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信渊见他油盐不进,急道:“说句冒犯你的话,你虽为男子,但生来貌美,酷似先皇后,当年先皇后美艳无双名冠京城,有多少名门望族世家子弟欲求娶……”
“放肆!”陆云朝拍案而起,怒道。
“不可妄议先皇后!”陆云朝怒视陆信渊,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颤抖。
陆信渊似乎被他的反应惊到了,仰头看着他,一时无言。
陆云朝呼吸有些急促,面无血色,他喘了几口气,稍微平复了一下心绪,低声道:“我身体不适,您请回吧。”
说完,也不等陆信渊回应,他便匆匆回了里间寝室。
陆云朝脚步虚浮,刚进寝室便摔倒在地上,他头痛欲裂,冷汗一层一层地往外出,眼前全是令他撕心裂肺几欲呕吐的画面。
暮色时分,有侍卫来寻江寒酥,说陆云朝找他。
江寒酥见到陆云朝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他脸色很不好,像生病了一样,他倚靠在椅子上,整个人看上去有些颓靡。
“殿下,您怎么了?”江寒酥急切地问道,他才离开陆云朝身边几个时辰,陆云朝怎么就这样了?这时,他心中对陆云朝的那点埋怨完全消失不见了,只剩下愧疚和心疼。
一只画卷朝江寒酥扔了过来,力道很轻,只是堪堪落到他脚边而已。
江寒酥一怔,继而,他看见画卷随着落地的力道滑开了一部分,熟悉的画面映入眼中,那正是他那夜所画的陆云朝的背影,身披月华于暗夜中,遗世独立。
“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陆云朝缓缓念出这两句诗。
这两句诗是江寒酥写在画上的,当时他突然想到的,觉得很合情境,便写了下来。
这诗原是杜甫写崔宗之的,写他的高傲与俊美,不过,在这个时代,没有杜甫更没有崔宗之。
“这诗是你写的?”陆云朝轻声问道,脸上没什么表情,让人无法揣测他的喜怒。
江寒酥有些犹豫,他不知道陆云朝怎么拿到这幅画的,之前,陆云朝从来不会乱翻他的东西。
还有,他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被陆云朝发现了他一直隐藏在心底的感情。
他是该搪塞过去,还是该趁着这个机会告诉陆云朝真相。
“是……是属下写的。”江寒酥声音发紧,他不顾礼仪地紧盯着陆云朝,生怕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丝表情,“但不是属下原创的,是属下在别处看来的。”他见陆云朝没说话,便小声的补了这一句。
“画是你画的?”陆云朝继续问道。
“是。”
“画的是什么?”
“是……”江寒酥看着陆云朝的眼睛,那双眼睛如往日一般柔美,此刻又闪动着一股难以言明的情绪,像风起时望不到底的深潭,直将他的灵魂也吸引了去,让他再也不能思考,一切只能听凭心声,“是殿下。”
“为何要画我?”
因为属下爱慕殿下。
江寒酥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他心如擂鼓,全身的血液仿佛都一齐涌上头顶,让他感到阵阵眩晕。
陆云朝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江寒酥的回应,但事实已经摆在眼前,面前之人起伏的胸膛和一片绯色的脸庞已将一切言明。
当他找到那幅画的时候,他看着画上与陆信渊所述别无二致的场景,甚至怀疑那是陆信渊的诬陷,虽然他也想不明白江寒酥有什么值得陆信渊针对的,但是,他想等一个否定这幅画的答案。
然而,他没有等到。
陆云朝捏紧了手下的扶手,先开了口,他说:“你怎么敢对我这样,我会杀了你的。”
“可不是吗?不过恐怕从今天起就不再是了。”
“哎, 话可不能说得这么满,你没听见方才押他来的人说的什么吗?”
“啊,对, 人家说的是,047惹恼了殿下, 暂押刑堂, 择日处死,这个择日处死可真是耐人寻味。”
江寒酥手上戴着镣铐,走在那两个掌刑人的前面。
刑堂的掌刑人和暗卫师出同门。
这些人都是各地寻来的孤儿, 或因各种原因,如家里太穷养不活, 而被家人自愿送来的婴儿。
他们从小同吃同住在一处训练,但却各自为敌, 因为训练他们的师父从一开始就告诉他们,想要成为一名合格的暗卫,最后的考核是两两决斗。
赢的那个成为正式的暗卫,输的那个绝大多数情况下在输的那一刻就已经成为一个死人了, 而若有侥幸活下来的人,他们就会被训练成惩戒暗卫的掌刑人。
他们从小就会被灌输一个概念, 只有最没用的人才会成为掌刑人, 那是一种耻辱。
曾经也有人问过他们的师父, 既然掌刑人是最没用的人, 为何暗卫却要受他们的惩戒呢?
得到的答案是,暗卫受的是主人的规矩,掌刑人不过是代掌刑罚的工具而已。
暗卫也不过是主人手中的利器而已, 誓死唯尊主令。
在这种状况下,暗卫与掌刑人可说是水火不容, 基本杜绝了他们徇私的可能性。
这是江寒酥第二次进刑堂了,上一次是因为被陷害给陆云朝投毒。
听着那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讽刺,他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他们了,不过,他也没说什么。
到现在为止,他还是有种不真实感,一切发生的都太快了,让他措手不及。
白天的时候,他还暗自埋怨陆云朝不知他心意,不过才过了几个时辰,陆云朝不仅知道了,还要为此处死他。
当那个处决的命令从陆云朝口中说出来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是懵的,那一瞬间,他没有感到害怕或是愤怒,直到现在也没有,他总觉得陆云朝不会真的杀死他,总觉得陆云朝只是一时生气,故意吓他罢了。
或许等自己不敢再爱他的时候,他就会放了自己了。
“暗卫向来死于忠烈,因为惹恼了主人而被处死,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呢?”
“我前些日子才听说,姜大将军家有个小妾因惹恼了大将军,而被当众打死了。”
“那你一定是听错了,我听说的是,那小妾苦苦哀求大将军,哭得梨花带雨,大将军一心疼就饶恕她了。”
“这受宠的人就是不一样,撒撒娇就不用死了,我说的对不对啊?”那人话音未落,突然伸手推了江寒酥一把,其中鄙视的意味不言而喻。
江寒酥往前趔趄了一步,那推的力道很大,推得他心中一阵厌恶,他没有理会身后的人,继续往前走。
“不回话是不是?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你说,要是人人都效仿你这样,以为媚上就不用过那种刀口舔血今日生明日死的日子,殿下的床是不是都不够爬了。”
江寒酥停下脚步,转身直视着说话那人,冷声道:“收起你的污言秽语,殿下的清誉岂容你污蔑。”
“装模作样的干什么呢?我可没有说殿下,你听不出来我骂的人是你吗?”
江寒酥忽然出手掐住对方的脖子,一把将人掼在身侧的墙上,“闭嘴。”
那人脸上青筋暴起,几乎不能呼吸,他伸手想要掰开江寒酥如铁钳一般的手,然而做不到。
“进了这里还敢耍横!”身后那人吼道,他举起手中的铁棍向江寒酥身后挥去。
江寒酥向后撇了一眼,飞起一脚踹在那人的手腕上,铁棍脱手摔在地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江寒酥手臂一用力便将手下之人甩飞出去砸在身后那人身上,两人一起摔倒在地,激起一片尘土。
两人迅速爬起身,怒视江寒酥,同时出手向江寒酥攻去。
江寒酥握住镣铐上的锁链,待到两人一近身,首先当胸一脚将一人踹飞出去,然后突然抬手用锁链绕住另一人的脖子。
那人心下骇然,双手抓住铁链,试图阻止铁链的收紧。
这时,江寒酥身后突然袭来一人。
江寒酥想要绕开铁链,已然来不及,来人将江寒酥按倒在地上,铁链下的那人也被迫被拉倒。
江寒酥一惊,赶紧松了铁链,那人被这一番动作连累的翻了白眼,脸色通红。
江寒酥只是想教训一下对方,并不是真的要弄出人命。
他回头一看,“统领?”
身后制住他的人是肖越天,肖越天目露凶光,显然是将他当做危险分子了。
江寒酥卸了浑身的力道,证明自己无意与对方相斗,低声道:“放我起来,是他们两个先出言不逊,对殿下不敬。”
肖越天盯着他看了片刻,见他确实一副驯服的姿态,才放开了他。
“047,你做了什么,让殿下这么生气,殿下一向对你很好,你就是这么回报殿下的吗?”
肖越天斥退了那两人,亲自押送江寒酥。
江寒酥像一开始那样,走在前面,他想了想,道:“不好说,但我不是故意的。”
“你还敢故意,嫌命太长吗?”肖越天训斥道,他打开一个单间牢房的锁链,拉开门。
江寒酥自觉地走了进去。
肖越天又依原样将门锁上了,他说:“好好反省。”说完便转身走了。
“等等。”江寒酥喊道。
“怎么了?”肖越天回头问道。
“那个……我和殿下之间确实有点误会。”江寒酥有些不好意思地请求道:“您能告诉我今天白天殿下见过谁吗?”
肖越天立刻反应过来,江寒酥的意思是有人在陆云朝面前挑拨离间,才让陆云朝误会了他,但他还是冷着一张脸,道:“殿下的事还要向你汇报不成。”
“不是。”江寒酥连忙否认,继续央求道:“统领大人,属下也不想惹殿下生气,事情尽快解决,殿下才好消气,才不至于损伤身体。”他知道肖越天凡事以陆云朝为重,故意这样说。
肖越天皱起眉头,还有些犹豫。
“属下绝没有半点不轨之心,属下可以对天起誓。”江寒酥举起右手,作起誓的动作,但也没有真的发誓,他继续说道:“您也知道,属□□内的蛊毒就快发作了,属下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和殿下作对。”
“熙王。”肖越天说出这两个字,就走了。
夜间,风雨大作,雷电交加。
丽正殿寝室内还亮着几盏蜡烛,安神香飘散一室。
悬铃倚靠在卧榻旁,被一阵压抑的低泣声惊醒。
她慌张地回头看向躺在塌上的人,她平日一贯冷静,很少有人能见到她这般模样。
她起身跪在塌上,伸手摇晃起陆云朝,轻声喊道:“殿下、殿下……”
陆云朝一把抓住悬铃的手臂,他双眼紧闭,脸上满是泪痕,不住地哭泣,是还未从梦魇中醒过来。
悬铃跪坐在塌上,扶起陆云朝,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她搂住陆云朝,哄道:“殿下,别害怕,王妃娘娘是个很好的人,她已登极乐,不会再受苦了,殿下也要好好保重身体才是。”
悬铃知道陆云朝在做一个怎样的梦,因为那个梦她也亲眼见过。
十四年前,也是一个雷雨交加的晚上,她带着陆云朝在王府的一间厢房内玩耍,忽然听到门口有动静,陆云朝看着倒映在门上的影子,认出了在门外的是他的母亲,也就是当时还是王妃的先皇后沈翊梅。
沈翊梅并没有真正的做过皇后,她的封号是死后追封的。
当时,陆云朝想吓吓沈翊梅,便拉着悬铃躲在了暗处。
沈翊梅推门走了进来,天色很昏暗,悬铃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她隐约感觉沈翊梅步履间有些慌乱。
之后,有两个男人跟了进来,看样子是主仆二人,为主的那个男人与沈翊梅交谈了几句后,两人便发生了争执。
具体内容,悬铃已经记不清了,毕竟当时她也还年幼,有些话听了也是一知半解。
紧接着,男人突然出手将沈翊梅推倒在地上,开始撕扯她的衣服。
陆云朝见状便要冲出去阻止。
然而恰在此时,一道惊雷劈过,室内瞬间被照亮,悬铃看清了那个施暴的男人正是现今陛下的兄长。
此人意图弑父篡位,由他主导的政变被镇压后,他本人却畏罪潜逃了。
悬铃当即便明白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此人的报复。
她慌忙拽住陆云朝,捂住陆云朝的嘴,不让他发出声音,接着又捂住他的眼睛,不顾他的挣扎,死死地抱住他。
沈翊梅求救、惨叫的声音并不小,可是没有一个人来救她,悬铃便知道了这周围的守卫一定都被那个男人用什么方法弄走了,所以,她不能放陆云朝出去救人,她怕那个丧心病狂已无退路的男人会杀了陆云朝。
沈翊梅死了。
那个夜晚、暴雨雷鸣、惨叫、鲜血……一切的一切都成了陆云朝的梦魇。
“为什么?为什么会那样?”陆云朝在悬铃怀中低声哭道。
那声音里压抑的悲痛、不解、恨意让悬铃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殿下,不要再想那件事了,您就放过自己吧。”
“可是……可是我就是忘不掉,我……”陆云朝突然推开悬铃,干呕起来,“好恶心。”
陆云朝倒在塌上,蜷缩起身体,双手抱住头,那些不堪的画面、声音全都在脑海中肆虐。
悬铃在一旁看着,她感觉很痛心,其实,她经常偷偷祈求上天,用她的寿命换陆云朝忘记那晚的事,可是上天从没有回应她。
“殿下。”悬铃掰开陆云朝的手,让他看着自己,“已经十四年了,您还要痛苦到什么时候,您知不知道,每次看着别人家的公子娶妻生子,悬铃有多希望您也能遇到一位温柔贤良,与您举案齐眉,全心全意爱着您的好妻子,让您忘记心里的阴霾。”
“殿下,您知不知道,男女之情不是您以为的那样恶心、不堪,一个真正爱您的人会在乎您的感受,会想把这世上一切美好的东西都送给您,会很努力很努力地保护您不让您受到伤害。”
“而肌肤之亲,更是彼此托付终身的许诺。”
陆云朝泪流满面地看着悬铃,他从没有听过这些话,可听着悬铃说这些话,听着这个从小陪他一起长大,唯一知道他心里的伤痛的人泣不成声地说这些话,他只想哭。
想哭尽心里的委屈。
第55章 静夜无眠画月魂(三十七)
折腾了许久, 陆云朝的情绪总算稳定了下来,悬玲小心服侍他睡下了。
悬玲看着陆云朝的睡颜,总觉得他那眉眼如画的俊俏的模样异常脆弱, 惹人怜惜。
她甚至有些后悔方才对他说了那样一通话,仿佛自己这个清醒的人在欺负他一样, 他心里应该很不好受吧。
不过, 如果什么都不说,他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走出那片阴影呢?
悬玲无声地叹息了一下,对于这件事, 她感到深深的无措。
“阿七。”陆云朝忽然轻唤了一声,“我是不是不该那样对他?”
悬玲听陆云朝说起江寒酥, 其实,这段时间以来, 她能感觉到陆云朝很在意江寒酥。
“殿下,没关系的,阿七不会怪您的,若您不再生他的气了, 就放他回来吧。”悬玲柔声道。
陆云朝沉默了一会儿,而后道:“你这样说, 就是承认了你的确认为我不该那样。”
“殿下, 阿七是真心待您的, 他从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若不是被您发现了,他什么都不会说,他不是为了要从您这里得到钱财、权势或是其他什么。”悬玲解释道, 她这样说并不是要为江寒酥申辩什么,她是想要陆云朝知道这世上有这样纯粹真挚的感情。
“可我不想要他……喜欢我, 他喜欢我,我会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陆云朝露出困惑又有点委屈的表情。
“那就像以前一样,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您不必为此烦恼,若您实在不想看到他,就命令他不准再出现您面前就是了。”悬玲建议道。
永远不会再出现在他面前,陆云朝想了想这种事,忽然道:“不行,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怎么能当没有发生,我现在就要去问他,他若是说他不会再喜欢我,我就让他回来。”
他说完便起身要往外去。
悬玲赶忙拦住他,“殿下,夜深了,外面还下着雨,明日再去吧。”
陆云朝看了看窗外浓重的夜色和瓢泼大雨,那是和十四年前一样的景色,他内心忽然一阵惶恐,愧疚感如潮水一般几乎将他淹没。
“我要去,我必须得去。”
江寒酥睡在牢房一角的地上,地面上很硬,根本不适合睡觉,但他想着目前的形势,便觉得自己必须养精蓄锐,陆信渊有大问题,他勾结赫连遥真,这次,陆云朝会突然这样,也绝非偶然,他想,难道最后害死陆云朝的人真是陆信渊吗?
躺在地上思索了半宿,他终于疲倦地睡了过去。
睡梦中,江寒酥突然听到锁链拉动的声音。
他睁开眼便看到一个玄色劲装的男人站在他面前,气势凛然,是怀青。
还不等他说什么,怀青便朝他攻过来,他惊讶地起身,堪堪避过一击。
怀青并没有停手,且招招凶悍,江寒酥与怀青曾有过几次交手,然而此时,江寒酥忽然明白怀青之前一直都没有展现真正的实力,此时,对方赤手空拳便将他逼得节节后退,难以招架,他身上多处都被怀青打伤。
江寒酥心中警铃大作,从穿越以来,他一直勤勉习武,到目前为止,他遇到的绝大多数对手武力都在他之下,他还以为自己很厉害呢,现在看来,不是自己厉害,只是自己还没遇到高手罢了,江寒酥决心以后要更加刻苦才行。
江寒酥被怀青当胸一脚踹得飞撞在墙上,继而摔落在地上,他感到身上哪里都痛,挣扎了几下,放弃站起来了,他心想自己此刻应该要吐口血才应景,不过,他知道怀青也就是看着出手狠,实际并没有伤及他的肺腑。
怀青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一支细长的鞭子,手腕一甩。
江寒酥还没来得及惊讶,便感到手臂上一阵剧痛,像被刀刮过一样,他扭头一看,衣服上破开一个口子,手臂上在淌血。
他终于有了点脾气,怒道:“你干什么?”
“陛下要你演出苦肉计。”怀青十分坦然地答道。
“什么意思?”
“陛下要你跟着赫连遥真去琉琼。”
江寒酥把他的话翻来覆去思索了几遍,有很多问题想问,最终,他还是说:“什么意思?”
“你应该知道如今琉琼王病重,新王不日将会诞生,赫连聂成已死,赫连遥真回去之后与他哥哥赫连清霂必有一争,陛下自然是想要一个愿意与我晟璟长久保持和平友善关系的人来做这个王了。”怀青解释道。
这话说的未免有些冠冕堂皇了,江寒酥明白皇帝是想要更好拿捏的那个人来继任王位。
“这样的事,卑职恐怕不能胜任。”江寒酥拒绝道。
怀青仿佛早已料到他会拒绝一般,并未生气,而是继续道:“只有你最合适,你以为在他们身边安插一个人很容易吗?陛下早就试过了,赫连遥真的警惕性很高,被他发现的人,至今尸首都未找到。”
“你这么说,我……”江寒酥为难道,他还不想死。
“你真的要拒绝吗?你想想看,真正要面对琉琼这个隐患的人是谁?”
江寒酥心里一惊,他没想到怀青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他的意思不就是,新王继位,即便野心勃勃想与晟璟一战,也必然会养精蓄锐伺机而动,真正的动乱可能会发生在晟璟帝位更迭局势未稳之时,也就是说,受害的人是陆云朝。
虽然这样想,江寒酥还是很犹豫,仔细想想,他的这个推论完全是在怀青的引导下完成的,其实他对琉琼的情况并不了解。
“我好言与你说,你不会真以为你有选择的权利吧,你若不答应,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怀青威胁道,他冷硬严肃的面容让他的话听上去很真实。
“殿下……”
“陛下要你的命,殿下也阻止不了,更何况,你忘了你为什么会在这儿了吗?”怀青打断了江寒酥的话。
“赫连遥真未必会相信我。”江寒酥正色道,他知道此事多半是推脱不了了。
“他不是对你青眼有加吗?此事天时地利人和,连陛下也没想到,你和殿下会在这时发生矛盾,现在你只要假装被殿下抛弃,走投无路去投奔他,这还不简单吗?”怀青说出了他的计划。
江寒酥想了想,问道:“陛下知道我对殿下……”
他没好意思说出口,但怀青知道他想问什么。
“今天知道了。”
“陛下不生气吗?”
怀青看着他,很认真地回道:“你最好真心喜欢殿下,真心到愿意为他付出一切,从小,师父就告诉你们,不要对任何人产生感情,你既然有了感情,就做好被感情牵制的觉悟,你的感情最好不要是肤浅又虚伪的。”
江寒酥被他一席话说得愣住了,心里震荡不已。
“现在,我可以打你了吗?”
“等等。”江寒酥回过神来,慌乱道:“你……没有那种看上去很严重,实际上不太疼的打法吗?”
怀青闻言,哼笑了一声,挥舞起手中的鞭子。
陆云朝隔着牢门看见江寒酥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
只见,江寒酥被绑在刑架上,身上都是被鞭打的痕迹,他恍惚间以为时间回到了上次他来这里救江寒酥的时候,真的很像,只是这次,他心里要沉重许多。
他让人打开牢门,自己走了进去。
他走到江寒酥跟前时,江寒酥抬起头,对他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歉意,似乎是怕自己此刻的惨状吓到他。
“他们打你了?”陆云朝淡然问道,仿佛并不是很在意。
江寒酥眨了眨眼睛,眼眶有些泛红,他回道:“嗯,好疼,是殿下让人打我的吗?”
陆云朝淡然的表情瞬间起了变化,他微微睁大眼睛,否定道:“不是我。”
江寒酥依然用那种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他,陆云朝诡异地感到江寒酥那张坚毅冷肃的脸上出现这种表情一点都不违和,甚至让他觉得有点心疼。
“真的不是我,我没有让他们打你,我只是想把你关起来。”陆云朝怕江寒酥不相信,又说:“我想,是父皇让人打的。”
“你怎么知道?”被陆云朝说中了,江寒酥一时没过脑子,脱口便问道。
“不是我,除了父皇,还有谁敢打你?”陆云朝没有察觉到江寒酥的异常,继续说道:“你既然知道疼,那你知道错了吗?”他没忘自己今夜来是做什么的。
听着陆云朝温柔的声音,江寒酥感到很不对劲,事情的发展和他想象的不一样,难道只要他承认自己错了,陆云朝就会原谅他了吗?
陆云朝怎么转变的这么快?虽然内心有些窃喜,但他并不想此时与陆云朝和解,毕竟,琉琼,他是非去不可了,此去,生死未卜,他不想让陆云朝心里一直牵挂着他。
“属下没有错。”江寒酥故意道。
“你说什么?”陆云朝有些不相信自己听到,毕竟,江寒酥一向很顺从他。
“既然您已经知道了属下的心意,属下也不想再隐瞒,属下喜欢您有什么错呢?”
“你……”陆云朝被他气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说:“我不准你喜欢我。”
“属下……”
“闭嘴,不要以为我不会杀了你。”
江寒酥还没有说出什么,陆云朝就打断了他,他是被自己心里的恐惧压得喘不过气。
江寒酥看出来他的状况不对劲,轻轻喊了他一声:“殿下?”
“你让我很失望。”
他嘴里说着失望,可江寒酥总感觉他眼中的情绪是深深的绝望。
江寒酥不知道陆云朝为什么会这样,他差点坚持不住,差点想不顾一切地顺从眼前之人,好让他不要这样痛苦,可是,他深知即便是陆云朝也无法反抗皇帝。
“殿下,既然您不接受属下的感情,您可以杀了属下,但其实属下并不想这样死掉,因为喜欢殿下而被赐死,也太难听了。”江寒酥笑了笑,他说话的语气很温和,想尽力安抚陆云朝,“属下是名暗卫,自然想死得其所,想必您也明白如今琉琼的形势,放属下去琉琼,若属下死了,就不会再惹您生气了,若属下侥幸活下来了,也算功劳一件,到时,殿下再决定要不要原谅属下好了。”
陆云朝神色懵懂地看着江寒酥,他有些明白江寒酥的意思,但脑子里实在太乱了,没有精力细想。
他看了江寒酥许久,最后轻声说道:“阿七,其实我舍不得你,但或许让你离开我是最好的选择,我竟然开始害怕看到你,看到你的时候,我的内心再也无法平静下来,它现在就剧烈的跳动着,让我怀疑自己快要死了。”
道路一侧临水,一侧为密林, 林间土地上是层层叠叠泛黄的枯叶。
路旁一人身姿挺拔执刀而立,秋风吹过, 青丝衣袂齐飞。
正是江寒酥。
他目视前方, 神情冷肃,面色稍显苍白。
远处,一队车马渐行渐近。
及至行至近前, 队伍打头的一名骑在马上的扈从一脸警惕地直视着江寒酥。
江寒酥不言不动,避开视线。
那人骑着马从他身边经过, 虽然他没有任何恶意的举动,但那人还是不放心地回头又看了看他。
这时, 一架宽大但装饰素净的马车正向他驶来,其后跟着的是一具棺椁。
“七王子,在下阿七,敢问七王子之前所言可还算数?”江寒酥高声言道。
先前骑马那人听江寒酥突然言语, 正要阻止,他要保证赫连遥真的安全, 一切可疑人员皆不能靠近赫连遥真, 但他却听到来人言中之意是之前便与赫连遥真有接触。
他手握剑柄, 看向赫连遥真所在的那驾马车, 若赫连遥真表示不认识此人,他便会立即出手将人拿下。
等了一会儿,马车内的布帘被挑开, 露出了赫连遥真那张漂亮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