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载着满满当当的物资,没有要收起来,甚至没有要掩藏的意思,就这么暴发户一样地摆在那儿。
看起来不怕贼偷,也不怕贼惦记。
其中,十分显眼地就能看到一道胖硕身影。对方手上抱了一大袋什么东西在吃,发出咔咔的酥脆声响。
“刘先生。”
是最开始换给她枕头被子的刘八爪。
也是紫苏紫草未能认回的父亲。
听到声音,刘八爪笨重地转过些身子,怀里的爆米花掉了几粒下来,还没等碰到地面,就又被一只胖乎乎的手捞了回去。
他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对面木筏上的高挑身影。
漆黑袍子几乎要和身后的夜晚,融为一体。
兜帽掩去她大半张脸,只能看见清晰的下颌线,以及右脸上露出的那一段雪白绷带。
她站在木筏上,和曾经的锋利大相庭径,再也看不出年少气盛的痕迹,那股阴郁感,就仿佛无家可归游荡多时的幽魂。
刘八爪神情和蔼,依旧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三小姐别来无恙啊,这么多年没见,都长这么高了。”
尽管看起来行动有些不便,但中年人彬彬有礼的态度,依旧能让人心生好感。
他语气自来熟,仿佛认识多年一手带大的亲戚长辈。
实际上,两人只在很久以前,见过那么几面。而当时的言孜,估计还在上幼儿园。
刘八爪没有她那么好的夜视能力。
可即便隔着这么一段距离,他还是一眼看到对方木筏上,那顶着不同花色头巾的三只不明生物。
好像还各自横着拿了一把农具,一排傻乎乎地站着……
他大为震撼,“三小姐这是在建造牧场?还聘请员工了?”
言孜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生平第二次体会到了社死二字……第一次是有人将给言茴的告白书塞进她手里,非要她当面高声宣读……
“没有,我没给钱。”
三个里有两个甚至还不用管饭。
刘八爪家中有做海货生意,所以这位优秀的商人在见到她这一木筏诡异生物后,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感慨说道。
“真没想到三小姐比我们刘家还会做生意,灾厄生物当劳动力这点,我确实没能想到。”
言孜:……
星际不允许压榨打工人,所以就想压榨灾厄是吧。
两人的木筏距离近了些,刘八爪终于看清她那木筏的全貌。
不同于自己的聚宝盆式装修,言孜的木筏走的很显然是农场风,绿色覆盖率相当高。
各种东西都摆的整整齐齐,桌椅等生活用品一应俱全,甚至还在合适的地方,放上些装饰,多了几分童趣和温馨感。
但这种风格,反正怎么看都不像是言孜的手笔……
不过,要是忽略现在是一个生死游戏,这样的海上三层小屋,倒是能成为旅游度假的好去处。
只不过刘八爪已经注意不到这些了,此刻,他的目光正直勾勾地看着对方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
半晌之后,热泪盈眶大喊一声。
“闺女!爸终于找到你了!!”
“唉,你和李先生长的实在太像,爸见了几次都没认出来。”
“明明就是我的崽,我和李先生之间又没什么,怎么会和他这么像呢……果然谁带的像谁。”
言孜:????
人在木筏站,爸从天上来?
“抱歉,我不……”
她刚想开口解释,拒绝这个多余的天降爸爸。
对面的木筏却忽然,嘎吱嘎吱晃悠了两下,刘八爪起身激动地抓住她的胳膊。
他看着体型不太方便,但其实远比想象的要灵活。
不然也会捞爆米花捞那么快。
最重要的是,力气很大……紫苏大概就是遗传了这一点,所以高跟鞋砸灾厄时,能活生生怼出两个孔……
她走神了下,对方已经将木筏又拉近一些。俩木筏脑袋对脑袋贴着,从远处看还以为是大竹排。
“乖乖闺女,瞧你这说的是什么傻话?你是爸亲生的崽崽,就算是化成骨头了……爸也能认得出来。”
“爸等了你们这么多年,没想到会这样正式见面……好闺女,这些年辛苦你了。”
刘八爪仍然一手按在她肩膀上,另一手则拉住她的左手,轻轻在言孜指间上的那枚戒指敲了敲。
随后,搂着言孜悲痛哀嚎,目光像是不经意,看向她身后不远处那半具森白骨架……
“呜呜好闺女……爸的好闺女果然就是最了不起的!”
他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十分没形象,又滑稽又真情实感的,细听起来令人心底酸涩……
紫苏的记忆,已经破损到记不清许多人和事。
但今天格外安静沉默。
甚至有几分小心翼翼地瑟缩起身子。
但不是谁都能抵挡住这个数值的污染,有血液混着泪花从面颊落下,最后滴在言孜微凉的手腕上。
滚烫,灼人。
中年男人拍了拍她僵硬着的后背,低声嘶哑道,“好闺女啊,希望我们都能早点回家……”
这个游戏里,从来都不止他一位父亲在等待女儿。
“唉,看爸这难过的,血都冒出来了。”
“都一把年纪还这样,让人笑话。可惜你妈不在了,不然非得嫌弃上好几天……”
刘八爪说着,从上装的口袋里面,掏出一方精致帕子,擦了擦后又接着说道。
“乖乖闺女,记得要吃饱穿暖,有什么不够的一定要和爸说,爸这里有的是物资,你随便用大胆的用。”
“看你这身上,东少一块,西缺一点的,和破洞漏风的棉袄一样,哪个当爸的见了会不心疼?”
她这满身血气,足以证明一切,和当初在组时根本没什么两样。
退休退了个寂寞。
“谢谢……”
言孜犹豫了很久,终于艰难喊出那个字,“爸……”
虽然李自然从来不揍孩子,都是以理服人,不服就面壁思过。但她还是觉得后脖颈一阵凉飕飕的……
刘八爪那原本耷拉着一抽一搭的嘴角,终于微妙地向上提起弧度,脸上的肉更加拥挤成一团,看起来有种圆滚滚的喜气。
“哎,乖乖闺女!”
见言孜眼神开始不对劲,仿佛下一秒就要蹦起来揍人,恢复刚进六组时的那种狼犬状态。
刘八爪作为经商有道之人,何等的有眼力?
反正一秒的女儿也是女儿,总归是赚了的。他连忙叨了几句日常关心的话后,将怀里那半袋爆米花,热情地往旁边一脸懵逼的蛋崽子怀里一塞。
“这个,好吃!”
随后,火速离开。
生怕晚了,言孜一个没忍住,拳头直接砸过来。
老李家的这位小闺女,206块骨头里面起码205块是反骨,从小就是不肯掉一滴眼泪的犟驴……
望着对方飞速离开的臃肿背影,言孜微蹙起眉,摩挲着指间上的那枚金戒指,心底清楚。
这位,十有八九也是七组的。
由她父亲组合成的这一队,不像之前他们那样有着严格的测试和条件,零散随便的甚至像是街头临时拼起来的乐团,想想甚至有些好笑。
但看似不起眼的存在,未必不能改变局势……
“刘家……”
和先前相比,那枚金戒指似乎粗糙了一些,变化极其细微。
如果不是戴了这么久,因为紫苏寄住在里面,自己又经常擦拭,只怕很难发现这点端倪。
指尖顺着上面那些纹路,缓缓摸过去好几遍。
言孜终于确定了。
那是胡山奈实验室的标志……
她很熟悉,熟悉到像是烙印在记忆深处……
这是继宁九徵的手串之后,来自外界的第二个重要信息。
不用想就知道这是她父亲送进来的,但前者象征世界树,后者却是胡山奈的实验室。
毫无瓜葛的两者之间,想要提醒她的是什么呢……
右臂的疼痛又开始作祟,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巧合了。
到这个地步,言孜大概也能猜测出自己这条胳膊,只怕不单单是因为受到污染这么简单。
至少胡山奈那个实验室,自己肯定待过,只是不记得了……
还有那被模拟投影出来,连接在她身上的世界树……
所有破碎的线索,以及记忆里的细节,如同拼图碎块一样,正在被一点点收集拼凑起来……
人越想找什么的时候就越没有。
区聊的交易没有动静,渔网扯上来一张,言孜就脸青一分。
可需要的河豚还是空空如也。
那两把鱼叉从外形上来看,没有任何差别,包括重量这种细微的,都像是复制粘贴出来的一样。
而只有拿在手里时,才能清晰感觉到温度上面的差异。
她原本的那把鱼叉,触及冰凉如海水,吴子奇遗落的那把,却是温热似火苗不熄。
这种差异,就仿佛日月昼夜。
“蝶!”
被她训练出自律好习惯的蛋崽子,生理钟准时到点,摇摇晃晃上前扯了扯她的衣角。
示意应该休息睡觉了。
“知道了。”
收起那两把鱼叉,言孜一手一只拎回二楼。
脑袋沾枕头的一瞬间飞快入睡,这对于她一个浅眠甚至是失眠的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只能意味着一件事……
自己在不知不觉时,又中招了。
但这次有些不一样……
以往她是身如其境,这次却只以旁观者的身份。
嗖地一声,一支锋利的箭矢直往她后背心而来,但在触及的瞬间,迅速变化为一颗软绵绵小球。
这是星际自动判断,以防误伤的箭矢。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随后将其捡起,年轻人指节修长有力,上面干干净净的什么东西都没戴,也没有伤痕。
衬衣袖子没有扣起来,只不羁地挽起一截,露出冷白的腕。外面更是不搭地套了件宽松的运动服外套,拉链大开着,随性至极。
视线缓缓上移——
一张再熟悉不过冷淡面孔,出现在眼前。
“抱歉,让一下。”
高马尾少年气的姑娘,缓缓放下手中的弓箭。
高挑的身形让气场更加凌厉,茶色眸子透露出不好接近的冷淡,属于站在面前便让人压迫感的类型。
她的态度和语气都十分谦逊,可眼角连余光都没多施舍些,径直从她身旁离开。
言孜:……
她以前确实欠缺社会的毒打。
“等等。”
走了几步,那个少年期的自己忽然回过头来,微挑起眉,“我们……是不是见过?”
到底是过去的自己。
她能认得出对方的同时,对方也能认得出她。
言孜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无法发出任何声音,这也就意味着她什么也改变不了。
最后只能摇摇头,转身想要离开。
以她现在的抵抗数值,应该不容易中水母的招才对,而且这里怎么看怎么古怪。
自己永远最了解自己。
即便记不清,但那种熟悉感也不似假的。所以与其说是虚假梦境,还不如说,她更像是在另外一条时间线上,遇到过去的自己……
后退几步她刚想撤,手腕却忽地被人紧紧扣住。
肌肤相触间,少年人掌心温热,透出力感,有种灵魂交融的怪异感。
言孜心头跳了一跳,转头对上目光锐利锋芒毕露的另一个自己。
十几岁到二十几岁,分明时间跨越度并没有多大,但她已经快要忘记自己从前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原来这么强势……
腕骨被那股力道捏的作痛,言孜下意识挣扎,对方却是反手一折,将她往身后的墙上压去。
言孜眼底终于燃起火。
二十几岁的自己,要是输给被十几岁的,说出去多少有些丢人。
她的招数都是李自然亲手教出来的,之后才跟着各个老师训练,所以自己的路子,自己再清楚不过。少年时期杀气重,几乎都是狠招。
能打死的,最好一下就打死。
言孜挡了几下。
对面的'自己'眼底惊异之色更重。
按理来说,出生入死这么多回积累下来的经验,足够拿捏从前愣头青的自己。
但是,言孜忘了。
她的身体状况已经大不如前。
嘭地一声,对方以一个十分熟悉的姿势将她成功撂倒在地,小腿横在她脖颈上,力道要比李椒重的多,连鞋带都散开来。
言孜面无表情地推了一把,以示抗拒。
但被对方扣腕按的更紧。
分明年长的阅历更丰富,但因为年少的实在太过锋利,气场上反倒被压了一头。
“老实点,这位……”
少年期的自己认真看了看她,微蹙起眉头,显然是无法分辨到底要怎么称呼。
也辨别不出她的性别。
言孜从那双清亮有光的眸子可以看见自己的模样,像是镜子翻转出来的一样。只是自己的脸上始终笼罩着一层雾气,无法看清真实面容。
旁边有不知道谁家的小黄狗经过,鼻子抽动嗅了两下,开始充满敌意地朝着她吠叫起来。
言孜忽然想起。
这个年纪,她最喜欢养的就是狗。
因为能够绝对服从命令……
“我们见过。”
对方语气倏地柔和下来,松开她后退一步肯定说道。
言孜依旧说不出话,只能听到她极轻地笑了一声。
“你就是我。”
“未来的我。”
“未来的我是这样的吗,你是怎么做到回来的,紫苏他们还好吗?”年轻人的话总是比较多。
言孜开不了口,盯着面前眉眼意气的少年人也不忍心开口。毕竟,没人会比自己更喜爱自己。
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没有再说话了。
“李言孜。”
言孜喊了自己一声,这次倒是清清楚楚脱口而出。
她声音不大,语气平和,周围空间却似乎波动了一下,仿佛在某个特定的时间点落下印记锚点……
伴随着自己的名字,雾气消散,阻隔在过去和现在之前的那层隔膜,彻底碎裂。
“是我,李言孜。”
少年期的她应了一声,看着未来的自己身躯开始变的透明,但终于能发出声音。
“果然,还是瞒不住你啊……”
她在过去的时间线上和自己重逢,埋下了一枚种子。
四周静的死寂。
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的天已经快亮了。
蛋崽子瘫着手脚在身旁呼呼大睡,半点也没察觉发生了什么。
胸腔里的心脏急剧跳动,身上的睡衣都被冷汗打透,这会儿贴在后背上,十分不适。
言孜深呼两口气缓和了下,掀开右手袖子。
和预料中一样。
隔着皮肤,可以看到老实已久的金纹正在底下游走。
它已经没有之前那样反应剧烈,甚至不会再撕扯钻出她的身体。
双方诡异像是原本容易吵架的小夫妻,在结婚好几年后相互磨合,开始逐渐互相适应。
刚刚的动静,只怕不是什么水母搞的,而是这东西。
目前来看,世界并没有要伤害她的倾向,但让她遇到过去的自己,这个行为让人难以理解和揣测……
这个能力也让人细思极恐。
私聊里有言茴半夜发过来的消息。
看起来似乎有些急切,一连发了整整三条。
“阿孜!我找到了!”
顾不上现在到底是什么时间,也顾不上对方到底有没有在睡觉,言孜二话不说反手就是一个通话。
言茴脾气好,被打扰也是温温吞吞的。
这要是换成李椒,那绝对是邦邦两拳头。
“阿孜!”
对方果然还没睡,兴奋在头上,“这件事,你得先听我说完。”
他压低了些声音,道。
“这事是小扇发现的,昨天鲸鲨出没的时候她运气不好,木筏漏水,人也不小心掉进海里面了。本来只是想躲避鲸鲨,钻进水底下的一个珊瑚洞。”
“没想到那个珊瑚洞穿过之后,是另外一个全新的世界。那里没有日月,也没有海洋,全是陆地。”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在一些石头上面发现了文字!人类的文字,还有生活痕迹!”
言孜沉默了下。
这种情况可能分两种。
一种就是曾经有人误入其中,在里面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
另一种就是像七彩鹦鹉那样,懂得人类文字的灾厄生物。
前者概率较小,毕竟主宰神明通过游戏系统对他们进行筛选,不可能让他们这么安逸地长久离开木筏,规则限制的目前,就是为了让玩家们乖乖参与这场游戏。
“定位发我,天亮了过去看一下。”
她是说干就干,绝不拖沓的性格。
言茴语气沉了沉,“阿孜,这一趟只怕不容易,也不会很安全,你一定要做好准备。”
他再怎么说,也是个灾厄。
连他都没办法认出的东西,危险系数可想而知。
“好。”
而言孜的准备,武器食物还有药,都有了就行。
临走之际她又想了想,将身上的布兜和戒指都摘下来,塞进被窝里,筑巢般盖好。
“在这等着,我很快就回来。”
漆黑触手还没来得及缠上她的手指挽留,言孜就已经走出去,伸手将最后一丝光线掩上。
“现在还不是时候,以后会需要你们帮忙的……”
隔着门扉,她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闷和不真切。
赶到定位地时,言茴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通知李椒,不想让她这枚王棋提前陷入险境。
她要是出事,联盟这次的计划就功亏一篑了。
“我们得小心一点。”
言茴没有放出本体那条鱼尾,只尽量和她拉开距离,避免污染,又强调一遍道。
“小扇在回来半路中,被不知名东西袭击了,本来这一趟应该喊她过来带路,但是现在因为受伤来不了了。”
“系统没有给任何提示吗?”
言孜现在对水不陌生了,自由地就像陆地一样。
“听她的形容,那东西偷袭速度应该非常快,快到根本来不及看清。要不是她逃跑速度快,很可能这次都回不来了。”
言茴说到这里,表情仍然心有余悸。
他作为灾厄,眼下却因为人被灾厄生物袭击,表示共情。
言孜想起先前,不屑冷漠地称呼人鱼为背叛者的人马,面上仍是看不出任何情绪。
“那她有没有说,那东西是从哪个方位进行袭击的?”
“是左?右?还是上……”
最后一个下字还没问出口,跟在身旁不远处的青年忽然像是看到什么可怖事物,瞳孔缩成兽类特有的竖线。
伴随着他眸底深邃幽蓝之色,如同萤火燃起般重新流露。一条华丽迷幻的鱼尾从腰身下面甩了出来,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拍在她后背心上——
“阿孜小心!你身后有东西!!”
“哥?!!”
对方出手时并没有收着力气,言孜整个人都重重撞在旁边的礁石上,海水翻起一片污泥混浊。
全身骨头作痛。
血腥味扩散在灰蒙蒙的海水里。
青年脸色苍白,大半条鱼尾几乎都被一排尖牙撕扯下来,甚至可以看见里面的骨头。
而他对面的那只庞然大物尽然只剩半截身躯,言孜也能认得出,这是上次被自己故意引着,和黯绿蛤蟆一死一伤的海蚯蚓……
“言茴!”
黯绿蛤蟆的战斗力比她预想的更要强悍,海蚯蚓受了不轻的伤。
甚至一整个头颅都失去了,只剩下一层薄薄的胶质还连着,正往下滴淌着绿色粘液。
但它的生命力又实在强悍,从断掉的腹腔之中,又重新长出一副尖锐的牙齿来。
此刻,上面还挂着人鱼特有的绚丽鳞片,粼粼发光。
强忍下喉咙里涌出的那股腥甜。
言孜飞快上前,一边扯了人逃跑,一边翻出绷带药片等,给他处理包扎伤口,顺便将自己身上那件几乎不离身的黑袍也解了,给他披上。
“撑住!要是死了,我就直接给你送李椒那里,和她一起炖了吃!”她这是真急眼了。
青年被她无力架着,脆弱的仿佛下一秒就要碎掉。
他听见这话似乎想笑,但嘴角又实在无法扬起。
“咳咳阿孜,你先走吧……按照这东西的速度,很快就会追上来,我会拖累你的……”
言孜应都不想应他。
“阿孜、妹妹……”
对方话语又低了些,带着轻微的发颤,“算我求你了……”
这次她终于看过来了。
昏暗无光的水下,她面上神情有些晦暗不明,但语气依旧十分的强势和冷硬。
“爸爸不会希望我们任何一个人发生意外,我们都得回去。”
李自然如果没有将他当成亲生孩子看待,就不会在他每次生病时着急,在他获得优异成绩时骄傲。
二十年的视若己出,亲手带大。
如何能轻易割舍?
“我知道,我很感谢爸妈和你们……”
青年手掌冰凉,这点在这份细腻温柔之下,时刻提醒着他非人的身份和事实。
“但我终究是不一样的……从我进入游戏开始,爸爸大概就没有想过我还能回去……”
这是当初他自己的选择。
紫草死后,他怨恨灾厄,也怨恨作为灾厄的自己。
所以,李自然尊重支持了。
“阿孜。”
言茴默了片刻,忽然认真抬头看向她,“这东西似乎记恨你,它不会善罢甘休的。而且有它横在这里,也没法过去……”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贝小扇那个运气。
他抬了抬手,示意她将匕首抵到自己心口上,“你杀了我,抵抗数值就能破百,人鱼的血液有诱惑能力,死亡时会响起悲歌,到时候你就可以趁机杀死它……”
言孜没有理会,对他的牺牲精神不感兴趣也不感动,只反手一记录音发给了李椒。
她治不住的,李椒准保能克制。
姐姐才是食物链是顶端。
几乎发出去的那刻,年轻女人无比暴躁的声音从另一头响起。
“你们两个傻叉!现在人在哪里?”
“一个两个的,就都这么急着去送死吗!!”
李椒的火,旺到几乎要顺着通话烧过来了。
不过,言孜见怪不怪。
毕竟对方从上小学开始,就已经和更年期没什么两样了。
回头看了一眼失去脑袋之后,速度明显慢了不少,只能和她保持着现在这样的距离,上演着体力拉锯战的那只海蚯蚓。
她回答道,“言茴说不让告诉你。”
甩锅像呼吸一样自然。
这是她和言茴两人的基础技能,目前实力相当。
“李言茴人呢!”
李椒恨不得当场捶死这两人。
“姐……”
虚弱的青年往她身后,明显瑟缩了一下,唯唯诺诺再也逞不了英雄。以往这个时候他少说也要茶里茶气地挣扎上一把,但今天是真不行了。
言孜很懂:“快死了。”
超大声。
通话那头顿了一顿,李椒很快冷静下来,“李自然能舍得?”
她又自答,“死的这么随便,实在太便宜他了。”
言孜会意。
大脑自动翻译:好歹是一家子,多少舍不得他就这么咽气。
“我会把他带回去的。”
说完,她忽然转头看向言茴,想起什么般问道,“你刚刚说……人鱼的血液具有诱惑力?”
对上自家妹妹那双死鱼眼,言茴莫名后背毛毛的。
“是、是的……唔!阿孜?”
“嗷啊!阿孜你轻一点!啊!!”
言孜反手一刀重重捅在他肩膀上,在对方痛到本能甩动几下鱼尾中,又毫不客气往他腹部再补一刀。
血液瞬间扩散在海水里。
言茴双眼瞪了下,直接被这彪悍几刀捅晕过去。
整个人瘫软冰凉,原本搭在她肩膀上的两条胳膊,也像面条般软软滑落下去,就像是死了一样。
来不及擦一把面上被溅染的鲜血,血腥味就刺激得身后的海蚯蚓,追赶速度更快,也更加疯狂。
“麻烦。”
言孜掏出自己背包里,目前污染数值最高的海兔肉,眼疾手快地在里面夹带了一颗什么。
然后又在青年伤处滚了一圈,用力扔出去。
这一招她之前已经用过了。
但很显然,海蚯蚓并不属于脑子特别好使的那挂灾厄生物,杀戮撕咬的本能占据上风。
所以,还是上当了。
那块海兔肉足足有好几巴掌合在一起大,如果是她和蛋崽子两个,这么一块足够吃撑一顿。
对于海蚯蚓这种体积,却是只够塞牙缝。
肉块甚至不需要咀嚼,直接划入腹中,里面包裹着的那颗小小眼泪……终于爆开了。
海蚯蚓这样灾厄生物是否能像人类一样,感知到各种情绪?
言孜不知道。
可如临死亡的痛苦,它一定能够感受的到。
这是所有拥有生死的物种,都无法摆脱的一点。
由布谷不鸟死亡前落下眼泪凝聚的悔恨,可以尝试从内部将这个庞然大物分解。
海水随着它的疯狂开始动荡起来,底部淤泥不断被翻卷起来,冲散人鱼血液痕迹的同时,也给言孜提供了庇护逃跑的好机会。
但她没有离开。
只找了一处不会被波及到的安全礁石,先将言茴放了上去。
他还处于昏迷状态,人鱼的体温和人类大不相同,低到一种不可思议的地步,甚至连身体都没有呼吸起伏。
但言孜没有时间给他处理伤口。
自己下的手,轻重自己心里很清楚,那两刀都不是冲要害去的,捅不死他。
背包里的那两把鱼叉都被翻出来。
言孜向后找了一处空地,手中的那把匕首这次划破的是自己右臂。她一向爱惜这条胳膊,左手随便怎么折腾,可右手要是没了,那就真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