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薄的银叶正中康二哥的虎口,他手一抖,烟杆子落地。
康二哥一怒之下抽来身边人的刀,双足在一旁的树干上借力一跃,腾空扬刀劈去。
正是此时,凌乱的马蹄声在渐弱的秋雨里渐近,一支利箭自身后破空而来,康二哥踅身以刀去一抵,他瞬间摔落在地。
康二哥在地上滚了一圈,方才发觉堆叠的落叶之下根本就没有什么陷阱,不过是那少年虚张声势。
但此时他却无暇他顾,因为衙门里的官差和巡检司的军士都来了。
“兄弟们风紧!扯呼!”
康二哥只粗略看一眼他们的人数,当即起身大喊,一时间众人惊慌,赶紧跟随在康二哥身后,往那片荆棘林坡上跑。
“都给我追!”
那骑在马背上的张巡检见此,当即下令。
陆雨梧陡然卸力,轻轻喘息着,身边有马蹄掠过,他抬眼见那张巡检弃马掠上陡坡,率领数名军士钻入密林。
衙门的捕手快手们也紧跟上去。
而那身着官服的赵知县在后头姗姗来迟,正了正官帽,踩着泥泞往前走了几步,不知听身边的师爷压低声音对他说了什么,他怒斥:“那就让他们别追那么紧!你明知道……”
他忽然瞥向一旁丛中,话音戛然而止。
他对上那陌生少年的一双眼睛。
但丛中原来不止这少年,他身侧一个女子亦与他一般浑身是血,已不省人事,还有那六七岁的小姑娘肿着一双核桃眼,正惶惶不安地看着他们。
赵知县因方才险些脱口的话而脸色微沉,他还未张口质问,却听得后头传来一道声音:“公子!”
赵知县与刘师爷齐齐回头,见那陆骧根本不顾自己摔断的一条腿,急忙拄着一支竹杖,一瘸一拐地挪过来。
“公子!”
真的看清楚少年的脸,陆骧神情激动,却见他左肩竟穿透一支箭矢,他脸色陡变,扔了竹杖,扑通一声跪下去,“陆骧有罪,未能保护好公子!”
赵县令与刘师爷二人面面相觑,大惊失色。
与此同时,
惊蛰、花若丹、乔四儿三人悄悄藏在不远处,他们是半道上偷跟着官兵过来的,惊蛰眼力好,他认出地上的银叶。
“细柳就在这里。”
惊蛰抬眼,顺着县令几人视线的方向,那里草木之深,在他的角度,并看不清其中情形。
“陆骧,你起来。”
陆雨梧声音虚弱。
那赵知县与刘师爷连忙上前去想要扶起陆雨梧,赵知县手忙脚乱,生怕碰到这位陆小公子身上的伤,“下官不知陆小公子来我尧县,害陆小公子遭逢此劫,真是该死!”
刘师爷紧跟着扬声喊人:“快去找一架马车来!再让人赶紧去请大夫!一定要快!”
他话音才落,视线不经意落在一旁昏迷的女子脸上,他猛地一顿,画师画出那女贼的画像之后,县尊大人没看,但他却是认真看过的。
再看她腰间双刀……
刘师爷抬头,“县尊!这不就是那女贼么!”
惊蛰虽看不清丛中境况,却也听见那师爷的这一声,霎那间,惊蛰从怀中掏出飞刀,正欲掷出,却被乔四儿与花若丹齐齐按住手。
“你们做什么!”惊蛰眉眼生怒,“串子,你不想要解药?想死吗?”
“要是您现在贸然动手,我岂不是死得更快?”
乔四儿苦口婆心,“小爷爷,您听我一句劝吧,要救人也不是这么个救法……”
花若丹在旁不说话,只是按住惊蛰的手没松。
那边赵知县才听师爷这话,他精神一震,当即扬手,“来啊!给本县将此女拿下!”
陆雨梧勉强借着陆骧手上的力道坐起身,抬眼一扫那些作势上前的差役:“赵知县,请你的人住手。”
“她有任何事,你须先与我说清。”
第11章 霜降(五)
连下多日的秋雨终于停歇,天气似乎也更凉了些,赵知县穿着官服站在院儿里竟觉得有些冷,但他根本没工夫回房去加件衣裳,只瞧着那些在檐廊底下站了整齐两排的侍者。
他们皆着深黛窄袖圆领袍,腰间有皮革镶银束带,无一不佩剑,无一不神情肃穆,赵知县单看他们那一身卷云暗纹的绸缎料子,便不由在心底感叹燕京陆氏,竟连家奴都如此不同。
赵知县正往那房门口张望着,此时那被临时叫来扫院中积水的白役“唰唰”扫到跟前来,喊了声:“县尊您抬抬脚。”
赵知县有点烦,但还是往旁边让了几步,正巧刘师爷从月洞门那边过来,赵知县一见他,便将他扯过来,压低声音问:“那女子醒了没有?”
“并未。”
刘师爷摇摇头,“我来正是想问问县尊,是否要给那女子请一个大夫瞧瞧?我看她伤得重。”
赵知县摸着胡须道,“本县原本是想着,此女既然被咱们拿住,如今就在大狱里头,咱们又有那山匪的供词,那她醒不醒的,说不说话也该没什么大的干系……”
“不可啊县尊。”
刘师爷连忙道,“若是小案,这自当是没什么干系,可如今死的,却是那谭二爷啊!”
那是何许人物?
谁不知晓那谭氏兄弟深受当今圣上宠信?谭应鹏不明不白地死在尧县的消息送至燕京之时,圣上必定不会轻拿轻放。
“此案分毫马虎不得,仅有那山匪的供词还不够,这女贼招认才是重中之重!”
“你说得是啊劝之,”
赵知县叹了口气,“你可还记得方才在青石滩那儿陆小公子说的话么?陆小公子似乎与那女子关系匪浅。”
即便赵知县没往刘师爷说的那一层意思上想,但就眼下来看,就冲这位陆小公子,赵知县也晓得自己不能按着自己以往那一套来。
“只怕陆小公子还不知此女的真面目,待他醒来,本县与他明说就是。”
其实在青石滩那儿赵知县就要回话的,但还没来得及,那陆小公子便人事不省。
这边赵知县与刘师爷两个正说着悄悄话,忽然房门被打开的“吱呀”声一响,赵知县与刘师爷齐齐抬头,只见陆骧拄着拐,送那康福堂的老大夫出来。
赵知县与刘师爷连忙过去。
老大夫一见赵县令便作揖:“县尊老爷。”
“里面公子怎么样?”
赵知县询问道。
“箭矢已经取出来了,血也已经止住,只是公子脚上伤口太多,老朽清理了许久,所以颇费了许多时辰。”
老大夫如实回答。
赵知县点了点头,从袖中取出来一张银票要给他,一名黛袍侍者却忽然以手中剑柄抵住赵知县递银票的手:“知县大人请不必如此。”
这些侍者无一不年轻而五官周正,神情也几乎都很疏冷,譬如赵知县面前这位,对他这个官老爷也没多点温度。
“赵大人,好意心领。”
陆骧说着,将一锭金元宝递给老大夫,大夫忙作揖道谢。
赵知县只得讪讪收手,他如何不明白这种毫不委婉的拒绝实则是陆家一向对外的态度。
有时候“讨好”这二字也是很难做的,人若不愿,你连讨好的机会都没有。
赵知县又道:“那,本县让人带着大夫去写方子抓药。”
“多谢大人,但也不必,我去便好。”那侍者声音毫无起伏。
赵知县脸上险些挂不住,只得又默默收回自己准备招底下人过来的手,让开条道,目送侍者与那老大夫并肩离去。
再看檐廊里,两边二三十余名侍者立如松柏,那道房门已闭,赵知县一时犹豫,不知是该在此,还是该走。
陆骧回到房中取出香丸,在双耳炉中点燃,床上陆雨梧朦胧中嗅到这冷沁微苦的味道,有一瞬他以为自己身在京郊的“无我”书斋里,但睁开眼,是陌生的靛青纱帐。
“公子您醒了!”
陆骧回头见此,当即拄着拐一瘸一拐地到床前去,他弯身一面小心翼翼扶起陆雨梧,一面对外面喊:“来人。”
赵知县本打算走了,却听里面陆骧的声音,他看着一名侍者进去,便上前道:“可是公子醒了?若是,快请通传,本县有话与公子说。”
门前的侍者却道:“请大人稍待。”
他没动。
赵知县与刘师爷相视一眼,心里暗自气闷得很。
房内,陆雨梧抬眼看着那进门来的侍者,“陆骧,祖父他已经知道我不在书斋,而在此地,是吗?”
少年嗓音有些哑。
“是,公子您失踪,属下又不小心摔断了一条腿,实在心急如焚,所以传了信给他们,”陆骧跪下去,“若公子有个三长两短,陆骧万死难赎此罪!”
这几十名侍者与陆骧一样皆出身无我书斋,多年常伴陆雨梧身边,陆骧自摔断了腿后,便传信出去,今日赵县令等人带着受伤不醒的陆雨梧回来县衙不久,他们这些人便匆匆赶到。
“若不是你一再阻拦我去南州,我也不会在此地与你分道。”
陆雨梧一手轻扶在左肩,他接过那侍者递来的热茶,垂眸看着陆骧,“你起来,既受了伤,就该好好珍重自身,不要再跪。”
陆骧称是,由身边那名侍者扶着站起来,他小心地看着陆雨梧,茶碗里浮起的热烟晕淡少年眉眼,他迟疑了片刻,还是道:“公子,如今阁老已经知道,我们还是回京去吧。”
他原以为公子只是暂时出游,所以才敢跟着公子出来,哪知公子越走越远,他作为侍者,却不敢违背,只好半道上给书斋传信。
到了尧县这地界,陆骧方才明白过来,公子哪里只是简单出游,他分明是要直奔南州!
“南州已近,我绝不会在此时回京。”
陆雨梧抿了两口热茶,嗓子好受许多。
“公子……”
陆骧面露焦急,“不过是一个已经疯癫的犯官的一面之词,根本不足为信,他说在往南州的货船上见过周家小姐,周家小姐就一定在南州吗?何况这都已经七八年过去了,那周家小姐说不定已经……”
“陆骧。”
陆雨梧只一声,陆骧刹那断了话音,不敢再往下说。
“周家一十三口是你与我一同收葬的,”茶烟缭绕里,陆雨梧凝视他,“你我都知其中并无盈时,那时我便在周世叔墓前立誓,我一定会找到她。”
陆骧如何不知呢?
他比公子大了八岁,当年公子才八九岁时,他也有十几了,周家遭逢大难,周大人与家仆一共十三口人的尸首无人收殓,还是公子用光自己所有的压祟钱让他去买了个方便才全了周大人身后的尊严。
“公子,可是人海茫茫,你们相别数载,人面已改,万一找不到呢?”
陆骧不禁问道。
“所以我才任何消息都不能放过,”
陆雨梧看着他,“你也知道祖父对我并无期望,我不仕,自然一生闲散,我有的是时间找到她。”
陆骧听闻此言,不由眸中一黯。
他跟在公子身边最久,在周家蒙难前,公子曾是名满燕京的神童,但在那之后,公子入“无我”书斋至今,无人知晓陆阁老唯一的嫡孙身在何处,更无人记得他的名字。
“公子……”
陆骧开口还想再劝,却听陆雨梧道,“对了,与我一道的那位姑娘呢?她的伤势如何?”
陆骧反应了一瞬,才想起来,“赵县令说,那女子是杀官道茶棚中四十余庆元府盐商的真凶,应该已将她下狱。”
“什么?”
陆雨梧一瞬撑起身,牵动了左肩的伤处,他拂开陆骧伸来的手,稳住声音,“你也不拦?”
“是属下的罪过。”
陆骧低头,他当时只着急公子的伤势,根本无暇他顾。
“快去请赵县令。”
陆雨梧将茶碗给了一旁的侍者,说道。
侍者领命,出去将在外头干站了许久的赵知县请了进来,赵知县甫一入内,便嗅到一味若有似无的清苦香味,再细嗅之下,竟还冷沁回甘。
他这个当县官儿的,自诩有些见识,但往内室走的这会工夫,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这到底是什么香。
“公子。”
进了内室,赵知县方才站定行礼,却听那位年约十七的公子道,“敢问赵县令,你何以断定那位细柳姑娘便是杀庆元府盐商的凶手?”
赵知县愣了一瞬,连忙解释,“公子有所不知,此案并非本官胡乱臆断,而是有人证指认。”
哪里钻出来的人证?
陆雨梧轻皱一下眉,道,“你有人证指认她有罪,我亦敢作证她无罪。”
“什么?”
赵知县小心抬头,只见那少年神清骨秀,一张面容苍白,他心思转了几转,想着谭应鹏的死,他一脸为难道:“公子,此女所犯实在是重案,下官怕是不好……”
“赵县令误会了,我不是要你因我而对她徇私。”
陆雨梧打断他,“我为她作证,是因为我当时也在那里,我亲眼所见杀人者另有其人,而非她。如今她身有重伤,不能在牢狱久待,还请你先放她出来。”
“她的清白,我来证。”
阴云早散,天边出了太阳,薄薄的一层光根本照不到县衙的牢狱里,惊蛰与花若丹跟在乔四儿的身后越往里走,里头越暗。
“乔老哥,”一个狱卒从那头过来,打眼一瞧前面的人是僚友乔忠,便打了声招呼,再看他后头,“这不是四儿吗?来帮你爹看大牢啊?”
“是啊钱叔,我爹这两天不是老寒腿不爽快么?我干脆替他两天。”
乔四儿挤出来一个笑。
按理来说,衙门的差事哪能替的,但衙门串子不一样,他们中多是家里有人在衙门做事的,若差事上出了岔子,他们人也跑不了。
“这两个……”
那钱狱卒见乔四儿身后还有两个,但站在烛火照不到的阴影里,他也没看清脸。
“哦,我两个串子兄弟,我们一块儿省得无聊。”
乔四儿说。
那钱狱卒一下露出个了然的笑容,“你们一会儿吃酒叫上我,我先去撒泡尿。”
“好嘞!”
乔四儿爽快应声。
这牢里的狱卒就没有不认识乔家父子的,乔四儿机灵,会来事,为了当衙门串子赚赏钱,他跟衙门里的人非常相熟,连县尊也赏过他东西,这么些年,他跟着那些捕快学了不少招式,他能赚得最多的赏钱,除了是他脑子灵光以外,还因为他还有些拳脚功夫。
乔忠很是沉默,往里走的时候,多是乔四儿在与那些狱卒搭话,打发他们,他满额都是汗,到了无人值守的拐角,他才转过身看着作狱卒打扮的惊蛰与花若丹,颤声道:“咱们说好了,见一面那女贼,你就把我儿的毒解了。”
“少废话!”
惊蛰冷声。
乔忠与乔四儿领着他们到了一道牢门前,惊蛰借着昏暗的烛火定睛一看,里面只铺了一层薄薄的稻草,这几日雨下的渗了不少水在地上,那女子蜷缩在其间,浑身在细微的颤抖,双手抓着枯草,泛白的指节在不平整的地砖上擦出密密麻麻的血口子。
“细柳!”
惊蛰喊了一声,立即抓过乔四儿衣领子,“开门!”
乔忠赶紧开了门,惊蛰一下跑进去,他俯身连喊几声,不见细柳有反应,他见她痛得颈间青筋微浮,他方才猛地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花若丹在牢门外,看着惊蛰急忙从衣襟内取出一只小巧的紫玉瓶,倒出来一粒朱红的药丸送到细柳没有血色的唇缝。
“细柳!”
惊蛰又唤她。
他的声音落在细柳耳畔,化为尖刻的耳鸣,刺得她更加头痛欲裂,但也许是因那药丸一向对她最为有用,片刻,那种近乎要将她撕碎的痛骤然减轻。
她睁开眼,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认出面前的人。
“细柳,你怎么了?还是疼?”
不应该啊,这药是山主亲自交到他手中的,不该有错,惊蛰又喊她:“细柳!”
他这个人分明就在近前,可细柳却觉得他的声音十分渺远,她像个被挖空双目的人,眼前却并不漆黑,而是漫天纷扬的白,她忽而喃喃:“圆圆……”
什么圆圆?
惊蛰不明所以,他忙道:“你说什么?”
晦暗的烛火照着细柳一张惨白的脸,耳畔浅发湿润凌乱的贴在她脸侧,近乎茫然的,她干裂泛白的嘴唇翕动:“圆……”
话音未落,眼前漫天晶莹的白忽然朝她压来,压得她心肺剧痛,她猛咳出血,眼前发暗,惊蛰连声的叫喊仿佛离她越来越远,直至再也听不见。
第12章 霜降(六)
房中寂静片刻,赵知县偷偷再将床上白襟宽袖的公子打量一番,此时刘师爷虽不在侧,但赵知县毕竟也算得是个老官油子,不消一会儿他小心试探着开口:“不知公子究竟是以什么身份为那女子作保?”
“陆骧。”
陆雨梧看向侍立在侧的人。
陆骧立时明白公子是何意,他脸色微变:“公子……”
陆雨梧抬眸看他,神色淡淡。
陆骧当即止住声音,抿起嘴唇,低下头去,从怀中取出一枚质洁如雪而血斑彻骨的玉璜,他并不说话,只是拄拐到赵县令近前,向他一示。
赵县令定睛一看,只见那玉璜形如弯月,两侧镂雕出廓凤鸟,中有漆金小字——“昆仑之丘,其器永昌”。
大楚无人不知,先帝曾得一枚汉代玉璜,相传其玉出自昆仑,乃汉高祖祭天所用六器之一。
时值先帝即位不久,陆证初登首辅之位,先帝将此玉璜赐予陆证,等同于默认陆氏得昆仑之器而永续其家族之昌。
如此无上殊荣,普天之下,唯陆氏一族尔。
认出先帝御赐圣物,赵县令一下子跪下去,顿首,“下官明白。”
赵知县弯身出去,陆骧隔着帘子看那房门一开一合,他再回过头来,犹豫了片刻,还是禁不住道:“公子,此玉璜轻易不能示人……”
“我知道。”
窗半开一道缝,雨后湿润的草木芳香随风拂来,一名侍者端着药碗掀帘入内,陆骧连忙上前往陆雨梧身后支了软枕,陆雨梧接过药碗,汤匙轻碰碗壁,他复而开口,“当日我就在场,她是否杀人,我再清楚不过,何况若非她相救,只怕我早已与枣树村中一干人一起死于山野。”
“话虽如此,可……”
“陆骧,”
陆雨梧打断他,“便是祖父在此,我亦有我用这玉璜的道理。”
陆骧闻声,拧眉半晌闷道,“那赵县令分明是故意作出那为难模样!他知道这山芋烫手,只有扔给您,他才能独善其身!”
那女子惹的官司若不复杂,若没有什么大的牵扯,那赵县令必定上赶着讨好,又怎用公子开口?
话至此处,陆骧又懊恼道:“若不是属下腿伤不便,又生怕公子遭逢意外,这才不得已在那赵县令面前透露身份……他可真是一条滑泥鳅!”
陆雨梧苍白的面容上没什么神情波动,他目光和煦:“你行动不便,就让青山与赵县令一道去接她出来,再给她找个大夫好好医治。”
陆骧闷闷称是,拄着拐出去。
陆青山便是方才跟随老大夫去写方子的那一个侍者,赵县令实在不大待见他,但脸上也只能装一装和蔼,亲自领着他一块儿往牢里去。
此时阴冷潮湿的牢房内,那乔忠见惊蛰与花若丹二人扶起细柳,大惊,“你这是做什么?不是说只是见上一面么!”
“小爷爷!”
乔四儿赶忙挡在牢门口,“知县老爷说过她是重犯!你这是劫狱!会带累我爹丢掉性命的!小爷爷您先将她放下,我们从长计议……”
“你说对了,我就是要劫狱。”
惊蛰冷冷地打断他,“你最好立刻让开,否则我不介意让你再尝尝我的另一样剧毒,那可是顶好的东西。”
从这少年一双冷得瘆人的双目中,乔四儿感受到迎面的杀意,他丝毫不怀疑这少年手上真的沾过血。
“横竖是死!你小子这不是害我全家吗!”乔四儿硬是不让。
花若丹细长的眉微蹙,低声对惊蛰道,“你知道我不能耽误在这里!”
惊蛰纵然听出她轻言细语底下的焦急催促,却也不为所动,袖中飞刀滑入手中,抬眼看向乔四儿的刹那,杀意乍露。
乔四儿吓得后退两步,视线落在花若丹身上,见她正看惊蛰,乔四儿猛地一把将她拉过去,一手掐住她的咽喉的同时,另一只手抽出身边他爹的刀抵住她脖颈,他怒瞪少年,忽然大喊:“来人!快来人!”
乔四儿这一番动作太快,惊蛰猝不及防,眼中短暂流露一丝错愕,不过顷刻,他听见繁杂的步履从那头值房过来。
很快,姓钱的牢头匆匆带人过来将他们团团围住,此时有人提灯,他这才看清那作狱卒打扮的二人,一个年约十三四岁的少年,另一个竟是细眉杏眼的女子。
那少年扶着的,正是他们不久前才关进牢内的重犯!
“四儿,乔老哥,这是怎么一回事?”
牢头惊愕地看向乔家父子。
乔忠一副苦相,乔四儿仍将刀贴在花若丹颈侧,一面与惊蛰对峙,一面道:“钱叔,此人给我下了毒,以此要挟我爹,带他二人入牢中劫狱,但我爹深知兹事体大,今日这小子踏出这牢门,不但是我们父子二人,只怕诸位老叔叔与兄弟不是被他的飞刀毒死,便是受此事牵累而死,无论哪一种,我死事小,但若他们害了诸位性命,亦或是丢了差事,我爹与我都实在良心难安!所以,我才斗胆将计就计,先带他二人进来,正好瓮中捉鳖!”
乔忠在旁听着自己的小儿子巧舌如簧,不单单将他这个爹说得深明大义,更将他们父子两个带生人进来这事说得理直气壮,头头是道,乔忠愣了好一会儿,才喊了声:“四儿……”
那钱老头听了,眼中的惊疑几乎退去大半,甚至关切地道,“四儿,钱叔这就给你找大夫!”
惊蛰的毒,哪是一般的大夫可以解的,而他们这些人却也只请得起一般的大夫,乔四儿勉强扯唇:“就不要破费了,钱叔。”
话罢,乔四儿手中刀刃又往花若丹颈间贴紧,划出来一道浅浅的血口子,花若丹疼得皱眉,脸色发白,她不由喊:“惊蛰……”
“你一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惊蛰盯住乔四儿。
乔四儿跟赖子似的,“有你俩垫背,我乔四儿也不怕走那黄泉道儿了,你要是不想她死,还不快束手就擒?”
惊蛰看了一眼花若丹颈间的血口子,他阴沉着脸伸出双手,那钱牢头立马上来用麻绳将他捆住,又与乔四儿一起将花若丹与惊蛰背靠背地捆到一起。
“此事必须禀告县尊老爷!”
那钱牢头一把抓过乔忠抖个不停的手,又喊乔四儿,“四儿啊,咱们快去,钱叔给你父子二人作证,相信县尊定不会为难!”
钱牢头和乔家父子赶紧走了,剩下牢门外面,还守着不少狱卒。
经过这一遭,惊蛰眼底浮出恼怒的神色,花若丹侧过头,虽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她却道:“你若只利用他一个人,他自然会怕你的毒,但如果你以他全家性命作踏脚石,那么他便宁愿选择舍己而保全家,你年纪太小,有些人,你还看不明白。”
“就像我看你,”
惊蛰侧过脸来,“也同样看走了眼是吗?难道你就没有个看走眼的时候?”
花若丹沉默一瞬,答:“有。”
她垂下眼帘,“我方才以为你会不顾我的死活,用你的飞刀杀了他们,然后带着细柳先生走。”
惊蛰愣了一瞬,然后撇过脑袋,“我说过我与细柳答应过护你上京,就绝不会食言。”
“可如今受困于此,不用他们找到我,我就要先死在这里。”
花若丹口中的“他们”,便是在南州曾暗杀过她的那些知鉴司中人,她一双纤细的手蜷握起来,“我父死得不明不白,我却连京城都不能踏足……”
“行了。”
惊蛰不耐地打断她,他看了一眼一旁昏迷不醒的细柳,说:“你放心,小小县令而已,就是借他百十个胆子,他也绝不敢动你我性命。”
牢中潮湿,气味难闻。
钱牢头拉着乔忠,一面往大牢外面去,一面说道:“乔老哥,等咱们见过县尊,马上就带四儿去找大夫,你且宽宽心,四儿没少帮咱衙门抓逃犯,县尊都说他好,还赐过他书,说不定县尊也会给四儿找个好大夫……”
正说着,前面的大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打开,大片日光落进来,钱牢头与乔家父子不约而同地抬头一望,一见走在最前面那人身上穿着的官服,他们连忙迎上去,躬身齐唤:“县尊。”
“嗯。”
赵知县点了点头:“今日收监的那位姑娘呢?”
钱牢头恭敬道,“卑职正要禀报大人,方才有人劫狱……”
“什么?”
赵知县打断他,往前几步,“人呢?牢狱重地,他们是如何进来的!”
钱牢头忙道:“县尊容禀,那重犯还在,劫狱的二人给乔家小儿用了毒,威胁卑职的僚友乔忠带他们入牢,但他们父子并不敢私放重犯,所以一入牢,就让我等将其围了个严实……”
赵知县眉头拧得死紧,他转头小心地瞧了一眼在旁的那位持剑侍者陆青山,但那样一张冷冰冰的脸实在瞧不出什么,赵知县清清嗓子,正色道:“牢狱重地岂由尔等胡闹!依律,此乃大罪,来啊,将他父子拿住!”
乔忠一听,连忙下跪告饶:“老爷恕罪,老爷恕罪啊!”
那钱牢头也忙道:“县尊,他父子二人并无私放重犯之心,何况这四儿先前帮着咱衙门抓了不少逃犯,您也夸过他的!”
赵知县瞥了一眼那乔四儿,根本没想起来这号人,他眼皮一抬,“衙门的赏银他没拿?不过一个串子,给一口饭,就真当自己是衙门里的了?”
赵知县一个眼神,钱牢头便不敢出声,乔忠还跪在地上苦求,抬手想抓赵知县的衣摆,却被赵知县一记窝心脚蹬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