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前后两世,他都是孤儿, 他没有喊过谁“母亲”,没有感受过母爱。
他回来后, 听闻了陆云朝的事, 想到自己只是一介暗卫, 行动处处受限, 本就难以对陆云朝施救,雪上加霜的是,皇帝还对他动了杀念。
但即便如此, 他也不可能放弃,那时, 他心情异常烦躁、崩溃,一边崩溃一边又自虐般地逼迫自己想办法。
最后,他找到了付显光将军位于皇城边缘处的宅子,将军府曾经门庭显赫,并不在那儿,但是,付将军故去之后,付家人丁稀薄,又不爱结交权贵,便日渐衰落了,在静和公主亡故之后,付家彻底退出朝堂。
江寒酥去的时候,宅子里只有几位年迈的仆从留守,他们都是曾经跟在付将军身边的人。
江寒酥还想着要怎么解释自己的身份,结果一位老婆婆一见到他就涕泪横流,拉着他的胳膊不放手。
老婆婆把他认成了怀止,她是静和公主的奶娘,她是知道公主和怀止之间离经叛道的爱情的。
怀止当年也不过就是他这样的年纪。
几位老人家都是忠厚老实之人,他们得知了江寒酥的困境,就将那块丹书铁券拿了出来,还叮嘱他一定要小心,让他日后有机会再去看他们。
那一刻,江寒酥心里很是感动,酸涩难言,他偷偷地幻想,如果静和公主真的是他的母亲就好了。
“此物的确可以护佑付家后世,付家子孙,如有犯死罪者,可凭此铁券免去死刑。”皇帝威严的声音在殿内响起,他顿了顿,又道:“可你,只是一个没有名分的私生子。”
“陛下曾亲口说,卑职是静和公主的孩子,是付将军的后人,陛下金口玉言,陛下都承认了卑职的身份,这丹书铁券卑职应该也用得。”江寒酥战战兢兢地说道,他究竟能不能被赦免,全在皇帝一念之间,毕竟,他的身份的确尴尬。
他终究是不敢赌,在皇帝做决定前,他又抢着说道:“卑职不信殿下会与逆臣勾结,求陛下给卑职一个查明真相的机会,卑职自知身份卑微,绝不会在旁人面前自称将军后人,只求陛下开恩,饶恕卑职这一回,待此事了结,卑职任凭处置。”
殿内一片寂静,气氛十分压抑。
江寒酥低着头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紧张地身体都僵硬了。
皇帝这时已经冷静下来,听了江寒酥所言,他一下就看穿了江寒酥的想法。
江寒酥很清楚,丹书铁券只是一个让他有机会和皇帝讨价还价的筹码,至于结果,则完全不能确定,可是他却一定要得到那个不死的结果。
于是他在表达了自己本就可以被赦免之后,立即示弱,向皇帝展示他的忠诚以及守规矩,并且降低自己的要求,从希望不死,变成希望暂时不死,日后仍然听凭处置。
最重要的是,他一直在告诉皇帝,他不想死并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陆云朝。
江寒酥不知道皇帝为什么会相信陆云朝谋反,在他看来这其中必然有缘由,但可以肯定的是,皇帝心中也一定希望陆云朝没有背叛他。
皇帝不禁想到,他有勇有谋,又十分忠心,和怀止一模一样,连可恨之处也一模一样。
他为何敢爱上自己的主子?如此大逆不道。
这样的心思,本就一丝一毫都不应出现,他竟还被人看出端倪,致使主人蒙羞。
事后,又拒不认错。
“朕准你调查此事,赐你便宜行事之权。”
江寒酥心中一喜,“谢陛下。”
皇帝冷哼一声,江寒酥刚准备告退,闻此,又感到有些不妙,他没有说话,等着皇帝继续说下去。
“你对主子忠心耿耿固然好,但若这心超出了它应守的界限,反倒成了一种背叛。”
“你那些情情爱爱的心思,不准再继续下去。”皇帝嫌恶地命令道。
然而,下面跪着的人却低着头不回话,这明显反抗的举动一下就让皇帝心头窜起怒火。
原以为他聪慧明理,才对他好言相劝,没想到是个执迷不悟的蠢才。
“怀青,传刑杖。”
“是。”
接下来,皇帝不再说话。
趁着这取刑具的空当,若是个聪明人,就该主动认错求饶,表明自己绝对听从命令,就不用受皮肉之苦了。
可江寒酥却一直没有说话。
皇帝在愤怒之余也不禁感到有些困惑,又不是要他去杀自己的恩人,那他合该抵死不从,只是让他断掉本就不该有的心思,有那么难吗?
他是不信一个暗卫心中会有什么坚贞不渝的爱情的,就算是怀止,难道不是因为他看上了静和的美貌与身份吗?
更何况,他一个男子……
京城达官显贵之间倒是有豢养男宠之风,但那都是为了亵玩取乐,怎会有真感情?
皇帝也不觉得自己的儿子有那种癖好,所以都是这暗卫胆大妄为意图勾引主上,还不知悔改。
如此想了一圈,皇帝更加认为江寒酥该被狠狠责打一顿。
待到刑杖被送上来,皇帝命令道:“怀青,你来动手,打到他肯悔改为止。”
“是。”
怀青拎着沉重的刑杖走到江寒酥身侧,公事公办道:“外袍脱了。”
江寒酥迟疑了一下,感到有些耻辱,但他还是照做了,没有说话。
怀青伸手点了他的穴道,他立即便感到体内内力滞涩,完全运转不了了。
江寒酥看了一眼怀青,他还是那副冷漠凶悍的面目。
上次,就是怀青以“苦肉计”之由,在牢房里抽了他一顿鞭子,结果毫无用处,他早该想明白那不过是泄愤而已,竟还天真地相信皇帝真的接受了他对陆云朝的感情。
怀青一杖挥下,江寒酥猝不及防痛哼出声,“呃……”他身体向前扑去,手撑在地上,才不至于完全摔倒,背上一阵剧烈的疼痛,直穿透到前胸,他喉间溢出一点腥甜,脸色瞬间惨白,额上青筋暴起,冷汗直流。
他从没有挨过这么重的刑具,也没想到怀青下手会这么狠,才一下,就让他有种受不住的感觉。
他强忍着疼痛和惧意,直起身体。
第二杖随之落下,这次有了些准备,但他毕竟被封住了内力,终究难以抵抗那么重的力道,仍旧摔了下去,只是这次他紧咬牙关没有再发出半点声音。
摔倒……爬起来……如此反复十几次后,江寒酥感觉背上有血在往下淌,刑杖不像鞭子那种锐利之物,能轻易割破皮肤,能隔着衣服打出血来,皮肤下面的血肉必然已经打烂了。
江寒酥趴在地上,身体有些发抖。
怀青在旁边等了片刻,却不见江寒酥再爬起来。
皇帝在高处,看得清清楚楚,江寒酥雪白的中衣背后全是血。
“你知错了吗?”皇帝严声问道。
闻言,怀青看向江寒酥,皇帝肯问一句已是极大的恩典了,这时,江寒酥只要顺势认个错就没事了。
可是江寒酥却是一副半死不活又犟得十头牛都拉不回的样子,看得人着实恼火。
“继续!”
怀青得了命令,不再等江寒酥直起身,直接提起刑杖,向下狠抽过去。
“呃啊……啊……”江寒酥再也忍不住,浑身痉挛起来,脸上全是冷汗,煞白无比,舌头早就咬破了,唇齿间尽是血。
这一次,怀青的手法很不一样,之前一直是杖身打在背上,这次是杖头直接砸在背上,而且由于他趴在地上动都没法动,刑杖并没有离开身体,而是横着在背上狠狠拖过去。
他背上早就血肉模糊,哪里经得住这样折腾。
毕竟是血肉之躯,但凡换一件事,他肯定已经求饶了,哪怕阳奉阴违呢?
可是唯独让他答应不再爱陆云朝,他死也不愿意。
他知道,一旦他对皇帝作出承诺,他和陆云朝之间就再也没有可能了。
想着陆云朝平日里读书写字时温柔可爱的面目,想着他偶尔露出的悲伤和恨意,想着他向自己诉说心意时心碎痛苦的表情,“阿七,其实我舍不得你,但或许让你离开我是最好的选择,我竟然开始害怕看到你,看到你的时候,我的内心再也无法平静下来,它现在就剧烈的跳动着,让我怀疑自己快要死了。”
江寒酥无论如何也要爱陆云朝,要保护他,要陪着他,要坚定不移地追随他,直到一切都走到尽头,最后,将枯骨与灵魂一同献给他。
任何人也不能斩断他们之间的爱。
如此,又打过几杖,皇帝看见江寒酥苍白修长的手死死地扣着地,侧脸贴在地上,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黏在脸上,眼睛微阖,看不见神情,有血顺着嘴角滴落到地上,他整个面目有时会突然紧绷起来,异常痛苦狰狞。
但他就是不肯开口求饶。
二十余年前,皇帝也这样罚过怀止,情形有些不同,但总归怀止所求亦是不肯放弃所爱之人,他想照顾静和一生,想和静和一起养育他们将要出世的孩子。
怀止重伤之后,皇帝怒气之下要他去执行一个危险的任务。
怀止向来都会出色地完成每一个任务,皇帝以为那次也会一样,结果他再也没能回来。
“咳……”一口血猛地从江寒酥嗓子里咳呛出来,他脸上尽是血,地上也飞溅出一片血点。
这动静将皇帝从回忆中抽离出来。
他正了正神色,严声道:“滚!十日内,案子查不出来,立斩无赦。”
怀青一手将刑杖立在地上,鲜血凝固在深红的外漆上,斑斑驳驳,给这根不知食过多少血的刑具增添了几分肃杀,另一只手,将江寒酥从地上拽了起来。
等江寒酥站稳后,怀青松了手,替他解开了封住内力的穴道,江寒酥顿时感觉身上恢复了些力气,好受了不少。
他强忍着喉咙里的血腥气,俯首行礼,恭敬道:“谢陛下,卑职告退。”
而后捡起地上的衣服,脚步虚浮地退了出去。
江寒酥回到卫所的院落时,形容已经整理了一番,玄色外袍利落地穿在身上,勾勒出挺拔秀逸的身形,他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以外,已看不出有何异常。
院子里有人在练剑,注意到门口的动静,便停下来看向江寒酥,他有些惊讶,“队长,你……你还活着?”
其他几个人也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打了招呼后,就看着江寒酥,他们都以为之前江寒酥惹怒了陆云朝被处死了,就像江寒酥和赫连遥真编造的那个故事一样。
这些人之中,只有一个人知道真相,可江寒酥却没有看见他,九个人中唯独缺了他。
“这件事之后再说,049呢?”江寒酥问道。
“他被殿下派了任务,现不在京中。”一人回答道。
江寒酥想到当初临走前他对049的交待,也就大致明白了049的去向,他点了点头,道:“好,先散了吧,这几天可能有行动,准备一下。”
因为陆云朝的事,东宫暗卫全部被限制行动,所以他们才有空闲在屋子里,听了江寒酥的话,他们心中有所觉,但都没多问什么,他们一贯如此,只要听命行事就好。
江寒酥从井里打上来两桶水,拎着走进屋子里,就这简单的动作,让他脸色又白了一层,他站在门口背对外面的人说:“暂时别进来。”
他关了门,将一部分水倒进盆里,从柜子里拿出外伤药和一块干净的白布,白布放进水里,然后把外衣脱了,中衣背后已经被血肉黏住了,他舀了一瓢水,从肩上浇了下去,让凝结住的血稍微化开一些。
他随手拿过扔在一旁的外衣,咬在嘴里,闭上眼睛,拧眉,一狠心就将中衣从背上撕了下来。
伤口瞬间崩裂开,他背上火烧火燎的痛,神经一跳一跳的。
他蜷缩在地上发抖,健美、蕴含力量的身躯崩得死紧,脸上尽是冷汗,他缓了好一会儿,才爬起来,倒了一点药在嘴里,含住,用作愈合嘴里的伤。
然后拾起盆里的白布,在背上擦拭起来,等血大致擦干净了,他在背后涂了些药,那药是暗卫专用的,味道很淡。
他在伤口上缠好纱布,漱口洗脸,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头发也重新束好。
做完这一切后,江寒酥打开门,对离他最近的一个人说:“帮我把里面收拾一下,衣服扔了,谢谢,我出去一趟。”
监牢里总有股潮湿阴冷的味道,即使是关押皇亲国戚的天牢也一样。
江寒酥跟在看守后面,通过狭窄的通道,他总觉得这里有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他的心跳得很快,他也不知道是因为即将要见到阔别近两个月的人太兴奋,还是太害怕看到那人落魄的模样。
看不到陆云朝的这段时间里,江寒酥觉得每一天都很暗淡无趣,只有那个如明月一般皎洁温柔的人才是他生命中最生动最美好的存在。
他一眼就看见了那道消瘦的身影。
他心头猛地一跳,神色慌张地越过看守,扑到那扇牢门前,“殿下……”他一开口,声音里便带着嘶哑与颤抖。
陆云朝背对着牢门侧躺在墙边,一动不动,整个身体都被遮挡在高墙的阴影之下,看上去了无生气。
江寒酥转头见看守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还在慢吞吞地找钥匙,急得他一把将看守拽到门前,低吼道:“快点!殿下要是……”
“哎呀。”看守打断了他的话,道:“急什么,没事儿,这是在睡觉呢,天天这样。”
江寒酥见他是这样的态度,瞪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待牢门打开,江寒酥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陆云朝身边,他突然睁大眼睛,心脏狂跳,一股灭顶的恐惧感席卷全身,让他魂飞魄散。
陆云朝闭着眼,脸色惨白,脸上有干涸的血迹,衣服前襟、袖子上全是斑驳的血迹,左手掌心朝上摊开在身旁,手腕下面垫了一块锦帕,锦帕上也尽是刺目的血。
江寒酥慌张地捧起他的左手,触手的温度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样冰凉,而是有些发热。
他小心翼翼地揭开挡住手腕的衣袖,看到手腕上的情形时,他愣住了。
他眼睛里一下就红了,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淌。
陆云朝的手腕上全是被牙齿咬破的伤口,伤口上的血已经凝固了。
江寒酥将陆云朝搂在怀里,死死地抱着。
他哭得浑身发抖,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身心俱痛,他背上的伤突然变本加厉地向他施加百倍千倍的痛,他本以为,只要能和陆云朝在一起,那些痛根本不算什么,可是现在,他好痛,浑身都痛,哪里都痛。
陆云朝的眼睛动了动,他缓缓睁开眼睛,眼前声泪俱下的人让他吓了一跳。
他有些茫然地问道:“阿七?”他感觉自己就像在梦中一样,他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见这个人了。
第74章 敢赴生死慰衷心(十九)
江寒酥听见了胸膛下微不可闻的声音, 他立即收敛了哭声,将紧紧环抱住陆云朝的手臂松开了一些,低头看去。
陆云朝这才真正看清江寒酥的脸, 他凌厉俊逸的脸上满是泪痕,好像消瘦了一些, 原本暗含锋芒的眼睛哭得通红, 泪水柔和了他的眼神,他眼中荡漾的水色带着无限的怜爱,还有一点惊慌。
牢房中光线昏暗, 但陆云朝还是觉得他的唇色不似以前红润,看着有些憔悴。
他伸出白玉似的纤长秀美的手, 想拭去眼前人脸上的泪水,可伸了一半又顿住了, 想悄悄收回去,如今这境地,让他面对江寒酥时心中升起了一股羞愧感,让他羞于与之亲近。
江寒酥却一把握住了他将要落下去的手。
陆云朝眼睛一红, 泪珠瞬间滚落下来,他心中盈满了委屈, 酸酸涩涩的。
他低下头, 不想让这副模样落入对方眼中, “阿七, 你回来了。”
江寒酥看着他头顶柔顺的黑发,听着他强装镇定却难掩颤抖的声音,温柔道:“是, 殿下,属下回来了, 再也不走了。”
“哦……好。”陆云朝看着自己衣服上脏污的血迹,点了点头,轻声应道。
江寒酥斟酌了片刻,问道:“殿下,发生了什么?”
陆云朝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一句话也没说。
他一想到那天和皇帝的争吵,就感觉头很痛很难受,仿佛有千丝万缕纠缠在一起,理不清、挣不脱,窒息得令人想发疯。
“殿下,属下一定会查清这件事,还您清白。”江寒酥轻柔地说道,似有不忍,但听来又无比郑重。
“清白?”陆云朝喃喃道,他知道江寒酥能来见他定然已经见过皇帝了,但他究竟知道多少呢?
“属下绝不相信您会和姜博海勾结谋反,定然是有人陷害您。”江寒酥听他喃喃自语,便忍不住有些急切地向他证明自己是绝对相信他的。
“为什么?”陆云朝重新看向他,想看着他的神情听他说,“事情发生的时候你不在京中,你怎么敢肯定我没有那样做?”
江寒酥对上他湿润的眼睛,蓦然一怔,他的相信似乎是一种本能,从最开始听说陆云朝因涉嫌谋反被贬,他就觉得一定是有人陷害陆云朝,在他心中,陆云朝不会做那样的事。
江寒酥移开视线,思索起来,“殿下已是国之储君,何须与被逼入绝境的叛臣贼子同流合污。”
言下之意,皇位迟早是他的,就算他真有野心,也着实没有必要去干那种事。
历史上确实有太子谋反的案例,但一般都是因为他们在储位之争中感到地位受到威胁,自身又对权力有极强欲望,或者已经遭人陷害,不谋反就极有可能被废,甚至有性命之忧。
在江寒酥看来,虽然陆云朝与他的兄弟们也有斗争,但还没有谁能撼动他的地位,他对权力也没有很热衷,他才十七岁,和皇帝的关系也没有很恶劣,不论怎么想,他都没有谋反的理由。
但这次皇帝竟然直接废了陆云朝的太子之位,很奇怪,江寒酥皱眉想到。
陆云朝听他言语、观他神情,知道了他和其他人一样,以为他被贬是因为谋反的罪名,但心中又有疑虑。
他想着要如何向江寒酥解释。
“殿下,属下听悬铃说,那封伪造的信是六殿下在您的书房里找到的,您……”
“那封信可能不是伪造的。”陆云朝打断了江寒酥的话,这个问题,他在狱中也想过。
皇帝那天会单独召见他,肯定不仅仅是想说他故意把信扣下来,这种事,皇帝大可以直接在书房里说,只要先将陆云琛遣走就好。
所以极有可能是皇帝事后又发现了那封信的问题,真的对他产生了怀疑,才会传召他去问话,只不过后来他和皇帝间的对话完全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这件事怪我大意了,从始至终我都没有看到那封信上究竟写了什么,那封信一定不简单,否则,父皇不会疑心于我。”陆云朝这话说的是真的,只不过,他会被贬,最主要的原因并不是被陷害,但他不想让江寒酥知道那些陈年往事,便借机混淆事实。
“那封信,属下一定会调查清楚。”江寒酥向他承诺道。
“父皇真的允许你调查这件事吗?”陆云朝有些怀疑地问道,实际上,不仅仅是这个问题,就连江寒酥能来这里见他,都让他很吃惊,从他被关到这里开始,除了这里的看守,他没有见到过其他任何人,看守也告诉过他,皇帝不允许任何人再插手此事。
“嗯。”江寒酥点了点头。
“可是为什么?他怎么答应的?你去求他了?”陆云朝追问道。
江寒酥想了想,道:“琉琼的事很顺利,陛下问属下想要什么奖赏,属下便求了这件事。”
“只是这样?”陆云朝不太相信。
“嗯,事发至今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或许陛下冷静下来后,也发现了此事的疑点,属下恰巧在此时请求调查,陛下会同意也合情合理。”
陆云朝见江寒酥一脸温柔耐心的神情,不像有假,也稍稍安心了一些。
“殿下,您可以告诉属下,您为何要伤害自己吗?”江寒酥小心翼翼地问道,他见陆云朝此时情绪好了一些,才提起这件事。
陆云朝的神色突然有些不自然,他一把握住自己手腕上的伤口,低头不再看江寒酥。
江寒酥心中一痛,他忍着焦躁的心绪劝解道:“殿下,这件事会解决的,或者,您心中还有其他很痛苦的事,您可以告诉属下,说出来或许就会好受些,就算倾诉不能缓解,属下也会想办法帮您。”
陆云朝低着头,心中酸涨不已,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样往下掉。
江寒酥见他肩膀颤抖,还是不愿说话,又道:“殿下,看到您这样,属下觉得很心疼。”
陆云朝低泣了几声,突然抬手一擦眼泪,眼含泪光笑着对江寒酥说道:“没什么啊,我只是突然觉得很难受而已,想想自己从生下来就是身份尊贵的王世子,幼年就被封为储君,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一时想不开,才做了这样丢人的事。”
“不过,现在你可以放心了,你不是答应我要还我清白吗?我不会再伤害自己了。”
陆云朝清澈的笑容映在江寒酥眼中,他大胆地拥抱住陆云朝,曾经听说,拥抱30秒可以缓解抑郁的情绪,“殿下,属下会一直陪在您身边。”
这突然的拥抱让陆云朝有些无措,但终究抵挡不了这份温暖,他轻轻地靠在了江寒酥宽阔的肩膀上。
很安心的感觉,甚至还没有离开这怀抱,他就开始想念。
“好啦,我没事了。”陆云朝推开江寒酥,“对了,我这可不是想去死,我只是……想发泄一下,我记得我们身体里的‘血契’,我知道如果我死了你也会死,我不想你死,我也在乎你的命。”
江寒酥有些感动,他温柔地笑着说:“谢谢殿下,属下知道了。”
“阿七,对不起。”陆云朝愧疚地看着他,“‘血契’又发作了一次吧。”
“没有,殿下不必自责,属下遇到了一个同样有‘血契’的人,她帮了属下,这件事属下日后再与您细说。”江寒酥安慰道。
陆云朝忽然伸手捏住了江寒酥的下巴,仔细看过去,“你嘴里怎么有血?你……”
江寒酥扭头挣脱了陆云朝的钳制,说了这么一会儿话,刚才他就感觉嘴里咬破的伤口又渗血了,只是他想着现下光线昏暗,陆云朝应该不会注意到,没想到还是被他发现了。
“没事,不小心磕破了,小伤口,已经上过药了。”
“上药?”
江寒酥本意是想让陆云朝不要担心,但他一时慌乱,说错了话,反而让陆云朝起疑了。
“这么严重?你让我看看。”陆云朝有些焦急地又伸手去想控制住他。
江寒酥躲闪间牵动背后的伤,又出了一身冷汗,脸色发白。
这时,他听见了囚室外面的过道上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他赶紧道:“殿下,应该是太医来了。”
陆云朝也听见了,他只好放开江寒酥,坐正身体。
没一会儿,一位中年太医就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他跪到陆云朝面前,喊道:“殿下。”满眼痛惜。
反观那位跟在后面的看守倒是气定神闲,这种场面他见过不止一次了,那些天潢贵胄进了这里,想不开,自缢的可不少。
太医替陆云朝诊了脉,江寒酥才知道陆云朝已经低烧反反复复两三天了。
其实不止这样,陆云朝一进这里就病倒了,病一阵好一阵,心力交瘁,又郁结于心,才导致他今日做出了极端行为。
“殿下的身体必须好好静养才行啊,陛下这……”太医最后摇头叹息道。
陆云朝听他这样提起皇帝,眼中的难过一闪而过,江寒酥看见了。
“殿下,属下去和陛下说……”
“不要去。”陆云朝仰头看着站在他身边的江寒酥,“我就在这里等着你堂堂正正地来接我。”
皇帝哪有那么好说话,一开始他就没有完全信江寒酥的说辞,看到他嘴里有伤的时候,他已经猜到了大概发生了什么。
他不想江寒酥再为他受伤。
“好。”江寒酥回应道。
月上中天。
“队长怎么还没有回来?他干什么去了?”一名暗卫坐在屋子外面的台阶上自言自语道。
他身前的院子里有一个正在练剑的人, 是同队的暗卫,那人剑法凌厉、身姿飘逸,已经练了一个时辰了。
“哎!”他冲那人喊道:“下午你都没看到, 队长的衣服上、他用过的水里全是血,怎么回事啊?”
那人闻言, 招式一变, 向他刺来,他匆忙往旁边一躲,险险避开, 有些狼狈地骂道:“练练练,剑痴, 一点都不关心队长。”
说着,他一边躲避对方的攻击, 一边退到院墙边,从武器架上抽出一对月牙弯刀,与之对打起来。
“什么人?不准再靠前了。”陆云琛寝殿外值守的侍卫看见夜色中走来一个人,厉声喝道。
那人仿若未闻, 走到近前时,侍卫才看清那是个面容冷厉的俊美男人, 一身玄色修身利落的衣装衬得他如夜色一般沉敛, 气势非凡。
“东宫暗卫, 奉旨办案。”江寒酥取下腰间令牌, 举到阻拦的侍卫眼前。
“大半夜的,办什么……”侍卫看清令牌后,脸色忽然变了, 自觉地闭了嘴,继而又恭敬道:“卑职去……去通传一声。”
那是御赐的令牌, 见令牌者皆要听令行事。
“不用去,就守在这里,任何人只准出不准进。”江寒酥丢下这一句便走了进去。
江寒酥还未进里间,便听见屏风后面传出翻云覆雨之声。
他隔着屏风朗声道:“六殿下,卑职奉旨办案,还请屏退不相干的人。”
“什么东西?滚!”陆云琛吼骂道,他根本没听清江寒酥在说什么。
“六殿下,好久不见。”江寒酥提高了声音道。
里面大概听出了他的声音,没了动静,过了一会儿,陆云琛衣衫不整地跑了出来,看到江寒酥后,瞪大了眼睛,伸手指着他,结巴道:“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