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双柳:“……”
他?没听到院中?有人,可院中?偏偏有人。
感觉上的冲突让莫双柳有一瞬间的混乱。
这名?年轻人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她穿着一件素缎做的衣裳,外面还罩着件青罗边的莲花纱袍。
那件衣裳表面几乎看不到缝合的痕迹,莫双柳只是匆匆瞥了?一眼,脑海中?就产生了?一个想法,觉得?这样的衣裳若是穿在身上,一定十分舒适。
而这件衣裳的价格,也一定对得?起它制作上的费心程度。
年轻人冲莫双柳一笑,目光中?的快乐居然还挺真诚,然后侧身做了?一个请他?入内的手势。
莫双柳注意到,对方呼吸绵长,目光温润,显然是一位内家?高?手。
迎面撞见陌生的高?手后,他?本该立刻做出反应,此刻却不知为什么,居然顺着对方的指引,向着内室的方向走了?两步。
他?也仅仅走了?两步便?停下,这并非是因为莫双柳意识到自己不该按照陌生人的要求行事,而是因为他?又瞧见了?一个人。
一个穿着白色外衫,年约十六七的少年人。
她坐的椅子并不高?,如云的袍袖能从座椅的扶手一直垂到地面。
在看见里面的人时,莫双柳下意识戒备了?起来,他?背部的肌肉紧紧绷起,整个人像是上弦的长箭,然而就在下一刻,莫双柳又慢半拍地意识到,这件药铺并非是自己想象中?的龙潭虎穴,反而仅仅是一处普通的民宅。
屋中?立着木架,上面摆放着一些药瓶药罐,还有数部医书?,靠近窗户的桌案上有一个陶瓷花瓶,花瓶里面里面养着一枝桂花。
几粒细碎的黄色小花就落在屋内那人白色的袖子上。
少年人抬目望了?莫双柳一眼,神色让人联想起浸没在冰水中?的利刃。
对方的目光似有千钧之重,在莫双柳反应过来之前,他?竟已拜倒在地。
莫双柳手心满是冷汗,他?松开刀柄,俯首,单膝跪地:“属下参见帮主!”
等一句话讲完后,莫双柳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与此同时,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种两难境地。
武林中?没规定说只允许朝轻岫一个高?手穿白衣,所以?面前之人既有可能是自家?上司,也有可能是别?人,所以?莫双柳在心中?暗暗祈祷,希望对方一定要是朝轻岫本人,否则堂堂自拙帮香主,居然在分舵地盘上认错了?老大?,此事传到江湖上去,不免贻笑大?方。
如果他是现代人, 就会意识到,此刻的心情叫做濒临社死。
好在面前的白衣少年没有辜负莫双柳心底深处的期待。
朝轻岫的目光在来人身上扫过,回想着丘垟分舵的人员资料,询问?:“是莫香主么?”
就算对方不认得?自己, 她?其实也?是第一次跟丘垟分舵内的香主见面。
莫双柳听见对方喊出自己姓氏, 终于长长松了?一口气, 赶紧道:“正是属下。”
朝轻岫点点头?:“原来莫香主认得?我?”
莫双柳:“……”
他不认得?,但他不能直说。
莫双柳绞尽脑汁, 道:“这里?是药铺, 在下听说帮主擅长制毒……”
朝轻岫笑:“原来我擅长制毒。”
《岐黄书?》跟《药脉医略》上有关毒药学的内容其实并不算多, 至于《腐骨经》,入手时间还不长,朝轻岫目前只是粗略学习, 没想到仅仅因此就有了?擅长制毒的传言, 可能她?的确很?有天赋。
莫双柳继续:“而且帮主气度……”他文辞很?是一般,无论如何都无法将“看着让人心底发寒”用上司听了?不会生气的语句描述出来, 只好咽下后半句话?, 转而道,“帮主穿了?白衣服。”
朝轻岫眨了?下眼?,又看着徐非曲。
许白水:“莫香主刚刚那句话?是不是没说完整?”
徐非曲淡定:“或许。不过在下相信, 等哪天帮主的名字成了?典故后, 白衣服应该也?可以接在气度后面, 用来形容前者。”
莫双柳小心赔笑:“帮主,既然关兄弟穆香主他们已?经到了?数日,您要不要起身去分舵瞧瞧?也?让丘垟的姊妹弟兄们见一见面。”
朝轻岫看着莫双柳, 振衣而起,道:“莫香主都已?经大驾光临, 我若是还不走?,只怕后面来的就是关兄弟他们。咱们这就出发?”
她?说最后那句话?时,看的是徐非曲。
徐非曲应了?声是。
早在莫双柳来之前,她?就已?经将行李收拾好,甚至连那只招摇撞骗的布幡都被许白水珍稀地卷了?起来,表示要是朝轻岫不要,她?等过年的时候就拿回不二斋镇宅。
许白水笑嘻嘻地背上布幡,问?:“莫香主不是一个人来的吧?”
莫双柳含糊:“其他人都在外面恭候。”
他对自己的身手很?有自信,除了?两位护卫蹲在房顶外,其余手下都留得?比较远,等着策应。
要让许白水估量的话?,莫双柳的武功其实比她?预计的要高强不少,就算将当初的查三宝复活并复制粘贴出七个差不多的人,然后排起来围成一圈,也?没法在一招见干掉莫双柳。
所?以在他的下属眼?中,无论药铺内是什么样的龙潭虎穴,只要双方交上手,就多少应该有些动静传出来。
然而此时此刻,自家香主明明已?经进去小半天,张家药铺依旧如破产般静谧无声,让人怀疑这处屋子存在某种类似于隔音结界一样的特殊魔力。
——如果那两位护卫从?屋顶上站起来,仔细观察下方,就会发现张记药铺的后院离前门有一定的距离,随莫双柳前来的心腹中虽有高手,却还没高到能探听朝轻岫一举一动的地步。
那些帮众对莫香主颇为忠心,他们不信鬼神,所?以迅速得?出结论,意识到藏在药铺内的人多半是世上难得?一见的高手。
虽然对手实力高强,那些人却并未生出退避之心,反而准备留下来,跟上司同甘共苦。
一位侍卫跟同伴对视一眼?,竟起身退至后面,向同伴的藏身处打了?个手势,让一部分帮众回总舵那边调派援兵,另一部分人又等了?一会,觉得?再等下去只怕会让老大身陷险境,于是毅然决然地跃了?出来,一部分沿着上司惨遭沉默的路线,如下饺子般陆续跳进后院,一部分则跃至前门处,毫不畏惧地抬脚踹开了?药铺大门。
只听轰然一声,大门向内倒飞出去,只是大门刚飞到一半,就被一只手掌轻轻巧巧地接了?下来。
徐非曲面无表情地放下手上的沉重?木门,随后仔细看着从?门洞中奔进来的人,
那些人本来举着刀剑,正气势汹汹地往屋内冲,然而仅仅一个照面间,他们就仿佛被点中穴道一样僵在原地——做人下属,多少会点察言观色的本事,尤其是在看见香主本人正老老实实地站在一个穿着白色衣衫的少年人身边的时候。
莫双柳的态度比平时站在桑舵主旁更加恭敬。
他的状态也?影响了?手下人的判断。
莫双柳用力咳嗽了?两声,干巴巴道:“我手下的孩儿们没什么耐心,他们是太过担忧帮主,才冒冒失失地冲进来迎接您老人家。”
随着名气的提升,朝轻岫在衣服颜色上的偏好也?引起了?越来越多的人的误会,加上近些天桑遗兰那边反复强调过上司的外貌特征,那些帮众一见到有人穿着浅色外衫,就立刻心生怀疑,觉得?自己莫非倒了?八辈子霉,居然一脚踹开了?顶头?上司的房门。
这个的猜测很?快得?到了?莫双柳的印证,那些帮众们默默垂下刀剑,觉得?能跟从?总舵来的老大正面撞上,还多亏了?香主擅长发现城内不对劲的问?题。
朝轻岫白衣如雪的站在原地,看起来当真?有些不怒自威之意。
帮众向前拜倒:“属下恭迎帮主。”
丘垟分舵内。
一位帮众表情慌乱:“舵主,大事不好!”
桑遗兰在丘垟待了?许多年,他很?熟悉这座城市,也?很?熟悉这座城市里?的属下,具体表现为只是不经意间瞧见了?一名难忍慌乱之色的帮众,就立刻想起了?此人乃是莫双柳的下属,是分舵中的一位百令主。
此人态度匆忙,有明显的慌张之意,多半是在外面遇见了?难以解决的问?题,才会回来求援。
他猜得?十分正确。
帮众:“方才属下随莫香主去城南查探,遇见了?奇怪的事情……”
百令主将方才的事情娓娓道来——自家香主方才去一家药铺查探情况,结果刚进门后就踪迹全无,说不定已?经遇害。
桑遗兰心下微微一沉,颔首:“我知道了?。”又对王单明道,“事关重?大,咱们出发前,也?跟关大哥还有穆兄弟他们说一声。”
王单明神情略略严肃:“是。”
她?扫一眼?自己手下,让众人做好戒备工作。
关藏文是朝轻岫自总舵那边带来的护卫,武功比一般香主更高,穆玄都虽然年轻些,功力不足,为人却很?机警。
听到桑遗兰带来的消息后,众人觉得?有人居然敢挑着朝轻岫可能过来的时机挑衅自拙帮,实在是胆大包天。
不过关藏文本人心中还有另一层隐忧,觉得?那些人莫非是冲着帮主来的,所?以帮主才会一直迟迟不曾露面。
桑遗兰:“我收到消息,张记药铺中那些人一开始只是躲着,既然躲着,就表示她?们并无万全把握可以与咱们一战。”
穆玄都心中依旧存在忧虑,觉得?藏在药铺内的人未必是没有把握,可能只是想要谋定而后动。
然而此刻正值救人之际,他不会将心中的忧虑说出口,免得?耽误出发时辰,于是点头?:“正是。”
桑遗兰点点头?,目中微露感激之色,又压低声音:“桑某还有一问?,不知帮主什么时候才到丘垟?”
如果真?是外敌来袭,他们可能得?请帮主示下,问?问?看要不要留下活口。
关藏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了?解朝轻岫的行踪。
桑遗兰叹了?口气,然后打起精神,道:“既然如此,咱们这就出发,希望在帮主过来之前,就将事情解决。”
说完后,他挥一挥手,带着下属跟同僚,浩浩荡荡赶赴张记药铺,干脆利落地将整条街都围了?起来。
张记药铺门口。
方才伸脚踢飞大门的帮众,此刻正在伙伴的陪同下,兢兢业业地修缮大门。
虽然上司并未批评一字半句,这位帮众却依靠着自身出色的脑补,愣是从?朝轻岫温和的态度中,解读出了?“如果大门修不好,就将你?们搁在门口挡风”的恐怖含义。
江湖人多少会点杂七杂八的本事,木工活也?是其中之一,没过多久,那扇门就被擦掉脚印,重?新回到了?门框上面。
朝轻岫出门时没带太多东西?,看着最为招摇的那件布幡也?被许白水背在身上,等到张记药瞧着着不再像一间经过强盗打砸的药铺后,就按照之前的约定,准备跟莫双柳一块返回分舵。
她?亲手关上刚刚修好的木门,拒绝了?下属帮自己拿行李,将包袱挂在肩上,转身向着路口走?去。
莫双柳小心询问?:“帮主回去后,这家店……”
他已?经基本确定,张记药铺是帮主的地盘。
朝轻岫没忘记要给荣今古打掩护,回答:“这家店放着便是,不用去管。”
莫双柳连连应声:“是是,,属下遵命。”
他现在觉得?,帮主提前数日过来,却始终不露声色,也?没跟帮内弟子联系,说不定是想观察下丘垟分舵的行事作风,至于张家药铺,大约是一个早就安排好的隐身之所?。朝轻岫不愿下属调查自己的行踪,所?以有所?嘱咐,关藏文等人来了?好几天,都没有出来寻找。
就在即将接近街道入口时,朝轻岫忽然停下脚步,雪色的衣摆随之垂下,她?侧过头?,似笑非笑地看了?莫双柳一眼?。
莫双柳谨守下属的本分,没有直接打量朝轻岫,发现前面的人停下脚步,才小心抬起了?头?。
朝轻岫目光中有着不易察觉的思忖之色一闪而过,唇边依旧含笑,看起来温和如初,莫双柳却莫名感受到一丝寒意。
许白水:“帮主?”
朝轻岫摇摇头?,看向街口的方向,缓声道:“无需忧虑,那不是有人在伏杀咱们。”
许白水露出恍然之色。
她?感受到有许多人在向着这里?靠近,再加上朝轻岫本人涉足江湖还不到两年,就遭遇了?许许多多的意外,方才差点以为莫双柳是刻意先将自己等人从?药铺内骗出去,然后再叫上提前埋伏好的人马上来袭击,好在许白水没被突发事件冲昏头?脑,迅速想明白了?前因后果,猜测多半是桑舵主担心同僚遭遇意外,所?以带人来救。
桑遗兰是江湖帮派的舵主,遇见事情,自然不能落于人后。他性格有温厚平和的一面,也?有刚毅果决的一面,不会只派下属上前冲锋而自己安坐于后方。
也?正因此,桑遗兰率先抵达了?张记药铺的附近,也?率先瞧见了?从?药铺中不紧不慢走?出来的人。
桑遗兰一动?不动?, 整个人仿佛被隔空点中了穴道,一脸怀疑人生的模样。
虽说现在两边还未通过身份,对方依旧有可能?是埋伏在丘垟城内不怀好意的坏蛋,然而来人的年?龄, 形貌, 以及衣服的颜色, 各种?细节都与那位传说中的新任帮主十分贴合。
朝轻岫站住,温和道:“桑舵主。”
桑遗兰小心回答:“我是?”
朝轻岫深深看了?对方一眼, 没问他为什么用的是疑问语气。
“你也来了?。”
桑遗兰依旧处于巨大的情?绪波动?中, 想也不想, 直接开口:“……属下听说有人藏在此地。
朝轻岫一本正经地点头:“那你们听得?也不算错。”
她?的确认认真真藏了?好几天,期间还卖了?不少药丸子出去。
桑遗兰:“……”
在出发前,他曾问过关藏文“帮主什么时候到”。
现在想想, 他真的需要问的应该是——
“帮主什么时候到的?”
朝轻岫诚实回答:“挺长时间了?。”
“……”
听见这句话的不止桑遗兰, 还有跟他前来并准备助拳的关藏文等人。
作为比较熟悉朝轻岫的下属,关藏文等人本来觉得?上司轻易不会出事, 如今却?意识到, 不会出意外是一方面,然而按照朝轻岫的性子,就算在安全的情?况下自由?活动?, 也难保不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关藏文平静地看着朝轻岫, 有些遗憾今次随她?外出的是自己, 而非颜开先等人。
大堂主江湖经验丰富,一定能?更好地应付帮主层出不穷的想法。
在知道“隐匿在张家药铺的高人”其实是自家帮主后,之?前布下的围攻人手自然就没了?用武之?地, 桑遗兰没有直接把帮众们撤走,而是派人备齐车马, 让帮众们护卫着朝轻岫返回分舵。
徐非曲跟许白水两人一直跟在朝轻岫身边,如今也毫不客气地跟对方挤同一辆马车。
车厢面积不大不小,还放了?张小木案,上面摆了?茶壶跟点心。
许白水靠在坐垫上,喝了?口茶水,接过徐非曲递来的盐酥饼咬下,三口两口将点心吃进?了?肚子里。
自拙帮的物质条件还算不错,酥饼的味道起码比街上卖的那些好吃一点。
徐非曲:“怎么样?”
许白水:“还好。”
徐非曲点点头,然后淡定地给自己也拿了?一块。
“……”
许白水看着徐非曲的动?作,觉得?这段时间她?们的确相处得?挺不错,起码徐非曲想忽悠自己先去尝尝食物能?不能?吃的时候,已经越来越不加以掩饰了?。
今日,丘垟分舵的弟子们郑重其事满怀戒备地来,最后浩浩荡荡莫名其妙地走,成功将一连数日音讯全无的帮主接入分舵中。
在回来之?前,桑遗兰就已经令人在花厅内摆了?宴席,准备为朝轻岫接风洗尘。
因为莫双柳是办公时间找到的朝轻岫,一行人回来后也没到饭点,山花坞内的木桌上就只放了?些瓜果点心,还有各类小菜。
桑遗兰带着手下香主,还有其余小首脑们一块拜见上司。
徐非曲倒了?杯茶,递到朝轻岫手上。
朝轻岫举杯,态度自若地敬了?在场帮众一杯,她?举止异常从容,仿佛是今日才到,而非提前就抵达丘垟并成功摸了?好几天鱼。
集体敬过一杯后,朝轻岫挑了?两块蜜饯吃,同时态度温和地与丘垟分舵内的弟子们说说笑?笑?。
在没碰到案件或者别的什么意外的时候,朝轻岫通常是个很和善的人,只是有时候会说两句不符合时代的冷笑?话,表现出常人难以理解的幽默感。
朝轻岫目光一扫,看见王单明正在与穆玄都说话,唤了?一声?:“王香主。”
王单明走过来:“帮主喊我?”
朝轻岫给她?介绍:“这位许白水姑娘是帮中客卿,你二位可以多亲近亲近。”
王单明:“……?”
她?不理解,但是服从。
王单明略显茫然地拱一拱手:“大家都是朝帮主的下属,自然算是好朋友了?。”
许白水原本没反应过来,等意识到朝轻岫的目的时,差点被蜜饯呛到。
她?想,帮主做事果然周全,哪怕何三现在已经去世,依旧没忘记补上两人相识的设定。
许白水敬了?王单明一杯,又搭住她?的肩,往旁边走了?两步:“王香主,咱们都是自拙帮的人,要是外面有人打着帮派旗号招摇撞骗,你我出手清理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对吧?”
王单明默然片刻,喃喃:“……虽说的确如此,但我总觉得?有些奇怪。”
许白水哈哈大笑?。
等到席散人去,朝轻岫也回去休息,临走之?前,她?瞧了?桑遗兰一眼,后者自觉上前:“帮主有何吩咐?”
朝轻岫:“分舵里如果有阳英那边的资料的话,我要看看。”
桑遗兰拱了?拱手,领命而去。
自拙帮并非官府,分舵中存储的资料无非是一些书信,账簿,还有残缺不全的地方志而已,当真重要之?物,早就通报给了?总舵那边,被收藏于秉烛楼内。
朝轻岫将账簿合上,自己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大约过了?一刻功夫,朝轻岫忽然开口,微微扬声?:“进?来。”
大门被人从外小心推开,桑遗兰迈过门槛,走近后单膝跪地:“属下特来请罪。”
朝轻岫:“那么是怎么回事?”
桑遗兰回禀:“属下之?前调查得?知,分舵这边有人似乎与容州那边有来往。本想将人拿下,可对方却?提前跑了?。桑某与丘垟这边的诸位香主齐心协力,派人搜查全城,希望能?找出蛛丝马迹。”说到此处,微微一顿,“可惜始终没什么发现。”
朝轻岫终于睁开眼,声?音很温和:“那桑舵主先说说看,你们之?前查到的与容州有来往的人是谁?你又是怎么发现的?”
桑遗兰:“属下月前曾叫人额外注意舵中弟子的行事风格,发现有个叫做周无敌的人不时会触犯帮规。他是莫香主手下的人,莫香主一向管人很严,犯事后,莫香主也罚了?他好几回。想来此人大约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心怀怨怼,最终起了?二心。”
朝轻岫颔首。
所谓侠以武犯禁,连名门大派内的弟子也多有不拘小节之?辈,何况帮派中人,丘垟分舵中别说有一个屡屡触犯帮规的弟子,就算有一群,那也属于正常情?况。
桑遗兰:“不过发牢骚的人从来不少,加上那人也并非最刺头的几个,本来并不值得?怀疑,只是约莫一个月前,就在属下决定……决定好生管束分舵弟子时,他忽然请了?探亲假,说要回老家一趟,而且归期不定。”
古代不比现代,缺乏即时通讯手段,回乡一趟花费的时间从数天到数月都有可能?,更因为音讯难通的缘故,好多人离开后,便?从此消失在了?江湖当中。
朝轻岫听着桑遗兰的话,继续点头。
归期不定不算太稀奇,只是时间点很微妙——一个月前,大约就是丘垟分舵这边知道朝轻岫要来的时候。
一般情?况下,只要老家那边的事情?不是太着急,周无敌肯定得?先看看帮主长什么样,然后再?请假回家。
与此同时,朝轻岫心中又冒出了?一个想法,觉得?周无敌的行为放在武侠世界中固然有点奇怪,放在推理世界内就显得?很正常——换了?她?自己,在听到名侦探即将抵达的消息时,也必定想方设法先一步跑路……
桑遗兰:“因为此人平时表现得?就不大好,所以属下有些印象,听说人请假的消息后,就问了?莫香主一句。
“当时莫香主那边也在调查,我听他说,分舵这边有跟周无敌交情?好的兄弟提及,周无敌老家那边早就已经没人了?,所以莫香主就有些疑心,干脆派人去他的住处搜了?一搜,最后在炉子里发现了?一堆灰烬。其中还有部?分没烧干净的信纸,上面提到了?‘容州’、‘左大人’一类的字眼。”
朝中未必只有一位姓左的大人,然而与容州联系在一起,指的自然多半是孙相的心腹左文鸦。
当年?左文鸦还有薛何奇两人虽然带着手下残部?从江南武林中退出,却?牢牢把握住了?容州一带,并且一直想着重掌永宁府。
朝轻岫目光微动?,唇角微微上翘,似乎觉得?这件事十分有趣。
桑遗兰:“所以属下赞同莫香主的意见,觉得?那位周兄弟的身份十分值得?怀疑,事后查问得?知,此人在帮内的时日不算短,平时除了?在丘垟一带逛逛,等闲不出远门。值得?注意的是,他原本生活十分困窘,两年?前才有所好转。”
朝轻岫明白桑遗兰话中的意思。
既然周无敌基本不出远门,那他又是怎么跟容州那边扯上关系的,还能?一直保持到现在?
丘垟城内说不定就有负责跟他接头的人。
朝轻岫缓缓道:“周无敌都已经先一步离开,你觉得?他后面的人还会留在此地吗?”
桑遗兰摇头:“属下无法确定。”
要让他说,连周无敌都撤了?,跟他联系的人更没必要待着不走,桑遗兰只是抱着万一的指望,继续调查看看。
朝轻岫:“既然如此,桑舵主平日里留神就是。”
桑遗兰:“是。”
朝轻岫晚上一直在看分舵内的资料,此刻放下手上工作,勉励下属几句:“其实周无敌不过一寻常帮众,能?查到现在这等地步,已经算是不容易了?。”
桑遗兰生性厚道,虽然见帮主态度温和,却?没有顺着话头往下接,反而道:“要是属下平时能?多留意些,未必会有今天的事情?。”
朝轻岫:“损失有限, 桑舵主不必放在心上。”
桑遗兰:“利益上的损失可以弥补,只是周无敌……”
朝轻岫稍微有些感兴趣:“周无敌此人如?何?”
桑遗兰遗憾:“周无敌并不是个完全没有才能的人,如?果不是行止不够检点?,现在至少也能成为一个百令主。”
朝轻岫柔声:“虽然没?能成?为百令主?, 不过在下相信, 那位周兄弟一定也有周兄弟的作用。”
桑遗兰叹息:“无论如?何, 既然他已经离开丘垟,又没?对分舵造成?太严重的破坏, 只盼他能洗心革面?, 做一个?好人。”
朝轻岫:“希望能如?桑舵主?所言。”
她说得很是真诚, 虽然周无敌这?辈子已经没?有改过自新的机会,却可以通过投胎的方式努力一下。
桑遗兰:“此次察觉有异后能迅速做出反应,还多?亏了莫兄弟, 王妹子也出了许多?力。”
他替下属表功, 见帮主?听得认真,又将几位香主?的表现仔细说了一遍。
朝轻岫埋葬过孙相门人的事?情众所周知?, 既然如?此, 自拙帮与左文鸦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算是好朋友,桑遗兰收到消息后,抓紧追查周无敌的下落, 与此同时, 丘垟分舵这?边经过群策群议, 决定将整座城池仔仔细细检查一番。
王单明?还提议,巡查时要穿上帮派的统一服装,如?此一来, 等朝轻岫一到,就晓得他们这?些日子没?有偷懒。
如?王单明?所言, 朝轻岫当日一过来,就一眼瞧见了丘垟分舵派来巡查的弟子,他们行事?条例分明?,注意轮休,摸鱼时也不忘工作,中间还精准拦住朝轻岫本人问了好几回话——寻常江湖帮派,能做到这?样的份上,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除了王单明?之外,另外两?位香主?也算兢兢业业,其中杜空城亲自安排各处的巡查人员,莫双柳更是不辞辛劳,每日出门巡查。
朝轻岫听了一会,忽然道:“桑舵主?,你说曾在那位周兄弟的居所中发现信件的碎片,那是什么样的碎片?”
桑遗兰:“属下将证据带在身上,帮主?请看。“
他知?道朝轻岫为人仔细,提前将查到的证据小心封存起来,准备等帮主?过来后,再呈给她看。
书信的碎片被收藏在一个?油纸包内,桑遗兰将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轻手轻脚地放到上司面?前。
朝轻岫戴上鱼皮做的薄手套,将带着烧焦痕迹的碎纸片拿起来,细看上头的字。
被发现是,大多?数信纸都已经变成?了灰烬,少数留存下来的那些也模糊不清,朝轻岫辨别了大半天,只看清“生意比以往少了三成?”、“得了一柄宝剑”、“恭盼左大人台鉴”几条短句。
朝轻岫:“分舵生意比以往少了三成??”
桑遗兰:“那是三个?月前的事?了,现在丘垟这?边的生意已经恢复。”不等帮主?再问,他就主?动汇报后面?的情况,“至于那柄宝剑,是属下今年三月得到的,剑鞘上镶嵌了西域那边的宝石,如?今正收藏在库房中。”
朝轻岫想起了什么:“我记得桑舵主?擅长的也是剑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