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计大姐点头:“小江说的是,临时工那点口粮只够我家老三一个人吃,哦,我家老三今年七岁。”
韩舒樱:……
好好好,国家政策就真的一点缝隙都没有,落个户这么难!
看到对面的人嘟起嘴垂头丧气一脸失望的样子,仿佛天塌了一样趴在桌子上,江公安看她一眼,难得温和地安慰说:“你的情况无论留不留在鹿城,都得赶紧让老家那边开介绍信邮过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但这件事不能再拖了,听到没有。”
说完,见韩舒樱还不肯说收信人名字。
江公安看了她一眼,倒也没为难她,直接在信纸上填上了名字:“给你开证明信的人应该是你们大队的,叫……”他微一思索,填上了名字:“刘维华。”
“信件邮到大队也是一样的。”
韩舒樱:……
好家伙,还可以这样?她白担心一夜了。
江见许取过信封写完地址后,将笔帽盖好,放回笔筒里,将信纸干净利索地移到她面前,“看一下,有问题就说,没问题今天邮寄。”说完,他开始收拢桌上的东西。
韩舒樱被动地拿起信,目光落在上面,但她一个字也没看进去,她眼睛盯着信纸,长长地松了口气,心里是高兴的,没想到这一关就这样插科打诨过去了,还问到不少有用的东西,至少她心里已经有点小计划了。
只要等到新的介绍信邮过来,她就能离开收容所,到时候她先想办法在这边找一份临时工,留下来后,再找江公安完成剧本,至于临时工的工资能不能养活自己,就像江公安说的咯,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韩舒樱看完将信还给他:“谢谢你江同志。”公安都不肯叫了,她低头坐在那儿,五官精致的小脸泫然若泣,可怜巴巴,她不敢看江公安,因为怕露馅,笑出声了怎么办。
江公安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垂下眼帘,拿着信起身,“新的证明到了,有人通知你……”
“嗯。”
江公安绕开桌子离开了,她偷瞄着窗口离开的背影,耶!立马伸直手臂大大松了口气,放松地倚靠在椅背上,想到过几天就能离开这儿,她又可以了,治安室不能久待,当她神采奕奕出门时,女会计没走。
韩舒樱不知道她拦住自己干什么,小声道:“你好……”找她有什么事吗?
那位叫李扬的女会计从头到脚打量她一遍,笑眯眯说:“姑娘,你想留在鹿城?”
韩舒樱:“想……倒是想的。”
“那简单!”
“啊?”
她凑近小声道:“其实江公安刚才有一条没跟你说。”
“你要想留在鹿城啊,还有一个办法,既不要房也不要工作。”
“什么办法?”
“找个鹿桥本地人嫁了,不就能留下来了?”
韩舒樱:!
“除了江公安说的父母投靠子女,子女投靠父母外,夫妻团聚也是城市登记落户的条件之一,你不知道吧?”
“只不过,农村户口的姑娘想嫁进城里来,有些困难,不过大姐能给你想办法……”
江见许回到所里,将信放到桌上没急着邮。
收容所现在二百多人,快住不下了,抓盲流的事儿暂时缓缓,难得所里几个同事都在,江见许喝着水听着他们胡侃闲聊。
站长老郑走进来,郑容德是退伍军人,早年参加过保卫站立过一次一等功两次二等功,受伤后转业到地方进了公安局,遣送站成立之初,局里把他调过去当站长,后来政府又提了一位副站长,民政与公安两个部门合署办公,关系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麻烦。
郑站长微胖,手里拿着水杯笑呵呵道:“同志们,这几天辛苦了,可以歇歇了,正好省城那边有个培训会,站里和政府打算各出一人过去培训三天,地点就在海城招待所,我看小江年轻,平时表现不错,这次就让他去吧。”
所里几个人精儿立即附和,笑盈盈道。
“在省城啊,那小江可以回家了。”
“站长你这就不对了,你不如给小江三天探亲假,培训的活我替小江干了,听说省城招待所伙食好呢。”
“我去过,食堂有炸刀鱼,熘鱼段,炸黄花……”
“呦吼,都是硬菜!”
在计划经济一统天下的年代,肉鱼蛋可是稀罕物,数量十分有限。
江见许拿着搪瓷缸喝了口水。
“有好东西记得给我们带回来啊,小江!”
江见许瞥了一眼,不惯着他们:“行啊,带东西没问题!但钱票你们得自己解决,每次要我带东西不给钱,我娶媳妇的钱都要被你们霍霍光了。”刚来的时候他可被骗惨了,现在不可能上当了。
“站长,你看看咱所里的同志,年纪轻轻一点亏都不吃。”
“就是,年轻人就不能大方点?”
“……一毛不拔。”
“好了好了。”郑站长打断他们:“海城那边培训时间紧,小江你早点出发,过去跟其它同志多学习学习……”
江见许跟着郑站长出了办公室。
郑有德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一年辛苦了,表现优秀,很好。”
江见许谦虚道:“都是您领导有方,我怎么能给您丢脸呢?”
“等海城培训回来,记得到伯伯家里吃饭,你伯母念叨你呢。”
“我肯定去,荣幸之至。”
“郑伯伯,还有件事……”
“什么事?”
“锦阳县有个同志介绍信到期,需要站里给她开张证明,这次我回省城顺便送她回去。”
“哦,这事儿简单。”郑站长道:“政府武装部最近遣送一批人员回原籍,你把他名额补上,省得你跑一趟。”
“……”
“是这样的,郑伯伯,我怀疑她介绍信有些问题。”
“信有问题?”
“介绍信上写她来鹿桥市寻亲,我问过两次,亲戚和父母的名字她说不出来,有些可疑,这次去省城我打算过去看看……”
“哦,那就给他开张证明,一旦有什么事,你就联系当地公安局,他们会配合你的。”
“明白。”
站长走了,老张提着暖壶走过来,“我说小江啊,昨天招待所里女同志的介绍信有问题?我怎么不知道?”
江见许眉梢一扬,没说话,转身进了办公室,把老张打水回来的暖壶抢过来,倒了一杯水。
“唉,你说话啊。”
江见许坐下来喝了一口,敷衍道:“只是猜测,不一定呢。”
老张:“你小子,你说实话,是不是真有问题?”
“嗯。”他挑眉。
“什么问题?是怎么发现的?”
江见许手臂搭在旁边椅子上,手点着上面的木头纹路,叹气:“别问了老张,等我去她家看看不就知道了。”
这次去省城正好路过锦阳,他也想知道这个女同志到底是不是锦阳县人,如果是,什么原因离家出走,至于逃婚,一看就是编的,如果信了,他这公安白当了。
他有预感,真相应该会出乎他的预料。
韩舒樱傍晚吃饭的时候还挺开心的,嘴里哼着歌,留下来!留下来!
结果小刘过来通知她,要她马上收拾一下去火车站。
她还惊讶:“火车站?去火车站干什么呀?”
“江公安说这次他去省城开会学习,顺路把你送回去,你老家离省城近?这样你就不用等介绍信了,站里会给你开份证明,你就能跟江公安回老家了,这可是好事啊!”小刘道。
好事……好个屁!
韩舒樱原地愣了半天,上午还说要寄介绍信过来,怎么下午就变卦了?怎么就突然坐火车要回老家了?坐火箭都没有这么快!
这下子,计划好的事情一下子全打乱了,不,还要更糟糕。
韩舒樱手揪着裙摆一会坐下,一会站起来,先不说离开鹿城这件事,关键是她不认得回家的路啊!
锦阳县玉板沟樱桃大队,地址她倒是背下来了,可家门朝哪开她根本不知道,父母对面不相识,她怎么敢回去?还要被公安带回去!那到时候她编的离家出走的瞎话,不得全部露馅?
编的时候她压根没想到,真有人愿意千里迢迢带她去这个地方啊!
完蛋了,这个江公安!总是出奇不意地让她一通手忙脚乱,心惊肉跳,坐立不安……
真邪门!
那么,她现在可不可以往通铺上一倒,伸直腿儿装病不回去呢?
站里来的那位漂亮女同志,只待一天就走了,站里单身汉炸了。
“小姨,怎么回事,人怎么走了?”会计李扬的外甥呼哧带喘地跑过来问。
李杨收好帐本,锁进抽屉没好气道:“你问我,我怎么知道?中午才跟她提落户的事儿,晚上人就走了,说是小江亲自过来把人带走的,送她回老家……”
“欸呀,这个江公安!着什么急,都说肥水不落外人田,他是生怕好处不能让给外人?”
“也许人家是想落自己田里呢?”
“什么?小姨你说什么。”
“这江公安……”李扬收拾完细想了想,确实也没看出什么来,人家一向公事公办,大概是她想多了,怎么说也是省城来的,听说是某个大领导的儿子,要找的话,省城的姑娘不是随便他挑?
怎么也不可能找个农村的……
“没什么。”她起身拿起墙上的包:“下班,回家。”
韩舒樱从没想过自己是被人押着离开收容所的!
江公安就站在她面前,当着她的面,让小刘把铺盖卷当场收回!她连耍赖的机会都没有。
如果不走,晚上她就没屋子住,没被子盖了,收容所将彻底没她的容身之所。
好好好!江公安!他肯定是欺负她在这个地方人生地不熟,还什么人民公仆!可恶啊!
韩舒樱小手攥紧,眼神直往他身上瞅,他倒好,面不改色地欣赏了一下她别扭的模样,直接伸手推门,望了她一眼:“走。”
她有心想跟他抗争,她不想回老家,想要介绍信留在鹿城,还想……
但终归她细胳膊拧不过江公安这条大腿,可怜!可叹!可恨!
收容所离火车站较近,步行也就十五分钟的路程。
韩舒樱不情不愿地跟在江见许身后,一边走一边抠手,心里没谱极了,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接下来的一切。
自从穿过来,她就像那西天取经的猴子,在前面这个一米八几提着绿色行李袋的的年轻公安手里上窜上跳,就像那瓜田里窜来窜去的猹,桃园里荡来荡去的猴,如来佛主手心里的孙大圣一样,介绍信的事完了,又要她写信,写完信他又要家访……
她就像洋葱一样,被一层一层的扒,扒到现在,她都有点害怕,她怕早晚得被他扒出她其实什么都不知道的这个事实,好可怕!边想她边紧了紧身上的双开门大衣。
江见许手提着绿色行李袋,回头看了眼身后消极怠工慢腾腾的女同志,她身上穿的棕色翻领大衣,是去年他朋友从俄那边捎来给他的,绒毛料子,双排扣,他只在过年回省城的时候穿过一次。
平时在鹿城风里来雨里去,还是制服方便些,很少穿它,这次拿出来主要是因为这个女同志穿得实在太少了,现下深秋,还穿着裙子光着小腿实在不像样。
他又没有女同志的衣服,也不好跟别的女同志借,现在城市居民布票难求,老百姓存着布票做件衣服不容易,不太好借。
上衣还好办,主要是裤子,他不可能把自己裤子给她穿,不合适,想来想去,把这件大衣取出来,衣服较长可以挡住小腿,也比较暖和。
他想过衣服她穿可能会大些,但独独没想到这件翻领大衣穿在她身上,竟然出奇的好看,江公安忍不住偏头看了他一眼,她头发没梳好,披散着,有一半还掖在大衣领子里没取出来。
男士大衣对她来说肩膀有些宽了,她个子不矮,在女同志里算中上个头,自然不像男同志那么高,但不知为什么,衣服搭在她身上就像衣服架子一样将这件大衣衬得有型有款,远看还颇有几分美感。
如果韩舒樱知道了肯定会哼上一声,念叨一句他懂什么呀,他知道艺人选秀的过程吗?人往板子前一站,看头,看脸,看身高,看比例,正面,侧面,腿长多少,臂长多少,头围多少,肩宽多少,腰围多少,她能选上怎么也是千里挑一,万里挑一海选出来的。
为什么?
当然因为她头小,脸小,比例好,天鹅颈,有气质,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最重要的是,一件衣服的时尚完成度最终,靠的是脸!
她双手包在大衣袖里,嘟着嘴低着头不开心地跟在他后面。
江公安盯着看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咳了一声,“穿着暖和吗?”
韩舒樱扬脸假笑:“谢谢江公安,我很开心!”你康康我像开心的样子吗?
江见许唇角翘了翘,这个女同志,气性还挺大。
他提着行李袋放慢脚步,嗓音不急躁不缓慢,随意问了一句:“你说行李包丢了,什么颜色的包。”
韩舒樱神经瞬间警觉绷紧,又要审她了?
她上哪知道行李包什么颜色的?但公安问话,不回答好像她在心虚一样,她眼晴一转,看了眼他手里的绿色包,回道:“绿色的。”
“里面装了什么?”
“装了……衣服。”对,衣服,行李包里当然装衣服了,没错的,反正死无对证,若瞎说的还能找到,她把名字倒过来写!
“走快一点,磨磨蹭蹭……”
韩舒樱在后面望着他的背影,痛恨交织地磨了磨牙。
鹿城火车站,白蓝两色大楼,楼上有圆形时钟,时间傍晚五点,江公安带她去了车站候车厅找位置让她坐,走了几步又回到她面前:“介绍信给我。”江公安朝她伸手。
“介绍信?”她坐在木椅上仰头望他,介绍信不是过期了吗?要去干嘛?难道还怕她用过期介绍信跑了呀?
江公安朝她勾了勾手,她不情不愿地低头从胸前口袋取出介绍信和车票怼到他手里。
韩舒樱无精打采地望着候车厅墙上那行在岗一分钟,安全六十秒的宣传语看。
江见许打开信纸将其中两张火车票拿在手里,不容置疑地叮嘱她:“我去买票,你在这里待着,记住,没有证明不要到处乱跑。”
“知道了,知道了。”
鹿城车站公安科办事处,两个乘警正在换班,见到一位穿着制服的年轻公安走进来,诧异问:“公安同志,有什么事吗?”
“你好,我是鹿桥市公安局的,有人反应前几天在火车上丢了行李,希望车站的同志帮忙找一下。”江见许出示证件后,对他们笑笑说道。
两人立即站起来:“当然可以,车票我们看一眼,请说明失主性别,我们联系乘务员。”
江见许将车票交给对方:“是位女同志,绿色行李包,里面装着衣服,她穿着浅蓝色上衣,深蓝色裙子。”
“长相呢,有什么具体特征吗?”
“长得……”他顿了下:“挺漂亮的。”
“好的,津海铁路东宝线,陇安机务段,行,我们帮你打听一下。”
“谢谢,有消息的话,请联系这个单位。”江见许递过去一个省城号码。
“没问题。”两位乘警特别爽快。
从办事处出来后,江见许望向候车厅第一排座位屁股着火般趴在座位上东张西望看热闹的韩舒樱,倒也老实没跑,他转身去了售票口,其实她乱跑也没用,他已经让火车站工作人员盯着了。
“同志,买两张去东宁市卧铺车票”
“单位介绍信。”窗口里的售票员道。
这个时候的火车票,卡片式小小一张,检完票后,所有人往车厢里走,六三年的火车里一排排整齐的木制座椅,椅背用实木条拼接,座位前后间隔不高,已经坐满了人,男女老少、大包小裹、手拿肩扛、拖家带口将座位挤得满满当当,上面的行李架也塞满了。
一位个子不高的男乘客站在过道上放行李,没塞进去,往后退了一步结果撞到了韩舒樱,他的手臂碰到她的头。
她立即“啊”了一声,缩了下脖子,江公安闻声,眼明手快地拦住对方,“小心。”他个子高,只用单手就将乘客行李轻松地塞到了上方行李架上。
“谢谢同志啊。”
韩舒樱在旁边捂着头看到这一幕,别说,江公安还真是肩宽窄腰手臂长呀,她揉着头突地灵机一动,对啊!现在车厢里到处都是人,难免会碰撞。
碰撞!碰撞好啊!
这不就是,天然的触碰条件吗?是她完成剧本第三场的大好机会,就算这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江同志,他应该也不会怀疑什么吧?
她小心思一转,立即躲到江公安身后,在他拎着行李袋避让乘客的时候,她大着胆子飞快地碰了下他的腰,看向剧本,没有动静。
嗯?江公安腰不行了吗?
估计江见许要知道她这句话,得气笑了。
她呼了口气,后面的人正好往前一挤,她顺势一贴,然后小手飞快地从他胳膊,到肩膀,一路下来,仿佛点穴小花手,戳了个遍,江公安忍无可忍回头盯着她看了两秒。
韩舒樱赶紧手一收,心虚地将小手背到身后,赔笑道:“是后面人……后面人它挤!”
江公安扬了下眉,上下看了看她,没说什么回过身。
她舒了口气,再看向右下角,心头涌起一阵疑惑,为什么?
why?
剧本为什么没反应了呢?
明明前两场戏很容易完成了,现在剧本怎么就像拍完床x的男演员,一动不动了呢?
问题出在哪儿啊?难道剧情点不是身体接触?可明明前两场都接触过!或者是她接触的位置不对?
韩舒樱目光瞄了眼身材很好的江公安……从肩膀到大长腿,瞄来瞄去,最后停在了中间,总不能,总不能让她拍他的臀部吧?
她用手遮住半边脸,其实,她不是那样的人!
实践过后,她发现原来得逞也是一种失败!
在江公安平静无波、暗流涌动、锐利的目光里,韩舒樱低下头将爪子放进大衣兜里,灰溜溜再也不敢拿出来兴风作浪了。
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不但被他发现了,剧本也没有一点反应……
就在她一路摸摸搜搜,哦不,磕磕绊绊中两人终于来到了火车卧铺车厢。
卧铺车厢的人要少一些,这个年代不是有钱就能睡卧铺,需要介绍信,还必须是有级别的才行。
这里不但有床铺,还有叠得整齐的枕头与被子供乘客休息。
找到卧铺厢,四人铺已经有两个人了,一男一女。
男的看起来年轻些,穿着灰色中山装,二十出头,女的年长一些,梳着齐耳短发。
韩舒樱听到拎包先一步进去的江公安,一本正经的语气与里面那名年轻男人握手客套:“是文科员吧?我在县文教局见过你,你好。”
“哦,你是派出所小江?你好,叫我文逸春。”男人起身握了握手,两人都不热络。
倒是韩舒樱跟着进来后,文科员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这位女同志是?”
“她姓韩。”江公安回头对韩舒樱介绍道:“这位是文教局文同志,这次和我一起去省城学习。”
“韩同志,你好你好。”文逸春热情招呼。
韩舒樱望向他,长得文质彬彬,戴着眼镜,她礼貌向他点下头:“你好。”
刚才他就觉得这个女同志侧脸漂亮,现在正对着他坐下来,看到了正脸,文逸春目露惊艳,有了点紧张,他开口道:“我叫文逸春,现在在县文教局做科员,这次省城学习后,预备升职副科长,至今未婚……”
话一出口,车厢里一阵安静,江见许低咳一声,看了眼文逸春,又看向韩舒樱。
韩舒樱:……
对面上铺的女同志忍着笑整理完被子,主动介绍自己,“我姓郭,郭梅,在鹿城医院工作,这次去省里办点事儿。”
这年代能睡卧铺的,基本上都是有组织有单位,有点关系有点级别的人。
韩舒樱立即冲她笑笑,低头心想着,挺好挺好,大家都有工作,只有她的工作没着落,现在又要被江公安押着回老家了。
“韩同志。”
“嗯?”
“你是哪里人,在哪儿工作?”这位文逸春同志搭话主动,语气热情,但热情有点过了头,像查户口的……
韩舒樱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扭头看江公安,察觉到她的求助视线,江公安头也没回替她回道:“她来鹿城探亲,路上丢了行李,我顺路送她回家,她家里……”他瞥了眼韩舒樱,眼睛微微眯了下:“农村的。”
农村两字一出,对面安静了。
这两个字威力很大,在吃不饱饭养不起家的年代,生计是很重要的事,户口在哪儿,这可关乎着一家人口粮问题。
如果韩舒樱真的是农村女孩,可能还会有些心里落差,但她不是,她不但不是农村的,甚至不是这个年代的人,所以她毫无压力。
依然有兴致地趴在桌上,望着窗外的风景,他们坐得是晚上的绿皮火车,这个时间太阳落山了,落日仍有余晖,借着光线能看见铁路一侧的电线杆子,电线杆上挂着密密的三排或四排电话线,绿皮火车已经发动了,跑起来速度很慢,发出咣当咣当的声音。
江公安坐了一会儿,弯腰从行李袋中取出水壶和搪瓷缸放到小桌子上,韩舒樱回神看着他把东西放在桌上,见他从包里掏出了油纸包着的一只横切几刀的烧鸡,切得皮酥肉烂,香喷喷的,以及两个软皮红豆饼,皮薄豆多,豆子都快从薄薄的皮膜中露出来了,香得很。
韩舒樱一天一夜净喝米汤了,喝了一肚子汤水,比减肥餐还难受,虽然见到吃的还能忍住,但是见到好吃的还是看了好几眼,她又看看江公安。
她以为江公安要吃晚饭,就准备往右挪一挪给他让地方。
谁知江公安取了筷子递给她,瞄了她一眼:“给你的,快吃吧,想喝水自己倒。”来之前他见人民食堂有刚出炉的烧鸡卖,就买了一只,这个月剩的三张肉票,除了借给老张,剩下的都花了。
她能吃吗?韩舒樱观察着江公安,见他没生自己气,这才敢接过筷子。
对面文逸春闻着桌上纸包里烧鸡的香味儿,狠狠地咽了下口水,是南三道街人民食堂的烧鸡,贵得很,不但要肉票,价格一块五一斤,一只鸡就得七、八块钱,真舍得,他工资现在才三十三块,买一只烧鸡四分之一工资没了,他一年也就吃一两次。
他目光在江公安和那个女同志两人间来回看,不知道俩人什么关系竟然愿意买肉给女同志吃,而且他没看错的话,这个女同志身上的大衣应该是男同志的吧?
江见许当然不是特意买给女同志,只是刚好有卖,手里又有票罢了。
有东西吃了,韩舒樱将手从长袖子里伸出来,但是这件男士大衣质地硬了一些,袖子还长,伸了半天手只露出个指尖,她习惯性地将衣袖伸到旁边,想让助理给她挽袖子。
结果伸过去才发现,旁边的人是江公安,江见许看到长长的衣袖伸过来时,他放在腿上的手动了下,但很快意识到不妥。
“你自己挽。”
“哦。”韩舒樱又收回来自己挽好,拿起筷子。
“你不吃吗?”
“我在食堂吃过了。”
热水倒进搪瓷缸,搪瓷缸雪白像新的,涮干净后将水倒出窗外,穷讲究的韩舒樱这才放心倒了一杯干净的水,喝了一口。
擦干净手后,她从纸包里切成三分之一的鸡腿中拿了一小块,用像莲花瓣一样往上翘的指尖,轻轻撕着鸡腿肉,一丝丝放嘴里慢慢吃着,每次必嚼二十五下,鸡肉嫩烂脱骨,肥而不腻,鲜香纯正,原汁原味。
一时间车厢里全是烤鸡的香味。
这年月缺肉少油的,很多人见到肉食眼睛都绿了。
江见许在旁边眯着眼观察着她,见她悠哉吃了半天,一只鸡腿只吃了三分之一,加上巴掌大一小块红豆饼就饱了。
实在想象不出,什么农村家庭能养出这样的女同志,不是吃多吃少的问题,而是一举一动都不像普通人家教养出来的女儿,如果非要说的话,倒像是衣食无忧的富户养出来的,比如,资本家……
他心中疑惑丛生,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养尊处优的习惯到处都是,刚才竟然伸手让他挽袖子,一看就是平时被人伺候惯了养成的习惯,可地主阶级早被打倒了,眼见她要将带着肉没啃干净的骨头扔掉。
他出声:“啃干净。”
韩舒樱停住动作,看向板着脸的江公安,“哦”了一声,听话地将没啃干净的骨头又放回嘴里,眼晴余光小心瞄着他。
唉,谁叫她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她默不作声喝了半缸温水,漱干净嘴巴,看着剩下的啃鸡.鸡儿被江公安收起来放进包里,啃过的骨头被他从车窗扔出去了。
他是公安!又不是检查官,为什么还要检查她啃过的骨头……
韩舒樱在心里吐槽,长得倒是挺干净,帽子、制服、白衬衫,一点褶皱也没有,第一印象给人感觉清俊爽朗可好了,实际上他这个人根本没看起来那么好,板着脸,训人嘴,要求高,难对付,性.冷淡……
她蔫兮兮地趴在火车小小车窗桌前往外望。
真是虎落平阳被……江公安欺啊。
哪怕乡村没有通电,村庄田野上黑乎乎没有一点光,这样黑漆漆的夜伴着火车的晃动轰鸣声,虽没什么看头,但亦有一种天大地大自由翱翔的感觉,仿佛火车正行驶在无边的海面上,她随着火车在海岸线上奔腾,这是另一种让人心旷神怡的想象。
魂游神思了一会儿,她想回到正事,眼球一转剧本被点开,上面仍没有动静,依然停留在第二场,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出现第三场剧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