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南风—— by梦筱二
梦筱二  发于:2024年07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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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悔吗?
后悔吧。
尚知意抽纸巾擦下巴上的眼泪。
“爸爸,你联系到他们了?”
尚通栩始终没敢抬头,微微颔首回应:“你亲生爸妈是许向邑夫妇,他们正往北京赶,傍晚到。”
一开始许向邑一口否定,不可能抱错,孩子出生当晚,从医生到护士,都是他让人安排的,抱错这事不会发生。
直到许向邑看到知意的几张照片,当即改变主意,从知意的眉眼间,许向邑既能看到曾经的自己,又能看到妻子年轻时的样子。
“你可以去网上搜搜你亲妈的照片,他们夫妻经常一起出席活动。”
尚知意盯着床头的柜子怔神,一时间根本无法消化那么多爆炸性消息。
病房门推开,护士过来通知换病房。
一问得知是许向邑的安排,把她从普通病房换到VIP套房,视觉上的冲击就好比从四十平的老破小搬进两百平的大平层。
起先她不愿换,爸爸考虑之后说:换吧,到时候来一屋人,影响隔壁床休息不说,谈事情也不方便。
晚上七点左右,浩浩荡荡一行人出现在她的VIP病房里。
尚知意看到走在最前边的两人,百味杂陈,摸到手机的侧键,忙锁屏,手机页面上正是许向邑和许太太出现在财经新闻里的照片。
见到真人,发现夫妻俩都不是很上照。
眼前这位有可能是她亲生父亲的人,脸上温和带笑,看上去儒雅又平易近人,但毕竟在商场沉浮那么多年,不怒自威的气场刻在了骨子里,遮都遮不住。
而他旁边那位猜不出实际年龄、优雅与锋芒浑然天成的女人,便是许太太,她的亲生母亲。
看到许太太的第一眼,她感觉连亲子鉴定都无需再做。
病房里各种寒暄声,她只看到所有人张嘴,自己的世界似乎被消了音。
视线略移,她看到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儿,清秀白皙,气质出挑,可能是因为穿了冷色系裙子,衬得整个人偏冷。
听爸爸说,女孩叫许凝微。
许凝微和爸爸站在一起那才是亲父女,样貌有五六分相似。
这时尚通栩引着许向邑和许太太已经走到病床前走。
“知意,这是……”该怎么称呼合适?尚通栩突然犯了难,还没做亲子鉴定,总不好直接喊爸爸。
许向邑看着病床上的人,难过到说不出话。
哪里还需要做亲子鉴定。
尚知意与床前的两人相距不到三十公分,可这是二十年的距离,根本就跨不过去。
“你们坐。”她干巴巴道。
许向邑不由攥住女儿的手:“爸爸回去好好检讨,当年怎么就没把你看好。”
旁边的何宜安眼圈发红,别脸看窗外。当年怀女儿特别不容易,连生产都不顺利,凝微自生下来就是全家人的宝贝,这些年,除去工作时间,她几乎将所有的耐心和精力都放在了凝微身上。
凝微从小被宠到大,任性却也贴心。
但就在今天上午,老天给她开了一个玩笑,告诉她她养大的女儿不是亲生的。
可是养了二十年的孩子,怎么割舍?
又该怎么去弥补她怀胎十月好不容易生下来、却一天没抱过,一点感情没有的亲女儿?
许向邑忽而蹙眉,又仔细试试尚知意的手心:“怎么这么烫?”
何宜安正愁着该怎么与尚知意亲近,恰好借这个由头,顺势在其额头上探了探:“额头也烫,发烧了。”
她按铃叫护士。
一直静静站在窗边的许凝微看着病床前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胸腔发酸,眼睛酸涩难受。
“凝微,想喝什么饮料?”尚通栩手里拿着两瓶饮料,有点紧张地问第一次见面的女儿。
许凝微摇摇头,抬步朝门口走。
“凝微,去哪?”尚通栩忙问。
这一声引得何宜安转身,这才发现忽略了另一个女儿。
“凝微!”她追出去。
到了外面走廊上,许凝微停下。
心里揪着疼,又无法说出来,总不能告诉妈妈,她受不了他们对别人那么关心。
自己带大的孩子,许凝微的一个眼神一个表情,何宜安就懂女儿心里有多委屈:“大人一下子都接受不了,别说你。”
许凝微眼里噙着泪,从上海到北京的飞机上忍了一路,突然怎么也控制不住,唰唰往下滚落。
上午爸爸接到那通电话的时候,她就在旁边,如果当时她不在,爸妈肯定会想办法瞒着她,然而天意让她知道自己是抱错的。
何宜安给女儿擦眼泪:“不哭。”
许凝微心里堵得慌,不想面对陌生的亲人和一切,听说那边还有个小五岁的妹妹。
“妈妈,我去纽约待几天。”
“行,出去散散心。你哥……”
“我不找我哥,就想一个人待几天。”她还有个亲哥,不对,现在不是亲哥了。
何宜安陪女儿在外面待了将近半小时,直到女儿平复下来,看不出哭过的痕迹才返回病房。
病床上,尚知意在物理降温,刚才量过体温三十八度二。
到底没能扛过去,下半夜高烧将近四十度,打上点滴后迷迷糊糊睡着。
这一觉睡得够久,翌日上午十一点半才醒来。
病房里格外安静,只有尚通栩守在病房,因为太困,趴在床边睡着。
“爸爸。”
尚通栩睡得不深,猛地起身:“醒啦?”
“你到陪护床上睡,趴着睡难受。”
“没事儿。你妈妈回你姥姥家了。”这么大的事也不能一直瞒着两个老人。
尚通栩把床摇起来,倒杯温水给女儿,他暂且这么称呼许向邑夫妇:“你许爸爸和许妈妈带凝微去吃饭了,下午直接送她去机场,凝微要去纽约散散心。”
尚知意点点头,提起她的亲生父母,她还如同做梦一般,感觉不真实。
放下水杯,她下床洗漱。
补了十几个小时的觉,总算活过来。
洗漱过,尚通栩给她鲜榨了一杯果汁。
尚知意坐回床上,单手抱膝,另只手端着果汁杯心不在焉抿着。
尚通栩坐到床前,即便心里再舍不得,有些事总要去面对,昨天晚上已经很晚,许向邑又安排了人来现场给每人取样,亲子鉴定的结果估摸快出来。
“等结果出来,许向邑肯定是要把你接回家。”
尚知意对今天上午的事一无所知:“你们大人已经商量好了?”
“还没正式商量。”尚通栩又道,“凝微应该会留在那边,看样子许向邑夫妇是舍不得她的,我们随凝微的意思。”他自然希望亲生闺女能回来,但如果凝微不想,他不会强求,尊重孩子的意思。同样,他也舍不得养女,可两家的经济实力天壤之别:“你到了那边之后好好照顾自己。”
尚知意听到不是各回各家,她毫不犹疑:“如果许凝微留在原来的家里,那我也留在原来的家。”
“你这孩子,你傻呀,留在我们家干吗?”尚通栩忙解释,“爸爸不是赶你,巴不得你留在家里。但你知不知道许向邑身家多少?你亲爸亲妈能给你的资源……”
尚知意打断爸爸:“我知道。”
“知道你还轴。”
“不是轴,我成年了,不是十岁八岁,必须得有监护人。不回家我也一样跟他们往来。”
尚通栩苦口婆心:“那怎么能一样。本来你们就没一点感情,再不回去抓紧培养,你还指望什么?有感情给你的资源,和没感情给你的资源,完全不一样。知意你别低估人性,别低估人的感情。真要有血缘就行,那还哪来的生恩不如养恩大之说呢。”
尚知意什么都明白,最后只说了一句:“爸爸,你不懂。”
如果自己不是亲生父母坚定又唯一的选择,回去后也不会过得开心,不如从一开始就不对父母产生感情和依赖。
她从小上国际学校,住大平层,家里虽说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也是殷实富裕的中产家庭,什么都不缺,可她过得并不开心。希望妈妈别那么偏心妹妹,希望妈妈分点母爱给她早已成了她的执念,这种痛苦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而爸爸不会懂。
昨天见到许凝微,短暂地相处一晚,两家大人也互相分享了她们的性格脾气,以及成长中的一些“趣事”,所谓的趣事其实是她们性格最真实的一面。
许向邑毫不掩饰:“凝微被我们惯得有点任性。”
何宜安宠溺道:“可不止有点,有时任性起来我都拿她没辙。”
以前她总觉得妹妹太任性,但在许凝微面前,妹妹的那点任性不算什么,小巫见大巫。如果她回到亲生父母那边,现在她就能想象到与许凝微同一屋檐下,时间久了会上演怎样的一地鸡毛。
她不想过那样的日子。
钱当然重要,可活得轻松开心一点对她来说更重要,总得取舍。
至于亲生父母的资源和家产,随缘。
如果命中注定没有,争也争不来,就像她即便是许向邑亲生的,还是没能在他们身边长大。
下午五点钟,鉴定结果出来,她是许向邑的亲女儿。
而此时的机场,许凝微正打算进安检。
许向邑接电话没避着养女,对方告知,知意是他们夫妻俩的孩子。
许凝微今天的眼泪跟不要钱似的,不断往下掉。
何宜安从包里抽出四五张面纸,女儿的眼泪才好不容易止住,“妆都哭花了。”
许凝微做个深呼吸平复,“我没事,哭出来舒服。”
许向邑挂断电话,轻轻揉一下许凝微的后脑勺,什么都没说。
许凝微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看完演唱会我就回来。”她先用力抱抱何宜安,又抱抱爸爸,“爱你们。”
目送许凝微进了安检,许向邑依旧不放心,回程的路上给一个住在曼哈顿的晚辈打去电话。
曼哈顿天亮才不久,蒋司寻正在跑步机上,黑色运动T恤湿透,湿漉漉地贴在身上,清晰可见腹肌纹理。
他并不是十分爱运动,奈何精力过于旺盛,只能靠大量高强度运动释放。
电话响了,他跑了快十公里,勉强够数,从跑步机上下来。
“许伯伯,什么事儿。”
手机开了免提放一边,拧开一瓶水微微仰起头喝,下巴上的汗珠顺着性感的喉结往下淌。
许向邑长话短说,告诉他孩子抱错的事,现在凝微去了纽约。
“她可能不知怎么面对我们一家人,连她哥哥都不愿见。说要去看演唱会散心,我和你伯母不放心她,平常她最信你,有什么事都愿意跟你说,伯伯想拜托你抽个时间找她聊聊,给她疏通疏通。”
听到抱错一事,蒋司寻震惊却没多言,答应下来:“没问题。”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飞机落地时许凝微收到蒋司寻的消息,他来接她。
她们两家是世交,蒋司寻与哥哥同龄,算是看着她长大。今天她情况特殊,他才亲自接机。
人群里,穿着藏青色衬衫的男人俊朗清贵,身高又有优势,所以格外显眼。
他的司机上前,接过她的行李箱。
“想吃什么?”他问。
“飞机上吃过了。”
到了车上,蒋司寻直接问道:“演唱会的票想要哪个位置?”
许凝微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找他,因为他从不多问半句,也不会像长辈那样说教。
“随便。”她实话说:“本来没打算看纽约这场,想和我男朋友去伦敦那场。”
蒋司寻侧脸看她:“恋爱了?”
“嗯。是我高中同学,大学也在同一所学校。不过还没告诉我爸妈我有了男朋友。”
原本这个暑假与男朋友计划满满,结果因为尚知意的出现,她没心情再去玩,计划全泡汤。
现在亲子鉴定结果出来,她没敢问爸爸,有什么打算,是不是要接尚知意回家。
如果接,什么时候接?
她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车上没有热水,她问蒋司寻能不能给她一条冷毛巾。
汽车靠边停,蒋司寻找出一条干净白毛巾,又从冰箱拿了一瓶水。
“我来。”许凝微伸手,“正好下去透透气。”
蒋司寻没给:“你坐着。”
最终由保镖代劳,用冰水打湿毛巾。
许凝微将冷毛巾轻敷在眼上,效果没法与热敷比,只能将就着。
汽车启动,她眯眼靠在椅背上,胸腔又开始酸胀,连做几个深呼吸缓解。
蒋司寻侧眸:“给你买杯热咖啡?”
“不用。”许凝微迟钝了几秒,“不渴。”她抬手按了按毛巾边角,把眼泪吸干净。
蒋司寻看着她:“跟我说说,哭什么?”
“我再也没有完整的家了。”
“你二十了,还是在国外上学,就算没有抱错,你一年能回家住多久?”
蒋司寻拧开一瓶苏打水,递给她。
许凝微默默握着瓶子,不吱声。
蒋司寻:“你是觉得许伯伯再也不会管你,还是你哥从此对你不闻不问?”
许凝微下意识摇摇头。
“退一万步,就算他们不管你,你还可以来找我。有什么好担心?”
许凝微缓了片刻才出声,鼻音浓重:“谢谢你司寻哥。”
眼睛上的毛巾也没能挡住眼泪,有一串顺着鼻翼滑下来。
蒋司寻问她去哪转转,她想都没想:“回家。”
回到曼哈顿的住处,她将自己关在房间,谁都不想看见,也不想跟任何人说话。
最终没忍住,还是打了电话给何宜安,问他们什么安排。
何宜安沉默良久,忍着难过说道:“你们是抱错,错了得换回来。”
许凝微眼泪泄闸:“妈妈,你不爱我了吗?”
何宜安指尖按住眼角,心如刀绞般:“妈妈怎么可能不爱你。”
“妈妈你别哭,我都听你的,我回那个家,你别难受好不好。”许凝微捂住口鼻,肩膀因为隐忍的哭在发颤。
尚知意高烧反复了两天才退,退烧后好不容易睡了一个安稳觉。
睁开眼,病房里只有亲爸亲妈在。
“怎么样,舒服点没?”许向邑边说探向女儿的额头,体温正常。
尚知意撑着坐起:“好多了。”
一家人两天相处下来,依然陌生。
许向邑问女儿中午想吃什么,家里的营养师和厨师从上海赶了过来。
尚知意要求不高:“只要不是鸡汤就行。”
许向邑笑了笑,看向妻子说:“他们兄妹俩一个样。”
尚知意后知后觉,亲哥也不爱喝鸡汤。
亲哥叫许珩,比她大六岁,目前只知道这些。
何宜安的手机振动,曼哈顿家里的管家打过来。
一家三口难得的温馨相处,就此被打断。
管家:“凝微高烧,已经通知医生过来,是我照顾不周。”
何宜安不由紧张养女:“怎么突然发烧?”
管家如实告知,凝微回到曼哈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关在房间连中午饭都没吃,说没胃口。后来敲门里面不应,管家只好直接推门,凝微窝在沙发里哭睡着,身上没盖东西,醒来后不久开始发烧。
听后,何宜安心疼得无以复加,交代管家几句匆匆挂电话。
“凝微怎么了?”许向邑关心道。
“没吃饭,睡觉又着凉。”何宜安自责,“怪我,这个时候就不该让她离开视线。”她直接给许凝微打视频电话。
那端很快接通,先是一阵咳嗽声传来。
视频里,许凝微双眼肿得快赶上核桃,一夜之间,她的人生天翻地覆。
疼爱她多年的爸爸妈妈,从此成了别人的父母。
想到此,心脏又开始抽疼。
从小到大没哭过,就没遇到过能让自己伤心落泪的事,然而这几天,好像把攒了二十年的眼泪都哭了出来。
何宜安见不得女儿哭,起身去了病房外视频。
房间里突然静默下来。
许向邑还没顾得上问问自己亲闺女考上了什么大学,于是借此打开话题:“大学是在国内读还是国外?大二的专业课开始多了吧?”
尚知意已经读大四,又说了说在什么学校,以及所读专业情况。
许向邑不敢置信,“大四?”
既震惊又欣慰:“我们家出了两个学霸,你哥哥中学也连跳两级。”
尚知意十分清楚自己的能力,根本称不上学霸:“我是拼出来的成绩,没天分。”她特意补充,“不是凡尔赛。”
当初那么用功学习只是想获得妈妈萧美桦的喜欢和认同,希望妈妈以她这个女儿为骄傲。
她每次竞赛获奖,中学跳级,申请上藤校,妈妈也挺高兴,但那阵高兴过去后也就过去,并没有改变什么。
曾经她苦恼过,始终想不通,为什么妈妈喜欢妹妹不喜欢她。
至今没有答案。
如果是她脾气倔的原因,可妹妹更任性。
许向邑只当尚知意谦虚,笑说:“拼出来的成绩那也了不起,我得想想送你什么礼物当作奖励。还要好好感谢你养父母把你培养得这么好。”
他们把凝微培养得也不错,现在大二,她所读专业全球排名前五,如果不是平时生活里诱惑太多,一半的心思用在了吃喝玩乐上,凝微的成绩或许还能再上一个台阶。
不过也算对得起尚通栩夫妻。
病房的门这时从外面推开,尚知意望过去。
何宜安结束了与许凝微的视频,担心许凝微的状态,不放心她一人在国外,“我下午回上海,处理完公司的事飞过去看看凝微。你留下来陪知意。”她对丈夫说道。
许向邑略微颔首,随即又想起:“飞机给凝微用了还没回来。”
何宜安低头发消息,安排司机现在来接她:“没事,我让秘书订机票。”
尚知意听明白了,他们一家平常都是私人飞机出行。
很快,接何宜安的车到了医院楼下。
临走前,何宜安添加尚知意的微信,“有什么事随时打我电话。”
尚知意应下:“好的。”
她们母女不熟,言语间都透着客气,又该怎么联系?
何宜安将手机放进包里,站在床前没走,柔声叮嘱尚知意:“记得多喝热水。”
同时俯身,环抱住从未抱过的女儿。
尚知意恍神间被揽入怀里,陌生又好闻的气息。
只是拥抱的时间太短,她还没回过神,何宜安已经放开她。
小时候一直渴望这样的怀抱,但有了妹妹后,她很少再被抱着。
何宜安离开病房,许向邑将人送到走廊,他反手带上病房的门,同时伸手拉住走在前面的妻子,何宜安回头,眼神疑惑。
“什么事?”她小声问。
许向邑:“尚通栩他们两口子说要去看凝微,凝微有亲爸亲妈陪,要不,你就别去了。”
何宜安不假思索:“他们是他们,我是我。你在这陪知意,我去陪凝微。”
许向邑不再说什么,这几日妻子明显消瘦,他抱抱妻子:“去吧。”又叮嘱道:“注意休息,多吃饭。”
何宜安笑:“我又不是小孩。”
一直把妻子送到进了电梯,许向邑返回病房。
尚知意抱着平板正在发邮件,昨天又做了检查,医生建议等两天出院,只是这样以来赶不上实习时间。
她发邮件给远维,讲明为何要推迟两天到岗,并附上相关住院证明和检查结果。
许向邑在沙发上坐下,双腿交叠,支着额头闭目养神,没睡,在听女儿敲键盘。昨晚尚通栩把知意从小到大的照片视频打包给他,一直看到下半夜。
看完依旧想象不出女儿是怎样一天天长大。
键盘声停下,应该忙完了,他睁开眼。
“还有暑假作业?”
“不是作业,刚写了封邮件。”
尚知意合上平板放枕头边。
许向邑见果盘里只有青橘这一种水果,温和一笑:“其他水果不吃?”顺手拿了一个青橘开始剥。
尚知意:“也吃点。”
一问一答的聊天又陷入中断。
错过了漫长的二十年,有太多话想说,话到嘴边又无从说起。
许向邑把橘丝剥得干干净净,递给女儿,手机这时进来消息,何宜安发给他:【到外面回电话给我。】
他擦擦手,拿着手机去了病房外的走廊。
“什么事还要避着知意?”走到窗口,他问妻子。
何宜安:“两个孩子的事。”
刚才她一直在纠结,纠结得脑仁都生疼:“我想来想去,有些事不能太着急,凝微现在情绪不稳定,这个节骨眼公开她不是我们亲生,我担心她受不了落差。这件事孩子没有任何错,虽说不是亲的,我们该为她着想的也得为她着想。”
“为凝微着想是应该的,那你的意思?”
“再缓一缓把知意接回来。”
许向邑没说话,他以为是暂时不公开她们的真实身份。
大多时候,丈夫沉默意味着不赞同她的做法,但他不会当面反驳她。
从年轻到现在,一直如此。
许向邑突然拿不准妻子内心的想法,亲子鉴定的结果出来后,他们夫妻商量决定,让两个孩子换回来,给她们俩一个月时间调整适应,七月份各回各自的家。
已经把时间缓到七月,现在还要再缓。
他声音平和,没有任何责备的意思:“宜安,你是不是后悔了?就算后悔了,不想换回来,我理解。抱错这事,最崩溃的是你,对凝微付出最多的是你。”
“知意是我们俩的孩子,我是她妈妈呀,怎么会后悔换回来。”
看来丈夫误解了她的意思,何宜安解释:“只是再多等一等,不是不接,也不是我找借口不想接。见到知意后,你觉得我还能放得下?”
当初生孩子,她从阎王那走了一遭,怎么可能不要这个孩子,怎么可能后悔把知意接到身边。但又不能不顾凝微现在这个状态,二十年的感情,哪是她想收回就能一下收得回。
突然得知自己养大的闺女不是亲生的,现在都没能完全接受。
凝微在他们身边长大,舍不得放手是真的。
“凝微刚才在视频里哭着说不想离开我,问我,能不能在我们身边再多留一些日子的时候,你知道我心里是什么滋味吗?”
许向邑把许凝微当成自己孩子爱了二十年,又怎么会不知道那种锥心的滋味。
他问妻子:“你是不是想把两个孩子都留在身边?”
“没这个打算。我亏欠知意,以后想好好爱她。再说,凝微有她自己的亲爸亲妈,我总不能把两个这么好的孩子都独占。”
现在是手心手背的选择,何宜安比任何人都难受:“给我点时间接受,我爱了这多年的孩子不是自己的。也多给凝微一点时间调整。”
至于等多久再接知意回家,她现在心绪烦乱,给不出具体时间。
许向邑又宽慰妻子几句才收线,在窗口安静几分钟。
回到病房,尚知意手里拿着本书在看。
他在床前的凳子坐下,商场上的雷厉风行带到了生活里,“爸爸想和你聊聊,聊你跟凝微。”
尚知意想不明白:“怎么会抱错?”
“怪我。”许向邑最懊悔的事情就是妻子剖腹产时,他没在手术室陪着,而是在外面等她们母女。抱错如果不是人为,那就是造化弄人。
许向邑顿了顿,说出来时无比愧疚亲生女儿:“凝微现在情绪波动有点大,我不放心她,得委屈你先留在养父母这边。”他自责,“是爸爸对不住你。”
尚知意并不意外这个决定,也完全理解:“您言重了,没有对不起我。你们和许凝微这么多年的感情,应该这么做。”
既然都向她道歉,也没说一个回去的大概时间,应该会很久,也许遥遥无期。
这一刻她特别羡慕许凝微,能被这么多人无条件爱着,被无条件坚定地选择。在确定她不是亲生的之后,萧美桦从来没关心过她情绪如何,会不会不安,会不会难过,也从不在她面前避讳想要找到亲生女儿。
从小到大,她一直渴望萧美桦在做选择时能偏爱她一次。
然而一次没有。
所以早已习惯,也格外羡慕被偏爱的人。
许向邑看着女儿:“这段时间你正好也多陪陪你养父母,把你养这么大,肯定不舍得。”
尚知意不知怎么往下接。
许向邑见女儿不说话,以为女儿也舍不得养母,他转移这个沉重的话题,尽可能地想去弥补这些年的亏欠:“送你的跳级礼物,出院后你去挑,什么都行。”
“不用的。”尚知意直接拒绝,“时间也赶不上,我要飞回去实习。”
许向邑:“找了暑期实习?”
尚知意“嗯”一声,没说在哪实习,又要实习多久。
晚上九点多,收到远维HR的邮件回复,对她表示了关心,同意她延迟到岗,并已经将她的情况告知老板。
她还纳闷怎么这点小事要惊动老板,直到二十分钟后收到蒋司寻秘书发来的邮件才明白,她有幸参与的那个项目由蒋司寻亲自带团队负责,她现在是他团队的一员。

实习的时间落实,又极其幸运地进入老板的团队,这是连日来唯一让她高兴的一件事。
心里有了期盼,睡觉也踏实许多。
睡到半夜,尚知意感觉有人把她的胳膊放进被子里,又将被子掖了掖。
迷糊中睁开眼,眼前一片昏暗。
待眼睛适应,借着外间的灯光,她看清坐在病床前的许向邑,刚才还以为是许家的阿姨替她盖的被子。
许向邑自责:“怪我,动静太大把你吵醒了。”
“没有,我一觉正好睡醒。”尚知意的手从被子里拿出来,“您怎么不睡?”
“爸爸不困。”
是不敢睡,也睡不着,心里有了阴影。
这几天无时无刻不在懊悔,当年女儿出生时,他怎么就没有寸步不离陪在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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