经是八月。
他不被允许离开长安。
来到永泰县主府。
他只是想进去坐坐。
小厮说,县主不在,而俩小厮都不认识他,也不让他进去。
原本就是深夜,四周静悄悄的,李砚便在门外台阶坐着。
一晃眼就到天亮。
天还只是蒙蒙亮,有两女子路过,两人皆戴着围帽。
其中一人脚步一停,随即,往这门前来。
女子先是俯身行礼,再取下围帽,轻声问道:“太子殿下,你怎么在这里坐着?”
李砚本能的朝四周打量一眼,再把目光落回眼前的女子,瞧着容貌似有几分眼熟:“你是?”
“曲家小女。”曲悠然微微低着脸。
“抱歉,我有些眼花,没能认出你来。”
曲悠然已经习惯了。
去年到现在,九个月的时间,她完全不是去年的自己,在其他人眼中,判若两人,近两个月身形稳定,基本没有变化,比起弱不禁风的“纤细”,她现在是最健康的状态,用县主的话来说,她这是阳光少女。
“殿下,你可是身子不舒服?”
李砚起身:“我坐这里想些事情。”
“哦……殿下。”曲悠然犹豫一阵,才说道:“殿下你瞧着脸色不太好,有传言说你受伤了,我瞧着也像,你该好好锻炼了,身体才能本钱,没有好身体,就什么都没有。悠然多言了,还望殿下谅解。”
曲悠然赶紧走了。
说实话,她瞧着太子才是弱不禁风的模样。
同他说这几句话,只因早些时候住在县主府内的时候,偶然一次机会,她要去找芳草,意外看见他在县主的院子里。
从未有过两人的传闻。
曲悠然心中却有女生的猜想。
见太子神情落寞的坐在阶梯前,她就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曲娘子,你是如何改变的?”李砚追了上去。
李砚当然知道曲悠然是如何改变的,他只是想跟她说一说同一个有关的人。
皇宫内。
陈总侍回道:“殿下在永泰县主府坐了一整晚,门外阶梯处。”
“他?”皇帝只能说出一个字来。
“县主府的小厮不让他进去。”
“大胆!”说完,皇帝就意识到,人家应该是不认识他。
“越风侍卫在远处守着。”
皇帝挥挥手,让他离开。
他也是一整晚没有合上眼。
秦总管送来早膳,提醒他该吃后该吃药,肚腹不舒服了一整晚,他连早朝都上不了。
皇帝只是起身,往外走,走了一阵,不知不觉来到太后的寝宫。
太后还是没搬原来的“冷宫”。
比起慈宁太妃的宫殿,这里瞧着寒酸,皇帝让人搬了不少好物件来,又给太后送了回去:“汴州等地出现蝗灾,这些物件拿去赈灾,我一个老婆子根本用不着这些。”
见着太后时,她正一手拿着眼镜,细细打量着院子里的花。
“儿呐,轻点,你快来看,这里有只青虫,可肥着了,吃了我好几杆子。”
太后语气里并无心疼她被吃的花朵或枝叶。
“看,是不是好大一只虫子?”
皇帝也把脑袋凑过去看。
就几盆花,一只青虫,两人闲聊了好一阵。
太后话锋一转:“皇帝,你可是有心事?”
他叹息一声。
僵持多年,因着那件事,母子俩心中一直有隔阂,如今,皇帝终于是明白他母亲当时的想法。
同太后聊完,皇帝走出那称不上“寒酸”,倒着实是“简朴”的太后寝宫,恍惚间,已过去二十多年。
当年的他,身不由己。
甚至于剃光了头发,去了寺庙之中。
而如今的他,要像当年的母亲一样,对着自己儿子做一样的事情吗?
这二十多年的时间,他私底下找过她,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消息,她仿佛是人间蒸发了。
可要是真有心躲藏。
他知道自己根本找不到她。
他是真伤了她的心。
皇帝又长长叹息一声,这是自己儿子啊。
此时的柳府。
柳夫人瞧见近来收集到的有关永泰县主的消息,面色越发难看,有些事可能是巧合,但她觉得有些一定不是:“这里面定然有皇家的手段,她,必然得除掉。”
“正是。”
“听闻魏州那边闹得厉害,就将人往魏州那边赶,混乱之中死几个人,再正常不过的事情。”顿了顿,柳夫人续道:“事情做得隐蔽些,尤其是府衙那些的眼线。姓柳的人,决不能参与此次的事。”
“那就做成意外。汴州与魏州边界,其中一处地势复杂,山上多穷凶极恶之匪徒,那边灾情严重,碰上运送粮食的队伍,基本算是凶多吉少。”
“花些钱,无所谓,事情一定要办得漂亮。老纪,你跟我多年,你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但你要记得,切不可轻视,一定要亲眼见着她咽气。”
另一边的黎家。
黎宥谦去世已有百日,他唯一的孩子,已经从许媚的肚子里出来。
“是不是个男娃?”
见抱着孩子的嬷嬷摇头,产房外守了足足两日的黎老夫人,终是熬不住了,两眼一翻,人一头栽倒在地。
当真是应了曲夫人的诅咒。
没有生出嫡长子,许媚的命运不用多说,而黎家人将所有希望寄托到黎奕霄身上,蓬莱县主同黎奕霄成亲也有一段时日,可惜李婉的肚子里一直毫无动静,黎夫人也是着急,每日派人往李婉屋子里送些汤药。
起先,李婉还顾及脸面吃药,可每日都有,她不免烦躁起来,左右不过几个月的功夫,得子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黎夫人还能等一等。
黎老夫人是完全等不住,索性以死相要,硬生生塞了个年纪稍大些的丫头去黎奕霄房内。
一个月后。
丫头抬做姨娘。
李婉对黎奕霄的想法,有了些许改变,她的好友却只能相劝道:“谁都知道黎老夫人是个难缠的,她闹得要死要活的,你郎君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他这是重孝道,你可不能怪他。”
李清曼心里头不喜黎奕霄,嘴上说不出其他话来。
当初她就劝过,不要去趟黎家的浑水。
李婉非得不信。
李婉同她父亲都闹翻了,还能听她这个闺中密友的吗?
长安城内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黎老夫人的难缠?
皇帝都没法,她还能斗得过那老婆子?
再者,黎家已然是落败之势,李婉非要往火坑里跳,她这个好友对她也是一阵失望。
姨娘怀孕后,对于李婉的闲话,总免不了传入她的耳中,什么瘦弱不能生养,什么一看就是少子相,再吃那些汤药,她忍不住摔了碗。
事后,黎夫人问起来,她道,有些不太舒服,手滑打翻了碗。
病床上的黎老夫人得知,立马吩咐道:“让她搬到隔壁院子去,别让老二染上,还有那姨娘,人家肚子里还怀着我们黎家的嫡长重孙!”
黎老夫人是撑不起来了。
一直在床上躺着,她吊着一口气,说一定要撑到见着黎奕霄的儿子出生,而这两天,她又总是做噩梦。
醒后,她拉着跟随她几十年的嬷嬷的手:“我梦见老爷子了,他说等我好久了,我得走了,有一事,我还放心不下。”
嬷嬷哭着让她别胡说。
黎老夫人多日混沌的一双眼,忽然变得清明:“那个小贱人,给我找人宰了,记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让西北那些人去办,我等着这好消息!”
两批人先后出发去汴州。
有人嘴里叼着根稻草,慢悠悠进入长安,随意一打听,就找到了“菊花台”。
董吴见着要找“柳微”的男子。
他嘴里叼着根稻草,一只眼上戴着眼罩,往那里一站,就是斜斜的姿势,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但又不像混混。
他要找“柳微”,而不是“永泰县主”,这让董吴有些拿不准他的身份。
对面的男子先开口:“你不记得我了?在淮安的时候,我去铺子找过她,叫什么酒来着。我是来还钱的,她人现在在哪里?”
张泽易在府衙跑了一圈,逮着个人就问:“她在哪里?”
他已经半天没见着柳微了。
碰见回来的韩治,他摸了摸后脑勺:“哎呀,是不是还在柴房?”
天没亮的时候,他正要出去,见着柳微去了柴房,柴房在后面院子,现在没人在那里升火做饭,柳微去那里折腾了好几日。
张泽易跑去柴房。
一把推开柴房的门,一眼就见着趴在草垛上的柳微,她却没有因为声音大而被吵醒。
他紧张得大喊起她的名字:“微微!微微!”
草垛上的人,猛然睁开眼。
一见着是张泽易,她立即就倒下了:“让我睡会儿,左右眼皮打架打得厉害,实在是……”
没了声儿。
他想说什么,还是没说,蹑手蹑脚往外去,里面的人却是又开了口:“你找我什么啥事?”
“没事儿,你睡。”
她坐起来,揉了两下眼,起身朝他走去:“是不是有些成果了?”
两人往外走碰见韩治,几人朝城外去,一片庄稼地里,成乾正扛着锄头松土。
蝗虫过后的庄稼地是什么都没剩,农民还要靠这片土地活下去,柳微等人留下负责后续事项,清理残余的蝗虫后,根据土地的品质划分,看适合种什么类别的植被,寻找到几种生长周期短的蔬菜,让农民改变种植的品种。
柳微指着一块地说道:“要提高产量,光是拔草、除虫还不成,得将这些作物喂肥。”
“啊?”张泽易张大嘴,问道:“还能喂肥作物?难不成,也给它们吃油炸蝗虫?”
成乾在一旁说道:“那些鸡鸭鹅吃了蝗虫,倒是长得真不错!”
她将一直握在手里的袋子拿出来:“此蝗虫非彼蝗虫。”
一袋子调配出来的“化肥”。
“除了自然肥料,就是粪便,鸡鸭鹅的粪便,以及我们人的粪便,还有就是这种肥料,施肥,让作物长得好,咱们粮食的产量才会高。”
不脱鞋,不挽袖,不去地里走一走,还真不知道种地的辛苦与困难。
此时的粮食产量还真是低。
农民辛辛苦苦那么久,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柳微都于心不忍。
折腾了好几日,她使者调配各种比例,一块地一块地的实验,寻求最终的化肥版本。
她相信产量一定可以提高:“保卫粮食!”
张泽易跟着喊一句。
“其实,还有法子能让大家吃饱。”
“什么?”几双眼睛都望着她。
“寻找到新的作物,比如,红薯,土豆,玉米。”
第542章 暴雨预警
原汴州府尹正在被押送至长安的途中,此时,汴州系列事务由监察御史张泽易暂代,原来两名少尹,其中一人不知所踪,另一人名为林少彤,张泽易的每一个“指示”,他都是绝对的服从。
张泽易亲自在地里忙乎,林少彤也弯着腰在地里干活。
张泽易倒是有几分过意不去:“林少尹,你还是回府衙去吧,你都是老胳膊老腿的人了,别因为干这些活伤到了哪里。”
林少彤对着他抱拳:“张御史说这种话,就是瞧不起老夫,只要能为百姓出一份力,老夫绝不说二话!”
“回府衙,这是我的命令!”
林少彤只好套上鞋回去了。
望一眼那近半百岁数的林少尹,张泽易同柳微说道:“还好有个能干实事的人。”
一直弯腰的柳微,终于抬起头,朝着那个方向望了一眼。
她,并不觉得。
相较于其他人,包括韩治、成乾在内,没有人相信张泽易有什么真正的能力,从东城到汴州,韩治二人对他才有所改观。
他肚子里没什么墨水,也不是能打的武将类型,张泽易仗着张家的势力,凭借父亲的职位,能够在长安横着走——这些都是“其他人”对他的看法,要不是他父亲是吏部尚书,涉及考核官员的要害,谁搭理张泽易?
一同经历了一些事情,他俩看见张泽易没有跟他们摆“公子哥”的谱,凡事柳微交代的事情,他都是亲力亲为,嘴上念叨几句,实际还是很能吃苦。
让去挑粪的时候,韩治、成乾两人都在迟疑,张泽易脱衣服就去了。
她所说的话,他听得非常认真。
汴州的灾情,目前,算是稳定下来,陛下宣布减免灾区农民今年的赋税,她已经写了书信回去,建议兴修水利设施,一来,解决民生问题,让没有收成的百姓能够有工作的机会,二来,为本地的长远打算。
兴修水利的同时,还要整治土地,根本土地的等级来划分土地,将一部分良田作为实验区。
此时他们正在划出来隶属“府衙”的实验农田内,分了几块,不同的种植物,不同的肥料,最多再等半个月,就能有第一批收获。
“这天罗长势可真好!”
几人都往其中一块农田里去。
所谓“天罗”,绿色外皮的长条状,剖开,里面是白色或浅绿,据说是从天竺那边传来的物品,天罗鲜少出现在本地餐桌上,但被眼尖的柳微在一处农家田地里有所发现。
然后,就将天罗纳入实验作物之一。
她也跟着张泽易的脚步走过去,去看天罗,或者说后世的丝瓜。
丝瓜的生长周期不长,短的在一个月多点就能成熟,摘果最晚能等到两个多月。
近来天气还属于高温,有老辈子推测能持续到九月底去,就还能种上一波丝瓜。
除了丝瓜,还有一种红皮菜和布瓜的蔬菜,红皮菜她不认识,但本地居民说是很“贱”的菜,扔哪里都能生长,而且生长速度很快,的确是长势很好,布瓜,她没见过,到现在只有一截小苗,最好一块地则用来种稻,估计现在有些来不及,只能尽力试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