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世子当白月光替身后by鹿枕玉
鹿枕玉  发于:2024年06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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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幼凝听虞栖枝说起这些,眼睛都睁大了。
“不过,它们都很乖的,也很害羞,跟你一样。”虞栖枝看着裴幼凝的可爱模样,笑着解释:“在人脚边游一圈就游走了。”
裴幼凝崇拜中带点羡慕,又看一眼府中开凿的湖中湖水,水中红鲤游得畅快,莫名产生一点向往的心。
府中引入活水,湖水不深,也应当不至于有水蛇;这里是内院,也没有外男会经过。
小孩子想玩的心一旦生出便忍不住蠢蠢欲动,饶是内向如裴幼凝,也不免生出好奇和期冀:“嫂嫂,我也可以吗?”
但很快她又摇头将自己给否定了。
“严嬷嬷今日好像要过来,若是被她看到……”裴幼凝缩了缩脖子。
之前裴冀因她而受罚,裴幼凝被严嬷嬷狠狠瞪过,她也有点怕严嬷嬷。
但更重要的是,她不能因为自己贪玩,连累嫂嫂被严嬷嬷训斥。
“那你站在岸上,看我下水。”虞栖枝语气轻松。
裴幼凝没想到虞栖枝会这样说,但好奇想玩的心态还是占了上风。
看着虞栖枝撩起裙摆,卷起裤腿清清爽爽地下水,裴幼凝甚至有些兴奋道:“那,嫂嫂你当心一点。”
人一下水,红鲤鱼便四散着游动了,虞栖枝沿着湖堤,摸索着找鱼窝。
一尾红鲤受了惊动,从窝里出来,在虞栖枝的手边晃了一圈,然后大摇大摆地游走。
裴幼凝在岸上忍不住问:“嫂嫂,好玩吗?”
虞栖枝直起身,向裴幼凝撩起一蓬水,几缕水珠溅到裴幼凝的小巧的鼻尖。裴幼凝愣了一下,随即笑出声来。
但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见到远处严嬷嬷气势汹汹的身影,裴幼凝做贼一样转过身,音色颤抖向虞栖枝道:“嫂…嫂嫂,你快上来吧,严嬷嬷她来了!”
严嬷嬷果然来了。见到虞栖枝在水中卷起裤腿,露出修长白皙小腿,还毫不在意的模样,她也是一惊,边走,口中边训斥着虞栖枝。
虞栖枝的目光落到严嬷嬷身后不远处。
虞栖枝问过卫川,知道裴璟今日会回府。
严嬷嬷一惊一乍地追过来,虞栖枝这副模样,显然是没把她这段时日的教导放在眼里。
严嬷嬷心中怨怒,嘴上也不自觉越说越难听。
虞栖枝正要上岸,一尾红鲤鱼恰在她脚下溜走。虞栖枝险些在水里滑倒,一只男人的手却直接把她拎了起来。
严嬷嬷终于赶到,骂骂咧咧地:“虞栖枝!你——”
待严嬷嬷站稳,看清了虞栖枝身边的人,又是一惊:
“世……世子?”
“老奴见过世子。”严嬷嬷赶忙屈身行礼。

裴璟将虞栖枝从水中拎起。
虞栖枝轻飘飘地就上到湖岸,她错愕一瞬,随后意识到裴璟的手臂还箍着她的身躯,即便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传来的蓬勃力量。
虞栖枝抱紧了裴璟,将脸埋到他的胸膛。
“夫君。”她轻轻唤了声。
严嬷嬷僵在原地,又险些被虞栖枝这道声音酥掉半边。
她远远就见虞栖枝在湖里玩水,袖口挽起至手肘,两截小腿浸在流淌的河水里,白的晃人眼睛。
这既衣衫不整,又毫不端庄,还哪有半点高门淑女的样子?活脱脱一副乡野作派。
合着她前段时日辛苦教给虞栖枝的那些礼仪教养,根本是教到狗肚子里去了。
严嬷嬷仗着自己是老祖宗派过来教导虞栖枝规矩的,总也忍不住以长辈身份自居,如今见虞栖枝阳奉阴违的,是根本没将自己放在眼里。
严嬷嬷心里火蹭蹭冒,也因如此,方才她口中教训虞栖枝的那些话“不知廉耻,不修妇德”还是轻的,还说了其他更不堪入耳的。
却压根没注意到裴璟不知何时来了。
严嬷嬷心知坏了。侯府讲规矩,下人最不该犯的就是欺主。
只是,现下虞栖枝在裴璟心中的分量,她也拿不准。
毕竟前些日子,虞栖枝和裴璟才起过争执不是么。
严嬷嬷暗暗抬头去窥裴璟的脸色。
“滚。”裴璟丢下一个字。
严嬷嬷如蒙大赦。
裴璟想到方才严嬷嬷当着妹妹裴幼凝的面,说的那些脏词,他微微敛眉,看向裴幼凝。
裴幼凝心中自责,认为都是因为自己才连累嫂嫂被训斥。
见到哥哥看过来的视线,她连忙摇摇头,示意自己刚才严嬷嬷的什么话都没听到,又很自觉地先走了。
庭院中,唯余裴璟和虞栖枝,还有几名下人。
春日渐暖,池水却依旧寒凉。裴璟的衣裳也被水沾湿了。
虞栖枝脸颊是湿的,眼底也是湿濛濛,她抬眼看他,眼睛不安地眨了两下,带着一点迟疑与试探。
裴璟将虞栖枝放下,眸光淡淡:“穿鞋。”
有下人将虞栖枝的鞋袜拿过来。
“世子……”虞栖枝有些犹豫,抿唇看他。
裴璟唇角勾起一点弧度,终于散漫地笑了笑:“不然还要我帮你穿?”
“我穿我穿。”虞栖枝很快穿好鞋袜,弯起眼向裴璟笑得舒心。
虞栖枝向来是给个台阶,她就下得很快的。
两人彼此心照不宣的是,之前在庭院中那场不愉快的争执,就算是过去了。
傍晚时分,虞栖枝让人去请裴璟一道用晚膳,裴璟人却不在府中。
不过,入夜过后,裴璟回到院中,倒是去了虞栖枝的厢房。
这便意味着世子院中两个主子之间先前闹的那场不愉快,算是彻底消弭了。
院中其他下人对此依旧没什么反应,倒是虞栖枝的贴身婢女芳儿大大松了一口气。
裴璟踏入厢房外间,不等下人通传,虞栖枝便将人抱住了。
裴璟瞥她一眼。虞栖枝现下倒是很乖觉,身着暖白寝衣,乌发编着辫子在左肩垂顺下来,脚上踩着屐履,衣着齐整,全然不见白日里在湖边玩水时的恣意不拘。
只是她依恋的神态,却叫裴璟指尖没来由地动了动。
虞栖枝毫无所觉似的,依旧抱着他磨磨蹭蹭了一会。
直到裴璟逐渐失去耐心,虞栖枝才献宝一样转身从衣架上拿出件重莲绫制的寝衣,说是她专门做给他的。
重莲绫丝细光润,侯府库房里也仅有一匹而已,缝制的针线蹩脚却细密,看得出制衣的人是用了心。
衣裳长度合适,肩腰两处却窄了几寸。
“我再改改。”虞栖枝原本期待的神色有些黯然。
裴璟不耐:“行了。”
他依旧穿回他原来那身寝衣,将虞栖枝拦腰抱起,走入里间卧房。
虞栖枝脚上屐履掉了一只,人被裴璟放到榻上。
他俯下身来,指尖抚过她脊背,掠过后腰,虞栖枝轻轻颤了一下,脸蓦地红了,她顿了顿,轻道:“世子,这样不舒服。”
“那要怎样才舒服?”
“我腰疼。”虞栖枝道。
裴璟掀起她上衣衣摆,柔软衣料窸窣声后,虞栖枝后腰肌肤显露,目之所及,光滑平整,完全不像是有伤处的样子。
听着虞栖枝刻意放软的语气,裴璟不经有些好笑,但他还是配合问道:“怎么弄的?”
“严嬷嬷拿湿帕子裹竹条抽我。”虞栖枝坐起身,秀眉轻蹙。
事实上,再给严嬷嬷十个胆子,她也不敢拿竹条去抽虞栖枝的后腰。
至多只抽过几次虞栖枝的手掌心。
裴璟没答话。用湿帕子裹竹条这种又阴又刁钻的法子,确实不容易在身上留下淤伤。
他视线掠过虞栖枝光洁后背——但也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
虞栖枝的言语,裴璟依旧是不太相信,但无所谓。
当初他答应让人来院中教虞栖枝规矩,不过就是为了应付老祖宗。更何况,严嬷嬷还是何氏的人。
裴璟掌心在虞栖枝后腰轻轻抚过:“往后你不需要学规矩了。”
虞栖枝低低嗯了一声,伸手去勾他的脖颈。
“她平时还说过你什么?”裴璟问。
其实光凭严嬷嬷今日在府中庭院训斥虞栖枝的那番话,就足够犯上欺主。只是,虞栖枝似乎并不十分放在心上。
虞栖枝果然轻摇了摇头。
“但幼凝同我说,严嬷嬷对她很不客气,还曾经笑过她,头脑蠢笨。”
“嗯。”裴璟嗓音低沉平缓,叫人听不出喜怒:“还有呢?”
和裴璟在榻上闲谈,倒是难得少有的事。
“幼凝她心思细腻,只是怯于在生人面前表达。”虞栖枝斟酌了下措辞:“幼凝似乎在学堂,没什么特别交好的朋友,还时常因完不成夫子布置的课业,被夫子责罚。”
“我曾让她若是不想去学堂,就不必去。”裴璟道:“她听了就哭。”
虞栖枝原是有些忧心裴幼凝,此刻却听得笑了。
“笑什么?”裴璟挑眉看她。
虞栖枝侧躺着卧在榻上,手揽着裴璟的后颈,几乎与他呼吸相接。
“我想她应当是误会了你的意思。”虞栖枝笑着道。
裴璟平日总是束起的墨发此刻散下来,暖黄灯火为他俊美的脸部轮廓镀上一层朦胧光晕,没了白日的冷峻,瞧着竟有些温柔。
虞栖枝微微出神片刻,一时看他看得有些入迷了。
她湊上前去,一点一点地啄吻眼前的人。
虞栖枝幼稚的亲吻从裴璟的脸侧落到他的脖颈。
男人很快不满足于这些小打小闹,虞栖枝双手的手腕被一只有力的大掌锢住。
春意荡漾,鸳鸯被里红浪翻飞。
事毕,夜已深了。
沐浴过后,虞栖枝看向裴璟,终是忍不住犹犹豫豫,斟酌开口:
“世子,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第12章
语气是不大自然的。虞栖枝这么说着,指尖不自觉揪上他的寝衣衣摆,烫金线处被她揪出一点褶皱。
虞栖枝今夜举止格外殷勤,实在是很容易便能让人猜到,她有事想要他帮她做。
她还是习惯把什么事都写在脸上。
“说说看。”裴璟神情没什么变化。
虞栖枝倒是很少对他提过什么要求。
“我姨娘她的病越发不稳定,拖不得了。”
虞栖枝脸颊被韩姨娘指尖划破的伤处又隐隐痛起来:“姨娘当初是因小弟走失,才神思不属,所以我想,若是能将小弟找到……”
都说心病还需心药治。她想,如果能寻到幼弟,姨娘或许就能好起来了?
只是,当年姨娘寻遍整个洛县都没有结果,现下已过去数年之久,更是无处可寻。
但是裴璟说不定能有办法呢?
虞栖枝有个走失的小弟,裴璟是清楚的。
“先是帮哥哥求情,现下又要找弟弟,你当真是个孝女。”男人嗓音低沉,夹杂了点嘲意。
虞栖枝并非听不出裴璟言语中的讽刺。
她垂下眼睫:“其实小弟走失,也有我的责任。”
“若不是我当初贪玩,姨娘就不必出来寻我,小弟也许就不会丢了……”
小弟走失的那一夜,恰巧是虞栖枝的父亲来洛县的外宅瞧韩姨娘。
姨娘恐她顽皮乱跑,便将虞栖枝关在了屋子里。虞栖枝小时体弱,总容易起热,那夜她实在烧得受不了,韩姨娘却迟迟不来将她从屋子里放出来。
等虞栖枝好不容易翻墙出了屋子,又差点昏倒在路边,是路过的好心人将她送去了医馆。
最后姨娘焦急地在医馆寻到了她,等到回去时,她本该待在家中的小弟却丢了。
裴璟视线落在虞栖枝脸侧。
粗粝指腹触上破皮的红痕,虞栖枝错愕,轻轻嘶了一声,抬起眼看他:“世子……”
她皮肤很白,那道红痕消散很慢,便显得突兀。
裴璟想。虞栖枝她姨娘病重,为人儿女,会心急,会忧心,也在情理之中。
毕竟那是她姨娘,不是吗?
此事过后,虞栖枝对裴璟的依恋还是一如往常,在旁人看来,两人不说是如胶似漆,也是十分甜蜜。
这日清晨,虞栖枝收到周婉娘递来的帖子,帖子上,说是邀她去城郊白云寺上香。
距上次与裴璟同去大理寺少卿府中造访,已过去些时日,裴璟临出门前,虞栖枝将此事与裴璟说了,询问他的意思。
虞栖枝问裴璟,她与周婉娘交际,是否会对他产生什么影响。
裴璟闻言,像是有些意外她会这么问。他看她一眼:“想去就去。”
“多带点人跟着。”他道。
虞栖枝听了,点点头,又朝他笑了笑。
白云寺香客如云,虞栖枝与周婉娘在山脚下相遇。
“我可是等天气转暖了,才敢给你递的帖子。”周婉娘与虞栖枝寒暄:“听闻那日雪大,你们的马车车辙坏在半路,还是裴指挥使亲自策马带你回府的。”
周婉娘打趣道:“到底是才成婚的新婚夫妻,你们家指挥使可将阿潆你宝贝的紧呢。”
虞栖枝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脸,半晌道:“我们快些上山吧。”
周婉娘喜欢同虞栖枝开玩笑,半是因为虞栖枝也不是那种爱端着架子的人,还有一半的原因,则是,虞栖枝很容易便被逗得脸红了,实在是很有趣。
上到山腰处,佛殿前,虞栖枝手托着香,三拜默祷。
“听闻这里消灾祈福最是灵验。阿潆这香,是给裴指挥使求的罢?”周婉娘上完香,问虞栖枝。
她与虞栖枝已算相熟,言谈并不那么生疏。
佛前香雾缭绕,虞栖枝虔诚地将香插进香炉,闻言,她向周婉娘抿唇笑了笑。
虞栖枝不敢在佛祖面前打诳语。
她求佛祖保佑——
保佑姨娘的病好转起来,保佑洛县封家三十二口人的魂魄得以安息。
却没有为裴璟求过保佑。
裴璟这样的人,虞栖枝心中确信,没有她求的香,也会青云直上的。
夤夜时分,禁内北衙,裴璟背靠圈椅,闭眼假寐片刻。
新春元月已过,裴璟是北衙的长官,本无需再在禁内连日值夜。
只是今日,圣人与孟皇后召他连夜密谈。
靳家军中精锐受诏回京一月有余,圣人却迟迟未有召见任何一个靳家人。
靳家人在朔方军中功高望重,圣人仍是忌惮,忌惮朔方边将子民只认靳家,不认天家。
孟皇后是裴璟的姨母,圣人并未开口,而是由孟皇后代皇帝问。
孟皇后不着痕迹地与裴璟谈起,靳家余下的两兄弟,品性分别如何。
她又问裴璟,若依他看,靳家的两个兄弟之中,谁更适合留在京城,为陛下效力。
许多年前,裴璟在少时便拜了尚且还不是大将军的靳程作师傅,学武艺兵法,与靳家人自然是相熟的。
听到这话的人,怎会不知,孟皇后不经意之所问,也存了试探的意思。
宫宴就定在不久之后。裴璟指尖在扶手轻扣几下,届时,圣人便会在靳家的两个人选之中做出决定,还有姜罗衣母子……
裴璟闭眼思索,眼前画面却不自觉浮现起,那日虞栖枝在湖边溅起的那些纷扬水珠。
思绪之下的片刻短暂小眠。
虞栖枝还是在河边玩水,看上去年纪偏小,颊边线条饱满流畅,与平日里的纤弱娇柔不同,康健的,鲜活的,总是水雾濛濛的眼里此刻是他没见过的光彩。
虞栖枝并拢的双手里紧紧捧着一条河鱼,向身边的人兴奋地喊了声:“抓到了!”
她将鱼放进鱼篓,视线随意一扫。
她见到他,又好似没有见到,目光也并非冷淡。只是就像对待陌生人一般。
“世子。”卫川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响起。
裴璟已经醒了过来,思及方才古怪的梦境,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梦到这个。
“什么事?”他问。
卫川循例说了公事,然后向裴璟回道:
“夫人幼弟走丢的事,已经寻到一些线索,只是……”卫川沉吟片刻,才道:“我们的人还探听得到,夫人从前,似乎还曾有过一个死去的未婚夫。”

裴璟与虞栖枝成婚前,侯府自然也是查过虞栖枝的底细。但也仅限于虞栖枝的家世过往。
虞栖枝的父亲进士出身,本在外地任职,一年前官员变动调来长安,任工部的七品主事一职,于昌宁侯府来说自是不够看的,但至少也是个官身。
侯府是娶妻,终究不是审犯人。虞栖枝的姨娘在洛县时还只是个外室,这些过往处不打紧的细枝末节,自然是未去深究。
只是如今他们顺带查到虞栖枝过往的未婚夫婿,是否要寻根究底地去盘查,还是要问裴璟的意思。
裴璟从浅眠中清醒,眼睫下染上一点淡青。听罢卫川的话,他的神情没什么波澜,只言简意赅道:
“不用。”
虞栖枝嫁给别的人?裴璟倒是从没想过。
她从前的未婚夫,既然死了,于他来说,就只是一个毫不相干的死人,不值得耗费一点精力去查。
更何况,婚约由长辈既定。
裴璟不相信虞栖枝能对一个村夫俗子产生什么深刻的情意。
他闭了闭眼,思绪回味起与虞栖枝昨夜的种种,勾唇淡笑了笑。
自白云寺一别后,虞栖枝和周婉娘又相约了几回。
周婉娘初到京城,与其他的贵妇人未有多深的交集,多是邀虞栖枝陪她添置当季新衣,胭脂水粉之类。
这日,虞栖枝与周婉娘茶楼作别,回去路上,虞栖枝一行人经过京兆府,忽而被一阵喧闹声吸引了注意。
是一名妇人在京兆府前吵着要求见侍御巡使,遭卫士驱赶。
虞栖枝下意识觉得此人眼熟,让马车停下。
“我的夫君死了!被沈家的人纵马撞死了!京兆府不管此事,那就让我见侍御巡使!”
“民女求见侍御巡使,你们凭什么不让我见??”
京兆府卫士奉了命令,将妇人架到了街道旁远远的空地上,不让她再于官府门前喧闹。
“霍秋?”虞栖枝认出了眼前的女子,她上前,想要将人搀起。
京兆府卫士将人远远架开便离去,霍秋心中哀恸,无力委顿在地,听见身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迟缓抬头:“你是…阿潆?”
“阿潆,真的是你?”
虞栖枝在洛县是从小漂亮到大的,容貌没什么大变化,霍秋很快就将虞栖枝认出了。
“阿潆,”霍秋哽咽两声,面对曾经亲近的同乡之人,还是忍不住泣不成声:“阿潆,陈二他死了,被沈府的两个公子哥骑马撞死了!”
她与丈夫陈二在洛县本也能过得温饱,两人背井离乡来到长安租下铺子做些小买卖,是丈夫说想让他们的日子过得更好。
明明昨日还是好端端的人,一日不见便是天人永隔,霍秋大恸之下报了官,官府却只是草草了事。
偏生又叫霍秋看见,沈府肇事的两个公子,毫发无损地从衙门里出来,依旧是前呼后拥。
其中一名小公子神色不耐说了句真晦气,边上的人很快又哄起他来,与他谈论起今夜去何处消遣散闷。
她的丈夫死了,肇事者却逍遥自在,这叫她如何能够接受?
听了霍秋断断续续的哭诉,虞栖枝从围观众人的只言片语中,也逐渐拼凑出了官府对待陈二之死的事。
对虞栖枝来说,陈二与霍秋,二人都是她昔年旧友,是属于洛县的记忆中的一部分。
陈二的死,也叫她口中苦涩,心底发沉。
沈府是高官贵戚,京兆府无所作为,要让肇事的两个小公子得到应有的惩罚,或许真要如霍秋所说,将此事上报给侍御巡使。
看着哭得泪人一样的霍秋,虞栖枝心中不忍,出言劝慰:“霍秋,你先回去休息,此事需得从长计议,我……”
“从长计议??”
虞栖枝的低言劝慰引燃了霍秋的心头火,她止住哭泣,猛地抬头看向虞栖枝,视线又转向虞栖枝身后的华贵马车。
再片刻之后,霍秋了然地冷笑出声。
从前在洛县,封家的小少爷封青凌对虞栖枝是多么的好。那时她们所有人都笃信,虞栖枝与封青凌是一定会结为夫妻的。
封家惨遭灭门,霍秋亲眼瞧见,虞栖枝呆坐在封家雪地上,哀恸到口吐鲜血,任凭别人怎么拉都拉不走。
那时霍秋还以为,虞栖枝是个痴情的女子。
后来,虞栖枝和她的娘亲被当官的爹接了回去,再后来,霍秋听闻,虞栖枝的父亲调往了长安。如今再见面时,虞栖枝已不再是那个外室娘亲养的小可怜,而是,摇身一变,攀上高门了。
“你这种攀附权贵的人,怎么会懂!?”霍秋不屑至极,她将虞栖枝的行为视作背叛——
果然,虞栖枝的所谓痴情,在金钱、权势面前,什么都不是。
眼前虞栖枝的沉默,与愈加苍白的面色,让霍秋更加笃定了她心中定论。
她动了动嘴唇,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力量,狠狠推了一把虞栖枝:
“你如今发达了,嫁了权贵了。自然可以叫我从长计议,可我的丈夫死了,你懂吗,他人没了,叫我要如何从长计议啊!”
尖锐的疼痛,从虞栖枝的手腕掌根处传来。
虞栖枝被霍秋推了一个趔趄,她本就是俯身半蹲下来与地上的霍秋交谈,霍秋猛地使力,虞栖枝受不住力,右手手掌撑了一下地,才免于向后仰倒。
“你如今,同那些人没什么不一样,都一样的冷漠,都是杀人凶手!”霍秋像是疯了一样指着她骂。
侯府的护卫上前,将虞栖枝与霍秋隔开。
滴答,滴答。
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虞栖枝的手腕往下流,浸入尘土地。
虞栖枝站起身,视线迟滞地往自己手腕上看,手腕被地上尖锐的碎石片扎了,正在流血。
源源不断的刺痛感,才让她的思绪重新回到现在的处境。
“别伤她。”虞栖枝对侯府的护卫道。
“我与你不一样,我与你不一样!我与陈二自小就有婚约,从小一起长大,如今无人在乎他的死活,我宁可去死——”
霍秋说着,便要往京兆府门柱上撞去。
“把她拦住。”一道温润男声自她们身后响起。
“是沈小公子。”周围的人认出了沈阙之。
沈小公子,沈阙之,也是沈府正房嫡出的二公子。
众人自发为他让出一条道。
“霍夫人,我为我的两位堂兄所犯下的过错感到抱歉。”
沈阙之见到了虞栖枝,向她有礼地点了点头,视线在她流血的腕上一扫而过,他向霍秋道:
“既然是虞夫人的朋友,那更应该以礼相待。”沈阙之温和有礼,笑眯眯地,示意手下的人将霍秋请到一旁。
“为了商量此事的解决办法,沈府愿意拿出十分的诚意。”
霍秋见终于有人肯出面,她心里满是丈夫的死,毫不犹豫地便跟着沈府的人走了,虞栖枝没法再说些什么。
回去之后,虞栖枝一直有些心神不宁。
今日街市发生之事,裴璟自然也是知晓的。
“还在流血。”
夜里,裴璟在她耳边低道。
虞栖枝耳鸣了一会,反应过来,才发现裴璟指的是她手腕处的伤口。
纱布包扎过后,又洇出新的血迹。
虞栖枝点了点头,起身重新包扎。
“伤口会烂的。”裴璟看一眼她纱布下草草处理了的伤处。
虞栖枝微愣。
裴璟看一眼她的呆样,难得多了几分耐性。
裴璟点了一下她的手指,虞栖枝的手指顺着他的力道微微弯下去,几道疼痛顺着手指后知后觉地传到她心脏。
“这里,伤到经络了。”
裴璟作为武将,平日里握弓拉弦,对手臂上的经络自是清楚。
“明日让医师来给你看看,”裴璟看着她:“你平时不是最喜欢敲敲打打那些小玩意了么?”
虞栖枝的心不在焉,让裴璟皱了皱眉。
好在虞栖枝很快回过神来。
她轻轻应了一声,主动伸臂抱住了裴璟,脸颊贴在他胸膛。乖顺依赖的模样。
后半夜里,裴璟又捉着她的手掌看了一会,神情不明。
裴璟具体在想什么,虞栖枝看不出来。
不过,虞栖枝觉得,裴璟好像不是很喜欢她的身上留下痕迹。
自从遇见霍秋之后,虞栖枝心中一直难以安宁。
虞栖枝不曾想过,千里之外的洛县的旧人旧事,竟会以这样的形式,再次闯进她的视野。
那日霍秋的事,在京兆府门前闹得这么大,长安城中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裴璟是北衙的长官,长安城的治安与京兆府都归南衙统辖,但这件事的最终走向,还有霍秋一家的事,裴璟,应该也是知道一些的吧。
可裴璟最近几日似乎又总是很晚才回来,虞栖枝与裴璟两人几乎没有打到过照面。
直到这日,出乎虞栖枝意料的是,她居然在侯府门前见到了霍秋。
霍秋见了她,抓着虞栖枝的衣袖,一叠声地道歉:“虞夫人,对不起,对不起!”
虞栖枝怔住,她在霍秋眼里看到的,全是惊恐。
裴璟恰在此时回府。看到眼前场景,他皱了下眉,问身边人:“怎么回事?”
跟霍秋一起来到侯府门前的,是沈府的仆从,他向裴璟作礼,解释是沈小公子让人来的。
因他们沈家的事,才让霍秋冲撞了虞栖枝,沈阙之听闻虞栖枝的手受伤颇为严重,怕裴璟不悦,特意让人来给虞栖枝赔不是。
裴璟听罢,目光落在那疯妇与虞栖枝拉拉扯扯的样子上,眼底不自觉蒙上淡淡冷意。
不知怎么就忽然想起,此前卫川所说的,虞栖枝在洛县的那个未婚夫。

沈府的人依言照做,又有小厮上前为裴璟将马牵回马厩。
只片刻过后,霍秋的身影就快要消失不见。
“霍秋,等等!”
虞栖枝想追出去,却被裴璟拦住,“有什么事,进去再说。”
霍秋方才惊恐的神情还烙在虞栖枝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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