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凑近了点,唇瓣润泽鲜亮,苦恼地叹息:“不用?等我,你们等得我不好意思吃。”
温禾安在?外面不是这样的,她一点不会露出?这种撤下所有危险性?的表情。
陆屿然心中被王庭越过?雷池的阴毒手段逼出?来的戾气?因此散去一点,他颔首,抓着四方?镜起身,商淮匆匆忙忙扒了口饭,感叹自己命途多舛,一边在?心中骂骂咧咧,一边火烧眉毛一样跟着起身了。
人都走了,温禾安视线不由得扫向陆屿然的碗筷,从做饭那会开始,他的四方?镜几乎没有停止过?闪烁。
说是约好了一起用?膳,实际上他连口饭都没动,反而跑回来给大家做了顿饭。
这给她的感觉像是。
有求于人的人是他一样。
温禾安将碗筷收拾好,回了自己房间?。
深夜,陆屿然回来拿东西,才踏进?自己院门,就见温禾安坐在?一楼正堂里端着茶看几张旧纸。她没有挽发,青丝自然垂在?前胸后?间?,面颊透白,不施粉黛,手边放着今晚的木匣子?。
一堆东西里,她自己就留下了这个。
陆屿然驻足,问她:“怎么不睡?”
“准备睡了,罗青山说你这会要回来一趟。”
温禾安拎起小?匣子?给他,记起他有些特?别的比较欲,低声说:“特?意给你买的,别人没有。都是比较甜的糕点,但不腻,你不是喜欢这个?”
陆屿然猜到她有事找自己,但没想到是这个,他倏的抬眼看她,眼里荒芜晦色暗涌,须臾,喉结微动:“你记得?”
温禾安顿了顿,无奈地道:“三年也没有很久。”
那两年陪着外人眼中最为烟火不沾,谪仙样子?的帝嗣吃过?的一碟又一碟,裹着厚厚糖霜的糕点,哪有那么容易就忘。
她眼睛明?亮,烛光清影灿盈盈被揉
碎,缓声吐字:“你们巫山的事,我不好问,现在?也暂时没有特?别的能耐还你解封的恩情,如果这些东西能让帝嗣心情好一点的话,记得要告诉我,我可以一日买十回,不嫌麻烦。”
“若是需要人陪你静站面壁,也可以找我,骂人我大概不擅长,但静站能站很久。”
多多少少,有点哄人的意思。
陆屿然接过?小?匣子?,没有说话,半晌,才颇为冷淡地从喉咙里嗯了一声。
温禾安去看这位帝嗣的眼睛。
发现冷色褪去好多。
她扯了扯唇角,放心了似的,捏着几张旧纸出?去了。
接下来一天,萝州城里关于温流光约战温禾安的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当事人恍若未闻,自始至终没有给出?答复,整日待在?院子?里,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期间?,陆屿然等人忙得不行,用?商淮的话来说,就跟用?鞭子?抽出?去的陀螺似的,怎么忙都停不下来。
温禾安没和他们碰过?面。
再次见面,是在?第三日的凌晨,天将明?,但雾气?与夜色还没褪去,仍旧猖獗地笼罩着这座州城,温禾安还没醒来,却听到了叩门声。
她捏着剩下的最后?一颗松灵走到陆屿然的院门口,商淮在?屋里冲她猛的招手,她只得打?起一点精神往里走。
走近一看,天悬家的小?公?子?面色苍白,眼下两团深深的乌青,青到有些发紫,像中了毒,精神也不太正常,奔走在?崩溃边缘。他深深吸了口气?,用?手指撑着太阳穴防止自己站着睡着,开口第一句话就颇为暴躁,充满控诉:“陆屿然不是人!”
温禾安还有点困,她将松灵递过?去,转身给自己倒了杯凉茶,抿了两口,方?醒了神。
“怎么了?”
商淮扯出?个比哭还难过?的笑容,恨不得用?木签将自己的眼皮戳开:“我就知道陆屿然的饭没那么好吃,肯定要付出?惨痛的代价!自从吃了那顿,一直到现在?,我眼睛都没阖过?一下。”
“跟着陆屿然做事怎么这么苦!”
没到圣者境之前,修士也还是需要休息的,温禾安啊了一声,去看他有些水肿的眼睛,附和了声:“是熬得狠了一点,陆屿然也没休息吗?”
商淮满脸凄色摇头:“他对自己狠,对我们更狠!”
陆屿然从廊下走过?来,听到的就是这一句,他摁了摁眉骨,站在?原地冷静地听他又要告些什么状。
商淮接着道:“二少主,你当初是怎么想不开同意和他结契的?”
话音落下,他想起来了,一拍脑袋,低声喃喃:“温家偏心温流光,肯定是他们做的决定。”
这样一来,他看温禾安时,多少带上了些同病相怜的意味。
温禾安安静听他说完,才有点好笑地摇了摇头,她还没完全醒,声音里带着点困倦的鼻音,就事论事地否认商淮的推测:“不是的。”
“是我自己想和他结契的。”
门外,陆屿然掀了掀睫毛,眼中风雪俱寂。
哪怕清楚的知道,彼时她心怀不轨,别有所图。
但此时此刻,她那么玩笑的一说,一反驳。
陆屿然还是感觉到。
——他贴在?腰间?麒麟绣样上的指骨莫名麻了一下。
被商淮急吼吼地一催, 松灵交出?去,温禾安干脆就不?睡了。
她回到自己房间,将沁了两夜, 已经薄得像纸的蝉兽皮拿出来, 推开窗吹了一会,再撒上海藻粉,照之前的方法画出?一张人脸,用手帕垫着置于桌边自然晾干。
做完这些,她的四方镜也亮了。
林十鸢联系她:【你让我打听的事有眉目了, 过来一趟吧。】
温禾安戴上幕篱,推开屋门, 下?楼时?抬头往天穹上一看,星月皎洁, 明河在?天, 天尽头如画卷初展,卷出?一点鱼肚白的边。她有?点惊讶, 卡在?这个时?间给她发消息, 不?知林十鸢是睡醒了,还?是也跟商淮一样彻夜未眠。
她让林十鸢打听了两件事, 一是温流光这几日在?城中放出?的各种消息,市井小巷里,这种事情从一个人的嘴到另一个人嘴里, 会衍变出?无数个不?同的版本?,她想?要?尽可能准确的汇总,二是禁术相?关。
但禁术没那么容易打听出?来。
她心中有?了数。
这几日珍宝阁可谓是热闹坏了, 一日的进项顶得上从前一两年,就算是在?这个时?间, 被二十几颗硕大?明珠映衬得亮如白昼的一楼,各列高大?货柜前也缀着星零的人。
这些人穿着各色长衫,裹了厚实氅衣,和?阁里的伙计说话时?,夹带着各色口音。
天南地北的修士聚在?了一起。
胖掌柜又是忙,又是兢兢业业不?敢稍歇,还?没几日,高高腆着的肚子眼看着小了一圈,堆着肉的脸上,眼睛轮廓都更清晰了些。他一见温禾安,不?动声色将手边正在?服侍的客人推给手底下?人,自己则赶忙过来,亲自领着她从一道小侧门,避开所有?视线上了三楼。
林十鸢净手赤足,正在?雅间里练书?法,她在?这方面天赋不?高,功力不?深,只?在?心浮气躁时?动笔静心。
温禾安一来,她将笔搁在?砚台上,挥挥手示意女使上茶。
林十鸢果真一夜没睡,她坐在?垫了厚厚褥子的贵妃榻上,眉眼间带着不?加掩饰的疲惫,心神不?宁,还?没开口说话呢,就先抚了抚额心,又烦闷地捏了捏鼻脊,示意温禾安自己随便坐,声音又低又哑:“温流光那边放的话我替你整理出?来了。”
果然是这件事。
温禾安不?动声色地挑了张太师椅坐下?,椅子上垫了好几层裁剪得一样大?小的绒毯,椅背上也靠了软枕,她一坐下?,整个人都被包裹进去,干脆顺势舒展身躯,精神都放松了些。
不?难听出?,林十鸢在?说到温流光三个字时?,颇有?种咬牙切齿的意味。
随之是深深的气闷,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睡之前,她得到消息,林淮把林家十二宝之一的“魂引子”孝敬给了温流光。
她霎时?睡意全?无,太阳穴突突跳动,心浮气躁到感觉睁眼都觉得刺痛,连着喝了几盏冷茶才勉强冷静下?来。
她的父亲分家,表面上是灵庄与珍宝阁分给一双儿女,实际上分的也不?止这些。
林家世代从商,积攒起来的财富数目不?知几何,常人难以想?象,有?人初步预估,剔除那些还?未露面,或是不?太名贵的,单独列出?了一张单子,成就了广为流传的“一灵三参十二宝”,用以形容林家的泼天富贵。
这么多年,无数人慕名而来,三参已经在?暗中易主,被人高价买走,一灵是林家的根本?,掌控在?林十鸢父亲手中,她见都没见过,而剩下?这十二宝,每一样都是无价之物。
分家时?,林十鸢只?分到了十二宝中的一样,她现在?忍不?住想?,剩下?那十一样,不?会都给了林淮吧。
她心中不?由冷笑连连。
如果先前只?是猜想?,那林十鸢现在?就是毫不?怀疑,她那位殚精竭虑的老父亲看似是想?一碗水端平,美名其?曰都给机会,实际上早做好了打算。将珍宝阁分给她,是因为珍宝阁需要?不?断创新,调整策略,林淮整不?来这些,他只?适合守着一成不?变的灵庄过到死?。
即便是如此,老头也没放弃,这不?,他给自己的儿子找了个好靠山,他也压根没打算将珍宝阁真正给她,待他闭上眼之前,珍宝阁必然会被收回交给林淮。
这对父子何止不?想?给她吃肉,根本?连口汤都没准备分。
想?到这,林十鸢心绪一时?难以自控,她缓缓吁了口气,只?能指望温禾安尽快上位,让那对父子心怀忌惮,她要?趁着这个机会彻底掌控珍宝阁,再想?办法渗入灵庄蚕食。
这种心理作祟,她在?搜集有?关温流光的消息时?格外上心:“温流光从始至终,只?给了你一句话,她叫你二十九日亥时?五刻在?一
品春相?见,你若来,就决出?个胜负,你若不?来,她手里捏着你的十二个下?属,一日死?一个,你一个时?辰不?现身,她就命人斩下?一段,先剁手,再剜眼,直到你现身为止。”
说到这,林十鸢脸上表情很是一言难尽,心里也不?是滋味。
温流光就不?像个正常人!
温禾安早就习惯了,她见怪不?怪,只?是低喃着字眼:“一品春。”
林十鸢解释:“是天都现在?住的酒楼。”
但实际情况又不?只?有?温流光的这句话,她抿了口莲心茶,接着道:“你那十二个下?属是温流光花大?银子用云车押过来的,同来的还?有?几位长老团的元老,听说代表了温家的意思。”
说到这个,她又梗了下?。
云车是目前唯一一种能在?天空中穿行,避开溺海的出?行方式,但是就跟火烧灵石一样,每一刻钟消耗的灵石都以万数计。即便是三大?家的底蕴,近百年来,也只?有?少数几次情况紧急时?用上了云车。
她不?敢想?从天都到萝州一路需要?多少灵石,更不?敢想?这烧的灵石,究竟是谁家的。
林十鸢看了看温禾安的脸色,发现她十分平静,正摘下?幕篱放到一边,露出?一张熟悉又久违的脸,顾盼间春水横生。
她顿了下?,皱眉说自己的见解:“我刚开始听说这事时?,是想?叫你暂避风头的。温流光如此逼你现身,自然有?了周密的布署,他们人数众多,若是再提前布置,你单枪匹马前去,必然吃亏。”
“可如此一来,看温家长老团的意思是要?再看看你的表现。”
照这群人的逻辑,温禾安是在?上一场争斗中落败的一方,落败的人要?想?奋起直追,本?就不?能再讲究个什么公平,他们此举的用意,好似有?种明摆着告诉你,“你若是有?足够的本?事突破重围,达成目的,证明你实力超凡,值得破例一次,若是不?行,那便束手就缚吧”的意思,叫人不?得不?深思。
“我想?了想?他们也该是这个意思,现在?这个时?机,天授旨好不?容易有?了动静。”林十鸢压低了声音:“你失权之时?,天授旨千年来都没有?动静,他们自然无所忌惮,可如今,三家里唯有?你们家与众不?同,有?两个旗鼓相?当的争夺人选。”
多一个人选就多一份希望,这个道理谁不?明白?
这不?是别的什么寻常的东西。
这可是帝位归属!
不?管谁最后得到了那个位置,都会再成就一个帝族,看看昔日的帝族巫山,有?神殿,有?无数珍宝,盘踞深山密林中,连奇特的种族都比别的多,可谓集天地钟爱于?一身。
就算帝主逝世已有?千年,他们仍有?种傲气,看另外两家都有?点看不?上。
哪怕塘沽计划的精锐尽出?,花费这么多年时?间,死?了不?知多少人,终于?在?神殿中安插了手脚,却仍对此抱有?种巨大?的忐忑与恐惧。
他们心知肚明,就算人已经踏进了神殿的门槛,面对这座耸入云霄的巨殿,也是惶惶难安,惴惴度日。他们不?知神殿是否有?忍耐极限,不?知是否突然发难,不?知它动手时?是怎样天地俱灭,神魂俱灭的景象。
这大?概也是两家不?敢明面上动手,非得整出?个塘沽计划,与自家完完全?全?断除来往,还?要?另行建址的原因之一。
避免被事后清算。
说到这,林十鸢看向温禾安,不?由得问:“你如今是个什么打算,要?硬接吗?其?实若是硬闯,吃亏是免不?了,但以你的实力,温家只?要?没来圣者,想?走无论如何都能走得掉。”只?是受伤不?可避免。
到了他们这种修为,圣者不?出?手,很少被杀死?。
“圣者不?可能到萝州来。”
温禾安放下?茶盏,没露出?丁点喜悦之色,口吻温婉:“温流光也知道这样留不?下?我,却还?要?激我现身,除了想?叫我名声扫地外,肯定还?有?别的目的。”
林十鸢下?意识问:“什么?”
温禾安静了静,吐出?三个字:“第八感。”
不?止温流光,实际上,整个温家都在?好奇她的第八感,因为从未见她动用过。
除了江无双的第八感“生机之箭”曾经意外暴露过,剩下?几个人都藏得十分严实,这种东西说起来有?些上不?得台面,但确实有?巧可取。
就拿江无双举例,他们知道了生机之箭能抽取方圆百里甚至千里的植物生机为江无双自己所用,真要?对战的时?候,他们还?会选在?深山密林之中吗?
断然不?会。
若是将江无双逼进广袤的黄沙地里,寸土不?生,他的第八感就废了大?半,战力会有?所削减。
知根知底的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未知。
但对外隐藏是一回事,在?家族之中,这些注定是没法瞒的,陆屿然的第八感,巫山必定有?人知道,温流光的第八感,天都长老团也心知肚明,更甚至,他们这些人的第八感,在?没叩开之前就有?人考虑到方方面面,做出?了周密的计划和?建议。
温禾安在?叩开第八感之前,也被数次叫去谈话,外祖母亲自将长老团和?她自身的建议告知,还?给了她一道竹简,上面列着从古至今各位杰出?前辈的第八感。
她接过,在?真正选择第八感时?,却做了自从回到温家后最离经叛道的决定。
她的外祖母几次三番来问她,禁闭关过,好言好语过,任谁来都不?管用,她的第八感至今成谜,叫温流光猜测不?断,忌惮不?已。也是这件事,越发引起长老团的不?满,觉得她终究不?是温家人,不?听族中安排,不?将温家当自己人,她是个不?受掌控的棋子。
再好用,也终会失控,甚至反噬。
温禾安的外祖母是十岁之后唯一一个分了真心给她的人,对她怀有?期待,慈爱,力排众议给了她和?温流光一样的机会,待遇,让她有?了位数不?多的几段真实的,温馨的记忆。
她不?太想?回忆那时?候外祖母看她的冷酷的,失望的眼神。
温禾安朝林十鸢微一颔首:“我若是被逼出?第八感,受伤退走,对温流光来说,这局棋就是大?获全?胜了。”
她在?长老团面前再一次失利,整个九州都知温禾安不?如温流光,兼之身上负伤,第八感暴露,下?一次见面,温流光能精心布置,倾巢而动,无所顾忌地取她性命。
温流光只?是脾气不?好,不?是脑子不?好。
如此大?动干戈,自然有?自己的考量。
林十鸢皱眉,问她:“那你……?”
“人我要?救。后面要?做的事还?很多,我一个人总有?忙不?过来的时?候,也做不?到每件事都亲力亲为。”
“但我没打算现在?和?温流光硬拼,斗个你死?我活。”
因为没有?丝毫意义。
林十鸢欲言又止。
温禾安知道她要?说什么,她垂着眼,平心静气地道:“让他们说吧,自我失势,他们明里暗里说得还?少吗,别人看热闹,自然希望这热闹越大?越好,这能代表什么。”
“我最不?怕的,就是人口相?传的议论。”
四下?阒静。
温禾安开口提出?要?求:“我要?两个九境,在?后天晚上跟我一起进一品春。”
林十鸢看着她认真的神情,她回过神,嘶的吸了口气,半晌,艰难道:“不?是我不?答应你。我可以和?你透个底,这次跟我一起来萝州的九境只?有?三位,他们还?和?你不?同,就是普通的九境,实力肯定抵不?过天都的长老。这要?是交代在?里面,对我和?珍宝阁而言,损失大?到难以预估。”
她点着桌面,又说:“最为重要?的一点是,萝州城的势力,能出?动九境的,一查便知,再将他们的灵力,招数一对,一抓一个准。我是想?对付温流光不?假,但这事只?能放在?暗地里做,一旦摆到明面上,别说收拢林家大?权了,再给我十条命,也不?够温流光杀的。”
温禾安料到她会有?这样的顾虑,她从柔软的包裹中坐直身体,看向林十鸢,不?知是不?是恢复了修为,她分明也没释放气息,视线停留时?,却莫名给人种不?容拒绝的强势之意:“我知道。”
们不?会跟温流光碰上,战斗时?不?需要?他们出?手,不?会留下?属于?自己的战斗技巧和?招式,他们唯一要?做的,就是进入地牢将人劫出?来带走。”
林十鸢精神一振,问:“你打算如何做。”
温禾安没有?隐瞒,她嘴唇往上一翘,像是在?温和?地笑:“我有?铭印。”
林十鸢刚还?嗡嗡直闹,飞快转动的脑海霎时?风平浪静。
继而诧异。
她知道,凡是权贵之家,必定暗涛汹涌,危险无比,无论是何等?身份,暗地里都有?如履薄冰,提心吊胆的时?候。林家只?是空有?些钱,在?九州之中算不?得如何厉害,内里都已乱做一团,勾心斗角从未停歇。
她都尚且如此,别提三家之一的天都。
只?是她没想?到,温禾安这位昔日风头出?尽,万人追捧簇拥,有?望争夺天授旨的天都二少主,居然也有?需要?拓印铭刻的时?候。
想?要?拓成铭刻,有?严苛的条件,需要?九境以上的修为才能尝试,它会抽取铭刻者大?量的灵力,抽到虚脱,体内灵力彻底紊乱,十几天内无法再出?手,其?中一个不?小心就可能道心不?稳,误入歧途。
顺利熬过这些,方能将其?中最强的攻击杀招储存下?来,留作底牌。
可以说,这种东西是吃力不?讨好。
试问,谁会没事铭刻自己的杀招,他们都到这种修为了,遇到危险时?,自己难道不?会出?手?
这未雨绸缪要?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
什么情况和?处境之下?,才会想?着拓印铭刻。
——而且听温禾安的意思,还?不?止一个。
林十鸢忍不?住看她,她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从来不?多想?那些自己不?该知道的事,因为会很危险,她只?要?尽职尽责做好自己的事就可以了。
如此想?着,她最终颔首,扭身朝女使吩咐了两句,对温禾安道:“我会让他们配合你,具体的事,你们一会当面详细谈。”
温禾安点了点头。
很快,门被推开,一男一女在?女使的带领下?走了进来,他们喊林十鸢“少当家”,而后站在?原地,在?温禾安抬眸时?朝她礼貌性地一颔首,气息沉静,翩翩有?礼。
这两人也算是熟人了,当日温禾安解开封印,他们两也有?帮忙。
他们是林十鸢的心腹。
林十鸢给温禾安介绍,男的叫萧怀衫,女的叫齐艾,她道:“如果以后出?现什么不?方便在?四方镜里聊的事,他们会和?你保持联系。”
“好。”
那一定是非常危险的情势下?才要?考虑的事情。
而现在?,温禾安将自己的四方镜递给离得近的齐艾,让他们将自己的气息输入进去,方便这几天沟通联系。
林十鸢问温禾安:“你把铭刻放在?哪了?天都不?会让你带进归墟吧?”
温禾安朝她笑了下?:“戴罪之身,在?天都没这么好的待遇。”
铭刻是她的底牌,早在?那日自己被声势浩大?押进主殿受审之前,她预感到风雨欲来,第一时?间将自己这些人的积蓄,灵器和?自己捣鼓的稀奇古怪,杀伤力不?弱的东西一起放进灵戒中,交给了心腹暗中保管。
她的举动正确而及时?,因为在?她进入主殿之后,就丧失了一切为自己辩解,说话的权力,这些年为家族做事而得到的灵石,灵宝,灵器,以及自己手下?掌控的城池,权势,都被不?容置喙地收回。
如果她没提前将那枚灵戒藏起来,估计连它都保不?住。
正如温流光对此没了耐心一样。
她也对这种飘摇不?定,后患无穷的生活感到厌烦,从这次之后,她意识到,事情做得再出?色,再繁多,在?有?选择的前提下?,都是没有?用的。因为得到的东西是最虚无的,只?需要?一个借口,一场陷害,就能被悉数收回,比泡沫还?要?不?堪一击。
那就让长老院没有?选择。
没了选择,现有?的就成了最好的,无可挑剔的,即便她什么都不?做。
也因此,她现在?根本?不?会去管这次天都来的所谓长老团的元老,相?信他们见了鬼的考量。
这近百年的时?间,她替天都做的事数不?胜数,他们都没考察出?个所以然来,现在?看她与温流光打一场,就能有?决定了?
温禾安见该知道的消息都知道得差不?多了,准备起身推门出?去,她将幕篱往头上一戴,在?与林十鸢错身时?轻声回答了她的问题,吐息如兰:“我交给月流了。”
林十鸢恍然大?悟。
温禾安走下?三楼,准备顺着侧门悄无声息离开,珍宝阁内每一寸地面都铺着雪白的绒毯,楼梯也不?例外,脚踩上去,柔软得像是在?踩着蓬松的棉花或是流动的云彩。
她在?想?后天晚上的具体安排。
温流光喊话让她在?一品春来接人,一品春是天都这段时?间的聚居地,里面卧虎藏龙,毋庸置疑,在?那附近一定有?布置什么棘手的东西。
她没傻到别人说什么就做什么,温流光下?定决心要?在?她才恢复,孤立无援的时?候试探出?她的第八感,同时?重创她,这才是最主要?的目的。
既然双方都有?所求,那么万事皆可商量。
她在?脑中提前设想?出?那幅画面。
温流光肯定会将那十二个人押在?显眼的地方让她看见,不?然她不?会现身,但她不?会把他们放进战局里,因为两人打起来他们会死?,她怕温禾安掉头就走。
最有?可能的是,那些人会由几名长老亲自看着,就押在?一品春不?远处的地方。
她只?要?——
温禾安欲拐下?一楼,正要?继续深想?,却听楼上有?纱衣覆地的轻微声响,她扭头抬眼,见林十鸢停住步伐,捏着四方镜朝她示意:“再上来坐会吧,刚得到了个好消息,第二,第三批流弦沙陆续到了。”
她朝温禾安肯定地点头:“月流要?到了。”
温禾安的心里静了一下?,竟生出?点尘埃落定,脚步终于?可以一步迈到实地上的感觉。
自己的人,知根知底,用着安心,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她的意思。
温禾安听了林十鸢的建议,折回三楼的雅间等?着,手里拿着四方镜翻看。这面四方镜是新的,加上方才的萧怀衫和?齐艾,也就五个人。
陆屿然和?商淮忙得不?行,眼都没阖上过,没什么好闲聊的,她倒是很想?和?罗青山聊聊毒,可他是个实实在?在?的实践派,很多并未见过的毒和?蛊,你形容给他听是没有?用的,他必须要?亲眼见到病患的症状,才能真正对症下?药。
而且没有?陆屿然的命令,他也不?会跟你聊得十分深入,只?能为你解答一些浅显的问题。
也暂时?没什么好聊的。
一刻钟后,女使领着两个人进入雅间,温禾安闻声抬眼,与其?中一人对视,半晌,将手中冰冷的四方镜扣在?桌面上,眼尾微弯,朝她轻笑了下?。
月流几步走到她跟前,朝她拱手下?拜,声音原本?清冷,此刻因为难得的情绪外泄变得有?点僵:“少主。”
温禾安扶起她,将她细细端详了遍,态度如常,没有?久别重逢的生疏,好像她们都没有?经历那些糟糕的事情,缓声问:“温流光没为难你吧?”
“没。”月流话一如既往地少:“她不?知道。”
不?知道温禾安与她有?那样亲密,因为在?天都其?他人眼中,她们的关系并不?友好。
月流也在?看温禾安,一会后,她唇线绷直,认真道:“少主憔悴了很多。”
静了会,她握了握剑柄,凛声说:“活下?来就好。”
月流通身穿着紫金胄,身段高挑修长,带着种冷肃与蓄势待发的力量感,长发脆利索地束成高马尾,露出?饱满的额头,剑眉星目,英姿飒爽,长期习惯使然,面孔一板,显得很是严肃不?讲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