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非曲心思颇细,出发前早就特地写?好?了手书,颜开先?这才能迅速弄清楚之前发生了什么。
第43章
颜开先?:“现在算来, 北臷使团应该已经走了一个时辰。早上书院中人都在关注应山长之事,到底被?他们趁机溜走。”
朝轻岫将萤沉挂到腰带上。
天空上乌云翻涌,风越来越急,分明是初夏时节, 却吹出了一股料峭的寒意, 周围的雨声也越来越快, 越来越响。
朝轻岫仰起头,双目映着天地间的雨云, 忽然间一道青白色的电光划破云层, 她?的眼?睛也被?照得亮了一瞬, 凭空生出了一丝刀锋出鞘般的锐意。下一刻,朝轻岫忽然侧身,向颜开先?一点?头:“咱们也过去。”
颜开先?当即抱拳:“属下遵命!”
两人出门时, 雨已经下得有些大了, 朝轻岫随便找了个守卫,询问?李归弦跟师思?玄的下落。
守卫的神色神色难掩仓皇, 可见应律声被?带走的事情给了他们极大的打击, 愣了一会才回答道:“师姑娘跟着山长走了,李少?侠的话就在前面。”
朝轻岫颔首:“多?谢。”
得到结果后,她?一拉颜开先?手臂, 白?色衣袍忽的一闪, 两人同时纵身掠起, 叶子般落在面前的屋宇之上。
起、落,再起、再落,朝轻岫与颜开先?连续越过数间屋宇, 轻飘飘停在了前院的空地之上。
透过雨幕,朝轻岫看到了熟悉的人影, 当即扬声道:“李兄请留步。”
李归弦神色似有茫然,他看着面前的大门,似乎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跟着离开。
毕竟此刻应律声已经被?带走,布防图也失窃,作为?问?悲门驻守于此的高手,李归弦需要赶回门中,与其他人商量该怎样行事。
重明书?院中已经没有需要他做的事。
就在此时,李归弦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呼唤声,对方明明白?白?喊住了他,李归弦于是站定脚步,转过身,向来人一点?头:“朝姑娘。”
朝轻岫也不废话,开门见山地询问?:“若要与使团中人动手,李兄能有几分把握。”
李归弦面上一直没什么?表情,听到朝轻岫的问?话,双眉间才像是浮现出了一丝昂扬之色:“使团中无人是我对手。”
朝轻岫态度干脆:“既然如此,就请李兄随我走一趟,在下有事托付。”
李归弦并未询问?朝轻岫要自己做什么?,在方才的一刹那,他好像又回到了当日与朋友们一起在江湖中拼搏的日子,握着剑的手紧了一紧——在短暂的失去了方向后,有人及时给了他一个新的目标,他便毫不犹豫地直接向着新的目标而行。
颜开先?已经牵来三匹马。
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打落下来,此刻的雨已经不像雨,而像是一颗颗石头,从天空毫不留情地砸下来,砸在地上、屋檐上,还有人的衣服上。
三人戴上箬笠,直接纵马驰出了书?院大门。
今日的雨比往日更大,路上马蹄印也比往日更难辨别,幸而徐非曲早有准备,她?将带着的方帕扯成碎布,悄悄挂在沿途的枝条上,万一后面还有人想?过来,跟着记号就能追上。
道边的林子里正停着一匹马,马上的人喊道:“是书?院的人吗?”
李归弦低声:“那是高怀书?。”
高怀书?每次张口都像是吞了口雨水进肚子里,他尽可能清楚地说道:“徐君他们往河边那条路走了,我骑马跟不上,就留在这里知会后面的人。”
朝轻岫并不停马,只是向他遥遥一点?头。
天雨路滑,纵然是习武之人,也难保不会摔马,颜开先?知道帮主缺乏外出经验,一路上时时照看,过了段时间后低声道:“看方向,那些人应是去往白?龙渡口,若是被?他们沿着水路走到安州,哪怕只是走到容州,咱们就再难追上了。”
容州是薛何奇与左文鸦的地盘,这两人都是孙相门下心腹。
至于白?龙渡,只是永宁府边的一个小渡口,地方偏,规模也有限。北臷使团若不是急着离开,绝不会选择从白?龙渡走。
被?追的那一批人早一个时辰就出发,不过北臷使团到底人多?,又有车马辎重,行路速度不会太快,朝轻岫三人飞马奔驰,终于在渡口前赶上了队伍。
雨势越来越大,大雨跟河流几乎连成一线,码头附近,此刻正泊着一艘大船,一些仆佣打扮的北臷人正在把行李往船上搬。
码头边的木棚中,如今也已坐满了人,有两位是学生打扮,其中那位女学生衣服上挂着泥泞,她?身边还有一些穿着六扇门制服的夏人,剩下的则都是北臷使团的成员。
木棚中。
徐非曲能感觉到腰肋处剧痛阵阵传来——她?方才试着阻拦开船,于是悄悄拿着刀去割缆绳,奈何使团那边多?有习武之人,就算比不过李归弦一类的高手,发现她?的小动作也不困难,直接将她?踢翻在地。
多?亏了六扇门那边说了两句话,表示区区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不必与她?计较,否则不止挨一顿揍就能了事。
戴兰台看着边上的人,又看了看自己同窗,压低声音:“你还成不成?”
徐非曲按着肋骨,咬牙:“我无事。”
戴兰台:“可他们那么?些人……”
徐非曲神色一黯。
对方说的没错,北臷那么?多?人,在六扇门不出手的情况下,自己又能拦得住谁上船?
木棚边,阿拔高泰吐出一口气,向着坐在旁边的伍识道说:“伍大人一路送至此地,足感盛情,眼?下咱们就要上船,还请留步。”
伍识道呵呵笑道:“阿拔大人远道而来,今日匆匆要走,也不晓得何时还能再来。伍某旁的事情不好帮忙,过来送一送也是应有之义……”
他还在罗里吧嗦地跟人客气,阿拔高泰面色忽然一变,回头向来路望去。
阿拔高泰的面色原本十分镇定,就算有些匆忙,也被?掩在了那张镇定的表象下,然而仅仅是看到远处来人的轮廓,他的神情就瞬间凝固,随后发出一阵大喊,喊声如利箭穿透了雨幕:
“来人是李归弦!”
众人悚然。
在察觉到来人身份的时候,阿拔高泰心中升起了一种极其不详的感觉,如果他有时间细细辨别的话,就会发现,那种不详并非只源于李归弦一人。
阿拔高泰向其他人仓促地打了个手势,与此同时,周围数人,包括此刻仍做大夏男子打扮的阿拔长合在内,毫无预兆地从木棚中翻身掠出,直落在马背上,随后一刀砍断栓绳,直接往不同的方向冲去,竟打算放弃坐船,走陆路离开此地。
——对面来的人不多?,就算要追,又该往什么?地方追?
朝轻岫注意到了前面那一幕,冲李归弦高声道:“西南!”
她?的声音如切金断玉,有种带血的决然。
话音方落,李归弦已如大鸟般自马背上凌空飞出,瞬息之间,他已拔剑在手,昏暗的雨幕中,只见一道银芒倏然亮起,犹如青电裂云而出,刹那间直追阿拔长合而去。
须臾间,阿拔长合感到寒气迫人,浓郁的杀气几乎逼至自己的脊背。
她?未曾勒马,马已受惊,阿拔长合不得已抽刀在手,自马背上回过身,挥刀用力架开来人的长剑。
“珰——”
阿拔长合感到一股大力自兵刃交击处涌来,一时间竟挡不住对方的剑光,刹那间,一抹剑花已在她?的咽喉处绽开。
李归弦转过刀柄,用刀尖一挑,一个圆形事物就从阿拔长合的喉咙出飞了出来,被?他一把抄在手中。
阿拔长合从马背上摔下,她?用力捂住不断往外涌血的喉咙,踉跄数步,一头栽进了急流当中。
从李归弦飞身而出,到阿拔长合落水,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伍识道愕然立于原地,他保持着阻拦的姿势,过了许久,才缓缓放下手臂。
阿拔高泰衣衫尽湿,目眦欲裂,他厉声喝问?:“你们杀害臷国来使,还以?为?可以?善罢甘休么??”
朝轻岫静静地坐在马背上,遥遥盯住他,片刻后才微笑道:“我也不打算善罢甘休啊。”
她?衣服上没有血,只有雨,却似已将雨化?作了血,此刻挡在北臷人的去路上,就像一柄横在生门上的刀。
阿拔高泰望着朝轻岫,不知对方要如何击杀自己,他盯着对方的手,却看见对方竟忽然松开了怀中一直紧握着的短剑。
他于刹那间惊悟,当即回头,却已然迟了——
李归弦的剑法可以?大开大合,也能轻巧无声,此刻那轻巧无声的一剑,已刺在阿拔高泰的眉睫之前。
阿拔高泰上身倒倾,面色骇然:“你——”
仅仅一刹那间,冰冷的剑光彻底截断了他剩下的话语。
码头边雨声如洪,掩盖了所有异样的声响。
或许是因为?这场雨,或许是因为?雨中的剑锋,或许是因为?白?龙渡规模实在不大,又或许是为?了招待北臷使者,大夏这边特地清了场,此刻周围竟难得的没有旁人。
雨水透过箬笠,流到朝轻岫的衣衫上,她?从马背上翻下,施施然走到木棚中,虽然衣服已经被?淋湿,眉目间却有种所有风雨都遮不住的从容:“今日天气实在不好。”
伍识道:“……确实不好。”
朝轻岫:“北臷人不该在挑这么?个天气糟糕的日子出发。”
伍识道:“伍某其实劝过他们。”
朝轻岫:“雨急浪高,他们选错了出行的时间,过河时不巧遇上湍流,全数罹难,实在可叹。”
伍识道闭上了眼?,片刻后才苦笑道:“姑娘可知此事事关重大,并非可以?靠着江湖意气逞凶斗狠之事?”
朝轻岫漫不经心道:“我自然晓得事关重大,不过天下大局,与我们为?非作歹的亡命徒有什么?相干?”随后向着使团方向扫了一眼?,不疾不徐道,“况且,事已至此。”
她?说话的时候,一双清目始终电也似地望向伍识道。
四周暴雨如瀑,却冲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杀意。
伍识道看着对方的眼?睛,感觉此刻的心情比往日任何一次欺上瞒下时都更为?沉重。
他毫不怀疑,对方已经做好了拔剑的准备。
良久,伍识道终于叹了口气:“事已至此,若是伍某不肯随波逐流,姑娘是不是就要仗义出手,帮着伍某随波逐流?河里‘罹难’之人,怕不是也得多?上伍某一份?”
朝轻岫略整衣袖,姿态温文地坐到另一张空桌前,闻言弯了弯唇角:“伍大人说笑。”
她?的笑意一直未达眼?底。
伍识道并非第一次为?人所迫,既然明白?对方的意思?,他便不再犹豫,干脆站起身,带着下属一块走出木棚,拔出佩刀,一刀刺穿了一位还在喘气的北臷使臣的胸膛。
——说了尽数罹难,就不能少?掉一个。
想?要全身而退,就得让自己的刀也沾一沾血。
送阿拔高泰等到到此的,除了伍识道外,还有两位书?院学生,戴兰台与徐非曲。
两人头发上都沾了雨水,此刻面色惨白?,徐非曲闭了闭眼?,似乎已经不想?去看面前的武人拼杀,却又无法移开目光。
颜开先?本在为?李归弦掠阵,此刻看着大局已定,就走回木棚,她?看了眼?徐、戴两位学生,低声请朝轻岫示意:“帮主……”
朝轻岫摇头,打断了对方的话:“我知徐君为?人,虽然萍水相逢,却是必不相负。”
徐非曲也望向朝云岫,过了一会,她?忽然问?:“藏在那人喉咙里的,就是书?院失窃之物?”
朝轻岫一笑,温声道:“是,我本来也没有万全的把握,幸好未曾猜错。”
戴兰台忍不住道:“你……你也是六扇门的人?不然怎么?知道东西在那的?”
听到这位学生的问?题,真·六扇门高管伍识道不由?默然。
看着眼?下情况,他一时不晓得是该希望对方真是六扇门的隐藏高人,还是盼着对方千万别把进入六扇门当做未来可能的就业道路,否则以?自己的心理素质,实难应付这姑娘带来的各种意外。
虽然以?前没有交情,不过对方既然大着胆子提问?,朝轻岫还是给予了回复:“之前在望月台上曾经说过,东西并非书?院里的人拿走的,我跟颜姊姊的概率也很小,那么?只剩下两种可能,动手之人要么?是北臷人,要么?是外人。事后我去库房查过,从‘不审’香可以?判断出,就是北臷人做的手脚。
“诸位应该还记得,在东西失窃后,被?喊到望月台上的阿拔长合忽然改做了男子装扮——倘若是我拿到了地图,只有两个做法,要么?立刻将其送走;倘若是无法送走的话,就得好生保管。
“在下本来也拿不准,不过在知道永宁知府过来带走应山长,北臷使团又急匆匆离开书?院后,心中就有了点?数。毕竟北臷人在大夏,一向有恃无恐,倘若不是担心被?拆穿机密,找回地图,犯不着仓促动身。如此一来,十之八/九,东西还在北臷人身上。”
解决完剩下的喽啰后,李归弦抖落剑上的雨水和血珠,快步走回木棚内,他听见朝轻岫在给两位学生解释,也毫不见外地坐了过来。
他方才一心二用,没有错过开头,此刻更对后面的思?路十分好奇。
颜开先?重新点?燃木棚内的炉子,准备替帮主泡茶。
她?不清楚帮主要讲述多?久,需要提前备好热水,让帮主润喉。
朝轻岫:“既然东西没被?送走,那么?就可以?细细想?一想?,北臷人是如何隐藏的失物。诸位应该记得,昨日所有使团成员都被?喊到望月台上,换做我是应山长,必定会趁此机会细查北臷使团住处。北臷人初来乍到,对书?院的了解不会比应山长更深,多?半不会放心将失物藏在暗处,那么?只好随身携带。不过这么?一来,也得防着重明书?院突然搜身,所以?头发、武器、衣服、鞋履都不保险,吞入腹中倒是可以?,不过阿拔长合艺高人胆大,干脆将失物伪装成了喉结——这就是她?一定要扮作男子的缘故。
“到了望月台之后,阿拔长合一直没有说话,最后即使有意表达自己的想?法,也是转了道弯,请兄长代劳,如此一来,旁人就不会因为?声音变化?而察觉她?喉咙有问?题,可她?之前改装时却是与书?院学生交谈过的,足以?证明她?在正常情况下,有能力控制自己声音的变化?。”
说到此处,朝轻岫的笑意显得微微森然:“若当真没有任何原因,何至于忽然改变了性?格。”接着道,“我方才过来,远远瞧见此人乔装未去,察觉有敌人靠近后,更是骑马就走,纵然原先?只有六七分疑心,此刻也变作了七八分。”
第44章
旁听者闻言, 只觉得六七分疑心跟七八分疑心的差别并不是很大,都能算在?“基本可以确定?”的范畴之内。
伍识道与下属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苦笑——那一天自己也在望月台,来得甚至比朝轻岫更早, 知道的细节也比对方多, 却被阿拔长合彻彻底底瞒了?过去, 一点都没考虑过对方是否做过手脚的可能。
两?相对比,他感觉面前的姑娘才更像是以查案为生?的人。
其实六扇门在朝中位置有些尴尬, 虽然夹在?官场与江湖之间?, 但许多武林人士遇见问题后, 都不愿意寻求六扇门的帮助,毕竟后者有官府背景,而且伍识道本人还是孙相提拔的, 经常扮演墙头草的角色。不过此时此刻, 伍识道却觉得朝轻岫可能与旁的江湖人不大一样——依照她的能耐,之前一直没跟六扇门沟通, 多半是对六扇门的实力缺乏信任。
伍识道:“姑娘当日在?望月台上时便猜到不对之处了?么?”
朝轻岫望了?他一眼?, 似笑非笑道:“算不上猜到——我当时又不晓得失物形状,怎好妄加揣测?”
一席话说完,炉子上的水已经煮沸, 颜开先在?木棚里翻找一阵, 从陶罐里找到点茶叶, 看品相应该还能饮用,便给所有人都倒了?杯茶。
茶汤气息苦涩,却胜在?温暖, 朝轻岫举杯:“天气冷,又下了?这么大的雨, 诸位且暖暖身子。”
伍识道喝了?一口,然后放下茶杯,客气道:“今天的意外还有需要?收尾的地方,既然大家已上了?一艘船,那?剩下的事情,就交由伍某处置如何?”
朝轻岫微微一笑,声音温和:“一切有劳伍大人。”
伍识道为人甚是识趣,他畏惧孙相威严,愿意为之奔走效力,如今见到朝轻岫年纪轻轻便如此心狠手辣,同样心怀畏惧,只好也向她屈一屈膝。
——只要?肯屈膝,便能活下来,只要?活下来,才有机会一展所图。
他早就做惯了?类似的活计,带着手下人,将地上北臷人的尸首用石头砸得稀烂,然后用船运到河中?间?抛下,做出触礁而死的模样,随后又把船砸得稀烂,看着那?船的残骸顺水飘远了?才罢。
倾盆大雨,很快就洗净了?所有痕迹。
跟着伍识道来的那?些下属一个个形如鹌鹑,默不作声,上司要?自己作甚便作甚。他们不是第一次帮着瞒天过海,却是第一次帮着江湖侠义道善后。
——不过此刻安然端坐在?木棚中?的那?位姑娘,当真也能算是江湖侠士吗?
伍识道将事情一一办好,他受孙相的命令,跟清流交锋多年,很清楚该如何打扫现?场,末了?走回木棚,向朝轻岫一抱拳:“姑娘放心,到了?这一步,伍某为着自己,也会咬死了?都是意外的。”
他一面说,一面也在?心中?叹气——虽说即使是意外,北臷那?边也不会罢休,可人杀都杀了?,对伍识道而言,事后降职总比丢了?性命强。
伍识道想?,其实此事也不能怪他,谁让北臷人特地挑了?这么个糟糕的天气出行,就算朝轻岫没有过来拦截,那?些船也难保不会遇上风浪……
所以都怪这场雨。
江南离京城远,孙相不肯放个野心太大的人来管辖刑狱事,所以才选定?了?狗腿耿耿的伍识道,奈何他既然会被权势所迫,自然也会被生?命安全所迫。方才一个照面间?,他已经深知朝轻岫不是应律声或者岑照阙一类的正人君子,惹恼了?她自己还不知是什么下场,自然果断折腰低首。
朝轻岫微笑:“大人厚意,朝某必然铭记于心,日后大家同在?江南,还有彼此扶持之处”
伍识道听她言辞温和,放了?些心,向手下人招呼了?一声,便翻身上马,准备冒雨回城——做戏要?做全套,过后他还需要?告诉旁人,是北臷使团不肯听劝,非要?从小码头离开。
等?到发现?北臷人通通不见,他还得过来走个调查的流程,然后咬死对方的死因是因为乘坐的船意外触礁。
伍识道想?,反正谁也不会相信自己这样的人会甘冒大险帮着夺回布防图,这样一来,便只能相信此事只是意外。
朝轻岫站起来,牵了?一匹马就要?交给伍识道。
戴兰台连忙出声道:“姑娘弄错了?,那?是我从书院骑来的马。”
朝轻岫扫了?眼?那?匹马——这匹马呈枣红色,高头长腿,装备了?上好的硬皮鞍,仅仅这些装备就价值不菲,却是与其它马匹不同,显然是旁人的私物。
“原是我瞧错了?。”朝轻岫收回目光,随手将缰绳抛给戴兰台。
戴兰台接过缰绳,猜她朝轻岫已有送客之意,也不再多耽搁,伸手招呼了?下同学?徐非曲,随后站起身,向人一礼:“咱们还要?回书院,不妨就此别过。”
朝轻岫:“那?就恕不远送。”视线忽然停在?徐非曲身上,“你衣服是怎么回事?”
徐非曲略不在?意道:“方才打算去割断船只的缆绳,所以被打了?一下。”
朝轻岫:“……”
……对于不会武功的人来说,徐非曲的确已经算是努力了?。
朝轻岫:“我今日穿了?两?件袍子,若不嫌弃,就换一件给你罢?”
听到她的话,李归弦旋即抱着剑走到木棚边,面朝河流,岿然不动,戴兰台也跟着转过脸去。
徐非曲正微觉讶异,却看见朝轻岫当真解下了?一件被掩在?里面,颜色月白的外袍给她。
她伸手一触碰,立刻这件袍子质地颇硬,竟是一件软甲。
昏暗的天色映在?眼?前自拙帮帮主的眼?里,像是在?她的眼?里蒙上了?一层阴云,朝轻岫微微翘起唇角,温声叮嘱:“今日风雨如晦,你一路当心。”
天上乌云翻涌,虽是白昼,却昏暗如同傍晚,瓢泼大雨倾泻而下,似乎永远也没有尽头。
朝轻岫静静看着木棚外的雨线,听着徐、戴两?人的马声渐渐远去。
李归弦看着自己怀中?长剑,忽然道:“你方才还有话未曾说完。”
朝轻岫承认:“是未说完。”向着李归弦一笑,“李兄有兴趣听一听吗?”
李归弦点头。
他一直驻守在?书院中?,这些天所发生?的大部分事情,他都曾经历过,却依旧未能察觉到朝轻岫究竟意识到了?什么。
朝轻岫:“北臷使团早该归国,却留了?那?么一批人在?大夏,必然有所图谋——如今你我皆以知晓,他们为的正是房州的兵力布防图,于是在?十日前,这些人突然跑来寿州的重明?书院当中?,然而我听应山长说,布防图早在?上个月月初,就已经交由她看管。”
李归弦平静:“有人泄露了?机密。”
朝轻岫向前一伸手,李归弦将自阿拔长合咽喉处取到的布防图递了?过去。
这张图其实不小,只因是用异蚕丝绘制的,卷起来也不过龙眼?大,此刻上面原本的蜡壳已经不在?,而是用丝线仔细缠起。
“李兄是问悲门中?高手,布防图被伪装成?木雕左目,并交到应山长手中?这件事情,一共能有多少人知道?”
李归弦:“问悲门内,只有岑大哥知道,我知道,书院中?,应山长跟师姑娘都知道,朝廷那?边,杨尚贤跟韦通判应该晓得有布防图过来,却不晓得布防图被藏在?了?木雕中?。”
朝轻岫目光在?他身上一扫而过,点头:“这就是了?——所以以上几位,都不是泄露机密之人。”接着道,“李兄细想?,倘若你们就是与北臷使团勾结之人,阿拔长合等?人也不会拖到十天前才突然跑来寿州。使团能停留的日子有限,逗留得越久,越惹人疑虑,所以他们不会刻意拖延。再算一算消息传递的时间?,他们应该是在?二?十天之前,才得到的情报。”
李归弦思考了?一下,说:“他们本来并不确定?布防图已经到了?寿州,直到二?十天前,才临时得到了?消息。”
朝轻岫颔首:“不错。”顿了?下,有些歉然道,“李兄不晓得,我为人总易胡思乱想?,所以难免有些疑心那?位戴兰台戴兄。”
“……”
此言一出,连一直跟在?朝轻岫身边的颜开先都有些愕然。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戴兰台都是个寻常学?生?,除了?成?绩还行,一直都没什么存在?感,唯独今日跟徐非曲一道尾随着北臷中?人来了?白龙渡口显得有些胆识出众,但全程也没做什么多余的事。
朝轻岫:“昨日我曾去库房内看过一眼?,那?只存放了?布防图的木雕被砍得七零八落,周围的架子也满是刀劈剑砍的痕迹,如此可知,泄露消息给北臷使团的人,并不知道布防图伪装成?了?猴子的左目。”不等?旁人发问,便详细解释道,“事发时正是深夜,库房守卫被一击截断心脉,身上没有旁的伤痕,所以周围的痕迹不像是经过一番战斗留下的,就算是战斗,也没必要?砍木雕跟架子,更何况当时已经很晚,周围万一有人被兵刃声引来,一切就糟糕了?,北臷使团却依旧留下了?劈砍的痕迹,是因为他们必须那?么做。
“——因为他们压根不知道地图藏在?木雕的哪个部分,所以必须要?劈开看看。北臷人故意在?库房中?乱砍,就是为了?显得被砍得七零八落的木雕不那?么怪异,这样一来,就可以排除应山长、师姑娘、李兄还有岑门主。”
毕竟这四位都是非常清楚木雕内情的人,直接拿了?眼?睛走人就行。
朝轻岫:“至于杨知府跟韦通判,除非与戴兄是同谋,否则也不行,他们并不知道布防图在?木雕中?。至于戴兄是如何知道的,还得从琼台宴上说。
“近三?个月来,每个月初七都会举办琼台宴,在?上上个月跟这个月,应山长都曾带着学?生?去参观自己新建成?的库房,四月份则不会,那?是因为藏有布防图的木雕当时已经在?库房里了?,应山长不能冒险。也就是那?次琼台宴期间?,应山长察觉有人放火,当即去检查布防图的情况,发现?一切安好,却因为这下耽搁,没能追上放火之人。
“三?次琼台宴中?,戴兰台之参加过四月份的与五月份的,也就是说,直到五月,他才真正看到了?库房中?的情况。
“应山长甚爱石碑,库房内大大小小堆放的全是这些,所以在?火灾发生?之时,她为什么要?第一时间?掠入库房?若说是为了?抢救什么事物,可石碑又不怕火。”
大雨中?,木棚下,朝轻岫将所思所想?娓娓道来,她的声音不疾不徐,落在?周围两?人耳中?,却不吝于电闪雷鸣,令人心神大为震动。
朝轻岫:“所以戴兄大约是猜想?,四月份的库房内,藏了?某样怕火的事物,那?样东西至关重要?,所以应山长宁愿放跑放火者,也得第一时间?过去救援,不过到了?五月份,东西已经从私库内挪走,倘若还在?书院中?的话,就只能在?大库房内了?。房州兵力图何等?要?紧,就算只有二?三?分可能,也值得阿拔长合一试。”
第45章
摇摇头, 朝轻岫继续道:“应山长的私库落成不过三个月,所以不必细查之前琼台宴的情况,只看三、四、五月份的五甲名单就是,三月份五甲排名第一的是高怀书?, 他三次都?考入五甲, 真要想猜, 四月就该猜到库房内发生了变化,北臷使?团却是直到五月份才突然过来的, 所以不是他。师思玄知道图纸在木猴左目中, 她了解的内情太多, 可以直接排除。路远山跟高怀书?一样,杜知鸣参加过第一次跟第二次的琼台宴,若是此人的话, 也能在四月猜到不对……只有参加且仅参加过四、五两个月琼台宴的人才满足条件, 我?将名单筛过一遍,发现只有戴兰台一人符合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