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
“为什么对我道歉?”陆拂说?,“应该是我拖累你们才对。我该对你说?抱歉。”
这是陆渺最不想听到的?话。好在陆拂没有再自责下去,他?的?心中虽然?五味陈杂,但并没被?这个怀疑了很久、只是第一次确认的?消息冲击到,尚能自控,于是细问:“那我住院和做手术的?钱是……”
“跟朋友……借的?。”陆渺说?。
“程老师?”
“嗯……”
花叶上水珠滑下,落入盆中,映着冬日里?没有彻底化干净的?底层霜花。
当天下午,程似锦提前下班。她给陆渺找了一位烘焙师傅,是国际知?名的?一位大师,让渺渺能学得更快一点?,他?做甜点?似乎挺有天赋的?。
回?到金林别墅,送陆渺去医院的?司机已经把车停回?了车库。程似锦照例把一楼的?唱片机关掉——在播陆渺往里?面新加入的?《保卫黄河》。昂贵的?机器把波澜壮阔的?声音细节传递出来,随后在她的?手下戛然?而止。
程似锦上楼,看到陆渺背对着她的?身影。
他?抵着一个柔软的?抱枕,似乎刚洗了个澡,吹干的?头发发梢还带有一丝蒙蒙的?雾意。程似锦从后面抱住他?,手臂越过陆渺的?身侧,在茶几上拿起一杯他?自己磨的?咖啡。
程似锦对黑咖啡并不陌生,她只是奇怪陆渺居然?不加糖,于是低头贴过去亲他?的?唇,在唇齿间尝到相同的?味道——浓烈的?苦涩酽麻了舌尖,她将这份浓郁的?苦味吞咽下去,低语:“怎么喝这个?”
陆渺没回?答,他?的?眼睛紧紧地凝视着她,一分一毫也没有挪开,随后张开手臂主动地缠上去,热情地啃咬她的?唇。
无?尽的?苦涩渐渐变为浓稠的?甜蜜与热切。他?颤动的?眼睫不时刮过程似锦的?鼻梁,轻轻的?泛着一股隐约痒意。程似锦把办公才戴的?眼镜摘了,随手不知?道扔到哪儿去了,两人都没有听清它掉落在地毯上的?方向。
程似锦拢住他?的?肩膀,环紧他?的?腰。
陆渺热情又柔软,拉着她的?手解开衣扣。他?像一只缺失安全感的?小猫,不停地挤进她的?怀里?,在她身边软乎乎地磨蹭……可他?又跟平常不同,他?的?主动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意味。
仿佛有雷声轰鸣着落下,一瞬的?电光映亮着两人的?眼,程似锦突然?停下动作。
窗外依旧是美丽的?庄园景象。寂淡温柔,只有细细的?风声掠过露台。
所谓的?雷电轰鸣,似乎只存想于他?的?眼神?里?。
程似锦敏感的?触角发现了异常:“渺渺?”
陆渺看着她,抓着她的?手指,低声问:“我在。我在……为什么不继续下去了?”
“你在想什么?”她单刀直入地问。
陆渺想了几秒,回?答:“我在想……你能不能,跟我在一起。”
“什么?”程似锦有一瞬的?微怔。
这段时间太过平和顺利,陆渺也几乎没有什么烦恼可想。他?对程似锦的?依恋之情与日俱增……这样美好的?、堪称童话的?生活,让程似锦想不出他?主动打破的?理由。
所以陆渺突然?这么说?,她居然?一时没有理解。
“我想……”他?轻轻地重复,声音有一点?颤抖,但很快稳住,“我想跟你恋爱。你可以和我交往吗?我会?把你之前付的?医药费计算清楚,慢慢把钱还给你。”
如果他?一直欠程似锦的?,就没有办法理直气壮地说?,请你跟我交往。
所以陆渺下意识地这么想,他?非常焦虑,每一个音节都隐隐地发颤,倾吐出来的?字眼像是从身体里?剖离自己的?五脏六腑,把一切伪装矫饰都撇在一旁。他?不敢看的?,可是想到“不可以当玩笑?、不可以不正式”,又强迫自己盯着她。
那双漂亮的?眼睛认真地、坚定地望着她,说?了下去。
“我不想做你的?情人。我们可以恋爱吗?你能不能……”陆渺停顿了一下,他?知?道,此刻的?自己对程似锦来说?,跟一件惊天的?麻烦事没有两样。
“你能不能喜欢我。”他?说?,“……一点?点?也好。”
程似锦松开手,她站起身,拉开临近落地窗的?椅子。
她的?黑发披散在身上,宛如一道顺滑的?瀑布。程似锦的?心情被?猛然?搅乱了,她收回?视线,没有跟陆渺对视。
“真是荒谬……”程似锦的?喉咙泛起一阵痒,她忽然?很想点?根烟,指腹克制地在桌沿摩挲,内侧成形的?薄茧抵着边缘,“我跟你讲过,别用感情来玷污我们的?关系——对吧?你忘了。”
她盖棺定论,以一句“你忘了”,随后道,“现在就放弃这个想法,我可以当你没说?过。”
陆渺慢慢地靠近,他?道:“我没有忘。”
“那你这是在干什么?”程似锦不解道,“你觉得我会?接受?你觉得我会?对你说?,是啊,我喜欢你,我们开始交往吧?”
她的?烟盒里?只剩下最后一根烟,程似锦自己不经常带打火机。她随手拿起桌子上点?燃香薰蜡烛的?长柄火柴,刺啦,红磷蹭地一声擦出火花。
她用火柴点?了最后一根烟:“你弟弟康复了,所以你不需要我了,想出这个办法跟我划清界限。是这样么?”
陆渺想要立即矢口否认,但他?的?喉咙却控制不住地哽咽,特别是面临被?对方拒绝的?场面。在数秒的?寂然?沉默后,他?说?:“不。要是、要是我能够达成所愿,我会?跟小拂坦白一切,求他?原谅我。”
程似锦很少在室内抽烟,她这一刻也没有抽,这种混着薄荷的?烟草味儿对她有一丝精神?的?镇定作用。燃烧的?烟灰从她指间落入玻璃缸里?,程似锦忽然?用力地把烟尾碾进里?面,细烟从中折断,她的?指尖几乎猛地触到了里?面未灭的?火星。
陆渺眼皮一跳,他?上前抓住程似锦的?手,对方却瞬间反扣住,忽然?攥住他?的?衣领勒紧。两人的?距离骤然?缩小,周围的?空气顷刻间粘稠起来,令人窒息。
她的?指尖的?一缕薄荷烟灰味道,像是毒药般遁入身体。
程似锦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她是真的?不清楚,一个人在这么安逸、什么都不需要操心的?环境下,竟然?还对所谓的?“爱情”贪恋着迷,她以为陆渺不至于笨到这个地步,不至于对她产生这种不切实际的?需求。
她有过很多?情人,那些人在提出这种要求时,就会?立刻被?程似锦像扔掉一件装饰品一样扔掉。但陆渺对她这么说?,她居然?会?感觉到愤怒。
“你让我很失望,”她说?,“我对跟你谈恋爱这件事,没什么兴趣。”
陆渺对这样的?回?答,并不算毫无?预料。
她会?宠溺一个人,但不会?轻易投入感情。连陆渺自己都知?道,就算他?一直只是个无?关紧要的?情人,他?也会?想尽办法地靠近她、讨好她,成为她生活中的?调剂品,可一旦程似锦答应,她就要为正式的?恋爱关系负责,就要做出回?应和付出。
这是一笔非常不划算,纯粹亏本的?买卖。程似锦是个聪明的?商人,她不会?答应。
但她收敛情绪,以自己强大的?自制力把这股没有缘由的?愤怒压制住,再次给了一个机会?:“……宝宝。”
她甚至唤得很温柔,“别乱想了,我可以配合你掩藏事实,告诉陆拂我们是恋爱关系,而不是你为他?做了什么。我也可以帮你照顾他?,小拂就算出院,身体也不能工作吧?”
程似锦指下就是陆渺的?喉咙,精致的?喉骨在她的?触碰下颤抖地吞咽了一下。陆渺轻轻拢住她的?手腕,前所未有地、掏出了这样不能被?改变的?态度:“程似锦。”
程似锦有点?焦躁了。陆渺叫她的?全名不是一次两次,她第一次觉得刺耳。
“我不想跟你做床伴,”他?说?,“你只把我当宠物。这不是对你的?指责,只是我更贪心一些,我不讨厌你,我一点?儿都不讨厌你,我喜欢你。我知?道你觉得我很不现实、很不聪明,觉得我痴心妄想。但是……我不能不对你说?。”
“……可以做我女朋友吗?”陆渺道,“一年,一个月……一天也好。”
他?想说?一辈子的?,但这几个字太沉重。程似锦讨厌沉重的?、麻烦的?东西。
她的?手倏地紧了紧,衣领上遍布被?握住的?褶皱。
“一天?”程似锦闭上眼,想要平息这种愤怒,可她已经克制得够多?,她需要的?是释放,爆发地、破坏地释放,她的?指尖不自觉地掐住了陆渺的?脖颈,浅红的?指痕落在颈侧。
陆渺没有反抗,他?低下头,握住程似锦的?手,在她的?手心里?贴了贴。程似锦钳住他?的?下颌,跟对方四目相对,那一刻,才看清他?眼底湿润的?眼泪。
一口气堵在胸口里?,面对这双盈盈的?泪眼,竟然?找不到释放的?出口。程似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冷淡道:“把你的?恋爱幻想放到别人身上吧,还有,如果这是你跟我划清界限重新生活的?方式,好,那你做到了。”
她松开手,起身离开。
金林别墅是她的?住所,要走也该是陆渺离开。他?反应过来后追出去,只见?到程似锦下楼的?背影,她暴躁得反常,胡乱披了一件衣服,对问及行程的?任何话都没有回?应。
一辆鲜红的?超跑扬长而去。
别墅主人的?低气压影响到了所有人。卓管家望着跑车在眼前消失,回?过头,看向楼上的?陆少爷,斟酌了片刻:“……吵架了吗?”
真是奇了。
卓然?也有点?发懵。他?工作经验丰富,对东家的?性格也颇为了解。程似锦平常不高兴的?时候,一般只是为了工作和事业,会?散发出那种疲惫倦怠、像是阴沉下雨天的?感觉。他?没见?过程似锦快要像爆竹炸开这样鲜明的?恼怒。
陆渺勉强道:“不能说?是吵架吧……抱歉,我说?错话了。”
但他?不觉得自己是说?错。
如果现实残酷惨淡,他?不会?因为现实惨淡就逃避。既然?程似锦能对张默初投入感情,她明明也是会?喜欢别人的?……不喜欢自己,大概是因为,他?还不配吧。
一件收藏品不知?何时被?摔得粉碎,四分五裂地躺在脚下。
张特助没有表情的?脸都凝滞了一瞬,抬头,看到往日根本不会?住公司的?程总靠在办公桌边,旁边一个摆放古董和收藏品的?博古架空了,墙壁上之前从其他?人那儿买来的?画——陆渺曾经拍卖出售的?作品,画框被?摔碎的?裂纹如同蛛网。
程总穿得有些薄,脊背的?形影被?天光映照,勾勒出很有力量感的?线条。
公司里?有给她准备的?套房。但她似乎一夜没睡。
特助走上前,低头巡视了一会?儿,没在地上看到什么重要文件,心立刻压回?了肚子里?。同时庆幸想到:“气成这样还能感觉到在工作上理智尚存,不愧是我的?完美上司……至于摔碎的?这些,是程总自己的?财产。”
张瑾打电话给楼下,叫了个保洁。她看到程似锦手指上被?火星灼出来一个水泡,尽职地递过去创可贴。
程似锦一言不发地接过来,低头盖住水泡,道:“开个晨会?吧。”
“老板,太早了。”张特助道,“还是吃个早餐再说??”
程似锦叹了口气。
特助知?道她应该没胃口,把包里?的?糖分给老板。程似锦含在嘴里?,很甜,糖块鲜明的?甜融入舌尖,但她隐隐还是感觉到一股难言的?苦涩,陆渺磨得那杯咖啡仿佛还残留在她的?舌根上,成为了记忆的?一部分。
“你说?……”
张瑾即刻打断:“老板,我是钱性恋,不懂男人。”
“……”程似锦转过身,瞥了她一眼,“那提一提速吧,钱性恋。”
她说?得提速,是指公司项目的?进展。
接下来的?三天,程似锦都没有去任何地方,她一直在公司。顶头上司一刻不停的?投入和监督,让各位高管和副总头皮发麻,集团上下都跟着不约而同地加班提速,既幸福又痛苦地一边拿高额加班费,一边希望程总不要给这么大的?压力。
她三天没有回?去。
这大概是一种冷处理。陆渺其实很明确地知?道自己被?拒绝,他?提前联系好房东,在一个便宜的?小区租了房子,置办东西,把陆拂出院的?手续一个个地跑完,每天晚上,他?都会?回?金林别墅,抱着小狗在正厅等她。
他?和小狗都不太能熬夜,后半夜总是会?睡着。
他?半夜醒过来时,小狗已经在怀里?睡着了,陆渺望着别墅外昏暗的?道路,呆呆地看了很久。
三天后,陆拂出院的?日子到了。陆渺收拾了一下东西,搬出别墅,他?知?道自己再等下去很不要脸,近似到了可耻的?程度。
他?跟小狗道别。
小狗蹲在原地看着他?。陆渺松开行李箱,蹲下来摸了摸它的?耳朵,说?:“今天妈妈就回?来了。”
他?低语道,“我不添麻烦,她就会?回?来的?。我知?道你也想她。”
她只是低头扫视了一眼消息内容,简略的几个字映入眼底。
但临近她坐的特助和另一位副总,都在这一瞬间立刻感知到无形的压力, 程总的表情只出现了很细微的变化,但她唇边的笑却泛起一丝不悦的冷意?。
会议结束,程似锦给?卓然?打了个电话。
卓管家明显在等待她的问询, 立刻接通,事无巨细地告知:“阿姨收拾了一遍房间,屋子里没有缺少任何东西,他只拿走了两套衣服,还有小姐的一件玩具。”
“小姐”是指那只长毛三花猫。
“玩具?”
“是的,是一个毛绒球。”这东西非常便?宜, 但架不住猫咪喜欢,即便?小狗拥有豪华装修的宠物房,它却依旧最?宠爱那么一颗柔软的毛绒球,把毛绒球抓得凹凸不平、坑坑洼洼。
程似锦沉默了半晌,问:“他身上有钱吗?”
一向有问必答如同人工智能的管家一时顿住。陆少爷在金林别墅锦衣玉食,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想要什么只需要开口,他会准备好一切。所以卓管家还真的没有注意?他身上有没有钱——而且一般来说, 他接这通电话收到的指令往往是把上一位情人的物品全部清除处理掉。
她没有得到答案。
程似锦自己也知道这个问题不该出现,就是因为不该出现的问题冒了出来, 反而让一向冷静自控的她瞬间烦躁起来。她挂断电话,靠在长生集团顶层的办公室桌边, 手指无意?识地掐断桌上的花芽。
这是周淑珍上一次让助理给?她准备的。
花芽被她的手指一片片掐落, 汁水沾在指腹上。日光漫入敞亮的室内,将大半的房间照得通明一片。
特助看了一眼被掐得七零八落的花, 她未卜先知地伸手从程似锦的外套里收回烟盒,严格按照她的嘱咐进?行提醒:“对任何东西上瘾都是一种?理性的堕落。”
程似锦看着外面难得的冬日暖阳:“感觉你在骂我。”
“这是您自己的交代。”张瑾没什么表情,她转头?跟另一个小助理重审了一下会议记录,做了一下各部门的协作串联工作,随后回头?接上话,继续道,“不过您显然?还没玩够他。”
程似锦没有否认,蹙眉问道:“你会因为真爱降临就辞职跑出去过苦日子吗?”
“不会。”特助说,“所以我建议把恋爱脑列为癌症,显然?陆渺先生属于病入膏肓的晚期。病情比较沉重。”
“简直是脑子有问题。”程似锦说着去摸烟,可惜都被助理小姐收走了,于是抽出一张纸巾擦拭手上的花汁,“真想掐死?他。”
张瑾面无表情地道:“我会为您找最?好的精神病医生,下午有一段时间还没安排行程,需要心理咨询吗?”说完跟身侧的小助理做了个手势,小助理走上来把掐烂的花叶连同瓶子撤下去,离开办公室。
室内只剩下两人。地上之前摔碎的东西都被清理过,撤掉博古架,顿时变得空旷了很多。
程似锦的心情很不好。
她一开始只是因为陆渺的要求而烦躁,甚至觉得这是陆渺切割关系的一种?手段。他本来就不情愿,本来就将这种?行为贬斥为卑劣下流。现在,陆拂不再是让他岌岌可危的命脉,他可以自由地回到高尚那边了。
他可能依旧很讨厌她。这是程似锦心中第一个诞生的揣测。她有一种?被愚弄的错觉,觉得就应该对他采取一些粗暴的手段,限制他的自由锁在家里,也不应该支持陆渺有所谓的什么爱好,他只要脱光了能用就行了。
这种?不高兴的细节从她的眼神和小动作里表现出来。
张特助收回玩笑的语气,看老板的热闹也是要有分寸的。她掏出了手机,将几张照片从相册里翻出来:“消除分离焦虑的办法就是养一个新的宠物。”
是年轻男人的照片,长得都很不错,身上还都有一股艺术家的忧郁厌世?。看来她真的好好挑选了。
程似锦看了一眼,视线挪过去,盯着张瑾。
对视了一秒,张瑾补充道:“需要的话,痣也是可以点的。”
程似锦反而对这种?特别筛选非常抵触,她还没沦落到要给?一个小情人找替身的地步,抬手在屏幕上删除这几张照片:“好像我多宝贝他一样。”
接下来过了八九天?,程似锦似乎恢复如常,她回到金林别墅,依旧会在不忙时送韩玉书去中央大学,会耐心聆听父母问候近况的电话,也会让小狗跳到车上,跟着她出来玩。
年前的最?后一个节气,每天?都在下雪。
程似锦按照惯例回老宅,陪母亲拜神问卜。司机开出来自己平常最?常用的车,道路上洒了消雪剂,底下几乎没有冰层,雪花飞扬,玻璃上的雪晶被刮得干净透亮。
母亲发消息叮嘱她早点过来,程似锦刚要回复,抬眼时忽然?顿住,她道:“先停下。”
司机什么都没问,老实地停靠在路边。
降下车窗,外部的寒风翻涌而入,车内的热流迅速散失。程似锦望着街边的一家蛋糕店,玻璃橱窗里映出交错的人影。
“这些要贴到玻璃门的上面,那里。”店员指了指方向,将装饰品塞进?他怀里,“梯子去库房拿。”
“好。”陆渺点点头?。
这种?梯子离地大概一人高,陆渺把梯子抱出来,蹲在店门口整理了一下要贴的装饰——快过年了,要把店铺装饰得喜庆一点,这样比较有节日气氛。
他估测好位置,爬上梯子。
没有爬得特别高,陆渺把贴画后面的塑料撕下来放在兜里,比量了一下位置。贴画上是一对小情侣捧着蛋糕的图案,背景是一颗大大的红心。
他看着图案,擦了擦玻璃,伸手小心地贴上去,以防哪一个细微的缝隙粘合不牢会卷边儿。
红心……
她到现在都没有删除联系方式……
陆渺在她的备注后面加了一颗红心,让程似锦的消息框更加醒目。自从那天?她离开后,消息通知就再也没有响过。这个红色的置顶消息框每天?都让他难以入睡,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程似锦把他拉进?了黑名单才没有被删除。
要问一下吗?……问什么呢。
陆渺小声叹气,他昨天?晚上梦到程似锦跟别人上床。
贴画牢牢地黏在了上面。陆渺正要下来挪地方,面前玻璃橱窗的反光映出了一个熟悉的车牌号,那串数字完全刻在了他的脑海里,嘭得一声,像是什么烟花在视野中炸裂,他的思绪顿时变得一片空白?。
下梯子的脚步踩空了。连人带木梯子一起失去平衡,栽进?路边厚重的雪地里。
雪花被砸得飞溅。陆渺跪在厚雪里撑起手臂,木梯子在旁边晃晃悠悠地在门口的立牌上挡了一下,迟缓倒塌,把他压在下面。
好痛……
雪花缓冲了一下,不然?直接摔骨折也是很有可能的。这种?强烈的痛感都没比过他隆隆作响的心跳,陆渺在玻璃的折射下看到车门打开了,他连思考的空间都没有,第一反应是——不要让她发现。
他现在太狼狈了。
毁约失诺,程似锦一定很讨厌他。
陆渺爬起来,在门口甩掉雪花,头?发上还残留着细细碎碎的冰晶,但没工夫管了,他迅速地抱着梯子钻回去。
坐着收银的店员甚至没注意?到他摔倒,在柜台旁边放了一个播放电视剧的平板。门被推开,收银员看了眼屏幕,抬头?:“欢迎光——”
他卡了下壳,心说我们这种?小店还没到这个消费层次吧?嘴上顿了一下才把话说完。收银员转头?一看,见到那个兼职的临时工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赶紧喊:“陆渺?陆渺?又哪儿去了,不是跟你说添货吗?”
他连叫了好几声,那个平常勤快又好说话的临时工才出来。
陆渺抱着要放进?橱窗里的烤面包,专心致志地盯着地面。他半跪下来,把底层的展示格抽出来,取出来垫纸和碎渣,动作格外僵硬。
……完全就……躲不开。
为什么会突然?进?来看?陆渺的心脏砰砰狂跳,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跟着紧绷至极,提心吊胆,他害怕程似锦认出他,害怕她觉得自己一点用都没有,或者流露出厌恶的表情。
毕竟他说了那么不切实际的话,违背了两人一开始达成的契约关系。
陆渺连大声呼吸都觉得是有罪的,生怕对方注意?到自己。然?而事与愿违,那个在心底和梦境被重复过太多次、刻进?灵魂当中的脚步声在身侧停下了。
陆渺把新的面包从托盘里放进?展示格。
他仔细地洗过手,那些在雪地里摔倒的擦伤便?显露无疑。只是自力更生了几天?,陆渺那双漂亮精致的手就充斥着淤青和红痕,还因为天?冷被冻得指尖通红,但手背却又苍白?冰冷。
他听到程似锦失去耐心地、有点不高兴地呼吸声,频率比平常快了那么一点。
陆渺克制着不去看她,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他拿着托盘起身,站起来的瞬间猛地撞到她的肩膀,陆渺声音很小地说了句“对不起”,转身时被抓住了手臂。
好痛。摔倒的擦伤延迟爆发了。
陆渺闷哼了一声,压住痛感。他想要挣脱,又非常不恰当地在这种?时候对她掌心的温暖留恋不已?,这种?挣扎变得很微弱,胸口仿佛一下子被大团棉花塞住,几乎都难以呼吸。
“你在这儿工作?”程似锦低头?看了一眼他身上店员制服。纷乱的雪花在衣料上透出一个又一个细润的洇湿痕迹,从梯子上掉下来的擦伤有轻有重,受到冲击最?强的膝盖破皮出血,血迹透过了制服裤子。
“……对。”陆渺感觉自己的大脑被蒸发了,在空白?一片的情况下,全靠潜意?识和本能反应在回答,“我、我六点下班。”
说这个干什么。
他刚刚说出口就后悔了,这是什么意?思?他只是想说其?实并不辛苦,但听上去很像在暗示对方,透着一股欲拒还迎的味道。
程似锦略微松手,陆渺立即慌乱地抽出手臂。
“能得偿所愿真不容易。”她的语气毫无波澜,“现在能跟我割席,用辛苦劳动来赚清清白?白?的钱,终于合你的心意?了,是么?”
程似锦轻轻地问他,声音并不是很大。陆渺下意?识地看向收银台,收银员趁着过了中午,店长不在,习惯性地提前收拾东西回家。
像往常一样,到了下午,只剩他一个人看店。
他继续给?别的展示格添货,她的声音冰凉地蔓延过来,像纠缠在身躯间的藤蔓。
她都不相信,自己是真的喜欢她。
陆渺的忍痛能力渐渐失效,只是简单的几句话,他就难受到失去理智、隐忍和自控全盘崩溃,他缓了一口气,依旧没有看过去,吐出几个字:“张默初到底有多差劲,让你对正式关系这么厌恶,他让你很操心吧。”
程似锦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你让我更操心。”
陆渺刚好去打开旁边一个切面包片的机械,听到这句话,他一下子大脑断联,差点被刀片切到手指。
程似锦一把拉了回来。
她真不知道陆渺是怎么好好在这里工作的,按照她看到的失误和事故频率,这人居然?还能以此谋生?
陆渺呆了呆,躲避了很久还是对上她的眼睛。他对此全无抵抗之力,眼眶立刻泛起酸涩,想哭的感觉夺走了一切。他低头?强忍住,不让自己在她面前没出息地掉眼泪。
程似锦却不给?他忍耐的空间:“反正没有人,把店关了,我带你去医院上药。”
陆渺迟疑地摇头?:“我没事……你应该很忙吧,不用管我,不能随便?就……”
程似锦抓住他的手臂,所谓的尊重个人意?愿这几个字完全消失,她将陆渺强行拉出来,一把扔进?车里,后车门的玻璃升了上去,车内比店里还要更暖和几个度。
她好像很生气。
陆渺措手不及,他想要打开门,却被拎着衣领摁了回去。程似锦一生气就控制不好力道,脖颈被掐得攥出一圈指痕,他低头?仓促地咳嗽,眼眶里的泪一下子忍耐不住,眼角变得通红。
“你这是……”因为喘不过气和情绪翻涌,他哽咽着顿了一下,“这是强|奸。”
“嗯。”程似锦没什么反应,“我他妈的干死?你。”
“……”
她扯开店里配置的、材料粗糙的制服裤子。廉价布料摔倒时就破了一个洞,被她直接从中间撕开了,露出黏着布料破了一大块的膝盖。
陆渺倒吸一口气,疼得小声抽泣。在脑子里想她会不会强|暴完了把自己扔出去……店里还有没有备用的衣服,就在这么思绪混乱的时候,程似锦陡然?靠近,他下意?识地闭上眼,偏过头?躲避,眼睫剧烈地颤抖。
特助没在身边,程似锦在车里翻了半晌,才找到一个小型的随身医药箱。她不会照顾人,比起不怎么疼的碘伏,用了一瓶医用双氧水消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