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玉奴—— by再枯荣
再枯荣  发于:2024年06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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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伯娘原就是济南人,从前跟着爹娘逃荒逃到南京来的。”玉漏躺在床上摇着扇子,想着她大伯娘的手艺,也犯起馋来,“说得我也有点饿了。”
她是几乎不吃夜宵的人,池镜走到床前来,抱着胳膊将肩膀倚在床架子上看她,“你几时?吃的晚饭?”
“也近两个时?辰了。”玉漏坐起来道:“真是有点饿了,大概是下晌吃了碗酸梅汤,克化得快。”说到那酸梅汤也馋,“我去问?问?我娘那酸梅汤还有没有了。”
池镜摁住她道:“我去吧。”
下人们?都歇下了,秋五太太单把?那厨娘叫起来,两个人在厨房里烧饭煮汤。秋五太太应池镜自然应得痛快,在厨房里又少不得抱怨,“这死丫头,忽然又兴吃起夜宵来了,还要做娘的深更半夜不睡觉起来服侍她!”
那厨娘不能应她这话?,只笑道:“我见这还是头一回,咱们?三姑娘不是多事?的人,天热了,晚饭吃得少些,这会凉快下来就饿。”
“我看她晚饭还比平常吃得多些哩!”一面想起来什么,秋五太太把?刀敲在砧板上,“唷,别是有了吧!”
那厨娘攒眉一想,“还真是,咱们?三姑娘嫁到池家也一年多了。”
秋五太太越想越是,登时?把?嘴咧到后脑勺去,来了莫大的精神,换了心中菜色,割下墙上吊着的熏火腿,现熬了个火腿山药粥并几样精致小菜,亲自端去西屋,又将池镜叫到廊下来嘁嘁哝哝说了好一阵。
待池镜进?屋,玉漏已吃了大半碗粥,酸梅汤也吃尽了,难得的好胃口。
池镜正疑心秋五太太的话?是恐怕是真的,就听玉漏问?:“我娘和?你在外头嘀嘀咕咕说什么呢?想必又有事?烦你,你不要理她。”
“她问?——”池镜望着她直笑,“你这月来没来月信。”
“还没到日子呢。”玉漏说完,也是灵光一现,“她以为我怀孕了?”旋即想到她娘那副嘴脸,便十分厌烦,“哪有这样巧,我大姐有孕了,我也有,发?什么美梦呢。你不要理她,她就是那样,人家有孕就跟她自己?有孕似的。”
池镜听她口气有些激愤,忙劝道:“你不要恼,有没有明日回去请个太医来瞧瞧不就知道了?”
“一定没有,她听风就是雨的,你不要信她。我不过?多吃她几口饭,她就急起来了。”
到底是谁急?池镜甚少见她这咄咄逼人的嘴脸,愈发?高兴。都说怀孕的女人反常,他?一并把?她近几日的冷淡都归结于此,更肯相信她是有了身孕。
他?忙坐到榻上去搂她,哄孩子似的,“我怎么会信她?她又不是大夫,这事?情还得是大夫说了算。”

第103章 结同心(十一)
因池镜急着回府请太医诊断,便未在连家多逗留,次日?起来吃过早饭便乘车一径往家去。熟料天有不?测风云,二人还在路上,就碰见府里有个穿素服的小厮像是急着往连家那方向去。
给永泉叫住了,玉漏一看那小厮穿的素服便心道?不?好,忙打起车帘问:“可是家里头出了什么事?”
那小厮翻下马跪在车前回禀,“燕太太殁了!小的正要往连家去报信,没承想路上碰见了爷和奶奶。爷奶奶快回去吧,府里正忙着筹备丧事呢!”
玉漏诧异了片刻,扭头看池镜。他只怔了须臾,脸色就转得平常了,也没多问那小厮什么,只吩咐永泉,“慢点赶车,仔细颠着你奶奶。”
她放下帘子,脸上忽然变得黯黯的,“我没事,就是真有了身孕,哪又这么娇贵?”思想了一会仍然觉得难以置信,额心紧扣着,“怎么会呢,昨日?咱们出门前,我去回太太,见她还是好好的,只不?过有点懒懒的没精神。”
池镜凝眉想了顷刻,换坐到她身边来将她搂着,“回去就知道?了,你这里想也没什么用。”
玉漏看他脸色一如既往的沉稳,好像只有刚听见这消息时有一刹那的恍惚和?骇然,也转瞬即逝了,这会全?然像死了个和?他不?相干的人一样。
她看着他的脸,心内一片荒凉。
到家回房换衣裳才听人说,燕太太是自己吊死的,早上就请仵作来验明正身了,这会人还摆在屋里。
众人说起来虽然意外,却?也不?觉奇怪,还不?是因为做贼心虚,到底是丢脸丢大?了,实在难堪,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也是有的。
往老太太那边去,还在廊下就听见全?妈妈在安慰老太太,“燕太太本?来心思重,上次库银失窃的事情出来,老太太虽未怪罪,可她自己心里过不?去。说句犯上的话,咱们这太太也真是个糊涂人,谁一辈子不?遇见点不?遂心的事?偏她,怎么就如此想不?开?呢。”
老太太淌眼抹泪地道?:“都怨我,好好的查什么银子失窃,那一二千银子,丢了也就丢了,何必弄得搭上条人命!”
大?老爷只管唉声叹气地劝,“这怎么能?怨老太太,这么大?个家,丢了东西自然是要查的,不?查岂不?是纵得乱起来?老太太宅心仁厚,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这与您有什么相干?”
那全?妈妈又道?:“可不?是?大?老爷说得对?,老太太还该把心放宽点,人死不?能?复生,您节哀要紧。”
翠华他们不?得不?陪着在底下哭,玉漏和?池镜也十分?默契地酝酿了不?少眼泪,进门便跪到榻跟前去喊了声,“老太太 !”
老太太望着他二人益发哭得伤心,抿着嘴仰着脸,说不?出话,泪珠子只管往下落。
大?家卖力地哭过一场后,方商议如何料理丧事。好在许多东西都是现成的,不?必怎样忙,还是照先前贺台的例,大?家各自领了差事只管忙自己的去。棺椁已吩咐管家去外头赶着做去了,要明日?才能?得。
池镜回房先给二老爷写信,玉漏跟着回来,坐在椅上有些失神,大?概是哭累了的缘故,眼睛干涩,眼皮无力,嗓子也有些喑哑,“你说老爷回不?回得来?”
其实知道?他未必回来,就是回来也赶不?上,更?不?必要了,何况朝廷里也忙着操办晟王迎亲的事。
池镜也是如此说,不?过总是要给他知道?。他把信折进信封内递给丁香,又嘱咐道?:“你进来时顺便往库房里取几两燕窝,交给厨房,让厨房每日?熬熬煮一碗来奶奶吃。”
丁香疑惑怎么想起来吃燕窝,没好多问,只按这话出去办。
池镜从案后踅出来,挤在同一张椅上坐,把玉漏抱在腿上,“今日?不?便请太医来给你诊脉,你别累着,明日?再叫何太医来瞧。”
玉漏把脑袋从窗户那头扭过来,不?觉坐到他腿上来了,有点意外。她待要下去,他却?将下巴搁在她肩上,从后头拥着她,捏着她的手。
她终于觉得他对?她有点不?同寻常的依恋,像个孩子伏在她背后,使她忽然于心不?忍,便在他腿上安然坐下来,“这会还想着这个做什么?就是诊出来有孕,大?家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何况我上月才行过经,这时大?夫也摸不?准,不?如等忙过这一阵再说,看我这月行不?行经。”
这会说喜事的确尴尬,池镜只好依了她,“那你别太累着,有事能?推的就只管吩咐底下人去办。”
恰好有来人回,已将外头一间?正厅收拾出来做了灵堂,暂且将燕太太换了衣裳抬到那灵堂停放,照理要池镜和?玉漏要亲自过去守一会。
像燕太太这年纪,又不?是诰命,没有诰命穿的朝服,也不?至如此早早地就预备好寿衣。身上穿的那寿衣也不?知是谁的,大?红的对?襟长袄,襟口袖口镶滚着一片黑绸,上头用红线绣着交缠的花枝纹路,显得颓靡繁芜。裙子也是黑的,许多整齐的褶子,牵开?来不?知有多大?,罩在她身上长短虽合身,只是极宽,仿佛只是架骨头裹在里头,以及一个戴着全?副金凤头面的沉重的脑袋。
她阖着眼睛,苍白的方脸蓦地流失了许多肉,不?过有人给涂了胭脂,高耸的颧骨上红红的两团,没大?匀开?,显得红白突兀,艳得鬼魅土气。两边颌角分?明,瞧着比活着的时候还要冷硬无情的样子。
玉漏不?敢细看她的脸,觉得陌生和?恐惧,只稍微瞅两眼就把目光移到池镜脸上。他脸上仍然没有余的表情。
不?过他自然比她胆大?多了,跪在跟前,目不?转睛地盯着燕太太那张脸看了一会,有一片说不?上的灰淡的情绪。后来也只是木然地把那寿褥往上牵,及至全?部盖住燕太太的脸。
夫妻跪在灵前烧起纸来,玉漏逼着自己又哭了一回。一看池镜也在沉默着掉泪,登时觉得滑稽,彼此真是一对?惯会做戏的
男女,怪不?得有缘做了夫妻。
纸烧到一半,芦笙和?汪家人皆得到消息赶过来了。汪姨父去见大?老爷,汪姨妈去见老太太,只得芦笙和?志远先赶到这边来磕头。
玉漏听见动?静回头往外瞧,看见芦笙在场院中定住了身,身子打了两回晃,给个丫头扶住了。她好容易站稳,便一头扎进灵前来嚎啕大?哭,喉咙听着十分?沙哑,显然在家时就先已哭过几回。
灵堂里主事的是全?妈妈,听她哭了一阵,后来见她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实在难看,便有些不?耐烦地渐渐夹起眉头。玉漏一看全?妈妈脸色不?好,就招手叫来两个丫头吩咐,“你们先扶姑娘回房去歇会,免得伤心得很?了,哭昏过去倒不?好。”
不?想芦笙听见这话,一下子端起腰来,“我哭我亲娘,干你什么事?犯不?着你来管!她没有媳妇孝顺就罢了,还不?准做女儿的孝顺她么?!”
池镜并?志远跪在旁边,他瞟了眼志远,志远吓了一跳,忙起身绕到这头来拉芦笙,“听三嫂的话,你先回房去歇着,这里还有我代?你尽孝。”
芦笙又甩开?他的手,“要你这窝囊废来多嘴!”
弄得志远脸上一片难堪的表情,站在她旁边,那腰杆一时直起来不?是,再弯下去也不?是。
后来还是池镜发了话,冷着声气,“将姑娘搀回房去。”
也不?知对?谁说的,横竖芦笙没敢再闹了,丫头们左右一架,将她提起来,一面劝着一面扶着她回院去。这里三人又跪了一会,及至兆林翠华过来接替,才得回房去。
今日?晚饭吃的早,因午晌太忙,好些人都没赶得上吃午饭。池镜并?志远兆林几个都往外头款待赶来帮忙的相公们,玉漏一人在屋里用饭。
一看饭菜摆上来,玉漏便吩咐翡儿和?金宝,“去里头请汪姨妈和?五姑娘一道?来吃。”
金宝道?:“她们已给老太太请过去那边用饭了,你快自用吧,吃完饭还要到芦花馆内给大?家分?派事情呢。”
玉漏也乐得不?听见芦笙哭,那会在灵前,分?明是为她好,偏这没眼色的蠢丫头还要和?她顶。回来又听见她在后头哭个不?停,她原想去安慰的,转头一想灵前芦笙说的那些话,只怕安慰不?成,还要反过来怪是她伺候燕太太不?周呢,因此没去。
怪也怪不?着她,她虽是做媳妇的,可谁会想到燕太太会想不?开??虽然说起来有缘故,谁能?防着?连那屋里的下人也是早上才发现。
她想着燕太太那张面孔,有些吃不?下,随便吃了两口就坐到榻上去吃茶,一看满桌的好菜,只叫金宝她们去吃。
丁香素日?最不?爱看她脸色的人,今日?也没好冒然去坐,仍立在旁边,戳了戳金宝的背。
金宝领会意思,上前劝玉漏道?:“你再用些,三爷出去时特地叫厨房里做了这些好菜,都是你素日?爱吃的。”说着向她挤一挤眼睛,笑嘻嘻地,“好像是有孕了吧?”
玉漏嗔她一眼,“谁告诉你的?”
“才刚听丁香说的,三爷叫去库房里支取燕窝。又看这一桌子菜,比往日?多了三样,都是三爷出去时吩咐的。我们三个暗里一合计,八成是有了,你前几日?不?是没胃口,还说是天热呢。 ”
玉漏睃了三人一眼,“别瞎在外头说,没谱子的事。好了,不?要假客气了,快去坐着吃饭吧。”
她们坐到桌旁去,金宝复问:“你真不?再吃点了?仔细一会忙起来又饿。”
“这时候谁还吃得下?”玉漏端着茶咕哝,“就是吃得下也要装吃不?下的样子,哪有婆婆刚死,做媳妇的就在这里大?吃大?喝的?”
丁香端起碗摇头,“也真是想不?到。其实也有些征兆,前头太太成日?把自己关在屋里,老是闷闷不?乐的。你们早上没在不?知道?,还是端水的丫头疑惑怎么这时候还不?见起来,推门进去看见吓得魂都没了。”
玉漏问:“昨日?屋里值夜的丫头呢?难道?没发现?”
金宝道?:“昨夜该是云姐姐在屋里当?值,偏二更?天的时候,她嫂子来敲这院门,我去开?的,说是她哥哥突然得绞肠痧,叫她出去。原该换个丫头去替她在太太屋里当?值的,可太太自己说,这会都歇下了,就不?必叫人了,她夜里本?来也不?要怎么伺候。只怕就是趁这个屋里没人的空子,这才——”
丁香接嘴道?:“恐怕早就有这个想头了。”
说是说燕太太近来精神头不?对?,也是众目俱瞻,玉漏却?总觉得蹊跷,别人不?知道?燕太太和?芦笙的事,以为单是为偷盗银子。可她是知道?一些的,虽然只是和?池镜的猜测,不?过这会燕太太一死,倒像坐实了。可是她早不?死晚不?死,这会忙着死什么?
翡儿只听着几人说,并?不?插话,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只待玉漏吃完茶进屋换头上系的孝巾的工夫,她跟着进来,又在帘下向外哨探了须臾,才丢下帘子走到妆台前。
玉漏在镜里就看见她过分?谨慎小心的行动?,料她有话要说,便低声问:“有什么事?”
翡儿一壁替她解头上的白巾子,一壁看着镜中她的脸色,“我有些话,不?知该不?该回奶奶。”
“你只管说。”
“昨夜三爷和?奶奶不?在家,这屋里是金宝和?丁香值守,我就在自己屋里睡。金宝说二更?天云姐姐的嫂子来叫门,我也是听见的。可她不?知道?,四更?上下的时候,又来了人,是我给开?的门。”
“四更?天?”玉漏太阳穴跳了下,“谁?”
“是卢妈妈和?全?妈妈,还有老太太院里的两个婆子。”
这就怪了,卢妈妈素日?不?大?进府来,怎么深更?半夜的进来了?玉漏楞了片刻神,一看镜中,和?翡儿两个脸上都有些发白,只怕翡儿也联想到些什么。
玉漏忙扭头,“这事你和?第三个人说过没有?”
“我哪敢呐?”翡儿绞紧了那白孝巾,“我给她们开?门的时候,卢妈妈就问,院里人都歇下了没有,我说都歇了,她又塞给我十两银子,叫我只当?是发了个梦,不?许对?人提起她们来的事。我一听这话,就没敢问她们来做什么,只看着她们悄悄进了后头院里去。我在屋里掐算了时辰,她们进去也就小半个时辰的工夫就出来了。”
玉漏吓得失语半日?,翡儿窥着她的脸,猜她想的一定和?她最初想的一样,便又道?:“她们走后,我暗暗到洞门底下瞧过,看见里头正屋卧房里亮着灯,太太倒还没事,还在屋里走动?呢。”
人不?是她们杀的,玉漏松了口气,不?过心仍旧打着冷颤,就不?是她们杀的,也是她们逼她去死的。否则哪有这样凑巧,她们半夜三更?过来一趟,次日?一早燕太太就想不?开?吊死了。
自然这事情不?能?对?任何人说起,玉漏回过神来又攥紧了翡儿的手嘱咐,“她们说得对?,你就权当?是夜里发梦,可不?许再和?别人说,否则连你的性命也关系着。”
翡儿忙不?迭点头,“奶奶放心,除了您,谁也不?知道?。”
可想想还是奇怪,老太太就不?怕这丫头守不?住嘴对?她和?池镜说?还是根本?不?怕他们知道?,因为心里清楚,就是他们知道?了,也一样守口如瓶?
果然素日?他们看着她,她也在背后看着他们,也许正因为彼此这一份无言的了解,才使她对?他们比对?别人有更?深的信任?
这事先也没对?池镜说,只压在她自己心上。压过几日?,也不?如起初那样不?安了,只是有些怕给老太太看出来。
老太太倒从未试探过她一句,仿佛她知道?与不?知道?都不?要紧,料定她和?池镜都不?会张扬。待她和?池镜都还和?从前一样。
这日?头七刚过,汪姨妈要先回家去一趟,老太太便叫了玉漏去商议,“你太太先前预备抬去汪家那一千八百两银子还押在我这里的,你记不?记得?”
玉漏冷不?丁吓了一跳,难道?是试探?她竭力微笑着点头,“自然记得
“你脸色怎么不?大?好?”老太太忽将话锋一转,眼睛斜到她面上来,“我看你这几日?有些不?对?,难不?成是累的?”
“累也是有的。”玉漏顿了顿,又说:“还有上回我娘疑心说我有了身孕。她这一疑心不?要紧,连我也觉得不?对?起来。”
老太太诧异片刻,眼里登时迸出点光彩,“怪道?我听说镜儿到库房里支燕窝。”
玉漏忙给她碗里布菜,陪着笑,“燕窝的事我是忙忘了,还没来得及回老太太呢。”
“这个不?打紧。”老太太急着提着箸儿摇撼几下,“请太医瞧过没有?”
“还不?得空呢,您瞧家里人来人往的。我想着等忙过这一阵,先看行不?行经再说,要是行了经,就不?必请太医了,免得大?家白高兴一场。”
老太太点点头,“这也是,先乱嚷起来,反倒不?好。不?过你要当?心点,真要有了身子,是劳累不?得的。所?以我想着,停灵也就停足半月好了,这时节天气大?,也经不?住久放,等再过七八天,就送殡吧。等忙完你先好好歇几日?,这一向实在是没办法,二奶奶太不?中用了,还亏媛姐帮你照应着,要放大?奶奶一个人,也是不?行的。”
“老太太放心,我身上不?要紧,也没觉得哪里不?自在的,不?过是疲累点。”玉漏松懈下来,又问起前话:“老太太才刚说那一千八百两银子,是想作何打算呢?”
老太太十分?体贴,不?叫她布菜了,指她旁边坐下,“汪姨妈不?是要回家去嚜,我想着那银子就叫她带回去,还是算芦笙的嫁妆。这时候人都没了,咱们还计较那些做什么?这想必也是你太太的意思。”
玉漏窥着她脸上和?蔼的表情,实在看不?出什么端倪,到底最会作样子的是她,前头那样大?张旗鼓地捉贼,这时候又说不?计较。想到此节,灵光一动?,忽然明白为什么要放任流言蜚语判定燕太太是贼。只有这样,燕太太“寻短见”才寻得合情合理。
原来早就不?打算给她命活了,难怪那天劝他们在娘家多住几日?也不?要紧,就是拣这个空子。
“你的意思呢?”
玉漏忙回神笑道?:“到底还是老太太宽宏大?量,不?管那是库里的钱还是老爷当?初留下的,老太太都不?问了,我们还问什么?就给五妹妹带去吧,正好汪姨妈还在这里,当?面点清楚给她抬了去,也不?怕他们将来不?认账。”
“嗳,我就是这样想。你太太当?初也笨,要送银子不?大?大?方方的送,半夜三更?的抬去,将来汪家不?认,吃亏的还不?是她和?芦笙。我当?时也是想到这点,才给她拦了下来。”
要是燕太太还活着,又少不?得要谢她一回了。她就是有这本?事,做了对?不?起人的事,人家也迫不?得已要谢她,她永远赢得面子上的胜利。
或者就是拿银子和?燕太太达成的协定,只要她死,银子归了芦笙,将来芦笙也还是池家走出去的五小姐,池家仍会庇护她。她不?得不?去死,即便此刻不?答应,将来老太太也还有整治她们母女的手段,倒是这样的条件还算优渥。
不?过这些都是玉漏的猜测,她始终没能?在老太太面上窥到真相。
银子还是给汪家抬了去,芦笙那日?来给老太太磕头,老太太待她的态度缓和?了许多,蘸着眼泪道?:“你母亲屋里留下的那些人,要么是看着你长大?的,要么是陪着你长大?的,如今你母亲不?在了,就让她们跟着你去,我听你婆婆说,你们家里也正打算着买几个下人,这正好了。”
后头几间?屋子蓦地空出来,老太太便叫来池镜吩咐,“往后你和?你媳妇就搬到后头去住,前头那几间?屋子,将来留给你儿子住。这孩子一生下来,又要添奶母丫头好些人,房子不?大?哪里行。”
玉漏推辞道?:“孩子的事还没准呢。”
老太太看她一眼,向池镜皱起鼻子笑,“她不?好意思了。要我的眼睛看,就是有了。”
池镜在旁陪笑道?:“老太太的眼光自然毒辣,一看一个准。”
老太太笑着点头,“就是这回没有也没什么,早晚是要有的,房子早预备在那里也没什么不?好,免得将来装潢起来麻烦。我看等后日?送了殡,就把那屋子重新刷一遍,到底死过人的屋子晦气,里头的家具也不?能?使了,你们现今用着的那些家具搬到后头去。”
玉漏见她打定了主意,没好再推,只得应下来,心里却?有点成了帮凶的感觉。

第104章 结同心(十二)
夜里?狂风入帘,雷声大作 ,像有场暴雨要下?,丫头们把门窗关好才各自去歇了。
关上窗又闷,电光在窗户上劈过,轰隆轰隆吵得人不得睡觉。玉漏在榻上摇着扇子,等着雨下下来。一会池镜从小书房里?进来,见她?在榻上发呆,走来问:“怎么不去床上睡着?”
“睡不着。几更了?”
“总有二更了。”他去换了个三头烛台来搁在炕桌上,“后日送殡,这两日来的客又多起来了,你还不早歇息,哪里有精神迎待?”
好像听说凤家一直没人?来,玉漏想问又没问,放下?纨扇呷了口茶,“今日老太太说叫咱们?搬到后头去住,你怎么想?”
池镜吁着气歪倒在她?旁边,胳膊枕到脑后去,“这样也好,后面那?几间屋子比咱们?前头这几间屋子都大,横竖父亲也不大回?南京来。”
“后头刚死过人?,你心里?没什么?”
“像咱们?这样的老宅子,哪间屋子没死过人??”
“可太太是吊死的。”
“怎么死都是死。”池镜伸出条胳膊掐她?的腮,“你要是怕有什么屈死鬼,趁着和尚道士在这里?,可以叫他们?做场法事?。或者请姑妈来念几遍经也使得。”
听这口气,好像他也疑心燕太太并不是存心寻死,但他不闻不问,那?苍白的脸上的笑?颜一样悠闲自在。老太太就是拿准了他们?都会是这态度,所以才不怕他们?知道。
她?忽然对彼此有种无力和灰心,觉得他和自己身上都缺乏一股人?情味,不明白是几时丧失的,还是生来就没有?不过就连汪姨妈和芦笙得了银子和那?些下?人?也十分高兴,前头那?几日分明哭得要断气的样子。思?及此,低头笑?起来。
“笑?什么?”池镜因问。
玉漏轻轻摇头。终于听到雨辟里?啪啦砸下?来了,总算把那?闷热的天打碎了,像放炮仗,光是声音就很壮观。下?雨倒停了吹风和打雷,她?把内窗外窗都打开,也犯不着再担心那?洞门下?有人?进进出出的不方便。今日芦笙领着里?头的下?人?回?汪家去了,明日再来。
“姑妈今天听见芦笙要回?去,送了她?一副头面。”
池镜吭地笑?了声,“是补偿么?”
玉漏不由?得把腿放到榻上来,向他看着,“你也觉着太太的死不寻常?”
他用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刮蹭着她?的脸,“这话你和我说说就罢了,别和别人?说。”
“我知道。”她?嗔他一眼,又低下?头去,扣弄着那?扇子。说出来也没有觉得好受点,仍是灰心,“有时候觉得自己真是铁石心肠。”
使他忽然想到从前在南北两京往返,尤其是他还小的时节,奶母顾妈妈每回?都要哭,哭完和人?家
抱怨,“三哥越来越没良心,这次走都没回?头看一眼。”
这些话如?同一支多年前射出的箭,今时今日忽然射中他的心口。他有些鼻酸,那?雨太大,屋檐外有水星子溅到他眼睛里?。他坐起来,凑近了望着她?笑?,“那?你就对我善良一点。我也对你善良一点。”
说起来像两个?人?相依为命,夫妻不就这么回?事??玉漏把一只手贴去他脸上,摸到他坚硬的胡茬,“你最会趁火打劫了。”
两个?人?都笑?了。
次日起来,又要忙着打点明日送殡的事?,人?手还是玉漏这头在调度,车马是由?翠华在分派。翠华一看跟着去送的亲戚有不少,苦于马车不够,便叫兆林去四府里?再借三辆车。
兆林懒着不肯动,推说:“我这里?还有事?呢,四府里?的两位奶奶现就在咱们?家,你不去和她?们?说,又劳我跑什么?”
翠华无法,只得横他一眼道:“就只你事?情多。”
兆林也不全是躲懒,明日出殡,好些前头没赶上来吊唁的人?今日也都赶来了,他自是忙着周旋。迎待这些人?也是等级分明,官大的由?他老子亲自去陪,官小的以及那?些没有官爵在身的世家子弟是他和池镜奉陪,再一些不入流不起眼的,便打发给了志远。如?今巴结他们?比从前更甚,因为晟王的缘故。不过凤翔到今日也没来。
按说凤家池家的关系,就是里?头再不好,面上也抹不开要来的。他没来,难道是因为他兄弟的案子不得空?还是已经查到他头上来了,所以要和池家彻底断绝关系?那?上元县的县令听说前日给叫去刑部问话了,恐怕要把他供出来,毕竟从前没有过深交,也没受他们?池家什么恩惠,就这一回?分了他些银子,又威逼了他一下?,这样的关系到底靠不住。
不过也不必惊怕,就是供出他又能怎样?又不是什么惊天大案,也没有陷害忠良,何况凤二本?来也不清白。了不得给他又定回?从犯,横竖陆家的钱他已赚到了,就是这会丢开陆家不管他们?也不敢去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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