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循—— by伊人睽睽
伊人睽睽  发于:2024年06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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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女正轻笑,忽听?到慵懒而挑衅的女声:“看来今日的宴不得人喜欢,公主殿下躲懒也?罢,连杜娘子这样?八面玲珑的美人都要躲开啊。”
说话的长乐公主一僵——她听?出?了来人的声音。
她偷看一旁的美人。
杜嫣容倒很?淡定,转身回眸,含笑望着来人。
长乐公主暮灵竹,便也?鼓起勇气随杜嫣容一同?转身,小声唤人:“姜姐姐。”
姜循还没有嫁给太子,公主不能称“嫂嫂”。公主自小便怵这位未来的美人嫂嫂。
可今日暮灵竹也?不是太怕——毕竟,她旁边有杜嫣容。
杜嫣容一贯温婉有礼,未来太子妃带着侍从们大摇大摆地来到雨花台,她面色如常。
杜嫣容婉婉道:“循循,好久不见。上次见你,你似乎正被你爹赶出?家门,落魄得很?。”
杜嫣容语调轻柔,说话内容却如此,立即遭来玲珑的瞪视,以及暮灵竹的深吸一口气,惊恐看她。
缓步入亭的姜循面不改色,目光轻飘飘落在美人身上:“确实好久不见。上次见杜娘子,杜娘子刚捉到未婚夫上青楼,好不热闹……”
她关心地询问:“杜娘子与你那未婚夫,何时成亲呀?”
暮灵竹自然维护好友,在旁干笑:“姜姐姐好喜欢开玩笑——嫣容早就和那家退亲了呀。嫣容这两年在家读书,我上次刚和姜姐姐说过……”
姜循故作吃惊:“杜娘子,该不会被男子伤了心,就此萎靡不振了吧?再不就是书中有佳婿良人,才让你沉溺至此?”
杜嫣容保持微笑,侧过脸与一旁的小公主闲话:“前几日,你与我说,太子殿下为了一个歌女,不顾姜太傅的面子,打?了姜娘子的脸……听?说姜娘子气病了?”
姜循发间?灯球小晃:“杜娘子,我身体好得很?。”
杜嫣容将她上下望一眼,温和:“那也?要当心日后,不可掉以轻心。”
一旁的暮灵竹听?她二人有来有往有说有笑,却快要被惊得窒息而亡。
偏姜循不放过小公主。
姜循关心询问:“殿下怎么脸色不好?是病了吗?”
风有些凉,暮灵竹一颤:“没、没有……”
姜循顺势:“那便是累了。我陪殿下一起歇一会儿吧……杜娘子也?一起吗?”
杜嫣容静静看着姜循。
杜嫣容再抬起眼,看向凉亭下等?候的那些宫女、侍卫,尽是簇拥姜循而来。
杜嫣容几乎确定姜循是来搅自己“相看”局的。
但姜循脸皮厚起来时,谁又能把她赶走呢?
杜嫣容温声:“一起吧。”
暮灵竹担忧地看向杜嫣容,欲言又止。
……南康世子过来见杜嫣容的话,姜循在旁不走,这场面,是不是过于热闹了些?
章淞那一边,气氛如拔弩,已紧张至极。
章淞到底有些气节,无?论如何也?不肯说出?自己慌乱缘故。他更?笃定小世子虚张声势,总会有人发现不对劲,过来找他……
江鹭低头:“章侍郎,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敢杀你?”
章淞眼皮一跳。
江鹭:“但我今日,是必杀你的。”
章淞嗤笑。
江鹭:“你知?道了我在两年前待过凉城,你猜到我为查真相而来,你想把南康王府扯进乱局让我投鼠忌器不敢动手……你认出?了我,我本就是要杀你的。”
章淞脸色开始变了。
他听?到沉重的“咔擦”声。
那是他的老?骨头被捏动的声音,巨大的沉痛却让他叫不出?声,只目眦欲裂,眼神重新恐惧起来。
他看江鹭俯下脸,染着寒意的双眸却带出?一丝笑。那笑意像是火在冰上焚烧。
章淞汗水模糊双眼,听?到江鹭说:
“我必杀你,你不用为你自己求情。但是你想你的家人,子女孙辈,亲朋好友,家中九族……全都因?为你此时不肯多说一字,而死于我手吗?
“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杀人——你是担心我武力不够,还是觉得我身份不够呢?我碾压你如同?碾压蝼蚁,你要试试吗?”
许久的沉寂,屋舍中老?人呼吸变得沉重起来。
老?人艰难无?比:“你到底要什?么?”
江鹭:“说出?点?有用的东西……说一点?,就换一条人命,如何?”
章淞:“你、你疯了!你是南康世子,你不能这样?,你会得到报应……”
江鹭偏过脸。
窗外有一道电光划破,照亮屋中青年郎君的眉眼。
江鹭轻声:“要报你先报。章侍郎——
“想好是一人独死,还是带着亲朋好友一起下黄泉了吗?”
电光划亮天空。
坐在雨花台凉亭中的三女,一同?抬头看去。
暮灵竹拢着手臂,轻声打?破这尴尬气氛:“快要下雨了呀。”
姜循饶有兴致:“我喜爱和杜娘子一起赏雨。玲珑,再端壶茶。”
“不必了。”杜嫣容起身。
杜嫣容看看天色,再看看死赖在这里?的姜循。
她心中浮起一些疑惑,却归结于姜循大概只是看自己不痛快罢了。
可天快要下雨了,江世子却迟迟不来……大约是被什?么事绊住,不会来了吧。
杜嫣容不想与姜循相看两生厌,便含笑:“我另有要事,先行告退。”
她转身走下凉亭,暮灵竹犹豫一下,红着脸向姜循告别,转身去追自己的好友。
在那燥热的宫舍中,章淞已经扛不住江鹭的逼迫。
他痛哭流涕,并为自己而不平:“……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我只是借着那事,说了些陛下爱听?的话而已……
“凉城不能再打?胜仗了啊。没有粮草了,没有军费了,满朝君臣都不想打?仗了啊……我、我只是说,程段二家把阿鲁国王引入城中,包藏祸心,想要借机开战,裹挟大魏继续打?仗。”
江鹭手上青筋跳动:“是你向朝廷进谗言,要边将诸将士被灭门……”
章淞辩解:“那是程段两家罪有应得,谁知?道他们把阿鲁国王引入城中,是不是就是要杀人,却阴错阳差……啊!”
他发出?一声惨叫,但尚未被屋外人听?到,哑穴就再次被点?上了。
章淞痛得双股战战,冷汗淋淋。
当哑穴再次被打?开时,他忽有灵感:“是写《古今将军论》的书生!他就是那么写的,我只是搬用他的话而已……”
章淞为了求生,口不择言:“对、对!是他,他才是一切祸源!”
江鹭面无?表情,他见章淞再说不出?有用的,匕首翻出?,就要一击刺向此人眼睛。
电光火石之间?,章淞为求生而声音粗嘎:“他活着!曹生还活着,我告诉你曹生现在在哪里?——”
雪白森寒的匕首,停留在章淞眼前一寸位置。
“轰——”
闷雷终于打?下,雨水细细密密落了下来。
姜循在杜嫣容走后,又等?了一会儿,便也?打?算离开此处。她想太子应该忙完了,她应该与太子讨论一些政务了——
章淞主持春闱,章淞却既不是太子的人,也?不是旧皇子那一派的人。她和太子应该都想让自己的人进入合适的位置,也?许二人可以商量如何来做。
雨水淅淅沥沥。
姜循凝望着天地间?的茫茫雨帘,无?奈地发现自己被困在雨花台中了。
“啪啦——”
雨水顺着廊庑、檐柱低落,整片禁苑,被罩在迷雾中。
在逼仄狭长的宫道上,江鹭静静地走着。
袖中手掌再次渗血,密密的血顺着掌心蜿蜒,溅上被雨水打?湿的袍袖。
宫人们皆去躲雨,此条长道只有江鹭一人独行。
他浑浑噩噩地行于这空茫烟雨。
江鹭脑海中,一时浮现章淞惨然扭曲模样?,听?到章淞临死前的张狂:
“我有什?么法子?我有什?么法子!朝廷局势混乱,我被排挤出?东京,前途要毁了。如果我做不出?些成就,我再也?回不了东京了!我要回东京,我要回朝堂,我手无?缚鸡之力,在凉城根本没有功绩。
“我只能一遍遍地写折子,一次次地将罪孽推到程段两家身上,推到那些将士身上……他们要是没有错,我就要一辈子留在凉城。他们必须有错!
“他们必须包藏祸心,必须想开战,必须要和朝廷大政对着来。曹生的《古今将军论》说的很?清楚了——像他们这种将士,他们要的是战争,不是和平。
“我没有错!”
章淞狂笑:“江鹭,东京这潭浑水,不是你能淌的。你这样?清高的小郎君,注定被淹死在这里?。我在黄泉下等?着你——”
江鹭脑海中,又光影流离,影影绰绰,他昏昏沉沉地看到凉城那场烧尽一切的大火。
他也?许有错。
当日他应该留在凉城中,和众儿郎一起接见阿鲁国王。如果他坚持留下,他起码会知?道那把火是怎么烧起来的,将士们为何与进城的阿鲁国战士兵戈相向,他们为什?么一起死在火中,城门又是谁开的……
他可能有错。
他不该沉溺于儿女私情,不该总在自问阿宁背叛的原因?,不该身在战局,却没注意到危险已至。
他必然有错。
他拼命地救人而救不得,顽固地忤逆爹爹来到东京……黄昏已至,他是为什?么而活着,又如何分?得清孰敌孰友?
大雨滂沱,江鹭走得笔直。
他思绪凌乱,视野晦暗中看到蔓延火海,看到火海中无?数人回首望着他笑。
他勉强分?清现实与虚妄,勉强分?出?一缕意识,思考自己何去何从——
在这时,他想起一个叫“雨花台”的地名。
他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记住这个地名,但他呼吸艰难心神恍惚,只记得这一个名字。
他在雨中不知?走了多久,道路转弯,视野变扩。几棵树木秀润挺拔,其后茫茫雨海中,孤零零伫着一处亭子——
宫人侍卫们在树荫下躲雨;凉亭四角青帐微悬,一盏灯明,有一美人坐于石桌边,托腮闭目,凝神思量。
江鹭清炯死寂的眼睛慢慢回神。
他见到那美人被身边侍女提醒,睁开了眼,站起身——
天地间?雾濛濛,只有她在路尽头,盈盈长立,面容模糊。
黄昏雨下,江鹭掀起乌浓的睫毛,任由幻象与现实在眼前交错后湮灭。
火海消失,城墙坍塌,灰烬中燃烧的男女们销影失形。
“雨花台”变得清晰。
故友淹没在火海中,而更?久远之前,他是因?为姜循,而前去凉城,遭遇一切的。
因?为玲珑给了他一张写有“雨花台”的字条,因?为玲珑不停地说姜循如何如何……江鹭急着追章淞,脑海中只留下了“雨花台”三字。他在难熬中,才只记得要去“雨花台”。
一切的起点?是她。
就如一切的终点?亦是她。
此时雨雾相连,绵密不息,阴冷的雨间?凉气弥漫周身。二人隔雨相望,云遮雾绕往日流逝,江鹭走在雨中如同?踩着血水踏着尸骨,一步步朝她走去——
他看不到她的真心,但他依然被她所惑。
是深渊或是光明,是泥沼或是红尘,他一脚踏入。

她目光几?闪。
她以为经过自?己的搅局,江鹭应该忘却了“雨花台”。怎么,难道未曾蒙面?的杜娘子魅力那么大,在他心中胜过姜循的可恨?
姜循幽静的眸中,浮现一些冰凉审视。
她维持着这?冷漠模样,与玲珑一同站在凉亭中,看那些宫人与侍卫惊讶地向江鹭请安——
“世子怎么没有带伞,没有带仆从?”
“世子走快些,别淋湿了……”
宫人们?伶俐,谁不知道南康世子是最近东京的红人,太子新交好的大人物?他们?纷纷想卖世子一个好,但是他们?的眼睛瞄上,看到站在亭中的姜娘子,便陷入了为难——
那可是未来的太子妃。
未来的太子妃站在那里一言不发,莫非要看着世子这?样淋雨吗?
可是太子妃其实也不好热忱,毕竟男女有防,人多?眼杂……
众人迟疑间,江鹭人已站到了凉亭石阶下。淅沥的雨水敲打在青台绿渍上,纱幔边缘湿漉漉地拖曳在地,他抬起头,看向凉亭中的姜循。
……依然是那副讨嫌的无?情的嘴脸。
与记忆中恬静慧黠的阿宁截然不同。
但是此刻江鹭想起阿宁,便会想起埋骨于凉城的将士们?,心间涌上不间断的痛意;而面?对姜循这?翻脸不认的娘子,他心中竟浮起一些自?虐般的快意。
江鹭逼着自?己不去沉溺旧事,而来解决眼前麻烦事。他便当着姜循这?不欢迎他的嘴脸,拾级而上。
树荫下那些躲雨的宫人,松了口气。
姜循身后的玲珑则悬起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盯着小世子,恨不得出口劝世子离开,不要招惹她家娘子。玲珑同时?希望姜循不要心软,毕竟这?是太子地盘,有些流言还是避免的好……
姜循下巴微抬。
她果然不会心软。
她盯着江鹭,眼中如同没看见江鹭淋雨的狼狈,张口便是冷酷的话:“男女授受不亲,我在此处等?殿下,世子去别处吧……”
下方那些侍卫听到了姜循的话,既为姜娘子的觉悟而赞许点?头,又有些同情可怜的世子。
而江鹭背着他们?,站在台阶上仰脸看姜循。他极轻地说了两个字,打断姜循的喋喋不休,也不被那些侍卫听到——
“还债。”
恰时?雷声起,他的声音和雷鸣混在一处。
玲珑瞪大眼,茫然又吃惊。
江鹭走过了石阶,踩上了凉亭砖地。
湿薄的袍袖勾勒青年劲瘦腰身,姜循目光忍不住下垂瞥一眼。而他浑然不知,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姜循,声音清而哑,平静地重复:“姜循,还一部分债。”
姜循垂眼——
这?是属于她与他心知肚明的暗语。
他说过她欠他,但他曾经不要她还,今日却淋着雨走上方阶。而他这?副模样,需要她帮助的事儿,已然非常明显——躲雨。
他今日身上必然发生了一些什么事。
众人余光所见,一盏昏灯下,姜循语调不变,流利非常地将话转了个方向:
“……虽授受不亲,但孟子有言,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世子是殿下的客人,我在此等?候殿下,岂能?对世子视而不见呢?
“请世子入座,和我手谈一局,我们?一起等?殿下吧。”
亭下众人不禁赞姜娘子的信手拈来、口若悬河,亭上玲珑轻轻叹口气。
江鹭一言不发,撩摆入座。
雨落下时?,禁苑门?口巷子深处,有几?人围在院门?口,似正发生一些争执。
立在门?口的佳人亭亭玉立,面?色却窘红。对面?嬷嬷的为难让她羞愧,她支吾半晌,眸心湿润似有泪意。
对面?嬷嬷见她这?样,更是疑心变重,心里也生出些不耐:“……哭什么?老奴可曾说什么重话?这?位娘子,今日的庆宴是太子着人办的,往来宾客皆有数,岂能?放一些说不清来历的人进去?这?要是出了事,太子殿下责怪下来,老奴可得赔命。”
佳人垂头饮泪。
她身边的侍女都?要比她有底气些,叉着腰骂那嬷嬷:“什么叫说不清来历?我们?都?说了好多?遍了,我家娘子是姜太傅府上的大娘子。你们?未来的太子妃娘娘,还要叫我们?娘子一声‘姐姐’呢。我们?只?不过忘带请帖而已,这?算什么要紧事?你们?不信,把二娘子叫出来问问不就好了。”
嬷嬷嗤笑:“你算什么人,姜娘子又是什么人?”
那侍女气得不行,只?好道:“那你把玲珑叫出来,她也认识我……”
嬷嬷声音抬高:“玲珑娘子是姜娘子身边的人,岂是说出来就出来的?劝你们?不要在这?里闹事,我看你们?是女儿家,给?你们?脸面?,不叫侍卫来哄你们?。你们?若是再不识抬举,休怪我不客气。”
侍女跳起来。
她受不了这?种委屈,正要指着嬷嬷鼻子骂,她那服侍的娘子却偏过身,扯住她衣袖,哀求地唤一声:“绿露,算了。要不你再去咱们?马车上,找一找请帖吧?”
不错,这?劝说侍女、声音轻轻柔柔的女子,正是姜家大娘子,姜循的姐姐,姜芜。
“二月节”有庆,作为姜循的姐姐,姜芜也收到了请帖。姜芜犹豫许久,在侍女的撺掇下,终于踏出府门?,想与东京的贵女们?交际一二。
但是她们?还没踏入禁苑的门?,便找不到请帖了。守在门?口的嬷嬷难说话,无?论姜芜怎么说自?己是姜循的姐姐,对方也不信——
姜循何其高贵端庄,谁会信她的姐姐,懦弱卑微,虽是姜太傅的亲生女,十年的成长环境,已经让她和“贵女”二字毫无?干系。
姜芜身在东京。
但除了刚来东京的那一年,有贵女好奇邀约;这?两年她躲在府中服侍生病的母亲,东京贵女们?也不再搭理她了。
此时?,那侍女被姜芜所劝,气冲冲地回马车上找请帖,而立在原处,姜芜低着头,忍着羞耻,接受那嬷嬷的审视。
雨水斜落于身,打湿她半张脸。
嬷嬷指桑骂槐:“如今这?世道,骗子可真多?。随便什么人,都?说自?己贵不可言,要参加太子的宴请……”
姜芜袖中手指冰凉,蜷缩。
一道清冷寒寂的男声自?后响起:“大娘子在这?里做什么?”
姜芜后背一僵,她猛地回身,朝身后望去——
青色纱袍的郎君持伞而来,身后跟着小厮。乌黑大伞遮住来人面?容,只?看到郎君俊冷的下巴,窄瘦的腰身,腰下所悬的辟金。
他大袖翩然,于雨中行走,看着很慢,但几?步就到了近前,伞朝上抬了抬。
他看向的是楚楚动人、颊畔沾雨的姜芜。
门?口嬷嬷们?看到的,则是他清姿玉容,宛如雪飞。
这?位人物,谁不识得?
那说闲话的嬷嬷当即陪着笑脸迎上:“张指挥使,您来了?许久不见,老奴以为您今日不来,这?园中的娘子们?,岂不失落?”
旁边有侍卫原本?闲看嬷嬷和姜芜这?边的闹剧,此时?也走上前,向来人行礼:“指挥使从陈留回京了吗?属下这?就去通知殿下,让殿下为您洗尘。”
来人是张寂,东京侍卫步军都?指挥使,掌管禁军,是太子殿下身边的红人。
张寂对嬷嬷和侍卫的话置若罔闻,他撑伞长立,乌黑冷淡的眸子俯下,只?盯着姜芜。
姜芜垂头轻声:“……我弄丢了请帖。”
张寂不言语。
一旁的嬷嬷察言观色,立刻道:“这?是什么话?哪有没帖子就不让进的道理?姜家大娘子,你若早说你是姜二娘子的姐姐,老奴哪里敢拦你?”
姜芜面?如玉雪,瞧见那嬷嬷哀求她的眼神,她没说什么。
张寂道:“走吧。”
黑色伞面?微斜,悬在姜芜头顶。
姜芜抬起脸,看到他漆黑的眼睛,心神微恍惚,她静静跟上他。
她跟着他一同进园,小心与他搭话:“……好几?日没见到师兄了。”
张寂:“去了陈留一趟。”
姜芜似懂非懂,偏脸怯怯问:“是很麻烦的事吗?我有什么能?帮你的吗?”
她一介闺阁女子,能?帮上什么。她又不是姜循……然而,张寂低头看她那露怯的惶然的眼神,想到她的境遇,心口沉沉,不觉微软。
当初是他带她回来东京的。旁人都?可不理会她,他却不能?与他人一样无?视。
张寂顿一顿,道:“是一些抄家的事……”
姜芜:“抄孔家吗?”
张寂蓦地垂眼,眼神变锐,握伞的手收紧:“谁告诉你的?”
姜芜被他吓到,肩膀微僵,面?色如雪,唇瓣颤了颤:“……之前循循回家,无?意中说的。我以为你和她在做同一件事,对不起,是我多?嘴了……”
张寂看到她眼中打转的泪水,心中生叹,只?好将伞重新偏向她。
他心中则跟着姜芜的话,顺便想起了陈留孔家的事:正如姜循预料的那样,太子殿下嘱托张寂去抄孔益的家。张寂很好奇姜循说的孔家有意思的东西是什么,但是查孔家时?,太子忽然急召他回京,他便丢下了孔家,赶回东京。
此时?姜芜的好奇,让张寂不禁沉思:孔益那里,到底藏了什么姜循感兴趣的东西?
……莫非,是姜循的什么把柄?可看姜循那副施施然回京的模样,也不像是非常紧急啊。
到底是什么呢?
张寂自?然不知道,姜循也不知道,孔益所谓的把柄,是姜循那幅画了江鹭画像的帛画。
而他们?更不知道的是,随着张寂回京,留在陈留抄家的那些卫士干活不仔细,跑丢了孔家的一个小妾。那小妾偷走孔家一些值钱物件跑路,其中,正包括那幅被所有人遗忘的帛画。
此时?,张寂与姜芜一同进园,而姜芜的侍女绿露仍在马车中翻找请帖。
绿露屏着一口气趴在车中氆毯上,头快要埋进壁箱中时?,忽然从座位与氆毯相连的缝隙里,翻出了被撕碎的纸张。
绿露怔住。
她魔怔一样地颤着手,掀开氆毯,仔仔细细地翻找,找全了被撕碎的纸张。她颤着手拼凑,真的拼出了一张请帖——
一张写给?姜芜的请帖。
请帖却被人撕了,被人丢在马车角落里。
绿露眼珠瞪直,忽然推开车门?,朝烟雨蒙蒙的禁苑望去——
撕碎请帖的人是谁?
是否是、是、是……
她猜想的那个柔弱美人,正与张寂共持一伞,在张寂的庇护下入园。似乎这?东京恶鬼遍地,没有张寂,她会寸步难行。
烟雨寒冷,禁苑仆多?,姜芜往张寂身边躲。她纤细薄弱黑眸湿润,人如无?害白兔般瑟瑟可怜,张寂只?好默许了。
而姜芜依偎张寂,轻轻偏脸。乌黑潮发擦过明眸,她朝被丢在身后的禁苑大门?、被哄走的侍女仆从阴影,露出了一个很轻的、讥诮的笑。
雨滴敲打在亭檐上。
雨花台的凉亭中,江鹭静静地和姜循下着一盘棋。
他右手执子,白子落在错落棋盘上。
姜循心思本?在棋上,忽然听到很轻的“嗒”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十分规律……
她垂着眼,看向江鹭的手——
江鹭左手臂撑在一旁,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
宫灯下,他手指如玉笋,筋骨在晦暗昏光中,透着一层浅浅莹玉之色。
“嗒。”
“嗒。”
“嗒。”
时?间一点?点?过去。
姜循盯着他的手,他的敲击与她的心跳一样。她忽然意识到,他在计时?。
姜循抬眼,看向江鹭清隽微湿的眉眼。
禁苑的那处宫舍中,章淞奄奄一息地瘫坐在木椅上。
漏更断续伴着窗外雨,面?前桌上的清酒滴滴答答地流淌,酒水淋湿他的袍袖。他睁大眼睛张大嘴,忍着骨肉里无?止无?休的痛楚,却因?被点?了穴而喊不出声音——
他此时?才在一点?点?死去。
江鹭没有在他身上留下皮肉伤,他用内力捏碎章淞的心脉,却又不完全捏碎。在江鹭走之后,章淞从心脏处蜿蜒的骨血,才会在内力的强悍摧击下,一点?点?衰败。
章淞面?容扭曲,满身大汗。
他眼如铜铃,痛苦无?比地看着横梁。他希望有谁能?进来给?自?己一刀,希望自?己死得痛快些……
人生将暮,黄昏已至,他竟然想起自?己初到凉城的那日。
那时?章淞长途跋涉后精疲力尽,从犊车下来时?差点?摔个狗吃屎,满心迷惘。他站在护城河边上,举目迎日,看到高耸的城楼上站满了密密麻麻的士兵。
将士们?守着大魏边防第一线,在这?里,步步惊心,杀机密布,人命和草芥一样卑贱,而这?可能?是他老死的他乡。
尘土飞扬,远处无?数马蹄从地平线后飞奔而来。或中年或青年或少年,他们?风华正茂,坐在马背上笑着欢迎他:“虽然凉城苦寒,但我们?会好好招待章监军的。”
那日日光好烈,今日雨声好大,眼前耳边还时?时?浮现那夜大火的幻觉。到底哪个是真的呢?
豆大汗珠像泪水一样,挂在这?个六旬老人皱纹纵横的脸上。
“章监军!”
“章监军,欢迎来凉城!”
“章淞,欢迎来……地狱。”
临死之际,章淞喘不上气。他耳边幻听连连,是江鹭临走前,贴于他耳的轻声细语:
“章淞,你想尝尝心脉一点?点?衰竭的滋味吗?你想试试被外人看不出伤口的死亡吗?
“你年纪这?么大了,饮多?了酒,在醉梦中死去,这?是正常的。”
江鹭挺拔,端正,神清骨秀。这?样不染纤尘的小世子,却在此刻偏过肩朝着老人笑,像个什么也不在乎的俊美恶鬼。
他欣赏章淞的绝望:“你不是最爱冤假错案了吗?我也送你一场错案吧……可惜你只?能?孤身下地狱,我会找人作证——当章淞章侍郎身死之时?,我不在现场。”
“啪嗒。”
又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上。
远处,章淞无?声地死去;近处,江鹭面?无?表情地下棋。
远处,章淞在宫舍中痛得全身痉挛;近处,姜循观察江鹭清润的眉眼。
远处,听不到章淞惨死的痛叫声;近处,江鹭被自?己骨血中的恨意与痛快点?燃,手指敲得更快。
宫灯与雨帘相照,十里绵延如水墨画。
姜循探手去摸棋盘上的黑子,江鹭手指在旁,他似有心事,迟钝一下才挪开。
二人手指交错时?,姜循忽地倾身,大袖垂下,握住了他的手腕。
江鹭顿住,看向她。
玲珑快要和纱帐融为一体,此时?忙别过头,替娘子观察周围环境,不让娘子不妥当的行为被发现。
江鹭警告:“放开。”
姜循柔声:“阿鹭,我心疼你,让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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