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千金—— by董无渊
董无渊  发于:2024年07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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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拿着银子去问了,你可就没有指责的立场了哦!
嫦娥不卖,你得找嫦娥,你打了嫦娥,就不能打她了哦!
主打的就是一个没心没肺地放纵,放纵过了头,颠婆儿子自然会出面拨乱反正、尽心约束。
显金笑道,“崔家讨嫌,你就不生气吗?”
熊呦呦轻轻摇头,“不生气,我向来对崔衡无期待,无期待又怎么会落空?“
熊呦呦看得很清醒,语声沉稳,“情之一字,是链线也是束缚,如我伯父一般尊敬、爱戴伯母的男人,如今又能有几多?身为女子本已不易,最易被情支配,恍然百年后回首望,方叹一句,若只是认认真真过好自己的日子,将泛滥的感情收一收,才真是不敢想,会有多么痛快!”
显金略一愣神,隔了一会儿才颔首称是。
本来就不想结婚,听熊呦呦这么说,真是在线吓死一个未婚未育的贺掌柜——更觉婚姻没指望了!
远在京师的乔宝元“阿嚏阿嚏”连打两个喷嚏,懵懵地摸了摸鼻子,有些莫名其妙。

第243章 产品经理
造黄谣的话本子、折子戏如一阵风似的,被白家和那老童生的血腥气掩盖得妥妥的。
显金重回忙碌,“诚衡“虽然上市,但正式卷子其实还有很多可以完善的地方。
读书人数十年寒窗苦读,为了就是这一朝夕上场参战!
文才是一回事,上战场的兵器需利方能不拉跨——显金还记得前世有一年高考,有个省份的卷子晕墨不吸水,很多用钢笔答题的考生在第一科一败涂地,恰好第一科是书写较多的语文,好多考生出考场就哭了,嗯……紧跟着做卷子那家代工厂就被网暴了……
这年头虽然没网暴,但做事总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根据白家制卷的灵感,显金试图将试卷制得更硬朗一些(不易褶皱适合收发),更精致漂亮一点(赏心悦目,带给人做题好心情),同时兼顾易保存的特性(万一这一批读书人出个绝世名臣,垂垂老矣之时还能翻阅翻阅自己当年的试卷,这情怀!直接拉满!)
显金的要求太高,像个不知人间疾苦的产品经理,也像个无理取闹的甲方。
总开发工程师李三顺觉得显金在放屁,“硬纸,就是多加树皮和猕猴桃藤汁,这好实现——但是!你又要精美!精美的玩意儿都脆弱,纸张纹路要少才会显得精美,纹路少硬度怎么跟上?”
顺手拉个阵营,“周二狗,你说呢?”
前端开发总工周二狗觉得师傅在给他挖坑,抬头看天,含含糊糊,“我觉得……都挺有道理的,谁不想要又耐磨又硬朗又精致的纸呢?嘿嘿嘿——”
周二狗转头就把锅抛给小弟郑二,“郑二,你别不说话,掌柜的说了人人都是参与者、人人都是决策者。”
郑二:QNMGB……你们袖口加杠杠的时候,怎么不想着人人都是参与者了!
郑二沉下心想了想,他就算赞同,这研发任务也落不到他头上,随即斩钉截铁道,“我觉得掌柜的说得对!”
“啪——”
是李三顺一巴掌拍在郑二后脑勺的,清脆的响声。
监制财务恒五娘很忧虑,“……如若要调整纸张用料,涉及成本,当初我们给应天府的报价扣得太死,一旦有任何多余支出,全算要我们自己担!”
“陆账房,你算一——”显金话音刚落,才想起陆八蛋被开的事实,看了眼屋子里的人。
犟驴李三顺、文盲周二狗、爱抱大腿郑家兄弟、一脸纯真的前绩溪作坊大管事瞿大冒、再加个天天都垮起个P脸的前“浮白”大管事赵德正……
恒五娘身后倒是带了三个人,一个据说是恒记造纸的扛把子,一个是前者的徒弟,另一个则是会点文书记录的管事。
首先排除恒记的人,她不排外,既然决定联名,她自然接纳恒记,但,账这种东西,必须是自己人。
其次,在场的猪猪团队,全部排除。这里面的人看上去,要么像诈骗犯,要么像诈骗受害者,都不适合管钱。
最后,铺子上的账房动不得,“浮白“是钟大娘管账,“喧阗”是董管事长子,七七七身兼三职,晚上还要加夜班,再使唤也不能像使唤驴一样作践吧……
董管事!
便宜爹陈敷借给她出气的由头回了宣城,把董管事留守在了泾县,如果……如果把陈敷换回去,把董管事换上来,发挥的用处岂不是更大?
显金当即修书一封带到泾县,第三日董管事就回了信,态度恳切言辞恭顺,主旨意思是:既然他的长子在宣城担当要职,他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头子再盘踞重要岗位就不合适了,东家信任叫他受宠若惊,但做伙计的要懂得避嫌,若要一定他来,他必让长子先辞呈。
显金:呜呜呜,世界上最好的董管事!呜呜呜,想你的风吹到了宣城府。
一共两页纸。
显金再翻一页,是董管事为她草拟的五个人名,他个人认为有能力接替代管账房一职的人选。
显金:谁也别拦我!我要三顾泾县!我要把董管事请回来,这种老伙计跟着陈敷,就像草席上镶了个颗夜明珠!也不知有什么值得闪瞎的!
显金拿着董管事的名单,像拿了出师表的刘阿斗,老管事说啥她就听啥,对照着人命一个一个看,看到最后一个,显金眯了眯眼,“我们见过?”
来者是个长着娃娃脸的少年,顶天十四五岁,脸圆圆的,一双眼睛看上去机灵十足,一笑就露出两瓣虎牙,“贺老板好,您第一次到‘浮白’,我给您带过路,我叫南小瓜!”
噢,在“浮白”第一个给她散发善意的小伙儿。
显金笑了笑,“多大了?”
南小瓜:“十七岁了!”
显金错愕。
南小瓜努力使自己严肃点,“看上去显小而已。”
“会写字?”显金再问。
南小瓜使劲点头,“赵管事教过我三字经,认字也会写。”
嗯……赵管事脾气臭,但人不坏,做纸的功力也高,否则也不会加入十人突击队。
“会打算盘?”显金问了个难的。
南小瓜眼睛一亮,“会!听说您算账用算盘,我特意拿月钱自己买了一把,下了工偷偷练!”
显金颔首,“明天来绩溪作坊做账房吧。”
南小瓜大喜,“就这样,就算通过了吗?”
显金把董管事写名单的那张纸递给南小瓜看,“喏,只有你的名字前画了个圈儿,董管事很看得起你。”
突击队全员到位。
显金的要求虽然遭到算法、开发、测试的全线抵触,但显金很坚持,李三顺带着人硬着头皮做,做纸的关键一是原料,二是比例,软硬绵韧程度考验的其实是沙田稻草、青檀树皮和纸胶的比例,需要一点一点地试,才能找到三足鼎立的平衡。
李三顺试得头皮发硬,指挥恒记的文书做好记录,“三成稻草、七成树皮第二次失败,换成三成半稻草及七成半树皮,纸胶再熬粘稠三分。”
文书应下。
显金双手抱胸,沉脸看。
门外响起细细碎碎的笑声。
显金和李老头儿同时垮下一张脸,扭头看去。
周二狗心头暗道一声不好,这个时候哪个不长眼的,来同时招惹老魔头和女魔头啊!

第244章 升职加薪(补更)
酱肘子漆七齐一边嬉皮笑脸地嚼着麦芽糖和同届新人打招呼,一边伸手撩起竹帘进燎房。
竹帘起,两张一老一少的冷酷扑克脸,同时出现在眼前。
麦芽糖被吓得顺着嗓子眼,滑到胃里。
“咳咳咳——咳咳咳——”
七七七手攀在门框上,快要把肺都咳出来了。
燎房静默无声。
隔了片刻,周二狗燃烧尽半辈子的智慧,以破釜沉舟的勇气企图帮七七七解围,“你咳得这么厉害还来上工!”
“”真是又勤奋又努力,不愧是这批新人里第一个有杠杠的!”
“啪啪啪——”周二狗热情地为七七七鼓掌!
郑二也兴高采烈地跟着鼓掌。
显金:……世界上总有一个朋友,能闻懂你全部的屁。
“愣着干嘛?要进来就找个地方站着!”李三顺指使漆七齐,气不太顺地转过头,语气发沉,“各就各位,再来一次!三成半稻草及七成半树皮,纸胶粘稠三分,第一次开始!”
幸得绩溪作坊当初建了十几个纸浆池子,本意是作为陈记的实训基地,显金将好几处没有用的房舍拆掉才支撑她把场面铺得这么大,当初瞿老夫人前来,对她的布局很不解,甚至闲言闲语说了两句“手上有了两个铜板子就乱蹦,好好的地方敲了修,修了敲……”
如今看来,每一步棋,只要用心下,总有将军的一天。
为了做出更符合试卷的纸张,显金甚至叫来营造坊,将其中一个大水池重新分割,用砖瓦在内部分裂堆砌成九个小池子,每隔一个小池子放满纸浆,相邻的格子足以容纳两个人相对站立。
相当于显金做了个小型实验池,可以节约纸浆的投入,也可以减少更换纸浆的时间,也节省了做纸匠人的精力。
若在前世,显金只会觉得“一张纸罢了,又不是什么高精尖技术,还搞什么试验呀?”,大概会怀着这样的心态投入商道。
如今见证了匠人与岁月交织辉映,方成就这一方如薄蝉翼、如青玉盏的宣纸。
显金只想每一种品类、每一个机会、每一张纸都全力以赴,做到最好——总要留一点什么给后世。
她将来自千百年后的思想,如墨入海般投入这个时代。
同样,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这个时代也回馈于她对文化、对匠人精神、对信仰的敬畏。
随着李三顺号角吹响,众人各就各位,李三顺和周二狗掌帘,用的是特制正方形卷帘,二人捞纸的动作驾轻就熟,在纸浆槽里左荡一下,右荡一下,纸浆便沉淀到帘上,形成薄薄的一层,宣纸由无形变为有形,卷帘铺开一层湿润均匀的纸浆落在地面的竹架上。
郑二郑大喊了声号子,“咚”地一声将巨石块轧在纸浆片上。
待水分榨干,赵德正飞快地将那一层纸浆剥离开,右手拿着天然松针刷将那张薄如蝉翼的宣纸刷在,高温的石灰焙表面进行烘干。
晒纸的工序被简化。
纸张小,并不考验晒纸人的技艺,赵德正正反两刷子把宣纸刷在了火墙上,火墙的高温让宣纸迅速烘干,同时也将捞纸过程中的猕猴桃藤汁蒸发掉,以免纸张日后发黄。
显金走近火墙,伸手捺起纸的一角,指腹摸索片刻后,拿指尖沾了滴水,撒在纸张的边缘。
水在纸上迅速晕开,没一会儿就晕成了一朵生花。
这种纸,米芾应该很喜欢……
米芾并不喜欢用施胶后的纸,“纸不用胶巩,不肯于绢上作一笔”。毕竟“米点山水”是他的招牌——做山水画时,一笔行千里。
画画写字搞艺术没问题,但是应试教育做卷子就太晕了。
指定要坑死几个掌握不好下笔力度的考生。
显金摇摇头,苦笑一声,“要被骂死。”
李三顺蹲在燎房外,猛地抽了口旱烟,“不做生宣,做熟宣吧!”
周二狗冲口而出,“熟宣要刷明矾,纸张遇矾水,易黄易碎不易保存,几十年就脆了!”
要保存得久,就只能用生宣。
要符合显金不晕染、硬朗韧性的要求,就只能是熟宣。
一个向左一个向右,根本就是背道而驰。
大家都陷入了沉思。
老李头蹲着抽旱烟,远看过去,像只郁闷的烟囱。
周二狗紧蹙双眉,双手抱胸,也陷入了深刻的思考。
郑二靠着周二狗后背,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纸的种类,很多。
生宣、熟宣、半熟宣,这就是三个大类,这是由制作工艺决定的分类;又因原料比例的不同,分为棉料、净皮、特净皮三个大类……
更别提什么玉版、澄心、夹棉、粉笺……无数个分支小类,细细算来,恐有上百种。
但值得注意的是,这些品类,是自唐宋时期积累下来的,属于前人的智慧。
而这几年的创新出品,很少。
近几年的宣城,大家好像都陷入了瓶颈期,宣纸的创作止步不前,再难出新。
宣城三大家,恒记归咎于内斗,白家归咎于落后,陈家归咎于志不在此。
三大家尚且如此,小作坊又如何突破?
为什么刻丝山海经系列宣纸会掀起如此剧烈的风潮?只因这些年,新品太少太少了……
显金在沉默中,扫了眼燎房的诸位。
李老头手上功夫硬,脚踏实地,但不敢新;赵德正敢新,但这么十几年,早在陈家温水煮青蛙煮掉了冲劲;
狗爷忠诚义气,执行力强得一批,但……但他现在应该正在思索晚饭吃什么;
郑二估计正在给狗爷加菜。
显金眨了眨眼,在心里叹了口气,如果一个团队中,始终没有敢新的想法和人才,那这个团队飞升会一直差口气。
“如果……在生宣上……打一层蜡呢?”
一个声音响起。
显金的目光落在酱肘子漆七齐身上。
漆七齐靠在竹子上,单手摩挲下巴,一边思考一边开口,“可以先将普通的生宣砑光,再打一层蜡,这样墨无论淡或浓,墨色都不易洇开,这样可以避开刷矾,纸张也更便于保存。”
“但是有个缺点。”
漆七齐抬起头来,扯出一抹哭笑不得的笑,“我们会很累,很累很累的那种很累……”
李三顺一下就听懂了。
显金轻轻点头。
刷矾是化学手段,运用矾酸填补纸张纤维空隙,但同时要破坏宣纸本身的物理结构,变得不那么稳定;
砑光和打蜡是物理手段,不破坏任何结构……但,需要大量的人工。
是这个时代,最强的优势。
显金轻声开口,“先试。”顿了顿,“如果可行,七七七升一级,加一条杠。”

第245章 同甘共苦
显金虽说“试一试”,但在场的都是成了精的做纸老手,一听七七七的话,就知道,成功的概率很大。
李三顺带着伙计立刻行动,将库房中现有的素白生宣搬了一刀出来,又挖了一大坨虫蜡,支起一个小炉子将这块虫蜡给融了,小心翼翼地用纱布将融化的虫蜡过滤,底部是形似树皮、草屑的渣滓。
李三顺拿着砑石平面有规则地上下推动,手脚利落地不到一刻就将特皮生宣砑得紧密光亮,又拿起重新融成小圆饼的净白虫蜡在砑过的纸上轻手轻脚地涂,薄薄一层虫蜡填补进砑光的凹面后,李三顺手一伸,“笔墨。”
周二狗奉上砚台,里面是磨得浓稠的墨汁。
李三顺拿软毫笔蘸满后在纸上画了一道。
墨水聚色,且墨色细腻凝聚,好像浮在蜡光闪闪的纸面上。
李三顺点了点笔。
周二狗小心翼翼地将砚台放下,浇了几掊清水进去,墨水瞬间变淡,加了两倍水的墨汁变得稀薄。
李三顺换了支笔,重新蘸上稀薄墨汁,在另一侧砑光打蜡后的纸面上勾了一笔。
墨迹淡了些,但仍旧墨色凝聚,最最重要的是,不见晕染。
李三顺放下软毫笔,长长舒了一口气,抬头看向:“……砑光的程度、打蜡的比例还需要再试验磨合……但是,这个方法,可行。”
显金长长屏住的呼吸也随着这句话呼了出来。
七七七“嘿嘿嘿”笑起来,靠着柱子伸出袖口:就说还差点啥!竹门怎么配木门?一条杠怎么配两条杠呀?他每次看到大娘姐的两条杠,其中一条就像一把箭似的,射得他头晕目眩——他不能要求大娘姐减掉一条杠,那他总能努力自己多加一条杠吧?就算打三份工也在所不惜!就算上夜班也在所不惜!
毕竟……在他进入集训营的第一天,他看见大娘姐拿着教鞭站在讲台中间,他全身上下,除了头发,全都动了起来。
随后几日,燎房日夜通明,显金生辰是四月十四,正好夹杂在这几天。
陈敷带着宝珠花花,特意坐骡车来绩溪作坊,给显金煮了碗长寿面。
面有点奇怪,只有一根。
很长,吸不到头。
“不准咬断!”陈敷胁迫,“你娘就一个愿望,你快快乐乐地活下去!咬断不吉利!”
显金拿出日复一日练习八段锦的肺活量,扎稳马步,气沉丹田,硬生生地把这条面嗦完了。
陈敷抹了抹上了发油的秀发,极为满意地将生辰礼拿出来,“……我买的一支青玉簪,老夫人的是一个小金称,二房丢了管事权,手上紧,只给了一对丁香黄金耳钉——我琢磨你也没耳洞,这礼送得忒敷衍了。”
显金下意识摸了摸耳朵。
其实有耳洞,只是她穿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这对耳洞长上了。
原主应该是在很小的时候就穿了耳朵眼,跟着贺艾娘逃难流浪时长好了,到了陈家,贺艾娘不知为何也没管耳洞的事,便就这么搁下了。
陈敷拿出来的东西铺满一个桌面。
显金合理怀疑这些都是陈敷厚着脸皮,挨家挨户要过来的。
这还没完。
陈敷提了个篮子起来,又拿了好几件东西出来,“……这是大嫂给你画的花鸟扇面,她说你喜欢,还给你找了本《师旷论学》的古籍,据说是一位隐士的手写心得……”
显金展开扇面,粉桃洒金箔笺上的喜鹊与杜鹃朝日鸟鸣,栩栩如生,活灵活现,配色灵动大胆,漂亮得像从午后洒满阳光的林间拓下来的一样,“谢谢大夫人!”
又看古籍,心道:看来这位大夫人很喜欢她呀,一个生辰送两份礼。
后来又想起什么,便默默地将古籍归置到了小金秤旁边。
陈敷又陆陆续续拿了尚老板送的玉石镇纸、秦夫子送的霸总系列丛书全套、百味堂掌柜送的风干鸭脯……最后一样纯粹是给自己带的,陈敷做主给挑灯夜战了五六天的绩溪作坊放了个假,摆了两桌席面,把风干鸭肉脯干了个干干净净,顺道把李三顺藏得几壶梅子酒喝了个一滴不剩。
显金手里看众人都喝得高兴,趁大家伙离桌敬酒的功夫,提了杯茶,寻上带着郑家兄弟摩拳擦掌企图灌晕陈敷的周二狗,“……狗爷,你可怨怪我?”
周二狗端酒的手一愣,“啥?”
显金形容坦然,“这事儿,一直想找机会同你们说,偏偏几日都忙得腾不开身——七七七初来乍到不过一年,便升了两条杠,狗爷在陈家快七年了吧?这才混上的两条杠;郑家两位哥哥也跟着我出生入死,如今也只有一条杠……咱们血过血、肉过肉的情谊,我不想因为这件事落你们埋怨。”
周二狗与郑家兄弟对视一眼,鼻子皱到了眉间,“金姐儿!你未免太看不起你狗爷了!”
郑二捧哏:“就是就是!”
周二狗把手中那杯酒一放,双手叉腰,一副跟显金好好说道说道的模样,“你也说了我们是血过血、肉过肉的交情!上回刻丝宣纸的主意也是七七七提的吧?这回你要求多——“
显金撇嘴。
周二狗换了个说法,“你尽善尽美……也是七七七想的主意吧?”
郑二:“就是就是!”
周二狗继续道,“两次解围都是他,这说明啥?”
周二狗看向郑二。
郑二眨巴眨巴卡姿兰大眼睛,“说明我们离不开他!”
周二狗一巴掌拍在郑二肩上,“聪明!“
显金开始笑,眼眸轻轻眯起。
周二狗转过头,“如果数次解困,你都不表示,而是一昧偏向我们这群‘老人’,那你最后和瞿老夫人、陈老五、陈老六之流又有啥区别?一年两年还好,十年二十年,我们和别人的差距不就出来了!?”
显金笑颜逐渐加深,提起茶杯,杯沿矮了三分敬狗爷后,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
周二狗收敛起神色,态度严肃,“不过有件事,我得跟你说道说道——”
显金也忙不迭地收了笑颜,洗耳恭听。
“你拿一杯茶,来敬我的酒?”周二狗不可置信地瞪圆眼睛,“你这属于耍诈呀!”
显金重新展眉笑开。
“金姐儿——金姐儿——”陈敷喝麻了,开始呼唤小棉袄。
小棉袄准备去。
周二狗唤住显金,素来憨呼呼的脸上带了抹亲昵的笑意,“你是我们老板,更是我们妹子,带着我们生,带着我们发财,金姐儿,你放心,共苦,必能同甘。”

七七七一语成谶。
砑光与涂蜡,本身是纸张加工的基本功,但很少有人将这两项叠加在一起,为啥?
因为费功。
四万张纸,每一张都砑光和涂蜡,非常费工,小曹村不能停掉日常产出,相当于全部的压力都给到了绩溪作坊,绩溪作坊新入职的崽儿和从恒记调拨来的十名伙计,顿时感觉到了来自大厂的工作量。
“……这缺德主意到底是谁想出来的!?”
绩溪作坊蒸汽升腾,四排肌肉男统一身穿深棕单棉工服,袖子半撩起,右手拿砑石,左手摁净皮生宣,搓得都要起火了。
烟雾缭绕中,第三排左二肌肉男,将滚圆的砑石往地上一扔,咬牙切齿,“这主意也忒缺德了!这玩意儿硬生生地手磨四万张呀?!到底是谁脑子发抽想出来的!?”
“我——”
七七七一边手上无意识地机械做工,一边双眼无神地抬起头,自觉自愿把锅背上。
左二肌肉男喉咙一塞,埋头把砑石捡了起来,不说话了——人家都两道杠了,人都在干,他好像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隔了一会儿,第二排右三肌肉男“嘭”地一声又把砑石丢了,“妈的!那我们当驴呀?!贺老板自己咋不干!”
片刻后,最后一排升起了一颗茫然的脑袋。
“啥?谁叫我?”
前四排统一转过头去。

前言口中的“贺老板”双眼失焦,两只胳膊抡得飞快,快要把砑石钻出火了。
右三肌肉男:?还能不能在背后愉快地骂老板了?
这老板,让他很难做人啊!当驴子,她也真上啊!
右三肌肉男默默将砑石捡起,埋头苦干,干得两只胳膊快要起飞。
投入全部力量搞了将近十来天,每人每天熟练后,约莫能出五十张成品,这还是建立在净皮生宣是成品的基础上,产出量确实不算高,在时下,人力成本虽然无法明确折现,计算比例,但有眼睛的都能看出这门生意,人工投入巨大。
烟雾缭绕中,陈敷火急火燎地攥着两张纸,推开寮房的门帘。
首先引入眼帘的是——二十几只蟑螂,齐刷刷地低着头在蒸腾的雾气中忙碌地搓脚,哦不,做活儿。
陈敷被震惊得连正事都忘了。
眼睛!他的眼睛!
到底什么时候,工服也换成了这该死的深棕色!!!?
陈敷目光盲目,痛快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金姐儿……你出来一下……”
他不想在蟑螂堆里,漫山遍野地寻找一只始祖蟑螂。
一条蟑螂欢快地站起身来,脆生生地应了声“唉!”,紧跟蹦跶着跟随陈敷去了廊外。
陈敷克制住“为啥你对屎壳郎色有如此沉重的占有欲”的提问,抓紧时间谈正事,将手中的纸放到显金手上,“……街上小作坊出的纸,打着‘诚衡’的名号,给读书人出售。”
显金扫了一眼就知道,“砑光+打蜡”的叠加技艺泄露,宣城作坊开始再次跟风。
显金一边拿干抹布擦手,一边点头,“这两项工艺,大家都会,仿照出来并不稀奇。”
陈敷压低声音,“可需为父帮你写一篇抨击‘跟风抄袭’的文章?”
吾家有父初长成啊!
想不到,有一天,她贺显金也会拥有自己的“大V”!
显金受宠若惊,把抹布递还给锁儿,不在意地笑着抬起下颌问,“他们卖多少钱呀?”
陈敷声音持续压低,“四文钱一张!”
除开赠予今年参加秋闱的应天府秀才一人两张纸,“诚衡”纸,陈记卖五文钱一张,一刀整卖,四百八十文,算上人力成本,刚好够本;但如果算上这十几个伙计全身心投入做高利润的纸货,譬如玉版、刻丝等等,她的亏损那就大了。
显金不甚在意地笑着点头,“可以,随他们卖吧。”
陈敷不解,“这次咱不打压了?”
显金摇摇头,“不打压了。这是好事,更何况,‘诚衡’纸我不准备长期售卖。”
“什么?!你不卖‘诚衡’了!?”
夜暮时分,天际落下星河灿烂的帷幕,月色攀升上陈宅空梢头。
篦麻堂灯火通明,廊间挂着的油纸灯笼火力旺盛,将整间朴素端正的堂屋照耀得一清二楚——房间四处摞着纸页,简朴的藤麻柜错落排放,除了必要的家具,并无任何摆件。
瞿老夫人震惊得脊背挺直,双手抓紧太师椅把手,不可置信地看向居于左首的显金,“‘诚衡’本来应该是陈记最赚钱的一笔生意——应天府那么多读书人啊!你只要打出‘科举考试用纸’的招牌,不愁没人买呀!你卖五文钱一张便也算了!毕竟你答应过应天府王学政,但是……但是你不卖了!”
瞿老夫人痛心疾首地拍了下太师椅把手,“你这是把生意送给别人!”
显金平静地端起茶盅:虽然晚上不宜摄入茶叶,但现在这种状况,她不搞点咖啡因,很难平静地和瞿老夫人对话。
“‘诚衡’的用料不贵,但所需工时太多,我们经不起这样耗,我核算的成本是三文钱一张,我们就算卖五文钱,做的也是辛苦生意,很难从中牟利。”
显金喝了口茶,挡住瞿老夫人下一句话,“您别告诉我,‘三瓜两枣也是钱’诸如此类的话——如今我们的体量,一桩生意的净利润达不到中位数,对我们而言,就是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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