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离开时,她是恨极了他。
如今再见,却是心中悲怆。
她快走几步,上前哭着道:“将军!”
她走的时候陆简还是陆将军,如今她依然习惯这么叫他。
陆简缓慢地转首看过来,视线落在她脸上。
之后,他微拧眉:“你哭什么?”
韩淑修抬起手来,抹了抹眼泪,低声道:“将军,我只是有些难过。”
陆简:“这次你过来皇城,是遇到什么难处?”
韩淑修摇头。
陆简:“缺了银子?还是韩家遇到什么事了?”
韩淑修低着头不说话。
陆简默了下,到底是道:“你我夫妻一场,便是看在孩子的份上,你若遇到任何难处,力所能及的,我能帮的自然会帮。”
韩淑修一下子哭得不行了:“可是,可是我——”
她说不上来自己想要什么,如今自己的处境已经不是一句话能解决的。
银子并没有用,她拿多少银子也填补不了娘家兄弟的贪婪。
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和陆简提,完全没有办法解决。
事实上她只是凭着心里的冲动来见陆简,自己心里到底想要什么,她根本没有办法想清楚。
毕竟她们之间还隔着祖父和父亲的人命。
陆简见她,道:“过来坐下,我们好好聊聊。”
说着,他走到了一旁凉亭坐下。
韩淑修有些战战兢兢的,不过到底跟过去,坐下来。
陆简抬起头来看向远处,血红的夕阳洒下金色余晖,在房舍琉璃瓦上投射出耀目的光,不过远处的天空,却是一片颓靡的红,像是秋后凋谢一地的花瓣。
他充满耐心地道:“我很少和人说起我的心思,有些话就连我的外甥,我都不会说,今天我想和你说说,你不要哭,安静地听我说说,可以吗?”
韩淑修小心地点头。
陆简:“你知道的,我和你一样是长在钟鸣鼎食之家,在如今的你眼里,我自是死气沉沉刻板严肃,但是在我年少时,我也曾经意气风发桀骜不驯,我任性妄为,踏马皇都,那个时候我有慈母有严父,也有疼爱我的长姐。”
韩淑修轻轻瑟缩了一下。
她自然知道,他口中所说的长姐,便是前太子妃,也就是当今官家的亲生母亲。
陆简道:“我的长姐钟灵毓秀,惠质兰心,她比我年长五岁,对我疼爱有加,我曾经发誓,要为她寻找这世间最好的夫婿,也要成为她娘家最大的依靠。”
“我相信自己能做到,我亲手为她打造最金贵的头面,为她包裹嫁妆,看她十里红妆,看她贵为储君妇,她以后还会是皇后,而我,不敢说立下不世功勋封狼居胥,但我一定能够为国效力,能够建功立业,能够让别人知道,储君之妇的娘家能为她撑起门面。”
韩淑修无声地望着陆简,她其实隐隐明白,陆简和他长姊感情极好,当年他长姊出事,对他的打击很大。
陆简扯唇,抿出一个有些苦涩的笑:“但后面的事情你知道的,我无能为力,我这双手可以手握长剑,可以上阵杀贼,但我却不能改变这一切,于是我知道,什么是人力所不能为。”
韩淑修的眼泪落下来。
陆简望着韩淑修,眼底泛起一丝怜悯的温柔:“关于你,其实这两年我也想过许多,我并不生你的气,我毕竟比你大十几岁,许多事我完全可以更包容一些。”
韩淑修手握成拳,紧紧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
陆简:“我知道你恨我,因为你们祖父和父亲的死终究和我有关系,但是我要告诉你,朝堂上的事比你想得更复杂,你祖父也想回头,但他泥足深陷没法回头,而我也没有办法,哪怕你跪在这里求我,我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这就好像我没有办法回到过去,救我长姐性命,更没有办法回到过去寻回我流落民间受尽苦处的外甥,当然更不可能力挽狂澜,救下我陆家那么多老小。”
他的声音沉哑:“并不是我不帮你,而是因为我确实做不到。”
韩淑修哭得泣不成声:“我明白,我明白了,我知道你也有你的苦楚。”
她想,最开始她总是对陆简过于仰望,以为他无所不能,以为他可以左右一切,以至于总归是把事情简单地归咎于他。
其实他一直,一直都在尽力地护着自己了!
父母已经不在了,她什么都没了,这个世上她能倚靠的,竟唯有他了。
陆简听着韩淑修的哭泣,他的神情依然是平静的,冷淡的。
他再次开口:“官家是和我完全不同的人,他也和我一样,经历了莫大的痛苦,或者说他的痛苦比我更多,但他的心性比我坚韧,以前他选择忘记一切,留在市井娶妻生子,因为他清楚地明白,这对于他的父母来说是最大的宽慰,他要好好活着,他也非常幸运……”
他想起了希锦,那个对着他一通埋怨的皇后。
他缓慢地道:“最初时,我其实看不惯皇后娘娘,我不喜欢她,可能我不喜欢看到我的外甥沉迷男女情爱,我觉得身为男儿应该以大事为重,我甚至恨铁不成钢,我就想拆散他们,不想他沉溺于此。可现在,我开始羡慕他,他比我更投入,更执着,他也愿意去相信,他比我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所以他得到了我永远得不到的。”
“我也希望像他那样能得一人白首,相守一生,希望能有一个人可以对我尽情地笑,鲜活地怒,可以陪着我恣意妄为,我可以对她很好很好,用尽全力地对她好,给她我所有的一切。”
韩淑修哭都忘记了,她怔怔地看着他。
她觉得陆简不是这样的人,不敢相信陆简说出这样的话。
陆简垂下眼,淡漠地道:“但我又太自私,我没有精力,没有热情,更没办法那么信任和喜欢一个女子,我什么都不愿意付出,生怕自己吃了一点亏,就连有女子主动倾心于我,我都故作不知避开了,不敢对她做出一点回应,因为我承受不起别人的喜欢。”
他想起来莫三娘子,他可以看到她眼睛中那种不加掩饰的恋慕和渴望。
但他故作不知,避开了她的眼神。
现在,她就要成亲了,很好的一门婚事。
那是人品前途都极好的一个人,也年轻。
昨日他还在宫外见过,特意和对方聊了几句,对方到底年轻,和他说话时有些受宠若惊,也有些紧张。
不过提起这桩婚事,他言语间便满是期待,显然对这婚事也满意的。
她嫁给这个男子,必然比嫁给自己更好。
到时候自己不过是她人生中不值一提的一抹回忆。
他终于收回思绪,继续道:“所以我就得不到好的回馈,注定孤寡一人,而你,在你的家人和我之间,你必定永远都会选择你的家人,这我能理解,因为我确实也不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韩淑修听到这话,睁着通红的眼睛:“将军,将军,我不是…我不是这样的,对不起,我,我当时只是太难受了。”
陆简轻笑,笑得很平静:“我说了,我并没有生你的气,你也没有做错什么,其实你做得很对。”
韩淑修看着他的笑,陆简很少笑,但是此时他笑起来并不亲近,反而有些置身事外的淡漠。
陆简缓慢收敛了笑,继续道:“这些事,我没有向你解释过,怪我,毕竟我比你年长十几岁,我应该比你更理智包容,我应该更好地处理这些事。如今既走到这一步,我也希望我们能协商下,看看怎么安排这件事,找到一个对你和孩子都好的方式。”
“哭哭啼啼并不能解决问题,你过来找我,我相信你也是希望能改善自己的处境,我也相信我能帮你,我会安排好你以后的生活,也希望你能尽可能多照顾一些孩子。”
他看着她,问:“如今我和你说这些,你能明白我的心思,并且可以平心静气地接受吧?”
韩淑修无声地望着他,过了很久才点头。
此时她已经明白,什么是覆水难收。
她知道,她和陆简永远不能回到过去了。
也许在某一刻陆简也曾渴望过,拥有官家和娘娘那样的夫妻之情,而作为他的妻子,她本来也是最有机会走进他心里。
但是经历过家破人亡的陆简,心已经被磨出了厚茧,硬得像块石头,在他的人生中,这种属于寻常人的脆弱只是一瞬间罢了。
她错过了,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好在陆简是平和的,夫妻做不成,他依然在用他的方式来尽着他的责任。
他如今和自己说的话,这辈子都不可能对别人提起,而他之所以和自己这般剖心挖肺,是为两个孩子谋求一个平和而安静的将来
于是她到底轻声道:“好,我明白,我……都听你的,你怎么安排都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番就到这里了,下一个番是先帝的藏品,天章阁的那个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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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番外之先帝的藏品
这几日皇城中倒是发生了几桩大事,那韩家娘子回来了,留在了皇都,不过两个人倒也不是夫妻了。
陆简置办了一处院落安置韩家娘子,给她单独住的,孩子留在府中,她每日会过来府中陪伴孩子。
其实孩子的教养以及照顾等,都并不需要韩娘子,只是要韩娘子陪陪而已,这对于陆简,对于韩家娘子,对于孩子,几乎都是最好的了。
希锦卸下了照料陆家一双儿女的责任,倒是比往常轻松许多,不过当皇后嘛,总归许多烦心事。
比如前几日莫家三娘子成亲,希锦想着往日的交情,是送了大礼的。
只是这当皇后的,不知道被多少人盯着,但凡恩宠了哪个,别人难免都想,以至于连着几日都有帝姬凑到跟前,很有些讨好的样子,显然是想猜着她是什么心思。
她也明白,自己偶尔一个无心之举,便引得人猜测,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的,都被人揣摩着呢。
也挺没意思的。
于是希锦也就不那么上心了,反正她家夫君已经是一个勤快的皇帝了,她可以懒散懒散,皇后要做的那一摊子,稍微敷衍敷衍就行了。
这一日晚间,她斜斜靠在凤榻上,随意翻着她的话本子看。
如今她贵为皇后,真是想要什么话本子就有什么话本子,她愿意看了,还可以点名要求,自有人眼巴巴给她写。
她这么翻看着,却见那话本上讲起前朝天子如何和那勾栏院女子偷情,谁知道正颠龙倒凤时,就突然听到屏风后有声音。
天子心惊,不过勉强忍着,到底草草了事,了事后,扯开那屏风一看,老熟人了,早间金銮殿上才见过,正是自家那总爱上谏的朝臣,年轻俊秀的风流才子!
只不过这会儿却是不着寸缕,好生狼狈,就拿一件锦巾裹着身子,在那里惊慌羞愧。
天子疑惑间,回想适才那女子种种,突然明白了。
原来自己过来时,他们行到一半,自家这臣子只能躲到屏风后面。
天子当即怒极,有心为难,不过他自己立身不正,也没脸说什么,便胡乱拷问一番,逼着那风流才子解释公婆二字的意思。
那风流才子自然只好胡诌一番,倒是有趣。
希锦看得津津有味,看着看着不由笑出声。
阿畴正在一旁低首看那朝政文章,如今听她笑得悦耳,便自那经略纵横的文章中抬眼看过来,问起:“什么好玩的,倒是说给我听听。”
希锦笑道:“你以前读书,夫子都夸你天资不凡,你且告诉我,公婆二字何解?”
阿畴道:“公婆,那不是夫婿的父母吗?”
希锦噗嗤一笑,很有些得意地道:“若是只做你这个解释,那就没什么趣味了,据说在岭南一带,公婆本就做夫妻之解。”
阿畴:“倒是也听说过这个称呼。”
希锦:“人家是这么说的,说是公为夫,婆为妻,这是大有讲究的,知道为何吗?”
阿畴:“哦,为何?”
希锦:“所谓公,上为八,其实是分开八字脚,那行货子大模大样勾上去,这样上下合起,便成了一个公字。”
阿畴:“……”
他捏着手中那纵横经略的文章,听着希锦这一番言语,一时有些无奈:“倒是也有些道理吧。”
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人,专门在这闺房夫妻之趣上做文章,也难为这编书的能想得出来。
希锦继续道:“至于婆字,便更有些趣味了,婆,分开便是女波,所谓香衾几度春风起,有皮有水才成波。”
阿畴抬起手,揉了揉额:“仿佛有些道理,还有吗?”
听起来这香艳话本,确实是比那经略文章有趣一些。
希锦却摆手:“多得是,不过你还是算了吧,你专心看你的文章,不然回头若是做不好文章,你当不好这皇帝,我又哪来的香衾几度春风起!”
阿畴便只好低头看那文章,不过这么看着,却觉无趣极了。
再抬头看希锦,希锦如何美美美。
一时眸色转深,竟有些异样想法。
当下干脆放下那大摞文章,迳自起身,走到希锦身边,看她那话本。
希锦此时正看得入迷呢,那话本上赫然写着“修身秘诀”,却是什么“一日之忌在于暮勿饱食,一月之忌在于暮勿大醉,一岁之忌在于暮勿远行,终身之忌,勿燃灯房事”。
他便微蹙眉。
希锦看着,喃喃地道:“你看人家说的,黄昏时候别吃太饱,约莫时候不能大醉,年尾巴上不能远行,年纪大了不能燃灯房事,什么意思,就是说房事的时候不能点灯?”
她茫然了:“干嘛不点灯,摸黑吗?不能看?”
阿畴便道:“这都是胡编乱造的吧,不能信。”
希锦瞥了他一眼:“你不懂,人家这是正经书,不懂就好好学!”
阿畴:“……”
他看着她,抿唇,正色道:“你既读了这么多书,难道不懂一个道理?”
希锦:“什么道理?”
阿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凡事总归要以知促行、以行促知、行胜于言,要做到知行合一。”
希锦都听懵了:“所以?”
阿畴俯首下来,在视线相对间,他高挺的鼻梁微抵上她的。
呼吸萦绕间,阿畴用沙哑的声音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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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落了下风。
希锦觉得自己这么多话本子算是白看了。
她还是得多学学,要多进步,这样才能在床榻之间压过阿畴。
她想起前几日,几位帝姬在那里说闲话,听说起宫中的避火图,听说那宫中的避火图很有一番趣味,和市井间的很不相同呢。
所以,宫中竟然有避火图,她这个皇后竟然不知道?
是被谁藏起来了吗??
这样可不行。
作为六宫之主,她必须掌控一切。
现在就翻出来!
希锦略想了想,想起那天章阁,之前她去过一次天章阁,凭着直觉,她知道那里面一定藏着一些不为外人所知的好书。
以前自己不能轻易入内的,现在自己已经归为皇帝后,谁又能拦得住自己,倒不如过去看看。
当下她吩咐下去,摆驾天章阁。
此时正是春日,一路上却见宫苑内花繁叶茂,和那金碧相迎,春意盎然,锦绣如画。
天暖和了,那凤辇上的紫貂绒换上了软缎的,希锦懒懒地偎依在那里,欣赏着这深宫中的春日风光,倒是惬意。
偶尔间路上见那些洒扫的黄院子,正在那里奋力地用清扫着一处,猛然见了她的辇车,便哗啦啦跪了一地。
唯独有一个,似乎没反应过来,之后别人扯他衣摆,他才脚下一软,噗通跪在那里。
显然那小黄院子是很慌的,怕得瑟瑟发抖。
那么小,估计是才进宫的。
她便吩咐了声身畔宫娥:“才进宫,能懂什么,看着还是个孩子,别吓到他,赏他几个钱买糖吃。”
女官当下自然传话过去。
那小黄院子自然不敢相信的,待接了那用素绢绣袋装着的金钱,一时受宠若惊,连忙跪在那里,一个劲地磕头。
希锦看他那懵懂又忐忑的模样,倒是觉得好玩,竟想起自己刚进宫时候。
又见这小黄院子生得倒也清秀可人,眉眼很是周正,隐隐看着有些眼熟。
她便命女官将那小黄院子带到跟前,让他抬起脸来,她仔细看。
这皮相确实是个好的,肤若白玉,眉如刀裁,那一双眼睛犹如上等墨玉,只是盛了许多惊惶的样子,就那么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她便不由笑了:“你不用怕,看你倒是一个伶俐乖巧的,我宫里头缺人手,回头回去我宫里做活吧。”
这种小黄院子是内廷最低等的杂役,随便一个宫娥宦官都可以使唤的,估计这小孩儿平时也是受气的,她是有意这么说,照拂下的意思。
吩咐过后,她也便继续过去天章阁,到了那天章阁,并没什么人,只有看管的几位宦者在,小心翼翼地引领着希锦进去。
希锦进去后,便也让底下人退下,她自己随意寻了一番,可惜并没寻到什么避火图,不免有些失望,这内廷的书房就这么无趣吗,就不信没有!
她越发仔细翻看,果然在一处角落发现了一些,似乎是个什么故事的配图,画得惟妙惟肖的,希锦觉得有趣,便收罗起来。
一时又要寻一些别的,却看到就在旁边的多宝阁上,竟有一紫檀木的匣子,雕龙描凤的,上面已经落了许多灰尘。
她看着眼熟,之后便想起来几年前。
那时候她还是皇太孙妃,曾经来过这里,也曾经看到过这匣子。
当时老宦官曾经提起说,那是官家的藏书,轻易不让人碰的。
当下她便招来宦官问起来,结果昔日的那老宦官却已经不在了,那年轻的宦官自然是不懂的,只一味恭敬地道,一切都随意娘娘取看。
希锦看着那纹盒,雕龙画凤的,用金漆描的,纹路刻画细致,一看便是大匠之作,不过此时却安静地躺在多宝阁角落里。
那是日头照不到的地方。
她拿起来巾帕,擦拭了上面的灰尘,这才打开那匣子。
打开之后,却见里面都是用黄绢包着的一些物件,那黄绢明显有些年月了,看得出是一直放在里面的。
这个时候,她有一刻的犹豫,心里隐隐感觉自己好像碰触到了一些不该打开的秘密。
她捏着那黄绢包裹着的物件,却想起那老官家了。
最初见的时候只觉他面目狰狞,就像高高坐在神坛上的佛像一般,只可远观,不能亲近,那是坐在权利巅峰宝座上的老人,他这一生造下了无数杀孽,甚至包括他自己的亲生骨肉。
但是后来渐渐熟悉起来,他也有他的仁爱和慈善,他也曾经贪吃爱玩,他也会跑出去御街闲逛玩耍,会惦记着外面的索罗,会想着王婆子家的鱼羹。
他也曾经抱着自己的孩儿,亲近得要命。
于是希锦到底打开了手中那黄绢,一层层剥开,里面却是一件鸳鸯青玉盒,而打开那鸳鸯青玉盒后,却见里面是雕刻了许多凹槽分格的,每个凹槽分格中安放了一颗牙齿。
那一看便知,是小孩子脱落的乳牙。
希锦意识到了什么,仔细看时,就见旁边是雕刻着字的,正中间一个“畴”字,每个牙齿的旁边都用纤痕雕刻了牙齿脱落的时间。
希锦沉默地看着那些年代久远的乳牙,重新包起来,之后又翻开别的来看。
她看到了一些画像,那些画像卷纸已经泛黄,不过她看得出这上面的就是阿畴,这是孩童时的阿畴。
那个时候的他果然金尊玉贵,好生清冷的小郎君,目无下尘的样子。
于是她终于知道阿畴幼时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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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锦回到寝殿的时候,阿畴还没有回来,恰底下人上了些小食,都是稀罕精致的,有碧螺春糕、桃花酥、梅花汤饼和莲房鱼包。
宫中规矩讲究“不时不食”,最爱吃个时令,所谓春吃芽尖夏吃鲜果,秋啖蟹肉冬吃温食,这会儿开春,各样新鲜菜最是时候。
希锦倒是喜欢,便尝了口碧螺春糕,清香怡人。
正用着间,阿畴却回来了,希锦便笑着招呼他坐下:“吃茶吗?”
阿畴微颔首,不过却一眼看到了旁边案上摆着的紫檀木盒。
那木盒突兀,且样式花纹有些老气,并不是希锦会喜欢的。
况且摆在这里,总归有些不同寻常。
当下他也就随口问:“这是什么,看上去有些年代了。”
希锦便看了眼阿畴:“你要不要看看?这是我在天章阁拿到的。”
阿畴疑惑,再次看了一眼那檀木盒子,那纹饰,那颜色,还有那很有年月感的包浆。
他便明白了:“这是先帝留下的?”
自从那老官家去了后,他都不叫翁翁的,只称呼先帝。
希锦点头:“是。”
她轻叹了一声,道:“虽然他没有说过什么,但是冥冥之中我能知道,可能他想把这些拿出来给你看到。”
毕竟先帝驾崩并不是突然的,他应该早就有所预感,会做好自己驾崩后的一切准备,这个东西就那么放在天章阁,就是要给自己或者阿畴看到。
自己看到也会给阿畴。
阿畴听这话,却是微僵了一下。
之后,他转首,再去看向那紫檀木盒。
带有老旧繁复花纹的紫檀木盒,那是昔日一位帝王摩挲过的,悉心保留下来,希望后人能看到。
希锦捏着手中的碧螺春糕,并没有言语,安静地等着。
她知道阿畴有自己的想法,他也许并不愿意去碰触这些。
而阿畴在看了很久之后,才把视线收回来:“里面……是不是有我年少时的一些小玩意儿?”
他的声音很低,有些艰涩。
希锦点头:“是,曾经我们提起过这些,比如小孩子掉了的乳牙,比如很小时候的画像。”
她笑了笑,看在窗棂外,春光明媚,殿宇巍峨。
她笑着说:“我们都已经长大了,小时候的那些物件,如果不是在自己手中,终究会被别人粗暴处置,随意丢掉,并不会当回事,不过好在你的那些并没有被扔掉,你以为早已经不在了的那些,它们都在,都被很好地保管着,就放在天章阁,一直保留到现在,所以我今天才看到了你年幼时脱落的乳牙,你小时候的模样,还有你曾经玩过的那些小玩具。”
当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的眼睛中有泪落下来。
她咬了咬唇:“我给你说这些,并不是要让你难过,而是让你……”
她便有些说不下去了。
阿畴闭上眼睛,沉默了很久,到底叹了口气:“你都看到了,其实我也是高兴的,我很高兴,你能看到我年少时的一些小物件,这样你会知道我小时候的种种,我会觉得好像和你更亲近了。”
希锦:“嗯,我也觉得,我不知道你小时候什么样的,现在看到这些,我觉得自己可以碰触到那时候的你。”
一个高傲孤冷的,目无下尘的小皇太孙。
阿畴:“所以我心里也是感激他的,至少他还能保留着这些,我很感动,也喜欢,我也知道他没有那么绝情,但是……”
希锦明白:“但是你依然没有办法原谅他。”
阿畴:“是,所以就这样吧,你帮我把这些保存起来,我不会去看,只要知道这些都还在就行了。”
希锦点头:“好。”
她想着,也许有一天他会试着看看,也许永远他都没有办法回头。
但是这并没有什么要紧的。
他只是不愿意原谅而已。
并不是每一段宿怨都要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眼下这样子也很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写了写纲,发现if线也算是强取豪夺,希锦已经有未婚夫,太子位高权重直接动手抢
第91章 番外之大野狼vs小娘子
那一日希锦从天章阁寻回来一些避火图,乍看之下觉得有趣,不过又好生翻了一番,其实也没什么有意思的,那都是哄那不知事小娘子的,要教导她们的。
对于自己这样的,根本没必要。
那画功自然是不错,颇为细腻,可是越细腻越不好看。
上面那小娘子还不如自己长得好,那郎君的本钱也不如阿畴。
太差了!
就在希锦失望之际,嘉福帝姬来了,一脸神秘兮兮:“娘娘,给你一个好物件,新鲜的!”
希锦淡淡的:“什么?”
嘉福帝姬:“你自己看吧。”
她把一本用锦布包裹着的册子塞给了希锦,之后就跑了。
希锦:“?”
她好奇地打开那册子,于是便看到了里面的画面。
看到的那一瞬间,整个人都吓了一跳,手一个滑,那书册便掉在了地上。
一旁宫娥听到动静,忙过来,希锦让她们先下去了。
她缓慢而僵硬地捡起那书册,看着上面那骇人的画面。
一时有些不敢相信,这世上,竟,竟还有这等事?
这时候,却听外面动静,原来是芒儿带着德佑过来了。
希锦见此,连忙将这物件收拾起来。
如今芒儿六岁了,德佑也有三岁了,六岁的芒儿天资聪颖,有过目不忘之能,现在已经就学,不过希锦却不太满意,这孩子太老成了,一点没有小孩子的可爱劲儿了。
好在还有德佑,德佑三岁了,小娃儿团团软软的,稚气可爱,看得人心都化开了。
两个小孩儿过来,用稚气的声音一起给希锦请安。
希锦便一脸温柔地笑着,问起他们今日的种种。
这时候要用午膳了,如今这时节,正是吃春卷的时候,那春卷轻薄酥脆,搭配上一旁春盘,有那翠缕红丝以及金鸡玉燕,自是色香味俱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