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亦昀穷思极想之际,亦泠忽然?道:“我有。”
“我又?不可能把你丢在这……什么?”
亦昀抬起头?,“你有什么?”
亦泠没说话,只是起身走向斗柜。
从自己?的行囊里,取出了一个上了锁的黑匣子。
亦昀:“这是什么?”
亦泠:“你先去给我取笔墨来。”
亦昀闻言,立刻去了。
拿着笔墨回来时,亦泠还端坐在桌前,看着那个小匣子,目光凝滞不动。
“姐姐?”
亦昀把笔墨放到她面?前,“这到底是什么?”
亦泠突然?回了神,但还是沉默片刻,才回答:“通关文牒。”
“你怎么会?有通关文牒?”
亦昀问,“谁给你的?”
“不是我的。”
离开上京的那一日,她什么都没带走。
唯独在权衡之后,去谢衡之的书?房取了这个匣子。
那时她还不确定自己?去哪里,也不知道路上会?遇到什么阻碍。
这个通关文牒,是她当时唯一的思量。
但毕竟是谢衡之的东西?。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刻,她并没有随意拿出来。
“不是你的?”
亦昀说,“那上头?不是你的名字,没有用的!”
又?看了眼笔墨,惊诧道:“难道你想篡改信息?不可能,会?被?看出来的!”
亦泠摇了摇头?。
她在书?房第一次看到这个东西?时,谢衡之只盖上了章。
“这是空白的,我现在填上信息,应当能用。”
只是这匣子上了锁,她当时走得急,来不及打开,只能将匣子一起带走。
“你先想办法把这个锁打开吧。”
这荒郊野岭的上哪儿去想办法?
亦昀盯着那锁看了看,随机拿起刀柄就砸了上去。
没想到这么重要的东西?,上的锁却如此劣质,被?他一砸就开。
打开盖子的那一瞬,亦泠却发现匣子里放着的不只是她看到过的那册通关文牒。
在其下?面?,还压着一叠……
她愣了一瞬,伸手?将其取出。
潦潦一翻,竟然?是几十张大额银票。
多到足够一户人家衣食无忧地过完一生。
而?那册通关文牒——
亦泠手?指轻颤,翻开它时,看见上面?已经写上了“亦泠”二?字。
过了芜门?关,就算是踏入了大梁边境。
荒草萋萋,孤烟袅袅,四周怪石嶙峋,枯枝横斜,几里路都难见行人。
若是亦昀一人,他还可找个山洞凑合着过夜。
但是有?亦泠同行?,夜里必须宿在安全的驿馆里。又因离亦昀归营的期限越来越近,二人只能白日里一刻不歇地赶路。
终于,在半月后的一个傍晚,他们终于在余晖中看见了古朴的赤丘戍堡。
风卷彩旗在风沙中猎猎作响,亦昀望着即将关闭的城门?,松了口气。还好在最后一天赶上了。
回过头,看着一旁的亦泠,目光微顿。
虽然?她裹着面纱挡风沙,却依然?能看出她的消瘦。
在出发当日,他根本没有?心思去考虑前路有?多?艰苦,只想着赶紧离开。
如今终于抵达了赤丘,亦昀回想这一路走来,经历过暴雨冲垮山路,碰到过烈日晒到中暑,遭遇过地痞流氓的纠缠,还曾在某个驿馆过夜时发现被褥里有?蛇虫。
他这个娇生惯养的姐姐,竟然?全都挺了过来,甚至从未抱怨过一句。
而此刻,只剩最后一步了,亦泠望着赤丘的城墙,眼里却透出了些许彷徨。
“姐姐?”
亦昀问,“你?怎么了?”
“没事,赶了一天的路,有?些累。”
“那我们早些进?去吧。”
亦昀看着前方城门?,笑了笑,“赤丘虽贫寒,百姓却淳朴善良又热情,今晚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姐弟俩扬鞭,在苍茫暮色中策马进?入了赤丘城。
遐方绝域,群山延绵千里,天地灿然?一新。
上京的天色比赤丘要黑得晚一些。
此刻乌金西坠,余晖似金纱笼罩着谢府,檐牙渐显朦胧。
眼下谢衡之?的身体已无大碍,待在谢府候命的大夫留下了调养的药方,细细交代了几句,也在天黑之?前告辞了。
刀雨亲自把他送到了大门?外,看着他上了马车,才转身回去。
踏进?林枫院的月洞门?,撞上了刚从书房出来的薛盛安。
“薛大人,您要回去了?”
“不是,大人交代了些事情,我这会儿去办。”
走了几步,他想起一事,又回头叫住了刀雨。
“我看大人精神似乎还是不太?好,”
他说,“可是还没恢复好?”
“噢,大夫刚刚说了,大人已经没什么事了。”
刀雨说,“只是天气热了,大人难免有?些食欲不振,这才看着精神不太?好。”
“那就好。”
薛盛安点点头。
待他转身离去,刀雨走到书房门?口,却转头看向了东厢房。
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么不告而别,连她都觉得错愕,何况日日同床共枕的人。
在这偌大的府邸里,空的何止一间屋子。
正?好一个婢女端来了汤药,刀雨顺手接过来,推门?而入。
“大人,您的药。”
药碗还冒着热气,谢衡之?坐在书案后,没有?急着喝。
刀雨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片刻后。
“你?有?话要说?”
“大人,如今朝纲已经恢复如常,事情也都平定了。”
她观察着谢衡之?的眼神,“不如……把夫人找回来吧?”
沉默许久后。
“不必。”谢衡之?轻声?道,“让她走吧。”
他的声?音平静从容,仿佛只是放走了一只风筝。
可刀雨却感觉四周的空气都好像沉甸甸地压在这间屋子里,让人有?些透不过气。
于是她连忙岔开了话题,说道:“大人,已经派出线人在丰富舆图,工部也已经提交军需预算,户部就预算正?在制定后面三年开支计划,他们或想加税……”
在刀雨有?条不紊的汇报中,谢衡之?站起身,铺开了一张大梁舆图。
他提起笔,在最北面的山脉处,画上了一个圈。
越过此山脉,便是逐水草而居的北犹领地。
而与北犹南面接壤的,就是大梁的赤丘城。
正?因接壤,赤丘和北犹的气候实在相?似。
冬季漫长?又严寒,下起雪来,接连几日都出不了门?。
夏日里酷暑难耐,到了夜里,却需裹着厚厚的棉褥睡觉。
且天气反覆无常,总是毫无预兆地下雨,常常让空手出门?的人淋成?落汤鸡。
乌飞兔走,斗转星移,门?前的树叶黄了又绿,年年都长?得枝繁叶茂。
从一开始去哪儿都晕头转向,到现在对整个赤丘城熟门?熟路,已经两年多?了。
但亦泠还没习惯这里的气候,这才入秋没多?长?日子,身上的夹袄便不够暖了。
特别是走到风口,更是冻得人直打哆嗦。
她回头看了看,身后小道蜿蜒而上,到她家要走上一刻钟。
可是往前呢,到岐黄堂也还有?一段路。
赤丘不似上京,路面平整干净,上哪儿都能坐马车。
在这里,她几乎日日都是步行?。
想了想今日只穿了一身步裙,还要在岐黄堂的柜台里吹上一整天的风,亦泠便还是选择了折返回去加了衣裳。
这一耽误,她到岐黄堂的时辰就比往日晚了些。
岐黄堂原本是赤丘的一家药材铺,上下两楼,后面还有?一处后院,十分宽敞。
前几年老板秦四娘又做起了皮革生意,便把一楼腾了出来,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皮革制品。
而亦泠,现在是岐黄堂的掌柜。
平日里要负责货品采买和账目核对,秦四娘也特别信任她,什么事情都与她商量。
比如今日,亦泠晚到了半个时辰,秦四娘就在柜台等?着她了。
“今日怎么来迟了?”
“出来的时候穿少了,回去加了衣裳。”
亦泠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噢,没什么大事。”
秦四娘说,“等?下我要去营里给老周送些吃的,晚些回来,你?好好照看着这里。”
老周是秦四娘的夫婿,在赤丘北营里当差。
秦四娘说完就拎着食盒走出了柜台。
经过亦泠面前时,又想到了什么,回过头,笑得一脸揶揄。
“对了,刚刚那个穆小郎又来了,这回可好,拎了好多?东西,我说你?这是来卖东西还是上门?提亲呀?”
亦泠“啧”了声?,“您别逗他了,没跟他说我的情况吗?”
“早就说了呀,可是他哪像是在乎这些的人,而且我们赤丘也没那么多?规矩。”
秦四娘说到这里,严肃了起来,“你?当真不考虑考虑他呀?”
这穆小郎虽说只是一个猎户之?子,但人家本事了得,整个赤丘大半的珍贵猎物都是出自他手。
这可不仅是银钱进?益的保障,一个顶尖的猎人,除了精湛的射箭投掷技巧和敏锐的观察力,还得熟悉动物习性,有?丰富的野外生存经验,又要体魄强健,耐心足,等?候猎物的时候沉着冷静不急躁。再往大了说,好的猎户也必然?意志坚忍,低调谨慎,真是处处是优点。
“长?得也是咱们赤丘一等?一的俊,除了年纪小了点,我真想不出他有?什么不好的。”秦四娘说,“遇到危险的时候,这种男人才能让人安心啊,你?说是不是?”
亦泠翻动账本的手指顿了顿,才无奈地说:“四娘,你?别取笑我了。”
“我可没有?取笑你?,我当真为你?打算……”
秦四娘嘀嘀咕咕地走了,留亦泠一人在柜台里。
清晨的赤丘很冷,但也很宁静。
亦泠算了一会儿账,手指便有?些僵,于是停下来去灌了个汤婆子。
在后院里缝制皮靴的大娘看见了,说道:“阿泠还这么怕冷啊?得多?吃点肉!”
亦泠笑着说好。
她依然?很怕冷,依然?吃不惯赤丘的食物,偶尔也听不懂赤丘人说话。
但她很喜欢这里。
如亦昀所说,赤丘的百姓贫寒,却质朴热情。
没人在意亦泠是从哪里来的,又经历过什么,即便她举手投足都透露了她并非出自普通人家。
也没有?人追问她作为亦昀的“义姐”,为何会来这种地方定居。
他们都亲切地叫她“阿泠”。
初初相?识,见她水土不服总是食欲不振,隔壁的大娘还常常把珍贵的鸭肉炖烂了给她送去。
唯独有?一点,就是街坊邻居见总想给她说亲。
在赤丘这种人人都需要自力更生的地方,没有?丈夫没有?儿女,以?后老了可就惨了。
秦四娘嘴里那个“穆小郎”就是其中一个。
原本他只是把自己的猎物拿到岐黄堂来卖,看见亦泠后,一双眼睛亮得跟星星似的。
又听秦四娘说她如今是独身,于是三天两头往这跑,整个岐黄堂都知道他的心思了。
可是他每回又是拎着猎物来售卖的,亦泠总不能给人家吃闭门?羹。
就像今日上午,他背着东西来没看见亦泠,就背着东西回去了。
过了一个多?时辰,又不厌其烦地来了。
全是些上等?的二杠鹿茸,他都锯好了。
亦泠一手翻看这些鹿茸的品质,一手拨弄着算盘计价,手指动得飞快。
翻到下面一张银狐皮时,她顿了顿。
“许久没有?看到毛色这么好的银狐皮了,”她想了想,“这个给你?算三十文?。”
靠在柜台上的穆峥说:“这个不卖。”
“不卖你?混在一起。”
亦泠给他拎了出来,“那你?——”
“这个狐皮是送给你?的。”
亦泠的话戛然?而止,抬起头,见穆峥直勾勾地盯着他。
如秦四娘所说,他确实是亦泠在赤丘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
身材高瘦挺拔,面容又俊美,冬日里穿着动物皮毛做的衣裳也丝毫不显得臃肿,跑起来活像一只矫健的雄鹿。
但他今年才十八岁,比亦昀还小上几岁,亦泠根本就没把他当作男人看过。
“不用了,我家里还有?很多?没用完的料子。”
亦泠说,“这银狐不常见,你?还是自己留着或者卖了比较划算。”
“你?喜欢就划算,你?不喜欢,卖上千金也不划算。”
亦泠:“……”
赤丘人还有?这点不好,说话太?直接,人生中就不存在“尴尬”两个字。
于是亦泠不再说话,只是多?拨了拨算盘。
穆峥以?为她收下了,正?开心着。
收到钱,打眼一看,还是多?了三十文?。
他什么情绪都不憋在心里,立刻就问:“你?是不喜欢这狐皮,还是不喜欢我啊?”
亦泠:“……”
说他思想单纯吧,一出口就是让人无法?回答的问题。
亦泠心里霎时间想了许多?回答。
太?直接,平白无故伤人,他又不是个坏人。
太?委婉呢,又怕他听不懂。
最后,她放下手里的活,郑重地看着穆峥。
“秦四娘告诉过你?,我嫁过人了吧?”
“她说过。”
穆峥说,“可是不重要,而且你?夫君都死那么多?年了。”
亦泠:“……”
不是,谁说她是死了夫君的寡妇的?
看着亦泠此时的凝噎,穆峥想了想,突然?问:“你?是不是很喜欢你?夫君,还忘不了他?”
原以?为亦泠会立刻否认,可是穆峥却迟迟没有?等?到她的回答。
他识字不多?,却懂什么叫做“此时无声?胜有?声?”。
当亦泠沉默下来,他看着她黑亮的眸子仿佛突然?蒙上了一层雾,心里立刻就有?了一个他不想听见的答案。
于是穆峥慌忙地别开脸,四处张望一番,不知还能做什么。
“那你?忙吧,我不打搅你?了。”
说完便急匆匆地走了。
亦泠回过神时,发现他连钱都没拿。
“哎!你?的钱!”
亦泠抓起钱追出去,前脚跨出门?槛,秦四娘就拎着食盒走了进?来。
她看着亦泠的背影,疑惑地嘀咕:“怎么了这是?”
说完也没在意,走进?柜台打开食盒吃了起来。
后院大娘走出来,见秦四娘回来了,问道:“你?今日去给老周送些吃的吗?怎么又原样?拿回来了。”
“没进?得去呢。”秦四娘说,“只到门?口就把我拦下来了,东西也不给捎进?去。”
大娘心想不对劲啊。
秦四娘能做起军营供给的生意,也因为她夫君在北营里当个小官。
所以?常常进?出北营,早就混了个脸熟,大家也对她客客气气的。
怎么今日给夫婿送点儿吃的,却连门?都不让进?了?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大娘问。
“谁知道呢,一个个神秘兮兮的。平日里那守门?的,哪次见到我不是嬉皮笑脸的,今日还端上了,装模作样?地让我交代名字、信息,还问我去干什么的。我瞧着也奇怪,问他什么情况,他还不乐意说太?多?呢。”
“就说什么,有?大人物要从上京过来了,让我少打听。”
傍晚,亦昀今日轮休,离开北营来岐黄堂接亦泠。
她手里还有活没做完,亦昀就靠在门槛上,和秦四娘闲聊。
赤丘的傍晚很美,晚霞似火,仿佛在西天燃烧,将破旧的房屋照得红彤彤的。
秦四娘没从丈夫嘴里打听到什么消息,又实在好奇,就问起了亦昀。
“最近营里是不是有什么?大人物要来啊?”
吊儿?郎当的亦昀听?见这?话,神色僵了僵。
“没听?说啊,我不清楚。”
随即便岔开了话题。
等秦四娘不再提了,他才回过头,去?打量亦泠。
余晖洒在她淡青色的布裙上,勾勒出一圈淡淡的金光。
她从容地?垂着头,一笔一笔记账,偶尔发现不对的地?方,皱皱眉,很快就明了,又兀自点点头,多批注上两笔。
换作小?时候,亦昀绝不会相信自己姐姐会心甘情愿地?穿上粗布衣裳,放弃了满头珠翠,只一根木钗挽住青丝。
更无法相信姐姐会站在当街的柜台里,外头人来人往,她专心致志地?记账。
“眼里看不见一点活儿?啊?”
亦泠放下笔,朝亦昀看过来,“赶紧过来把这?些货搬去?后院。”
“……噢。”
好吧,姐姐还是原来那个姐姐。
等亦昀跑完了腿,亦泠也将柜台收拾规整了,和秦四娘道了别,便跟着亦昀一同步行回家。
如今亦泠住在岐黄堂东面的一个村庄,就靠着赤丘北营,人家户大多是营里士兵的家眷。
房屋不大,只有三间屋子,去?年?才修整好。但院子里那棵榆树却有百年?之久,枝干苍劲古朴,三四月的时候,细细小?小?的紫褐色榆树花结在枝头,可以?摘下来做榆钱饭。
亦泠简单做了几个菜,坐下来时,天已经黑了。
她擦了擦手,端起碗便低头吃起了饭。
屋子里只有姐弟两人,四下又安静,唯独偶尔的犬吠打破宁静。
亦泠今天忙了一天,回来又下厨做饭,这?会儿?饿得?饥肠辘辘,没心思跟亦昀闲话,端起碗就开始吃饭,连头都?没抬过。
所以?亦昀频频看向她,几次想张口,都?不知道如何启齿。
直到亦泠终于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怎么?了?”她问。
“啊,没怎么?啊。”
亦昀立刻扒拉了两口饭。
亦泠却不动了,上下打量他一眼。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噢……”亦昀看了眼桌上的菜,说道,“就是有些感慨,刚来的时候吃你?一顿饭我得?上吐下泻三天,后来勉强能入口,现在吃起来,居然还有点儿?大厨那意思了。”
说完又吃了一口羊肉,对她竖起了大拇指。
亦泠却还是对他存疑。
怎么?感觉他今日总是欲言又止的。
第二日一早,亦泠刚到岐黄堂,秦四娘就急匆匆地?从后院里打帘出来。
“阿泠,今日有一批马鞭要送去?营里,等会儿?小?鲁来了你?跟着他去?吧,我姑母又病倒了,我得?去?看看她。”
“行。”
亦泠一口答应,“你?路上小?心点儿?,秦阿娘肯定没事的。”
往营里送军需这?种?事情,秦四娘向来是亲力亲为,若非实在忙不过来,一般不会让亦泠一个独身女子往军营里去?。
而且她想到现在的北营多半也不放人进去?,送货到门口便算是交了差,她就还是先去?看看自己的姑母吧。
又叮嘱了她不要耽误时辰,秦四娘便离开了岐黄堂。
亦泠则一个人站在柜台里,拿起了手边的货单。
时候差不多了,小?鲁也准时到了岐黄堂。
皮革制品重量大,军需供给的数量又多,平日里都?是由小?鲁负责搬运。
两人装了满满大几箩筐的马鞭,固定到了推车上,便一同往北营去?了。
北营距离岐黄堂将近十里路,单程一趟得?半个多时辰。
而且军需生意也不是闹着玩儿?的,误了约定的时间,得?罪了军需官,以?后恐怕就没得?生意做了。
所以?路上亦泠也不敢耽误,一刻不停地?跟着小?鲁送货。
到了北营门口。
门口的卫兵得?知他们来意,说要进去?通传一声,于是亦泠和小?鲁就只能在门口等着。
闲来无事,小?鲁低声嘀咕道:“我都?来送了几年?的货了,怎么?今日还需要通传,以?往都?是问两句就让我进去?的。”
亦泠环视四周,说道:“兴许是因为我比较脸生。”
“你??”
小?鲁笑了起来,“难不成你?这?样一个女子还能进去?干什么?坏事啊?”
“别说话了,安静等着吧。”
亦泠拧起眉,正经地?说道。
她看了一眼,发觉这?北营的卫兵今日确实格外严肃,连士兵巡逻都?更多,处处都?充斥着紧张严肃的氛围。
不一会儿?,通传的卫兵出来了,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们进去?。
于是亦泠也不敢东张西望,本本分?分?地?跟着小?鲁往里走去?。
一路上遇到的士兵个个正颜厉色,还有一两个和小?鲁混熟了的,迎面走来,却像没看见他似的,更遑论像平日那样打招呼。
所以?小?鲁也意识到了境况,小?声跟亦泠说:“这?北营今日怪吓人的,咱们快些送完了回去?吧。”
亦泠点点头,脚步也加快了。
待送到了指定的地?方,军需官也板着一张脸,不苟言笑,对完了账目,只“嗯”了声,“把东西都?放下吧。”
小?鲁和亦泠立刻就去?卸货。
可不知是不是因为紧张,小?鲁的动作都?战战兢兢的。
亦泠刚搬下一箩筐马鞭,正弯腰要往地?上放,就被小?鲁抱在胸前的箩筐撞鲁一下。
手里的东西本来就重,被小?鲁这?么?一撞,亦泠都?来不及惊呼,眼看着就要跟着箩筐一同栽下去?时,突然被人拦腰扶住。
箩筐里的马鞭散落一地?,亦泠却避免了栽倒在地?。
但是她明显感觉到扶在自己腰间的是来自男人的一双手,于是她还没完全站稳,就已经急着道谢。
“谢——”
抬起头,却撞进一双深如幽潭的眼睛。
像深陷漩涡一般天旋地?转,许久,亦泠的目光才一点点抽离他的眸光,看向他的鼻梁,他的嘴唇。
直到她再次抬眼,清晰地?看着他的整张脸,亦泠脑子里轰然一白。
谢……谢衡之?
正是一天中日头最盛的时候,即便是秋日,赤丘的阳光也很刺眼
亦泠盯着眼前的人,她只觉得?,自己又做梦了。
可即便是做梦,她也从未梦见过谢衡之会来赤丘。
亦泠仿佛和呼吸一同凝住,眼睛眨也不眨,也忘了她还紧紧靠着谢衡之,两张脸只有咫尺之距。
他的眼眸在日光下显得?颜色很浅,静静地?注视着她,连呼吸都?很轻,唯独喉结在轻轻地?滚动。
一旁的军需官疑惑又犹豫地?开口:“……大人?”
冷不丁响起的声音,让亦泠如梦初醒,意识到此时身处何境,立刻往后退开了半丈远。
可是她的目光还系在谢衡之脸上,似乎在确认眼前一切是不是幻觉。
直到谢衡之转过头,对军需官说了什么?。
亦泠听?不清,耳边嗡嗡作响。
只是随着心中激流而上的浪潮退却,听?见了他清晰的声音,亦泠终于接受了眼前的事实。
真?的是他。
可是这?样猝不及防的相见,亦泠心里更多的慌乱无措。
待谢衡之再次看向她,还未张口,亦泠立刻朝着军需官说道:“如、如果没什么?其他吩咐,我就先走了。”
可军需官又不是瞎子,他分?明看出了这?两人的不对劲,即便他并?不清楚什么?情况。
于是他没敢说话,而是看向了谢衡之。
此时的亦泠低垂着头,态度恭敬,可是胸口却剧烈地?起伏着。
她不知此时的谢衡之和军需官是什么?反应,也不知为何,自己似乎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
所以?在听?到军需官说她和小?鲁可以?走了的时候,潦草地?行了个礼,连头都?没抬一下便转过了身。
她走得?极快,逃似的,小?鲁推上车好一会儿?才赶上来。
待两人已经走出了老远,亦泠的双脚才真?正踩到了实地?。
不似方才,每一步都?好像踩在棉花上。
就连呼吸也是在这?个时候才平稳下来,伴随着耳边小?鲁好奇的目光,亦泠不知不觉地?停下了脚步,想再确认一眼。
她回过头,逆着光,只能看见谢衡之模糊的身影。
还站在原地?,未曾走动。
但是亦泠却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正和她遥遥相望。
“这?是北营的军需供给商。”军需官在谢衡之身旁说道,“岐黄堂的,平日里送些皮革和药材过来。”
至于更多的信息,比如刚刚那个女子是什么?来头,军需官也不知道。
他只是看见谢衡之一直盯着她离去?的方向,所以?才试着解释了一下那女子的身份。
但是他说了,谢衡之又不像是感兴趣的样子,只是“嗯”了声。
待那女子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谢衡之才收回目光,转身朝营帐里走去?。
军需官不再跟上,随着谢衡之离开的,只有利春和刀雨两人。
从一开始,他们就站在谢衡之身后不远的地?方,只是亦泠丝毫没有注意到。
他们到赤丘已经有几日了,迳直入了北营,与林将军谈话检阅,直到今日清晨才有时间出去?看看赤丘的城镇。
而谢衡之从未刻意去?打探过什么?,即便他一直知道亦泠生活在赤丘。
眼下四周也没有其他人,进了营帐后,谢衡之就坐到书?案前翻开了舆图。
这?是根据线人收集的信息最新绘制的北犹地?形,山脉河流,城池关隘,一览无余。
但他走出营帐之前,便已经看完了舆图,还细细询问了林将军几处高地?、险地?。
这?会儿?又重新翻开了舆图,利春和刀雨见他的目光也不像在移动,于是对视了一眼。
眼神来往好几个回合,最终是利春败下阵来,开口道:“大人,要不要属下追出去?看看?”
谢衡之头都?没抬一下,提笔在舆图上勾画,没说话。
利春只好又给刀雨递了个眼神。
刀雨看了谢衡之一眼,对利春说道:“也不必吧,夫人现在做着军需供给的生意,想必是衣食无忧,光是方才那批马鞭就能赚二三两银子吧。”
利春:“也可能只是个送货的。”
刀雨:“……”
刀雨瞪了利春一眼,又道:“不过属下听?着这?岐黄堂分?明就是个药材铺子,怎么?还做起了皮革生意,也不知道里头有没有什么?隐患,不如属下去?查一查这?岐黄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