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做任何反应,电光火石间,男人又执起那枚滴血的长剑,朝面门要害处追击而来,冯得才已然被吓得动弹不得,只?能?瞳孔放大看着锋利的剑尖越刺越近…
“莫冲动!别杀人…”
就在剑尖在离额头的三?寸处,即将命丧黄泉之时,眼见那尤家大娘快步而上,慌忙从?后?头扯住那人袖袍,急急喊停,男子?才收了力道,在半空中悬停剑尖,没有再进一步。
冯得才被吓得七魂丢了六魄,脚底一软,彻底瘫在了地上,直到见到男人将剑收入鞘中,才恢复了几分神?识,他先是狼狈不堪地从?地上挣扎起身,捂着伤口往后?退了几步,察觉到二人关系好?似并?不一般,于是嘴上不饶人带了几分惶惶然说道。
“尤大娘真?真?好?手段!
此人我在忠毅侯府从?未见过,定是你在外头新勾搭的野男人,你到底灌了些什么迷魂汤,竟能?让他为了护你当街杀害朝廷命官?当众杀官,乃诛九族的连坐大罪!他若非受你蛊惑,爱你入骨,岂会连通家老小的性命都?不要?”
“你不是不愿嫁给我么?好?!我必要将你这些丑事传扬出去,我倒要看看,今后?你除了嫁给我,还有哪个男人愿八台大轿迎你入门!”
话罢,冯得才生怕再遭教训,抱着血流不止的臂膀,在小厮们的拥护下,左脚绊右脚仓惶向后?逃去。
李淮泽望着那行人的背影,眸底锋光涌现?,又迅速平息,他顾不上去追究这群宵小的冒犯,只?迅速扭转过身,“他可有伤着你?”
平日里?那样四平八稳的人,现?在语调中却带着浓重的关切。
尤妲窈望着这个横空拔剑的天神?,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摇了摇头表示并?未受伤,李淮泽略略松了口气,此处围观者众多,并?非说话的好?地方,示意她先上车驾,直到她踩着踏凳入了掀起帷幔,在车上坐定之后?……
后?她几步的李淮泽,这才将头微偏了偏,下巴抬向朝那群人消失的方向,朝身侧的陆无言寒声吩咐,
“待风头过去…杀。”
陆无言面不改色,拱手埋首接命,“是。”
落得个这样的下场,那冯得才委实不算冤。
其实无论他豢养外室也好?,私放印子?钱也罢,于尊上来说都?不是最紧要的,可他千不该万不该冒犯到尤姑娘头上,现?下好?了,原本流放六千里?就能?赎清的事儿,现?下要将命都?赔进去。
只?是尤妲窈这头,丝毫不知?那豺狼最终会有这样的结局。
她人虽在车架上安稳坐着,魂却飘远了,出门时原本想着一切都?会料理妥当,可谁知?事态急转直下,犹如一只?无形的大手,将她生生拽拉进了漩涡之中呢?越想冯得才的话,心中越觉得惶惶。
此人虽是个混账,可不得不承认,他确能?拿揣摩几分人心,钱文秀是个只?认财不认人的主?,自出生起从?未将她视为女儿看待,若是当真?有人砸下重金聘礼求娶,钱文秀必不会犹豫半秒,说不定当夜就能?把她塞入花轿抬进冯家。
准确来说,此人就算不是冯得才,或是乡绅,是平民,是路上要饭的乞丐……只?要聘金的价码够,钱文秀就能?点?头答应。
“放心。
他没命娶你。”
趁着她紧蹙着眉头,凝神?思考对此之际,阿红便在旁义愤填膺将方才发生之事,尽数讲给了李淮泽听,或是看出了她的顾虑,他轻声安抚,语调不高,却带着十足十的笃定。
兵荒马乱了一天,能?在亲近之人口中得到些许安慰,尤妲窈心中到底好?受了些,左右犯愁也无用?,还不如往好?处想,事情已经糟糕到此等地步,总该否极泰来了吧?
车架并?不宽阔,道路也很是不平,颠得人左右摇晃,可闻着身侧男人身上传来的独特?松柏香,她只?觉得十分心安,抬眼望去,只?见表哥正在闔眼养神?,由笔直的翠竹般定坐着,修长的指尖轻搭在膝盖的锦袍上,微风由翻腾的车帷中窜入,将他鬓角的碎发吹得向翻飞,瞧着十足十就像是个风光霁月的翩跹君子?。
丝毫看不出来方才挥刀杀人,狠辣无双的模样。
分明是刚刚重病痊愈之人,合该躺在榻上好?好?修养,可这几日不仅为了调查冯得才出谋划策,甚至还因为担心她们后?脚跟了过来,若非表哥及时出现?,她岂能?逃脱得了魔掌?想到此处,望向他的眸光不禁愈发温热……
“这么盯着看,莫不是垂涎我的美色已久?”
这人明明没睁眼,又是如何知?道她在看他的?
可不得不说,表哥确是生了副一等一的好?相貌,生的比赵琅英朗,又比萧勐端正……只?可惜,是个病秧子?。
尤妲窈想了想又觉得难过,语中的感激之情几乎就要溢满出来,
“子?润哥哥,方才多亏了你送我的匕首,且你又救了我一次…你放心,我今后?一定在你身侧好?好?侍奉……”
若让她再说下去,不过还是那套千恩万谢的陈词滥调罢了。
李淮泽眼皮都?没抬,也不耐得听,所以干脆直直截断了她的话语。
“你倒有些长进,晓得用?匕首还击,只?是挑错时机,没有伤到要害,否则哪里?还容得他那般犬吠叫嚣?”
尤妲窈立即凑近了些,眼巴巴地望着他,流露出求知?若渴,敬请不吝赐教的模样,
“那表哥教我,应当如何做?”
“不击则已,击则必杀。
急不得,缓不得,慌不得,虚不得,先要耐心等待,伺机而动,待敌人松懈最没有防备之时,狠狠扎在心脏脖颈这两个致命处,争取一击毙命,如此才能?以绝后?患,就像这样……”
说罢,李淮泽剑眉一扬,星目忽睁,猛然倾身袭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直直抵在车壁上,那两只?嫩白的皓腕被擒举在头顶,她脖间一凉,被镶了宝石的刀柄死死抵住…
此举显然不在尤妲窈的意料之中,她眼睁睁看着那张俊美非常的面庞凑过来,大脑蓦然一片空白,只?瞳光震动,情不自禁低呼出声。
二人靠得极近,近到能?看见彼此脸上那层细软透明的浅浅绒毛,呼吸交缠间,心跳声仿佛也被放大了无数倍,李淮泽一垂眼,便能?瞧见那只?可爱小巧的左耳,在霎那间染成了微微透明的红色…
只?要略底底头,就能?亲到。
第五十五章
何止是耳垂,她的脖颈也比寻常女子优越许多,白皙细腻,泛着淡淡的红润,由衣领中挺立而出,格外透出几分优雅与?高贵,若是能埋首陷入其?中,又该是怎样缱绻的滋味……
可尤妲窈丝毫没有察觉出他心中泛起的涟漪。
她打心底里?,只将李淮泽当做至亲好友看待,哪怕是距离靠得再近,行为举止再亲密,她也从未往男女之事上想过。
她只全真心沉浸在他的教学之中,经过短暂慌乱落后?,眸光逐渐恢复澄净,然后?将双臂由他?掌中挣脱而出,由袖中掏出那把宝匕,甚至煞有其事对着空气比划了起来。
过了几息之后?,她后?知后?觉又回想起方才那一幕,略带了几分庆幸道,“……虽说冯得才该死,可好在表哥听?了劝,最后?关头收了剑,并?未闹出人命,他?毕竟是朝廷命官,是非对错自有朝廷处置,若一时不忿将他?当街砍杀,那可真真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届时只怕是连舅父都?护不住我们,真真不晓得应当如何收场…”
风花雪月的旖旎氛围,瞬间随风消散。
掌中温热撤去,引得李淮泽难耐曲了曲指尖,百无聊赖甩了甩衣袖,浑不在意?道,“只不想再脏了我的剑,否则杀也就?杀了。”
这风轻云淡的语气,真真令尤妲窈咂舌。
犹记得二?人初次在林中相识,是他?铁面无私,劝她莫要动用?私刑,可现在二?人的立场完全对调……以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哥,不知从何时开始,多了几分人味。
“那可是株连九族,连根拔起……表哥莫非就?不怕?”
害怕这种情绪,自李淮泽少年时期确是有过的。
毕竟作为天家皇子,自生下来至成年,这漫长十余年的岁月中,他?何止躲过了成百上千次暗杀?也曾在夜中惴惴不安,辗转难眠过……
可自从即位登基之后?,饶是朝中权臣挡道,余孽未清,他?却再未怕过任何人哪怕分毫。
至于九族……那些与?他?争夺皇位,不死不休的兄弟们,皆在他?的构陷算计之下,一个接一个陨落,子孙灭绝,唯一的痕迹,便是史书上的三两字名称而已。
权力之巅,云尖之上,高处寒凉,孤家寡人。
“怕甚?我九族已几乎殆尽,独剩我自个儿矜寡孤独,莫说单杀一个冯得才,就?算将他?冯家杀尽了……律例也拿我无可奈何。”
尤妲窈哪里?听?得出此话中的深意??她只以为表哥自知身患重?疾,来日不多,危急时刻下,已经做好了为了护她周全,可以一命换一命的打算。
如此舍身取义?,不由让尤妲窈心中愈发敬服。
只是她还是从这混不吝的语气中,察觉出了浓厚的戾气,脸上不由露出几分狐疑,一字一句问道,
“所以表哥……你确杀过人么?”
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政治斗争中,手里?若是不沾血,是绝无可能笑到最后?,权柄在握的。
他?眉锋微挑,紧而垂下眼眸,轻拂了拂膝上落下的浮尘,瞳孔迸发出几分漆亮的光芒,语中透着几分随意?,就?像再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何止杀过,还杀过不少。
弑兄杀弟,灭嫂诛侄……皆我所为。”
此言确是事实,可尤妲窈哪里?会信?
在她看来,表哥就?算杀过人,大抵也是在求医问药的路上,拔刀砍杀过几个劫财盗匪而已,至于屠戮族人,弑杀兄弟啊什么的,完全就?和他?沾不上边,毕竟舅母分明说过,子润哥哥乃家中独子。
既是独子,哪里?来的兄弟嫂侄?
这人莫不是话本子看多了,开始胡编乱造?
还是心疾未愈,神志不清犯了癔症?
这人难得说笑几句,尤妲窈也不好扫了他?的兴,她并?未反驳,只屁股挪动,挨近他?坐了些,然后?双手圈住他?的胳膊,一板一眼正经道,
“子润哥哥可是天底下顶顶良善之人,最是锄强扶弱,关爱老小。
你这样的好脾气,都?被逼得动了杀心,那必然是他?们招惹在先,欺人太甚!总而言之,一切都?是旁人的错,子润哥哥自保而已,又有何错?”
李淮泽心中明白,她必然以为自己是在呓语,不过接过话头在陪他?演戏,可这番话偏偏歪打正着,说进?了他?心底……
就?好像在前朝他?还只是个藏拙的皇子起,她仿佛就?一直陪在身边,见证了他?受过多少屈辱,遭过多少打压,经过千万次的忍气吞声,九死一生后?……直至到现在,依旧与?他?沆瀣一气,同仇敌忾。
他?心有所动,微微垂头,便望见那双宛若银河般璀璨的的含笑眸子,她愈发将胳膊圈紧了些,仰头绚然一笑,
“且表哥哪里?矜寡孤独了?你还有窈儿啊,我必不离不弃,陪你安乐度过余生。”
这话说得熨帖,引得李淮泽眸底涌上些别样的温情,紧而又迅速消散开来,他?轻轻回握了握她的指尖,唇角微勾,
“莫要食言。
否则,我可是要照杀不误的。”
说笑归说笑,但这话听?着委实很悚然,顷刻间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被激起,只是尤妲窈向来是顺着他?的,脸上的笑容愈发甜腻了几分,点头如捣蒜般应承着。
李淮泽见她如此乖巧,眸底终于透出几分舒心。
正说话间,随着帷幔外头车夫的“吁”声,车架顿停,已驶到了小花枝巷,李淮泽先起身,踩着踏凳下了车,然后?下意?识伸出手掌想要搀她…
尤妲窈紧随其?后?,可才将将从帷幔后?露了半个脑袋,就?听?得前方传来一熟悉的高亮男声,“阿窈!”
众人循声望去,竟然是萧勐!
着了身流光溢彩的锦衣站在阶下,身后?惯常跟着两个小厮,手上拎着满满的礼品。
因先天不足,萧勐神情向来有些闷滞,可望见尤妲窈的瞬间,他?的眸光锃亮,好似整个人都?焕发了生机,他?快步迎了上来,亦伸出手臂想要扶她下车。
一个是大费周章,费心引起注意?的攻略对象。
一个是大病初愈,身体还未康复的至亲表哥。
事关复仇大计,今后?的姻缘前程。
孰轻孰重?,尤妲窈还是分得清的。
她想也没想,直直将指尖搭在萧勐的掌中,提起裙摆轻步下了车。
二?人都?没察觉到的是,在他?们肌肤相触的瞬间,李淮泽的眸光蓦地冷沉下来,直至他?们礼节性搀扶的指尖移开,神色才略略好些。
小花枝巷到底不是自家宅邸,且表哥又是个喜欢清净的病秧子,她一人寄住在此便也罢了,可若是有外男常来常往,看着难免不像话,所以尤妲窈早就?与?赵琅萧勐交代过,若有何事飞鸽传书便可,切莫上门?叨扰。
尤妲窈也是实在也是没想到,萧勐会寻上门?来。
“你怎得来了?”
萧勐憨然挠了挠头,“上次你没去河边放花灯,小厮回话说你受了风寒病着了,我就?担心地晚上都?睡不着觉,就?想着来看看……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到底是个孩子心性,说着说着又有些委屈,瘪了瘪嘴道,“只是阿窈,你家门?房好凶,比我宜春侯府的门?房还要凶上万倍,不仅不让进?门?,连个冷板凳都?不给,生生让我站了一个多时辰,站得我脚都?酸了。”
饶是智商不足,可总有些与?生俱来的危机感。
看着心心念念的玩伴,与?旁的男人同乘一副车架,且二?人相貌极其?登对,抬眸转眼间相当默契,瞧着俨然就?是一对佳偶,萧勐不禁暗暗有些吃味。
可那男人瞧着就?很不好惹,看上去比他?爹爹还要凶,萧勐不敢招惹,只往尤妲窈身旁凑了凑,低声问道,“阿窈,这个人是谁啊?”
虽说冒然上门?有些不好,可眼见萧勐这么将她放在心上,尤妲窈到底还是开心的,且她知道萧勐心思单纯,不是什么坏人,所以也乐得为二?人互做介绍。
“他?便是我同你提起过的表哥。”
“表哥,这是萧勐。”
阿窈倒也提起过这位身患重?疾的表哥,只是在萧勐的想象中,那必是个虚弱无比,日日用?汤药吊着性命的可怜人,哪里?能想得到这人瞧着会这般康健?且还生得这样英俊?
萧勐也想不了许多,尤妲窈说什么,他?自然就?认什么,也断忽不觉得表亲之间走得近些有何不妥,甚至还为或许多了个玩伴儿而感觉开心,他?的思维方式很简单,也不知道什么忌讳,莽然脱口而出笑道,
“表哥看着就?不像是会早死的,一定活得长长久久,待你病情好转些,我护着你上场打马球,和我一队,保准你赢!”
一个英武大汉,用?孩童般天真的口吻说出这番话,委实有些违和。
且什么死不死的……尤妲窈在旁讪讪解释,“他?说话不知道忌讳,没有恶意?的,表哥你多担待。”
智商停留在五岁的痴儿罢了,李淮泽岂会同他?一般见识?只眉头微蹙,冷声扔下了句“我乏了,先去休息”,就?阔步踏上石阶,先行入了宅中。
没有得到回应,萧勐只觉碰了一鼻子灰,他?有些懊丧,“阿窈,你表哥好像不喜欢我,他?以后?会不会拦着,不让你出门?同我玩啊?”
尤妲窈温声耐心安抚,
“才不是你想的那样。
表哥他?不过是患疾已久,心气郁结,比旁人更?不爱说话些罢了,对我也惯常是这个样子的,你莫要放在心上。”
到底是金尊玉贵的公子哥,却为了自己遭受冷待,在烈烈春阳下站了这么久,显得格外灰头土脸,额头甚至都?沁出了密汗,尤妲窈瞧着着实有些于心不忍,立即将人往府中请。
此处乃皇上的隐蔽行宫,为以绝后?患泄露行踪,门?口常有暗卫看着,除了忠毅侯府的人以外,旁人莫说要入内,只怕若是走近些,都?会有性命之忧,也就?是看他?是个痴儿的份上,所以才放任他?呆着。
眼下既然主上回来了,又没有额外下令不准入内,那门?房便也没有阻拦的道理,仍由萧勐跟着尤妲窈进?了宅中。
尤妲窈将人迎入花厅内,又吩咐婢女端来茶水,奉上糕点。
萧勐等了许久,确是又渴又饥,可却也并?未如孩童般胡吃海塞,只还勉力保持着贵公子的风范,抿茶嚼糕,没有发出一丝声音,直到喝了几口茶水,吞下了块青团之后?,才想起正事,命小厮们将礼品奉送了上去。
“阿窈,长盒里?的是根顶顶好的百年山参,你吃了一定好的快。
食盒里?装着的,是珍馐堂的红豆糕,我记得你喜欢吃这个。
描金小盒里?,有只碧玉金钗,你带着一定好看。
还有那圆盘中,是五彩琉璃做的弹珠,等你大好了,咱俩一起去山上打鸟雀……”
自小母亲就?教导过,不能空着手去别人家拜访,所以萧勐自打定主意?要来小花枝巷探病起,就?费心四处搜罗来了这些物件……尤妲窈望着他?掰着手指头细数的模样,只觉得鼻头有些发酸。
这世上除了母亲与?表哥,还从未有旁人待她这样好过。
她接近萧勐,发心不正,居心叵测。
可萧勐待她,确是至诚至真,一片赤忱。
这么做,是否有些不太地道?
可这个想法只冒了一瞬,就?被强压了下去。
她只要一想到王顺良坏事做尽,如今却依旧在朝堂混得风生水起,而她分明清白无辜,却被千人唾万人骂,落到此等地步,就?再也什么都?顾不上了。
她必要攀个高枝,让那负心汉付出应有的代价。
且今日在斜香巷遭受的这些,让她的处境愈发被动,冯得才求娶的龌龊之言在耳旁还未散去,难道她就?要如此坐以待毙么?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与?其?洗颈待戮,不如另谋他?路!
而眼前,正好有条康庄大道等着她。
尤妲窈将眸光落在那些礼物上,人参根脉硕大,钗环用?料绝佳,弹珠晶莹剔透……每一样都?价值连城,并?不是有银子就?能买得到的,就?连那盒糕点,都?是珍馐堂限量售卖的。
她伸出嫩白如葱的纤长指尖,将其?一一划过,再转身时,心中已有了决断。
“勐哥哥,你以往可曾给其?他?的女子,送过这些物件?”
萧勐闻言,将头摇得如同拨浪鼓般,立马摆手否认道,
“从未。
阿窈,我只给你送过这些东西,骗人是小狗!”
尤妲窈歪了歪头,慧黠一笑,
“那为何独独送给我呢?”
萧勐现是一楞,脸上又露出几分腆然,
“……其?他?的女娘都?太矫情,我不喜欢同她们玩儿,更?不会给她们送东西,而你不一样,泥里?打滚,沙地蹴鞠,你从来都?不喊脏喊累,咱俩在一起玩儿得很开心,是世上顶顶第一好的伴儿!
你若是生病了,我便好似觉得自己也在生病,一想到你要是吃不好穿不好,我便比你还要难受,有时候看不见你,心里?就?好像千万只蚂蚁在爬,片刻都?不能安生…”
“那你想不想日日都?看见我,同我一直在一起?”
萧勐睁大了眼睛,直直回答,
“当然想!”
尤妲窈的温声细语,带着循循善诱,宛若地狱惑人心神的魔音,
“只要你回家禀告双亲,愿三媒六证,明媒正娶,许我为妻……那咱俩便能日夜相对,永不分离。”
萧勐简单的脑袋瓜子,丝毫察觉不出她的居心叵测,只听?到那“日夜相对,永不分离”八个大字,就?足以让他?欢欣雀跃,他?眸光大亮,断口答应了下来。
“这事儿好办,我这就?回家去说。
爹娘最最疼我,必然不会拒绝,你便安心在家,等着我骑高头大马娶你入门?!”
花房外静立许久的男人,原本听?着萧勐那一长串的剖心告白,就?已然不耐到了极致,眼下又听?见他?竟没有半分犹豫,就?答应要娶尤妲窈入门?为妻,更?是眸底发红,差点将指尖的碧玉扳指捏成粉碎。
第五十六章
一想到能每天都看到尤妲窈,顿顿饭都能一起吃,萧勐压根就按捺不住,只觉片刻都等不得,脚步轻快,喜笑开颜地离开了。
而尤妲窈也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干脆,眸光一直停留在他消失的圆洞缠枝门,心底也渐渐生出了许多许多期待……
勐哥哥,可一定不要让阿窈失望啊!
撒娇也好,放赖也罢……无?论?如何,请务必要求得宜春侯夫妇的首肯啊…
宜春侯府的儿媳,放在整个澧朝,分量都不算轻。
不看?僧面看?佛面,若是她真能如愿嫁入宜春侯府,至少在明面上?,整个京城都无?人敢再看?轻她,待地位稳固些,她大可调用宜春侯府的权势,利用萧勐的护短之心,去拉王顺良这个罪魁祸首下马。
眨眼间?,好似所有事情都有转圜的余地,一切都变得明媚了起来。
她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将此等好消息分享出去,提起裙摆跨过门槛就要去正院寻表哥,谁知才将将出门,在转角处就与他撞了个满怀。
这人悄默声的立桩一样,人撞上?来怎的也不知道躲?不过来得好不如来得巧!尤妲窈揉着被撞的额头,一抬眼,就对上?了那双冽冷酷霜的眸子。
只还未待她说?些什么,男人反而率先发难,他垂着眼质问,语调格外冷,好似千年寒潭中的死水,没有一丝温度。
“先头还说?对我不离不弃,陪我安度余生。
扭脸就要和别人日夜相对,永不分离。”
“尤妲窈,外头都说?你是祸水,倒也未曾冤了你。”
尤妲窈原本很雀跃,双眸璨璨,脸上?的笑容比烂漫的春花都要更甜,可乍然?听了这番话,笑脸一僵,她察觉出男人语气?中的不爽,只得先抿了抿唇,尴尬道了句,“表哥方才全都听见了啊……”
只是面对这无?端端生出的怨气?,她还是尽力?在粉饰太平,只梗着脖子弱声解释道,
“同表哥不离不弃,与跟萧勐永不分离,这两者其实并不矛盾……”
她自然?也很将表哥的病放在心上?,所以那日大夫上?门诊治,她也曾细细问过病情,大夫垂头揣手?,愁眉锁眼,只道表哥这病实属沉苛难治,至多还有一年阳寿。
那大夫乃当朝的太医院院正,有年京中发瘟,他曾支棚义?诊,尤妲窈远远望见过一眼所以认得,那可是澧朝出了名枯骨生肉,手?到病除的神?医,通常是只给天家看?诊。
此等神?医都说?没得治,想必表哥这病也真真是无?力?回天。
一年而已,尤妲窈等得。
若是与萧勐当真能成?好事,大不了先过六礼,将婚期定在一年之后,待她将表哥伺候到寿终正寝,届时再嫁也不迟,所以她委实算不上?随意许诺。
谁知表哥好似能看?透她心底的想法,眸光骤紧,语气?愈发冰凉,
“是,你现在说?不定盼着我早些病亡,好与那萧勐去双宿双栖。你就从未想过,若有朝一日枯木逢春,我这病或就好了呢?”
好不了。
逢不到春。
完全没希望。
倒不是尤妲窈悲观,只是面对太医院院正此等泰山北斗般的权威,她是由心底百分百信服,只是她不好将话说?透,总不能说?表哥注定无?可救药吧?如此岂不是更伤了表哥的心?
她显然?不想在此话题上?继续纠缠,只先安抚着表哥的情绪,赶忙否认道,
“苍天可见,我分明日夜都在祝祷表哥病愈,若生了盼你病亡这般恶毒的念头,那我尤妲窈这辈子的冤情都不得平反,一世都被人指着鼻子唾骂!且在我心中,表哥自是比萧勐更紧要千倍万倍……左右无?论?这门亲事成?与不成?,只要表哥还活在这世上?一日,我便陪在身侧一日……”
直至你撒手?人寰。
她在心中默默补上?这一句。
含糊其辞一通之后,尤妲窈又隐约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她垂下头,微抿了抿唇,又觉得有些丧气?,
“只是表哥的脾性,真真是愈发让我猜不透。
你自是明白我为了获得赵萧二人的青睐,暗地里花了多少心思,费了多少功夫,起早贪黑练舞学唱不说?,还日日在院中苦命练习宫廷礼仪,熟练掌家庶务,就连那些诗史文册几乎就要倒背如流……如今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好不容易让萧勐松口答应娶我,就差那么临门一脚,我就能如愿以偿……”
“表哥,你得知这个消息,难道不该为我感?到高兴么?
毕竟狐媚勾缠,揣摩人心,投其所好,对症下药……这些桩桩件件都是表哥你手?把手?亲授的,甚至连萧勐这个人,都是表哥精挑细选推送我到面前的,如今眼看?即将功成?,表哥难道不觉得振奋人心,与有荣焉么?就一点点开心的感?觉都没有?”
一丝一毫都不觉得开心。
甚至觉得心中淤堵,很是不适。
或李淮泽自己都未曾察觉到,在不知不觉间?,眼前女人的份量在他心中已经加了足足的码,在举手?投足间?已能牵动自己的情绪,这于时刻要保持冷静理性的帝王来说?,实乃大忌。
他的立场,早就在二人相处的过程中,悄无?声息开始转变。
初时确是觉得她可怜,想要祝她一臂之力?不假,可现在不一样了,她如此娇妍玉姿,年华正好,凭何要嫁给个痴儿耽误一生?
分明还有更好的选择!
心中虽这么想,嘴上?却断乎不能承认此等前后矛盾的行?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