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心地移动位置,想试试能不能看到那个男人,如果是按书中所写的那样,那么很快琉琼就会有使臣来觐见皇帝,而这位琉琼王子想必是随同前来的,只不过他为了与姜贵妃见面,先其他人一步到了。
那男人将姜贵妃拥进怀里,柔声道:“怎么会呢?我当然会心疼你,只是现在暂时要委屈你了,以后我们有的是在一起的好日子。”
姜贵妃靠在那人的胸口,叹了一声,道:“好日子……你可别骗我,你要是敢骗我,我就让哥哥杀了你……”
江寒酥刚从侧面看到男人魁梧的背影,还没来得及看到男人的脸,就忽然感觉有人向自己袭来,他反应迅速地避开了那人的袭击,随后又猛的向对方扑去,想钳制住对方,他怕对方出声使自己暴露。
结果对方的实力并不输于他,也躲闪过去了,不过对方也很注意隐匿声音和动作,看来他不是重华宫或琉琼王子的人了。
他是皇帝派来的人。
这个念头在江寒酥脑中闪过,他一时有些不知如何应对。
在他动作停滞的瞬间,那人一把扯住他的胳膊,往出去的方向一拽,他明白了那人的意思,并未挣扎,两人步调一致地撤出了正殿。
“方才,你靠那么近,是生怕别人发现不了你吗?”
两人停在一处无人的角落里,借着月光,江寒酥看到这个身材健硕的中年男人脸上,有一道从额角斜划过眼尾的痕迹很深的疤痕,让他本就严肃的面目看上去更具厉色。
面对他的质问,江寒酥知道自己的确缺少经验,因此也并没有生气,但他心里有些奇怪,按理说,对方不应该一副把他当自己人的态度,难道对方知道他是陆云朝的人?
他并没有问出心里的疑惑,以免不打自招,只是说道:“多谢你提醒,在下告辞。”
江寒酥转身欲走,对方却突然出手,从他身后握住了他的肩膀,向后使力,猛地将他拉撞到墙上,按住。
“你是什么人?”
江寒酥感受到了一种极具压迫感的逼视,他在那人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探究和如夜间海上风暴般激荡的情绪。
他心里产生了和那人一样的疑问。
“那你呢?你又是谁?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江寒酥直视着对方,平静地问道。
可那人迟迟不语,他想那人应该不会给自己答案了,便迅速反扣住他按在自己肩上的手,往命门上一按,顺势向外掰开,用力将对方推离自己,而后奔入夜色里。
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的暗卫,江寒酥几乎可以断定,那就是皇帝的人,无论他和自己,或者说,和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有着怎样的渊源,可能都会因为身份的限制而不能随意说出口吧,既然如此,何必纠缠。
今夜,他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江寒酥确定了那人没有再跟着自己后,才小心地潜入了目标地点,六皇子的寝殿。
江寒酥进入室内后,看到两名守夜的婢女靠在六皇子的床榻前昏昏欲睡,在两人惊醒前,他飞速掠到两人身旁,双手同时劈下手刀,让她们暂时晕了过去。
他抬眼向榻上看去,看到六皇子里侧还睡着一位女子,他只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低头想了想,直接对着六皇子轻声喊道:“六殿下。”
六皇子并没有醒,但他身旁的女子动了动,迷迷糊糊地说了一句:“谁啊?”
江寒酥没有看她,随后便听到了一声尖叫。
六皇子被吵得惊醒过来,正要发怒,却看见了江寒酥,他一下坐起身,斥道:“闭嘴!”
那女子听话地不再发出声音,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看着六皇子。
“你出去,爱待哪待哪,不许偷听我们讲话。”六皇子命令道。
“啊?”那女子抓紧了身前的被子,显然不愿接受这项命令。
“六殿下……”
“赶紧滚,听不懂我说话吗?”
江寒酥本想劝六皇子去外间说话,却被他粗暴地打断了,于是只能背过身去站着。
那女子不敢再惹六皇子生气,看了一眼江寒酥的背影,便战战兢兢地拿过床尾的衣服,匆忙穿上,下床跑了。
经过这短暂的闹剧,六皇子完全清醒了,他从一开始见到江寒酥时的惊讶状态中冷静下来,想起此前江寒酥的种种表现。
他端起架子,冷嘲热讽道:“你来干什么?看本殿的笑话?你还不配!”
江寒酥听他这样言语,便知他是嘴硬,他实际对自己有所期待,否则他刚看见自己时就该喊人捉拿自己了。
“六殿下,上次的事情,问题可不是出在卑职这里。”江寒酥装出一副恶人的模样。
六皇子一下涨红了脸,急道:“你什么意思?你是说错都在本殿是吗?你这个狗奴才以为自己很高明吗?要不是你的计划不周全,我会被父皇禁足吗?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六殿下息怒,比起您的损失,我们得到的不是更多吗?靖王被贬……”江寒酥顿了顿,冷漠的眼神闪动了一下,才接着说道:“太子中毒,您想要一步登顶,可没有那么容易的事。”
听江寒酥这样说,六皇子思索起来,其实关于太子被下毒这件事,有很多地方他都没弄明白,但他也不想在江寒酥面前显得自己很无知,所以他只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你是真的在帮我吧?不会是和太子合起伙来害我吧?你可要认清自己的身份,我弄死你很容易。”六皇子面目扭曲地威胁道。
“太子中毒的事千真万确,他总不会自己毒自己吧。”
六皇子点了点头,确实,正常人都不会干这种傻事,可是他心里还是有种不放心的感觉,于是,他接着问道:“可你是太子的暗卫,你为什么要帮我?做这种舍近求远的事,对你有什么好处?”
“卑职只是选了一个自认为最有可能赢到最后的人。”
六皇子看着江寒酥那张冷漠的脸,突然有些激动,他大笑着说道:“你,很有眼光。”
江寒酥没说话,六皇子忍不住又问道:“那你觉得我比太子强在哪?”
江寒酥沉默了一瞬,他看像远处,缓缓说道:“太子性情过于柔顺,没有斗争之心,他那样的人,在这宫里生存尚且艰难,能赢到最后吗?”
“不错不错。”六皇子满意了,他问道:“那之后你有什么计划?”
“六殿下等卑职的消息吧,有六殿下配合,万事可成。”
江寒酥从外面回来,进门就看见里间屏风后面亮着暖色的光。
他走过去,陆云朝听见动静,放下了手中的书,抬首看向他。
书案上跳动的烛火照在陆云朝秀丽隽美的脸上,荡漾出动人的柔情。
“夜深了,殿下怎么还不歇息?”江寒酥低声问道。
“我不放心,想等你回来,事情怎么样了?”陆云朝简单地解释道。
于是,江寒酥将方才发生的一切事情事无巨细地告诉了他。
陆云朝沉思了片刻,微微蹙眉,脸上有疑惑的神色,“那个人是父皇身边的暗卫,名怀青,那些重要又不便让旁人知晓的事,父皇都是交给他来做,从我有记忆时就已经是这样了,我不明白他和你能有什么联系,我从没见过他和谁亲近过。”
他有名字,江寒酥脑中闪过这样的想法,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有名字的暗卫,皇帝一定很重视他。
“算了,这件事,以后我一定会弄清楚。”
陆云朝起身从榻上下来,一边穿鞋一边说:“我们得去见一见福泽,姜贵妃和琉琼王子的事,他一定知道。”
江寒酥见状,上前去帮他更衣,但还是劝道:“属下可以一个人去。”
陆云朝温柔地笑了笑,说:“不行,你做不到。”
做不到什么?福泽不会轻易将真相说出来?
江寒酥跟在陆云朝身后,看着他在茫茫夜色中,在高耸的宫墙下独行的背影,他心里晕开一种难言的情绪,既是怜惜这美好的人却身处在腌臜的环境里,又情难自禁地深深地沉迷于这个人。
监牢里的气氛很压抑,充满了血腥、腐朽、死亡的味道。
对于太子的突然莅临,值夜的看守们不约而同地表现出了一种诚惶诚恐的姿态,他们迅速地甩掉了缠绕着自己的困意或食欲,尽力使自己看上去没有那么懒散。
“不知太子殿下有何吩咐?”一人小心翼翼地问道。
“带我去见福泽。”陆云朝的声音和神色都是淡淡的,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感,和平日与江寒酥说话时温柔可爱的模样很不相同。
他们见到福泽时,那人狼狈的模样让江寒酥险些没有认出他,显然他已经受过刑讯。
有人搬来一把椅子,请陆云朝坐下,江寒酥站在他身后,看见他低头看了一眼那张老旧磨损的椅子,皱了皱眉,但并未说什么,只是有些不情不愿地坐下了。
“把他的审讯记录拿来我看看。”陆云朝吩咐道。
薄薄的几页纸被呈送到他手上,他白皙修长的手指轻轻划过纸张,仅仅是这样简单寻常的动作,落在江寒酥眼中却觉得有种无与伦比的风华,让人想要深深刻在心里,想要珍重待之,而不是让这只手去触碰污秽之物。
这份审讯记录如陆云朝所想的那样,其上并没有出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不论是为了自救还是出于对姜贵妃的忠心,他都不会轻易地出卖自己的主子。
皇帝想从他身上得到姜贵妃收受贿赂与官员勾结的证据,甚至是找到她哥哥姜博海大将军结党营私的罪证,或是其他什么不为人知的把柄。
然后呢?利用这些东西将姜博海及其党羽连根拔除,这必将在朝堂上掀起巨大的风浪,没有十足的把握,轻易走不得这条路。
虽然皇帝早晚要出手整治这些不正之风,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很多事情都要考虑,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皇帝从来都是一个沉得住气的人,他只要一击必中的结果。
陆云朝并不想皇帝为了他而打乱自己的计划。
他更愿意用自己的方式解决仇怨。
陆云朝看了一眼将福泽押送到自己面前的人,道:“都出去,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搅。”
看守们连忙称是,不敢逗留,生怕自己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
“福泽,姜贵妃和琉琼王子的事,你知道吧?”
陆云朝忽然发问,福泽本以为他会怂恿自己出卖贵妃娘娘,早已在心中做好了如何都不会开口的打算,没想到他说的竟是这个,福泽猝不及防地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嗯,看来你是知道的,听说从姜贵妃初入宫时你就跟在她身边了,那你能告诉我姜贵妃第一次见到琉琼王子是在什么时候吗?”
福泽没有立刻说话,他心里很疑惑,太子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太子知道了,那皇帝知不知道呢?贵妃娘娘现在如何了?
如果贵妃娘娘已经自身难保了,那他还能指望她来救自己吗?
“太子殿下高看奴才了,主子的事情,做奴才的哪会样样皆知。”福泽一副谦卑的模样,但实际却是在敷衍了事,一句有用的话都没说。
“是吗?就算是奴才,也不想随随便便地死掉吧?你一心为姜贵妃着想,那结果就只能是给她陪葬了。”
陆云朝说得轻松,福泽听来却有如千钧压顶,他抬头看向陆云朝,陆云朝端坐在他面前,脸上是轻松自如的表情,他穿着一身雪白的衣服,在阴暗的牢房里,简直晃人眼睛,他这样的人,最叫人无从拿捏,因为根本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听您的意思,是想给奴才一条活路了?”
陆云朝笑了一下,暗示道:“你若是在这件事上有了功劳,自然就有活命的机会了,我何必要跟一个奴才过不去。”
看着福泽脸上犹豫的表情,陆云朝循循善诱:“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这很简单吧。”
福泽想起方才陆云朝的那个问题,似乎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说还是不说?
说了又能怎么样呢?那能做什么文章?可万一是个陷阱呢?就算是陷阱,那也是针对那些大人物的,他不过是想活命而已,至于前途,没了一个靠山还有下一个,为了贵妃娘娘宁死不屈有意义吗?在她眼里,他的命恐怕不值一分钱,他死了也没人会记得。
福泽的脑中闪过许多念头。
“奴才忽然记起来了,贵妃娘娘和琉琼王子第一次见面,是在八年前。”
听到这个答案,陆云朝有些失望,他劝道:“福泽公公要不要再好好想想,毕竟都过去这么久了,你会不会记错了呢?或许是十六年前?”
什么意思?福泽愣住了。
江寒酥有些奇怪地看向陆云朝,他想要做什么?
“阿七, 帮我准备笔墨。”陆云朝柔声吩咐道。
“……是。”江寒酥迟疑了一瞬才应道,陆云朝说这话的语气就和往日在书房里要自己陪他读书时一样,不禁让他有些恍惚, 方才陆云朝对着福泽威逼利诱的模样仿佛只是他的幻觉。
这间牢房平日便是用作审讯犯人的,在角落里有一张长条形的木桌, 其上摆放着笔墨纸砚, 用于记录审讯的过程。
江寒酥走过去,将纸铺好,便开始磨墨。
陆云朝看着他低头认真做着这种细碎小事的模样, 不自觉地便露出了温柔的笑容,他水润的眸子里似有点点月光, 绚烂又柔软。
他走到江寒酥身边,执起笔, 蘸墨,微微弯腰,开始写字。
江寒酥发现他的笔迹和平日习字、做功课时写的很不一样,他是不想让人知道这篇字是出自他之手, 这内容……
江寒酥正准备看下去,陆云朝却突然停笔了。
他左手撑在桌子上, 歪头看向江寒酥笑着说道:“阿七, 不要看。”
不知为何, 江寒酥从他的眼神中感受到这并不是命令, 而是请求。
“是。”他放下手中的墨锭,站到稍远的地方去了。
少顷,他察觉到跪在一旁的福泽看向了这边, 他看过去,就见福泽蓬头垢面衣着污秽, 眼神是探究中带着怀疑和急切,仿佛在等待关乎命运的审判,事实也确实如此。
大约是感受到他的目光,福泽突然将视线转向他,那眼神逐渐染上怨毒。
江寒酥知道,福泽应该是很痛恨自己的,他是令福泽陷入如此境地的直接原因。
那次会审之后,江寒酥是对当时发生的种种产生了质疑、迷茫,但后来陆云朝同他说了那些话后,他心里又更坚定了一些想法,如果再来一次的话,他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因为比起不让陆云朝受到伤害、欺辱,其他的事情好像都不重要了。
陆云朝放下笔,揭起那张写了字的纸,晃了两下,待到墨迹都干了,他把它拿到福泽面前。
“你仔细看看,我写的对不对?”陆云朝询问道。
福泽看着那张纸上的内容,表情从一开始的惊讶变得越来越凝重,他不可置信地看向陆云朝。
“不要说多余的话,你只有两个选择,是在这张纸上签字画押,还是你更想在这里被严刑拷打,最终不得不把你和姜贵妃做的那些触犯国法藐视皇权的事情说出来,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福泽看着陆云朝冷漠的眼神,感到,事到如今自己真是陷入绝境了,不仅仅是他,他不过是个小角色,这场风浪真正要覆灭的是他身后的大人物们。
“奴才……签字画押。”福泽认命般地抖着嗓子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就对了。阿七,拿笔和印泥来。”陆云朝说这话时的语气甚至是轻快甜美的。
江寒酥将笔递给福泽,福泽手抖得根本拿不住,笔刚到他手上就往下掉,江寒酥眼疾手快地一把接住了,再次递给他。
福泽喘着气,看着那支笔,他知道再怎么恐惧、拖延都无法让太子收回成命。
他僵硬着手握住笔,欲下笔时,陆云朝提醒道:“写得端正好看些,别弄得好像是被谁强迫的一样。”
福泽闻言,用左手握住了右手腕,却迟迟写不下去。
“太子殿下会饶了奴才的命吧!”福泽仰头哀求地看着陆云朝。
陆云朝皱了皱眉,心道:该死!
他是不想在江寒酥面前骗人的,却偏有人不让他如意。
“你何必如此害怕,种因得果,你想想自己种的是什么因。”陆云朝平淡地说出了这样模棱两可的话。
福泽最终还是一笔一划地签了字画了押。
陆云朝接过那张纸,看着自己的杰作,很开心地笑了。
“接下来,把你该交代的都交代了。”
陆云朝在福泽疑惑的眼神中缓缓说道:“比如姜贵妃贪污受贿的证据,那些都是有记录的吧,还有姜贵妃和她家里往来的信件,诸如此类,这些东西都是你保管的吧。”
福泽愣住了,他看着陆云朝晃了晃手中的纸,脑中突然像有什么炸开了一样。
“原来太子殿下一直在算计奴才。”绕了一圈,其实还是在要最开始的那些东西,酷刑加身都没有让他吐出半个字,却被小小的计谋戏耍了。
福泽苦笑了一下,那纸上所写,分明荒唐至极,他却信以为真,谁让对方是太子呢,他以为陆云朝真的敢那么做。
纸上的内容是假的,但有他的签字手印在,不论是把这东西拿给姜贵妃看,还是呈给皇帝,他的下场都只能是极刑处死,连尸首也未必能留得。
陆云朝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自己心中如何想,何必让这样一个人知道,他只要达到自己的目的就行了。
“那些东西,奴才的义子小安子知道在哪儿,不过,小安子没做过坏事,求太子殿下放过他,也求太子殿下留奴才全尸。”福泽跪在地上,以首贴地恳求道。
“他若没犯错,我自然不会为难他。”
“谢太子殿下。”福泽的双手死死地扣在地上,浑身都在颤抖,他知道自己命数已尽,可终究不能坦然接受。
他突然感觉有个什么东西掉到了脖子上,紧接着,脖子上一痛,像被虫子咬了一口。
“阿七,走了。”陆云朝轻声唤道。
在福泽感叹,生命的最后连虫子也和他过不去的时候,却听到陆云朝直接将他身边那暗卫带走了,并没有留下处死他的命令。
他猛地直起身子,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劫后余生的狂喜。
他的心在猛烈地跳动着,越来越激烈,直到他感觉自己喘不过气来,他揪紧了心口的位置,那里忽然一阵绞痛,他狂喷出一口血,倒在了地上。
江寒酥听见动静,回头去看,正看见福泽一口血溅在陆云朝方才坐过的那把椅子上,而后身体一阵抽搐,双目圆瞪着就僵死了过去。
“殿下……”他下意识地去看陆云朝,却发现他比自己镇定得多。
“怎么了?人犯福泽突发心疾而死,仅此而已。”
陆云朝这平静的反应,这人分明就是他弄死的,江寒酥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阿七,你不会要同情一个罪大恶极的犯人吧,他死有余辜的。”陆云朝见江寒酥这副模样,忍不住放软了声音说道。
“属下没有。”只是,看到陆云朝做那样的事,他会心痛。
陆云朝从袖中拿出方才那张纸,按在江寒□□口上,笑着说道:“这个给你保管,不过,你不准偷看。”
“是。”
第24章 静夜无眠画月魂(六)
天光微熹, 江寒酥睁开眼睛,看了看窗外夏末花木繁盛的怡人景色,深吸了一口气, 扫去脑海中昨夜晦暗带着血色的记忆,起身准备去练武。
他看了一眼睡在里间的陆云朝, 发现陆云朝动了动身子, 像要醒过来。
他以为是自己吵醒陆云朝了,就站在那儿没动,连呼吸都放轻了。
谁知陆云朝并没有像他希望的那样继续睡, 而是带着倦意睁开了眼睛,随后神色微怔。
江寒酥知道这定然是看到自己莫名站在那儿看着他的缘故, 他有些尴尬地解释道:“属下正打算去练武,打扰殿下休息了。”
陆云朝侧躺着看着他, 脸颊因睡眠而泛出微微的绯色,一头柔顺的青丝散乱在肩上、枕头上,眼神懵懂澄澈,也不知听没听清他说话。
江寒酥等了一会儿才听到他说:“没事。”
而后, 他见陆云朝坐起身子,便走过去, 劝道:“天色尚早, 殿下再休息会儿吧, 昨夜睡得太晚了。”
陆云朝仰头看着他, “你是不是一直没睡?”
被他说中的江寒酥犹豫着没答话。
陆云朝看着江寒酥眼底浅浅的乌青,不甚赞同地皱了皱眉,他也不知自己出于什么原因就是不想看到江寒酥这样。
“你还在想昨夜的事?”
面对陆云朝的询问, 江寒酥想自己的确不该如此表现,他一直都是知道的, 原书中的那个故事就是充斥着血腥与阴谋,如昨夜一般的情形还会发生,如果他心里真的足够坚定,就不会被这些事情困扰。
“阿七,你知道我是怎么杀死福泽的吗?”陆云朝见他不说话,忽然问道。
江寒酥回想起福泽的死状,想了想回道:“属下猜测应是用毒。”
“嗯,不准确,其实是蛊虫。”
江寒酥一惊,脱口而出:“殿下怎会有此物?”
陆云朝笑道:“看你这反应,该不会以为蛊虫是我自己养的吧。”
“……是。”江寒酥听他这么说,为自己的误会感到了一些不好意思,但心里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这样阴毒的东西,我可不感兴趣。”陆云朝看着江寒酥的眼神带着一点埋怨,仿佛在怪他不该这样想自己。
江寒酥被看得有些不知所措,只好继续问道:“那这蛊虫殿下是从何处得来的?”
“昨晚你不在的时候,大哥身边的一个人,好像叫隐年的,他来见我,说想要投靠我。”陆云朝说着,觉得这样持续地仰着头看江寒酥有点累,就又躺了下去。
“昨晚?他怎么进来的?”江寒酥神色一变,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有些急切地问道。
这宫里岂是谁想进就能进的,更何况还是太子寝殿,如果防范如此松懈,岂不是等同于将性命交付于敌人手中。
陆云朝见他这样紧张,不由觉得有趣,笑着说道:“阿七大人这样严厉,要不要将昨晚值守的侍卫都招来好好惩戒一番。”
江寒酥面色一红,“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陆云朝见他窘迫,就说回了正题,“他在殿外就被侍卫扣下了,不过我对他有印象,记忆中,他很小就跟在大哥身边了,少时,大哥无论是念书还是习武他都跟着,我还见过大哥亲自教他武功,所以我就想听听看他来干什么。”
“他若是想给大哥报仇,我倒觉得合情合理,没想到他说这次的事大哥心有不甘,想要找机会恢复身份,并且将他所受的加倍还与我,他说他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因为大哥脾气暴虐,经常虐待他。”说到这里,陆云朝露出了怀疑的表情,摇了摇头,才接着说:“他不希望大哥有翻身的机会。”
“殿下是不信他说的吗?”江寒酥听了陆云朝前后的描述,也觉得有些矛盾。
“嗯,不过昨日见到他的时候,他脸上确实有伤,看样子像被鞭子抽出来的,在大哥府上能这样对他的,也只有大哥一人了。”
陆云朝侧脸枕在手臂上陷入了沉思,他不相信陆云川会虐待隐年,但隐年脸上有伤,他和陆云川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
他想知道隐年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于是装作相信了隐年,故意要隐年证明自己的价值,他也没想到隐年竟然养蛊虫,当即就从身上取下一个小竹筒,里面就是他用来杀死福泽的那只蛊虫。
当时,陆云朝心里也是有些后怕的,如果隐年孤注一掷地要杀他,那死于那只蛊虫的人恐怕就是他了。
陆云朝将这些都告诉江寒酥后,又说:“阿七,你看,在这宫里生存的,微末如隐年尚且会为了达到目的精心计算,何况是我呢?我也想要一个没有丑恶的天下,这样我的双手就不会染血,我可以日升赏花骑马挽猎弓,日落读书习字对月眠,但这些终究只是愿景。”
“属下替您杀人!”江寒酥听他温柔地说出自己的无可奈何与向往,看着他眼中划过柔软的水色,心中突然迸发出一种想要替他做那些污秽之事,想要保护他不沾染任何血腥与尘埃的冲动。
这句话回荡在他们眼神交合心意相通的时空中。
陆云朝笑了,他仰视着这个挺拔冷肃,似乎不太通风情,偶尔在他面前露出单纯无措表情的男人,看着他眼中认真坚毅的神采,轻轻应道:“好,阿七把坏人都杀掉了,云朝就能过无忧无虑的日子了。”
陆云朝天真甜蜜的笑容简直令江寒酥目眩神迷,他的心脏在胸腔中因连他自己都有些惊异的诺言剧烈地跳动着。
“阿七,你想去打猎吗?今日张太傅告假,父皇也准了我一日不用上武课,我有空。”陆云朝转了话题,问道。
江寒酥没有打过猎,也有些好奇,加上陆云朝好像很想去的样子,他就同意了。
得了答案,陆云朝起身说道:“我也睡不着了,传早膳吧,再叫悬铃把我那身常穿的劲装拿来。”
江寒酥按他的吩咐办了,又服侍了他洗漱、束发。
悬铃来的时候,陆云朝正在喝粥,她进门端庄地走到陆云朝跟前,端着衣物给陆云朝行了礼,而后说道:“殿下还有心思打猎,听说福泽昨夜在牢里暴毙了,刑部的人正着急不知如何跟陛下交代呢。”
陆云朝不甚在意地说道:“你消息倒灵通,他们着急他们的,我玩我的,两不相干。”
第25章 静夜无眠画月魂(七)
陆云朝知道悬铃说这话是猜到了福泽的事与自己有关, 毕竟昨夜他出了门,悬铃必然知道,她是想提醒自己遮掩锋芒, 不要将事情做得太过头,以致最后收不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