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向邑摸摸女儿的脑袋:“睡吧。”
尚知意哪还睡得着,阖眼假寐。
“对了知意,”许向邑声音很轻,“在哪实习,我说不定认识那边的老板,给你请几天假。”
尚知意直言:“已经推后了实习时间,不能再推。”
许向邑不放心:“你身体还没恢复好,能行吗?”
“没有大碍。”
“那你准备哪天走?我们自家的飞机两天后回来,赶得上吗?”
因天气原因耽误了返程。
“不用,我买好了机票。”
她又加一句,“赶不上。”
许向邑:“我要是早点知道你要赶回去实习就好了。”
尚知意特别想问一句,如果早点知道,就会把飞机留给她用,而让许凝微坐航空公司的航班?
只在心里想想,不会傻到直接问出来。
因为她不够了解自己这位亲生父亲的脾气和行事风格,所以她也不会知道,如果她真的这么问了,许向邑的回答是肯定的,他还会再说,以后家里所有人用飞机都排在她后面。
包括许凝微。
过去二十年,他将许凝微宠上天,不曾亏欠分毫,如今自己闺女找回来,当然什么都得紧着知意。
假若凝微是领养的,即便亲闺女找回来,他也会做到一碗水端平。但抱错,情况就不同了,凝微有她自己的亲生父母。
许向邑把被子又往上拽拽,盖好女儿的肩头。
翌日上午,医生查过房,尚知意恢复情况良好可以出院。
她订了明天飞曼哈顿的机票,终于可以远离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
许家的两位阿姨帮她收拾东西,将柜子上一张黑卡收进她包里,幸亏她眼尖,几步走过去从包里扒拉出卡。
这种卡她略有耳闻,全球限量发行,持卡人都是金字塔顶端那些。
许向邑正在临时办公桌前处理工作,秘书站在一旁静等吩咐,她没出声只把卡放在笔记本旁边。
郭秘书打量一眼老板刚找到的亲生女儿,性子冷冷的,似乎有点倔。
许向邑盯着卡几秒,拾起来又递给女儿:“这是零花钱,看上的东西你随便买,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
凝微也有一张,一到寒暑假满世界跑,哪回出去都是刷上百万吃喝玩乐。
尚知意没接。
许向邑的手也没收回:“我是你爸,花我的钱天经地义。”
“我身上的钱够用,从来不关注奢侈品,所以也没什么高消费欲望。”
许向邑内疚道:“慢慢习惯。”
尚知意:“很难改了。就算买了那些奢侈品心里也不踏实。我不是在您身边长大,做不到花您的钱没心理负担。”
话音落,病房里突然鸦雀无声,连正在收拾的阿姨也不自觉朝这边多看了几眼。
她没再说别的,转身走去衣柜拿衣服。
许向邑捏着卡沉默一瞬,放回桌上,无声示意郭秘书收起来。
从医院出来,汽车缓缓开向她住了十几年的家。
父母此刻在曼哈顿看望许凝微,妹妹暂时住在舅舅家,家里只有阿姨,刚才打来电话问她大概多久到,出来接她。
许向邑就坐在她旁边,关于她的学习她的喜好,能聊的这几天在病房都聊过,这会儿父女之间找不到话说。
尚知意索性看车外,林立高楼不断后退。
“知意。”
“嗯?”
她转过身。
许向邑发了一张照片给女儿,示意她看手机:“我们一家四口的合照。”
尚知意点开,是张二十年前在港岛的照片,相机拍摄。当时何宜安素颜都那样光彩照人,哥哥六岁,她在妈妈隆起的肚子里,一家人都被高大的爸爸揽在身前。
看着合照,难过一波一波涌上来。
不知过了多久,汽车平稳停下。
外来车辆无法进入小区,司机只能停靠在小区门口方便下车的地方。
尚知意带去医院的东西不多,一个背包全装下。
包不重,她刚要往肩上背,家里阿姨撑着遮阳伞快步从小区出来接人。
许向邑叮嘱女儿:“到家好好休息。”
“您也是。”尚知意挥挥手,钻到阿姨的伞下。
那把黑伞渐渐消失在视野,许向邑迟迟没收回视线。
郭秘书没敢出声,司机也提着呼吸。
回神后,许向邑吩咐司机去机场,当年抱错的事比较复杂,他亲自去一趟港岛医院。
半路,接到何宜安的电话。
何宜安刚落地纽约,问他知意现在怎么样。
“出院了,刚把她送回尚通栩家。”
‘尚通栩家’这四个字,即使隔着电话看不见对方,何宜安也能感觉到丈夫内心的情绪波动:“对不起,我的错。”
许向邑一怔,仔细回忆刚才说了什么话让妻子这么敏感。
几夜都没睡好,难免有的话没有细细过脑子。
“我不是那个意思,没怪你。就是觉得我这个亲爸亲自再把闺女送回她养父母家,特别对不起她。”不配当爸。
许向邑用力按着额角,“宜安,我只是心里难受,没有怪你。我也跟知意说了,等等再接她回家。”
担心知意以后与妈妈之间有隔阂,所以他没说是妻子舍不得凝微。
“你好好休息,把自己照顾好。”
何宜安柔声道:“我没事,不用担心。”
挂了电话,她疲惫地靠在座椅里看向车外,一眼望不到头的漆黑,凌晨的夜色像要把整个世界吞噬。
她上辈子到底犯了什么错,惩罚她这辈子爱了二十年的孩子不是自己的,那是她给自己亲闺女的爱呀。
何宜安打住思绪,点开许向邑的对话框:【照顾好知意,我会尽快调整。】
回到家,尚知意冲个热水澡换上舒服的睡衣,趴在香味熟悉的枕头上深深吸口气,这一周过得比连续剧还跌宕起伏。
手机铃声突兀响起,她摸到手机放眼前,备注是“妈妈”,纽约那边现在已经凌晨,接通后便问:“妈妈,那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萧美桦不答反问:“你爸……尚通栩说,如果许凝微留在许向邑那边,你就不回去了是吗?”
尚知意肯定道:“嗯。”
萧美桦:“那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以何宜安对许凝微的在乎,肯定是要留在身边的。”当然,许凝微自己也不愿意回来,打心底看不起这个家。看不起拉倒,爱回不回,没人求着!
想到许凝微,她心气便开始不顺,还真把自己当大小姐了。一听说亲闺女生病,尚通栩非要过来看,连她的机票也一起买了。
结果怎样,热脸贴了冷屁股,人家根本不需要他们这样的亲爹亲妈陪。
萧美桦压下无名火,顺了顺气:“许凝微和你情况不一样,她不回我们这个穷家不稀奇,你亲爸亲妈到时接你回家,你干嘛不回。”
尚知意态度坚决:“如果不是各回各家,我就不回了。”
“尚知意你天天在想什么?”萧美桦连名带姓喊她。
尚知意没吭声。
萧美桦一通数落:“那么有钱的家那么有钱的父母,换别人早就哭着喊着要回家,你倒好,不知好歹!你来这么一出不要紧,许向邑还以为是我们家从中作梗,不教你好,想拿你当筹码换取什么。许向邑这人,我不想无形中得罪他!他让你回去你就回去。”
尚知意:“真到了接我回去那天,我会跟他们解释清楚是我自己的原因。”
萧美桦见她这么轴,火气登时上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
“让你回自己家怎么还矫情上了?”
“你不小了,做事还这么任性,什么时候能为我们想想!”
“妈妈,我……”亲爸亲妈现在没打算接我回家。
“别喊我妈,我不是你妈!”
话一出,两人皆是一怔。
尚知意张张嘴,被打断的话没再继续往下说。
萧美桦意识到不妥,以前尚知意惹她生气,气头上她经常口不择言,有时说的比这还难听,那时从不当回事,因为是亲的。
现在不一样了。
她明知刚才那句话多伤人,可又做不到服软,连解释都拉不下脸。
尚知意对着手机:“太晚了,您早点睡。”
挂断,把手机塞枕头下,她侧脸贴在枕头上,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没到十分钟,又有电话进来。
尚通栩刚才听到妻子在洗手间里的大吼,他换了衣服,到房间外给知意打电话,响铃快结束那边才接。
“喂,爸爸,怎么还没睡。”
“我替你妈妈说声对不起。她这两天时差没倒过来,再加上凝微……她火气有点大,咱不理她。”
“没事的。”
尚通栩特别想抽烟,但这层是无烟层,“知意,那永远都是你家,你就在家里踏踏实实住着,听到没。”
“谢谢爸爸。”
尚知意催爸爸快点回房休息,于是先挂电话。
【二哥,欠你的饭下回再请,我明天就走了,回去实习。】编辑消息发给齐正琛。
次日,她早起去了姥姥姥爷家。姥姥得知她不是亲生的当晚高血压犯了,这两天才好转。
陪他们吃过饭,一点钟她要赶往机场。
姥爷送她去附近的地铁站,帮她推着一个大行李箱,“这回带这么多东西?”
两个最大号的行李箱,只有第一年出国读书才带这么多行李。尚知意笑笑:“帮没回来的高中同学带了不少。”
姥爷心里明镜一般,但没点破。
到了地铁站,姥爷一如平常那样叮嘱她,要多吃饭,别太累,别舍不得花钱,有空常打电话回来。
临别前,姥爷语重心长:“我和你姥姥年纪大了,陪不了你几年,等我们不在了,逢年过节你去哪?总得有个家回呀。好好跟你亲妈相处,听到没?”
尚知意用力点点头,抱抱姥爷。
去机场的一路上,数次走神。
等回神才发现满脸眼泪。
刚到机场,接到齐正琛的电话,问她几点到机场:“到了先别进安检,找个地方等我。”他昨天还在外地出差,这会儿已经飞回来,刚下飞机。
她原地等候,从包里拿出化妆镜,眼睛还是有点肿。
“知意。”声音从斜后方传来。
尚知意把化妆镜放包里,循声转身,齐正琛风尘仆仆,深邃的眉眼间尽是倦怠。
“你特意赶回来送我的?”
“嗯。不放心你。”
“我没事,你看我这不是挺好。”
齐正琛看她两眼,没揭穿她,拉过她身前的两个箱子,一手一个推着往前走,尚知意跟上去,问他在自家集团上班感觉怎么样。
齐正琛:“不怎么样,我妈管太多。”
他瞧着手里的行李箱,侧脸看她:“以后不回来了?”
她对姥爷撒了谎,箱子里不是帮同学带的东西,是她从小到大的旧物品。
尚知意看着空旷的大厅,沉默许久才说话:“回。回来看姥姥姥爷还有你。”
办理好行李托运,时间还早,两人找个地方坐下,尚知意把背包给他。
齐正琛以为她是去洗手间,没多问。
十几分钟后,尚知意端着两杯咖啡回来,以前买咖啡都是他来,坐着休息的是她,今天角色互换不习惯。
他盯着她看:“今天怎么了?搞得像再也见不着似的。”
“没怎么。以后我要对每个对我好的人加倍好。”尚知意在他旁边坐下,捞起他怀里的背包放自己腿上,接着说道:“像我这样六亲缘薄的人,听说是最后一世,下辈子不入轮回。我没有下辈子,这辈子总要对你好点。”
齐正琛揭开杯盖,抿一口冰咖啡,“别想太多,你有我这么个绝世好的亲人,想不入轮回都难。”
尚知意被逗笑。
陪她喝了咖啡,又去给她买了一份吃的,看着她吃完喝完,目送她进安检,齐正琛才离开。
到了飞机上,齐正琛连发五条消息给她:
【你背包内层的拉链袋里有张卡,密码是我手机锁屏密码。】
【借你的,你下辈子还想入轮回的话,就老老实实收下。】
【知道你有点存款暂时够花,放在身上备着,万一哪天急用。回去吃好点,好好对自己,改掉买东西一看价格就要先乘汇率的毛病。】
【等手上的项目结束我就去看你。一路平安。】
【对了,还有个毛病得改,走路请你靠边走,别横着走,路不是你家的!】
尚知意看得又哭又笑,她走路有个坏毛病,走着走着就走到路中间,小时候每次出去玩,齐正琛一路要提醒她无数遍,‘知意,你靠边走。’
她打开背包,把那张卡放进钱包,拍照发给他:【已经收下我入轮回的卡。】
手机调成飞行模式,找出眼罩戴上。
二十多个小时的飞行,飞机落地。
室友于子嘉来接她,人群中朝她飞奔过来,两个大箱子横在两人中间,于子嘉见她的第一句话:“我靠!你搬家呀!”
不怪于子嘉大惊小怪,平常回家她只带一个二十寸的小箱子,妈妈和舅舅经常来纽约出差,需要的东西顺便带过来,她每次放假回家无需大包小包的带。
“里面装了什么宝贝?”于子嘉拎了一下,怪沉。
尚知意:“我二十年的全部家当。”
于子嘉开玩笑说:“被你妈扫地出门了?”
“我自己滚的。”
“不错,有自知之明。我回家待久了我妈也嫌弃得不行。”
被抱错的事于子嘉并不知情,大大咧咧笑着,一把搂过尚知意,她一七五身高,比尚知意高,“赶紧回家做饭,你再不回来我就要饿死在出租屋了。”
她不会做饭,奈何又是中国胃,留学能活到现在完全靠尚知意赏口饭吃。
回到合租的房子,她给于子嘉做了焖面,又烧了一个番茄牛肉汤,撑得于子嘉差点站不起来。
吃过饭洗个热水澡,没心情整理箱子,尚知意爬上床倒时差。
第二天,不到六点钟醒来。
今天去远维资本报道,她起来试衣服,又化了一个合适的淡妆,准备好早饭于子嘉还没起,她留了一份在桌上,迎着晨光出门。
从地铁口出来,走路八分钟左右到远维资本所在大厦楼下。
她来过这里,轻车熟路找到。
还不到上班高峰期,等电梯的人不多,最惹人注目的是穿着勃艮第红衬衫的男人,衬衫扎在黑西裤里,肩宽腿长,正笑着跟身边身高马大的碧眼男人说话。
地道的美式发音,声音也好听。
勃艮第红被于子嘉称为最高级也是最骚气的颜色,而此刻,这个颜色的衬衫穿在眼前男人身上,多了几分贵气。
电梯门打开,大家鱼贯而入。
进去后尚知意习惯性看一眼电梯键,已经有人摁了二十层,看来电梯里有远维资本的员工。
电梯门缓缓关上,她后退站稳,注意到勃艮第红衬衫男人站在她左前侧,半臂的距离,她能清晰闻到他身上干净的雪松木味道,很淡,沉稳又清冽。
电梯不时停靠,人陆续下去。
那个身材魁梧的碧眼男人在十六楼下去,此时电梯里只剩她与红衬衫男人,两人都是去二十楼,而二十楼整层只有远维资本一家公司。
男人看一眼唯一还亮着的数字键“20”,这才偏头看身边的人,凭着过目不忘的记忆:“尚知意?”
用的是普通话问她。
尚知意懵了一瞬:“你认识我?”
男人拿下鼻梁上的墨镜,“看过你简历上的照片。”他自报家门,“蒋司寻。”
尚知意还没反应过来,电梯在二十楼停下。
蒋司寻摁着电梯键,等她先下。
尚知意没时间再组织语言,迈出电梯前向老板简单问了一声好,不由又看一眼老板身上的衬衫颜色。
蒋司寻迈着长腿,几步超过她从她身边过去,周围空气里留下雪松木的冷冽味道。
“Luna,”他喊来一个年轻女人,三言两语交代清楚,然后转脸对她说:“你的带教Luna,任何不懂的可以问她。”
末了又加一句,“Luna会中文,简单交流没问题。”
尚知意后来才知道,Luna是中英混血,也是他们这个团队里除蒋司寻外,唯一一个会说中文的同事。
不过Luna的中文全用在了和她聊八卦上。
她的临时工位在Luna隔壁,实习的第一天她已经做好跑腿、干杂活的准备,然而Luna没有任何废话,带她熟悉了公司完成报道手续之后,开始给她安排工作,抱了一摞资料放她桌上,拍了拍:“明天下班前给我。”
为表示感谢,她打算请Luna喝咖啡。
Luna笑笑,说她没机会请,因为天天有人请下午茶。
尚知意拿过一份资料翻开,整理项目底稿对于初次接触项目的她来说,还是有几分挑战。
下午三点多,她桌上多了一杯咖啡一块甜品。
她茫然抬头。
Luna说:“你的,公司每人都有份。”
“谢谢。”尚知意想到之前那句‘天天有人请下午茶’,好奇:“是谁天天请?”
Luna改说不算很标准的普通话:“一个开朗又性感的美女,正在追老板,两人是通过家里安排认识。美女正在伦敦忙项目,没空当面追人,只能通过这种方式示爱。”
尚知意想到之前关于蒋司寻的花边新闻,有位港岛富家女为了追人,让家里设立了家族基金交给远维资本管理。
说不定请喝下午茶的人,就是传闻中这位。
茶歇时间结束,Luna约了客户见面,临走把一份早就完成的项目资料给尚知意,交代她四点半之后再送给老板。
至于为何不现在送过去,Luna好心传授了一点职场生存之道:卷自己可以,别卷团队的同事,老板要求五点钟之前送,提前半小时就好,没必要提前太久送过去。
话没说透,让尚知意慢慢领悟。
尚知意担心自己看资料错过时间,特意设置了四点半的闹铃。
闹铃响时,西落的太阳光正好从窗户照到办公桌上,拉上遮光帘,她拿着资料出去。
此时,蒋司寻的办公室里。
许凝微过来拿演唱会的门票,把三张嘉宾席的票放包里:“我问了我妈,她说不去。司寻哥,要不你和我们一起去看?看完去我哥那吃宵夜。”
蒋司寻在看电脑,颔首:“可以。”
“司寻哥你忙,我出去逛逛。”
“去哪逛?让司机送你。”
“不用,我妈来接我。”
许凝微告辞,步伐轻松,不忘顺走蒋司寻桌上的冰咖啡。
她边往电梯间走边打开咖啡盖,忽然脚下顿住,视野里闯进一道高挑的身影,那人也抬头看过来,两人的目光就这样猝不及然撞一起。
尚知意也明显一怔。
谁都没打招呼,仿若不认识,淡淡收回视线。
很快,两人目不斜视擦肩过去。
许凝微心情乱糟糟,努力平复自己。怎么都没想到在远维资本见到尚知意,对方挂着远维的工牌,应该是在这里实习。
想必是爸爸给安排的。
心里滋味难言,她盖上杯盖。
忘记自己是怎么走到电梯间,怎么进了电梯。
另一边,尚知意穿过长长的走道,老板的办公室在最南边一间。
敲门得到应允,她推门进去,注意力很容易被视野开阔的两面大落地窗吸引,蒋司寻正在电脑前,那抹勃艮第红在窗外蓝天白云映衬下格外显眼。
他抬头看她一眼,什么都没多说,示意她把资料放下即可。
尚知意放下资料,带上门离开,走道上已经不见许凝微的身影。
大厦楼下,许凝微站在树下等何宜安。
手里端着那杯冰咖啡,思绪早就跑远,直到汽车停在跟前,她也没想起来喝一口。
车窗降下,何宜安浅笑着:“凝微,上车。”
许凝微回神,从养母那一侧挤上去,紧挨着对方坐,委屈道:“妈妈,你今天不用加班了是吗?”
“嗯,不加班了。”何宜安摸摸养女的脑袋。
来纽约这几天,她慢慢冷静下来,许向邑那句‘就是觉得我这个亲爸亲自再把闺女送回她养父母家,特别对不起她’,让她愧疚反思。
加之尚通栩夫妻在这,她只在来纽约的第一天在家陪了凝微一上午,之后开始忙工作,也借此调整自己。
“饿不饿?”何宜安问道。
许凝微:“本来不饿,你一说我就饿了。”
“我订了位子,带你去吃意大利菜。”
“好。”
许凝微犹豫着要不要主动提尚知意,既然是爸爸安排她在远维资本实习,那妈妈肯定知情。
“我在远维看到了尚知意,妈妈你不去看看她?”
何宜安惊讶:“知意在远维实习?”
原来妈妈并不清楚,许凝微点头回应。
实习的事,何宜安在电话里听丈夫提过,至于尚知意在哪实习没追问。丈夫的意思,知意既然拿到offer,最好有始有终,以后再实习就到自家公司。
现在她人到了远维楼下,当然得看看自己的闺女。
这几天,她一个人安静下来时就会想到知意,如果孩子自小是在她身边长大,那么漂亮可人,得被她宠成什么样。
等了十多分钟,尚知意下班从大厦出来。
“知意。”何宜安喊人。
女儿一身简单利落的通勤装,简约的飘带白衬衫搭配卡其色半身长裙,没有任何首饰,因为腿长,皮肤又通透到发光,如此普通的一套穿搭被她穿出温柔的美感。
衣服看上去质地不错,做工讲究,但并不符合她的气质,衣服颜色没选对,萧美桦平日里可能很少培养她怎么提升穿衣品味。
尚知意望过来,何宜安下车。
在公司楼下见到亲生母亲,尚知意有一瞬间的恍惚,那声“妈妈”哽在喉咙间没喊出来。
有些人身上的冷冽气质与生俱来,能将自己与其他人的距离无形中拉开,何宜安就属于这类人。
在她潜意识里,何宜安是何总,是首富太太,是遥不可及的人,想亲近却有很难跨越的陌生感横在中间。
何宜安走近,声音温柔:“听凝微说你在这里实习。”
“嗯,在远维资本。”
“还真是巧,你投简历正好投到了司寻的公司,司寻跟我们一家都很熟。”
尚知意猜到了,不然许凝微不会出现在他办公室。
何宜安端详女儿,比在医院时要清瘦,眼底有淡淡的乌青,“别累着,多注意休息。本来想等你调整好时差再去看你,哪知道你今天就上班了。”
外面闷热,她指指路边的汽车,“我们上车说,凝微也在车里,今晚妈妈带你们去新开的意大利餐厅。”
如果何宜安是专程来接她吃饭,即使许凝微在,她也会去。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何宜安是来接许凝微,碰巧知道她在远维实习,她要是跟着一起去,相当于打乱人家的计划。
尚知意婉拒:“我就不去了,和室友约好去吃饭。”
话已至此,何宜安不好强求:“那等你休息,妈妈专门陪你去吃。”
又问道:“你要去哪儿?先送你过去。”
尚知意想都没想:“不用,我坐地铁很方便。”
“外面热,您快上车。”她道别。
好巧不巧,蒋司寻的汽车这时开过来。
看见何宜安,他下车打招呼。
“伯母。”
何宜安微笑:“今天下班早。周末有时间来家里玩。”
“好,有空过去。”
寒暄几句,何宜安介绍起尚知意。
其实无需再多介绍,她们站在一起的相像程度,蒋司寻便知道尚知意是谁了。他又细看一眼尚知意,有几分像许珩,早上在电梯里没觉得像。
尚知意的目光也从他脸上匆匆一瞥,两人有那么半秒钟的对视。
蒋司寻对何宜安道:“知意像许伯伯更像您。”
何宜安笑:“我也觉得,你许伯伯非说像他多。”
不知为何,他们谈论的是她,她却似一个局外人,像在听别人的故事。
一边是不熟悉的亲妈,一边是陌生的老板,尚知意站在两人中间分秒难捱,于是借机言别:“那我先回去了。”
蒋司寻提出晚上一起吃饭,他来安排。
何宜安没让女儿为难,回绝了:“知意还有事,下次让你许伯伯请客。”
尚知意看向蒋司寻,“蒋总再见。”
蒋司寻颔首,随后又想起什么,问道:“怎么回去?”
尚知意:“地铁。”
蒋司寻:“我送你。先到车上等我。”
何宜安随声附和:“那正好,坐你司寻哥的车回去。”
尚知意本想拒绝,对上他微幽平静的眼神,便没再推辞。
待女儿坐进车里,何宜安叹道:“知意随我,性子有时特别倔,也不愿给人添麻烦。”
因为不熟,蒋司寻不好评价。
何宜安是看着蒋司寻长大,从不和他见外,“那你替我把知意送到家。”
她手机响了,有电话进来,蒋司寻借故上车离开。
汽车缓缓从她面前经过,她对着车内挥挥手,一直目送汽车开远。
她看着远离的车,另一辆车里的许凝微则难过地看着她。
手机响铃结束,很快再次响起,何宜安这才接电话,转身走向自己的车。
电话是丈夫打过来,她算时差,国内现在五点一刻。
“你起那么早?”
“睡不着。”许向邑正坐在院子里抽烟,“等公司的事忙得差不多,我去看看知意。”
丈夫应该是想女儿了,何宜安:“你直接过来吧,公司的事永远忙不完,先放放。等你过来,我们带知意去吃饭,她在司寻公司实习。”
许向邑微怔,吐出烟雾:“知意在远维?”
“嗯。”
何宜安在距离自己座驾七八米远的地方停下:“你怎么没给知意安排司机,还是忙忘了?她上下班是挤地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