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一向经得住诈,她索性戳破了,“你还问我?我倒要?问问你,玉娇回南京来的事,你怎么没对我说?”
“原来是为?这事。我最初碰见她那阵原就?想告诉你的,可她拦着不许——”
“她不许你就?不说了?你几时听?话?起来了?”玉漏盘腿坐在床上,斜着冷冷的眼钩子,把他那点狼心?狗肺只?管往外?掏,“我看你就?是有意瞒着,要?是给我知?道了,谁还替你办那些龌龊事呢?是这个主意不是?你这个人,算计自己的兄长不算,还要?算计我的姊妹,天下人谁不受你的算计?”
说得池镜放下脸,“你说我龌龊?”
玉漏晓得话?说得重了些,可想到他背着她做了这些事,连玉娇也利用,实在可气!她把脸偏到那头,“反正你这个人的心?也不知?是什么做的,一颗心?一双眼就?只?有自己。你不劝着点玉娇,反还利用她去算计你大?哥,在你心?里,还不是能用的人且先用着,不能用的就?懒得理他,岂会管他的长远。”
说得池镜生气,立起身来,“我就?是这样的人,你倒把我看得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那为?什么明?知?我是这样的人,还要?嫁我?”说着,唇角牵起一丝微笑,“难道你不是和我一样的人?你要?嫁给我,不也是看中在我身上有利可图?”
堵得她也没话?可驳了,也自嘲地笑一声,“是啊,我也是这样机关算尽的人,又有什么资格来讲你?”
他听?了益发生气,吭吭冷笑出声,“你承认得倒痛快。”
“横竖你心?里明?白得很,眼下又说开了,我有什么可辨的?”她咕哝道:“不过我比不上你心?狠,我不过算计点钱,你连人家的性命都要?算计了去。”
后头半截池镜没听?见,只?看见她嘴皮子翕动,料也不是什么好话?。他立在跟前干怄了会,待要?和她吵,又见她偏着脸,一种?淡淡然的表情,他又觉得没意思,赌气出门去了。
一时金宝进来,看玉漏脸色不好,试着问:“吵架了?”
玉漏咕哝了句“没有”,金宝却好笑,“倒是难得见你们吵回架。”
玉漏没作声,推说要?睡午觉,赶她出去了。自己躺在床上也难睡着,想到池镜,贺台,兆林,玉娇这些人,不免有点兔死狐悲的情绪。他从不替人多考虑,凡事以他自己要?紧,将来如果嫌她多余碍事了,是不是也狠得下心??
现在自然是不会了,老?太太跟前还用得上她,可老?太太也有死的一
天,那时候池家就?是他的天下了,连她的前程也掌握进他手里。她想到从前一门心?思打?算要?嫁给他,当做是个赌局,以为?成了亲就?是赢了。可一旦上了赌桌,哪有轻易下得了场的,嫁给这样个用心?不善的人,就?意味着一生悬在钢索上,信不过,要?和他打?一辈子的擂台。
下晌他回来,熬到夜间睡觉的时候,玉漏背对着问他:“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池镜有点意外?,还以为?她不会和他讲话?。他放下垫在脑后的胳膊,扭头看她的后脑勺,“什么什么主意?”
“大?爷那头。”只?听?玉娇说池镜要?拿兆林的过子,官场上的事情玉娇说不清楚,她只?管劝着兆林收陆家的钱替陆家办事。好像兆林买通了府衙县衙的人,连凤二跟前那两个小厮都暗里使狱吏通了气 ,叫他们下回过堂反水,指认当时是凤二领头打?的人。
她翻正了身,板板正正地望着床顶,“陆家咬定了凤二爷是主使。到底是不是凤二爷?”
“若真是他主使的,陆家也不会舍得花大?价钱了,等着衙门审清楚就?是。”
“那眼下那几个一起打?人的小厮若都咬是凤二爷是主谋的人,谁还替他翻案?难不成是你?”
“我没有官职在身,替他翻什么案?”池镜笑了笑,“会有人来替他翻案的,凤翔不日就?要?回南京来了,怎么会放着他兄弟不管?到时候案子交到刑部去,他一定会到刑部去求着细查到底。”
听?他的意思,只?要?覆核下来,就?能推翻现下审定的结果,到时候就?能把兆林套进去。
“怪只?怪大?哥太狂妄自大?,以为?咱们这样的人家权势滔天,没人敢管敢问,谁也不放在眼里。”
玉漏不免担忧,“到时候查到是他从中作梗,会不会牵连到咱们家?”
他从容笃定地道:“不会的,凤翔当初的官是我父亲替他向吏部讨来的,那位张大?人虽然刚正,可先前吃过亏,也敢再轻易得罪人。他们就?是要?上告朝廷,也是先写信知?会晟王和父亲一声。”
玉漏心?头松了口气,没再多问,翻过身仍要?睡去。反正外?头的事情她管不了,何况前前后后都给他算到了,她再操心?也是多余。她看到窗户上有一只?灯笼的影,在灰冷的月光里晃着,感到点凉意,把被子拉到肩上来,紧紧阖上了眼。
听?见他也跟着翻过来,能觉得他的眼睛在黑暗中盯在她脑后,有一声轻微的叹息,“你以为?我心?机深重,手段狠毒,是么?”
“没有。”她说。
池镜笑了笑,“我知?道你是这么想我,可能你还会想,将来要?是夫妻反目,我会不会也使些歹毒的手段对付你。”
玉漏刚要?张口反驳,又听?见他说:“你这个人,从来不肯把人往好处想,凡事也只?管往坏里去打?算。”
他倒真是了解她,她沉默着想,可有什么办法,她所有经历的一切,不容许她把人往好处想,因为?连爹妈也靠不住。何况他本来不算个好人,难道要?她蒙着自己的眼睛发傻梦?信他单单因为?爱她,就?绝无伤害她的可能?她从不冒这种?险,坚信防人之心?不可无。
他又有点自嘲地笑道:“其实我这人也是一样,可奇怪是在你身上,我永远存留着一片希望。我知?道你一定要?嫁我,不过是因为?看中池家的门楣。但我一直觉得,天长日久,你总会有抛掉一切担心?恐惧,爱我信我的一天。”
他说完便沉默下去,仿佛在等一个答案。玉漏心?里禁不住笑起来,想不到他还有这样天真的一面?
毫不防备地去爱一个人,那太难了。她既没反驳他,也没有答应,假装睡着。但知?道他一定知?道她没睡,所以觉得这沉默更磨人了。
次日起来,两个人又像没吵过,吃过早饭,玉漏如常打?发池镜出门读书。池镜本来避免提起此事,可临出门前,还是不得不嘱咐她一句,“你近来别总去找玉娇,免得给大?哥撞见。”
玉漏点了点头,“曲中那地方,我也不好去得。等这事了结了,我再和她商议个打?算将来的出路,总不能放任她一世在那地方,到底不是个长法。”
“我知?道你嘴硬心?软,说是不管她,心?里却放不下。你放心?,她既是你亲姐姐,我做妹夫的,自然也不会放着她不管。”
这会又犯起好心?了!玉漏心?里还有气,就?没搭这话?,只?摧着他出门,好到老?太太那头去请安,原已比往常迟了些。
去时正值老?太太这里开早饭,见她进来,老?太太一面往凳上坐,一面叹了口气。玉漏听?出是对她今日来晚了见怪,忙踅进罩屏代?了丫头在桌旁服侍,“今日睡过了头,来迟了些。”
没找借口,倒和了老?太太的心?,握着箸儿斜着眼睇她 ,“昨夜里睡迟了?脸色有些不大?好。”
“老?太太眼力真好。昨夜里没什么风,开窗又嫌吵,到处是虫蛙在叫,何况我们那窗户又朝着里头那洞门,五更一过就?有人进出吵闹。内外?两重窗户都关上嚜又闷,翻来覆去大?半宿才睡过去。”
“这时节是这样。”老?太太吃着饭沉默下去,隔会又忽道:“你们住在前头那屋子是有些不大?便宜,以后搬到后头去住着还好些。”
这“以后”可长着呢,难道把燕太太赶出去,里头让给他们住?除非给他们另挪处院子,否则只?有等到燕太太将来死了。
玉漏正笑着,又有个小丫头进来回,“二奶奶套了马车回凤家去了。”
老?太太立时脸上就?不大?好看,放下了箸儿,“越来越没规矩了,出门也不来告诉一声?”
那小丫头道:“走得急匆匆的,好像是凤家出了什么事。”
还不就?是凤二爷的事,老?太太益发不高兴,不叫她管不叫她管,就?是听?不进去!
她赶了小丫头出去,扭头和玉漏抱怨,“咱们家这二奶奶,经过多少事也还是长不大?,一味任性。她二哥是打?死了人!她管得了么?我劝她好好在家等着衙门里裁夺,你看她,才消停了几日,又坐不住了。”
八成是小厮们反水指证凤二的事传出来了,络娴这会得了消息,急着回去和风二奶奶商议。玉漏装作不知?道这些事,轻描淡写地和老?太太敷衍,“到底是娘家的哥哥嚜,自然是要?急的 。老?太太随她去好了,只?要?咱们家没干涉这案子,就?不怕人说闲话?。外?头那些嘴再厉害,总不能说做妹子的担心?哥哥的事也不应该。”
“人命官司,又不是儿戏,谁敢轻易干涉啊?别看我们这样的人家,越是有些势力,越是要?行?得正坐得端。”
玉漏听?她义正词严 ,不由得斜下眼看她,见她连表情也是一副问心?无愧的样子。要?不是从池镜那里知?道凤家二房的地落到了她手上,恐怕也要?真信了她。
不过她自己也不好意思谴责她什么,好处落到池家来,将来早晚还是他们年轻的人受利。至于?凤家,玉漏想到,也只?有一声叹息咽进肚里。
第102章 结同心(O十)
按说络娴赶回凤家,才听凤二奶奶详细说起,跟着凤二一起被拘在牢里的两个小厮忽然改了口,指认是凤二主使?的人,那陆奇并他?那两个小厮都是帮凤二的忙。
络娴听了,如何不急,拉着她二嫂跳脚道:“先前他们还说是那陆奇先出?手打的人哩!眼下改口,衙门就信么?”
凤二奶奶一样又愤又急,“先前审的时?候是说,他?们?从酒楼里出?来,你二哥撞翻了那货郎的担子,和?他?正吵着,那陆奇便先动了手。酒楼里看见的伙计也是这样说。可前日再审,这些人就统统改了口,想必是暗里拿了陆家的好处!”
络娴回头吩咐管事?的,“去将咱们?家那两个小厮的家人找来。”
那管事?却道:“昨日就去找过?了,他?们?早躲起来了,肯定是收了陆家的钱才改的口。”
凤二奶奶扭头哭起来,“现下这案子审定了,判定是你二哥的主谋,就要交到刑部?核审了!这可怎么办?”
络娴又抱起期望来,“二嫂先别急,听说刑部?的张大人早在过?问?此事?,想必会认真覆核,兴许案子交到他?那里,还会有转机。”
不想那张大人不过?是受货郎家人之托,要拿住凶手,如今案子交上来一看,两个凶手皆在案上,谁也没逃过?。因此也没细核,不日便定下将主犯择日押送京城以待绞刑,一干从犯择日发?配登州府服役,年
数不等。
消息一出?,凤二奶奶便病得卧床不起,亏得没几日凤翔归家,凤二奶奶如见救星,当日就精神许多。
凤翔向她问?清了案子始末后,连午饭也不及吃,就叫小厮备马,欲去访那位张大人。偏俪仙不依,一径拉着他?回房,“事?情再急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的,你风尘仆仆赶回家来,就是不吃饭,也要先沐浴更衣,去见人家大人才像个样子嚜。”
说着叫吩咐丫头预备洗澡的热水衣裳,凤翔洗澡出?来,又见桌上摆好了午饭,俪仙拉他?入座,劝道:“大中午的你跑到人家府上去,要是撞见人家在用午饭,是请你还是不请你?不如下晌再去,免得人家府上为难。”
凤翔想来也是,便也安心坐下来,端起碗又先叹气,“二弟自小便冲动好斗,我知道他?无人管束,迟早要惹祸,所以我离家时?反覆嘱咐你,要你多约束着他?,可你——”说着瞅她一眼,转而又道:“我听说你非要闹着分了家?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等我回家来再议?”
俪仙眼皮一翻,道:“瞧你,一回来没句好话?,先派我这通不是。议什么?有什么可议的?分家的事?太太过?世前早就分派好了的,我又没多占他?们?什么,不过?是按太太分好的来分。亏得我有先见之明,不然连咱们?的那一份子都得搭进?去。你看二房搭进?去多少,还不是白搭,二弟还是给定了个主犯。”
凤翔虽不喜欢凤二奶奶拿钱疏通之事?,可也体谅她是妇人之见,人之常情。倒听说求到俪仙这里来,俪仙握着田契地契不撒手,嫌她过?于见利忘义,“你的眼里除了钱,可还有骨肉亲情?”
俪仙把?面前的碗碟一推,冷笑道:“唷,你不是自诩清流,一向不耻官场上这些跑门路打点的手段嚜,怎么遇上你兄弟的事?,又不讲这个了?要我讲骨肉亲情,我怎么讲呀?我又不是当官的,娘家人又死绝了,要我求谁去?你们?一家子骨肉亲情,怎么你三妹妹也没求上池家帮这个忙?”
才刚也听凤二奶奶说了,求过?池家,可池家老太太不肯多管,才叫那陆家有了可乘之机。不过?也怪不得人家,难道要叫人家徇私枉法??凤翔自己?也不肯做这样的事?,但想到总是不免心寒。
他?沉默一会,轻声问?:“池镜有没有来问?过?这事??”
俪仙嗤笑起来,“人家为什么要来过?问?啊?为从前和?你有些交情,还是为他?那三奶奶和?你有旧?快别说这招笑的话?了。说起来也真是,你三妹妹是池家的二奶奶,你的老相好又是池家的三奶奶,你不去难她们?,反来责怪我这个没权没势的人?哼,还真是人善被人欺,我要真像她们?似的眼里除了钱,别的一概没有那倒好了,免得受你这份气!千八百里的回来,一句体贴的话?没有,亏我还怕你路上累着饿着!”
说着丢下箸儿起身,到旁边椅上坐了,怀着一肚子的冤屈不再理他?。
静了一阵,凤翔道:“我也是急的,这事?也不能怪你。”
俪仙脸色方?转得好看些,又走回来坐,“这事?情说来说去,还是你二弟的不是,他?少在外头吃酒闹事?,也惹不出?这样大的祸。”
“我何尝不知道这道理?只是他?到底我的手足兄弟,何况这案情有冤,我怎能放着不管?好在听说那张大人为官还算刚直,我去求一求他?,不怕他?不重新覆核此案。”
俪仙叹了口气,瞥他?一眼,“可要送点银子啊?”
凤翔笑着摇头,“送钱反倒把?事?情弄坏了,我听说张大人并不是那样的人。我且先去试试他?的口风。”
于是吃过?午饭,便先打发?小厮往那张大人府上递了名帖。那张大人早闻得南京诸多世家子弟之中,唯有个凤翔是个仁人君子,因此一看名帖,次日就遣人将其请进?府中。
又隔几日,便听见永泉到外书房来回禀池镜,“张大人今日将凤大爷请到刑部?去了,大约是去查阅此案的卷宗,看样子是凤大爷说动了他?,要重新覆核这案子。”
池镜因问?:“大爷那里知道了么?”
“听田旺打探的消息说,昨日上元县那县令看出?不对来,往曲中秦家找过?大爷,两个人像是在商议对策。”
“怎么,大爷也急了?”
“看大爷倒还是那副样子,连和?大老爷都没说。”
他?大哥一向仗着池家的势力,从不将这等小案子放在心上,何况如今做了晟王的舅兄,自然益发?不知天高地厚。这就好了,正好掉进?池镜的圈套里。
他?掉过?头来笑笑,“这一向你们?盯紧,有什么消息先来回我。”
“小的明白。”永泉又道:“往连家去的马车备好了,东西也都抬到车上去了。”
“你在门前候着,等奶奶去回过?老太太就动身。”
原来这日是秋五太太生日,池镜特地向史老侍读告了几日假,要并玉漏回连家替岳母做生日。玉漏一早便换了衣裳去辞老太太,老太太也备了份礼在那里,叫她一并带回去,“替我向你母亲问?好,叫她得空多到家里来坐坐。”
玉漏忙跪下谢,老太太叫她起来,另嘱咐道:“难得回去一趟,也不必急着回来,叫镜儿陪着你在娘家多住两日。”
“谢老太太体贴,预备今日去,明日就回来。”
老太太凝眉一想,这两日也够了,便点头,“想必你们?家里客也多,又听说你们?府上那位姨太太怀着身孕,只怕顾不到你们?,只住一日也好。”
说起梅红,玉漏有些尴尬,只是讪笑。
这厢辞完老太太,又回去辞燕太太。燕太太一句多余的话?没说,只随便答应了两声,称精神不好,仍踅进?卧房里睡觉。
玉漏明知燕太太自银库失窃的事?情出?来,便被流言所累,常日推病不出?门,只上回芦笙回门省亲那日见些喜气,素日都只管把?自己?关在房内,懒怠怠的。
不过?那徐妈妈还在屋里,玉漏怕不问?一句显得太过?不孝不敬,便悄声问?:“太太还没好呢?”
“身上是没什么,就是精神头不好。”
“要不传太医开些药吃?”
徐妈妈双手搭在腹前,冷笑一声,“难为三奶奶大忙人,还惦记着太太。”
玉漏暗悔多余说这几句,冷眼看她两回,便告辞出?去。回房见池镜已进?来了,就急匆匆嘱咐了丫头们?几句,并他?往门上坐马车。
路上想到永泉大清早到外书房回话?,恐怕是为那桩案子的事?,因此问?了两句,“听说这案子早递到了刑部?,连刑部?那头也核准了是凤二爷的主使?。”
“你从哪里听说的?”
“媛姐说的,下人也在议论,二奶奶哭了好几回。”
池镜笑道:“你这都是旧话?了,前几日凤翔回了南京,已去和?那张大人见过?了,眼下正预备要重核此案。”
如此看来,就和?他?预料的不差了,只等凤翔和?那张大人把?兆林揪出?来。在凤翔来说,要查到兆林头上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这两日在家中看见翠华,也没见什么异样,是不知道兆林在外头做的事?,还是根本不把?这种案子放在心上?
池镜不闻她说话?,还当她是听见凤翔回来才如有所思,便斜眼窥在她面上。马车一摇一晃,那目光便在她脸上一错一错的,像帘子里漏进?来的一片光。
她察觉到,抬起额头,“你看着我做什么?”
池镜摇摇头,心下却为那日吵架的事?耿耿于怀。凤翔这会回来和?他?一比,只怕
她更要觉得他?坏了。
“那你说,大爷知不知道刑部?要重核案子的事??这几日我在家看见大奶奶,还和?往常一个样,也没见担心,昨日碰见大爷,也和?往常一样悠闲。”
池镜鄙薄地微笑着,“大哥一向仗着池家的势力在官中作威作福,如今又是晟王的舅兄,以为没人敢得罪他?,自然心宽得很。”
玉漏也好笑,“偏是遇见凤翔那个人。”
他?斜睨她一眼,半笑不笑地,“可不是,凤翔何等贤良方?正,不畏强权。”
玉漏听出?他?口气里的酸意,也没想去分辨什么,反正不是凤翔便是西坡,不说到他?们?还好,说到他?就是这样。她也知道他?是因为不确定她的感情 ,所以用这种方?式试探,无非是要她口头上的承诺。
可偏偏虚情假意的话?她可以说上几天几夜不重样,要真心实意的话?,犹如呈堂证供,她不得不字字谨慎,什么也不敢多说。
沉默着走到连家,还在门前就听见里头热热闹闹的,来了好些亲戚家。从前秋五太太的生日少见这样的阵仗,自然如今是不同了。
照例要到正屋里去给秋五太太磕头拜寿,不想走到二厅前头,池镜就给连秀才故意叫进?厅上去和?男客们?说话?,知道他?不愿给秋五太太磕头,便十分体贴地做主免了他?的那份礼。
玉漏这份免不得 ,绕廊洞转到里头正屋,连玉湘也回来了。两个女儿当着女客们?的面给秋五太太说了好些吉祥话?,和?大家坐下来谈天以待开席。众人说来说去,话?头不是在玉漏身上,就要绕去梅红身上,大多还是乐得看秋五太太的笑话?。
秋五太太自己?不觉得,还是一脸喜气洋洋,“肚子大,又圆,一定是个小子!”说话?还请了梅红出?来给大家瞧她的肚皮。
大家一面瞧梅红,一面瞧她,笑都笑不过?来。玉漏看不过?去,推说给马车颠着了,要回房歇会。刚坐定不久,玉湘推门进?来,脸上还滞留着和?众人周旋应酬的笑意,“你怎么不在那屋里多坐会?婶娘她们?还想多问?问?你的近况呢。”
“她们?哪里是要问?我的近况,还不是想问?池家的近况。”玉漏从床上起身,走到外头榻上坐,瞅着玉湘攒眉,“你好像胖了些。”
玉湘笑道:“给你看出?来了?我又有了,还没对人说呢。”
玉漏惊诧着看她的肚皮,细看才看出?来,是微微隆起来一点。她坐到她身边去,摸她的肚皮,“不知这回是儿子还是女儿。”
“这回要是女儿也不怕,横竖我前头生了个小子。”她只管幸福地笑着,对自己?如今的日子十分满意。
一时?外头嚷着开席,姊妹俩出?去敷衍应酬了一回,吃过?午饭又回房来坐着。渐渐听见外头乱着在送客了,还有她大伯和?三叔没走,拉了池镜在正屋内说话?,秋五太太便也避到这屋里来,这时?才听玉湘说起有了身孕的事?。
秋五太太自然高兴,多一个儿子就意味着玉湘在胡家多一份保障。
玉漏坐在那头笑她,“玉湘才刚还说呢,这回是个女儿也不怕,儿女双全嚜。”
秋五太太夹着额心道:“还是儿子好,两个儿子养起来,不怕将来胡家的家财没有你的份,以后他?们?太太要是死了,只怕还要将你扶正呢,那也算熬出?头了。”
玉湘低头摸着肚子,有些遗憾和?怅惘,“这回大概是个女儿,这些时?总是梦见玉娇。”
好久不曾念起这个名字,但秋五太太听着并不感到陌生,因为心里常念叨。不过?她仍然低声叱着玉湘,“不许说她!还嫌不够丢人的,还要挂在嘴上说。”
也难怪玉娇即便坠入风尘,也没想要回家来,这家里绝对算不上一个好的栖身之所。玉漏本来还想试试她娘的意思,此刻看来,也不必试了,倘或给她知道玉娇的际遇,不必说,先就是一通冷嘲热讽,紧跟着便是无尽的责骂,什么难听骂什么。一个人的心再好,只要嘴上刻毒起来,人家也不会觉得她好到哪里去。
“也不知那丫头到底是死是活——”秋五太太自己?又忍不住嘀咕。
玉湘道:“没有消息大概就是好的。”
自那回找她找不到,连秀才就不叫找了,只盼着此事?慢慢在大家的印象里淡去,生怕谁记得他?有个和?人私通私奔的女儿。当然另外两个女儿的经历也不算光彩,不过?她们?是混出?头了,谁还敢说她们?不好?
听见他?们?要出?去,连池镜也要跟着,她们?出?来送,玉漏偷么在后头问?池镜,“你跟着去做什么?”
“你大伯要起两间屋子,请我过?去一道看看。”
“你难不成还会看风水?”
池镜笑着摇头,“你大伯一力邀我去,我也不好推辞,横竖闲着没事?,出?去走走也好。你在家和?姐姐岳母她们?说话?,我在那头吃过?晚饭就和?岳父一道回来。”
她大伯家的房子不好,只怕他?坐不住,“你懒得去就不去好了,就说你还有事?。”
池镜偷偷握了下她的手,没说什么,仍跟着去了。
秋五太太直将他?们?送到前院,姊妹两个又挪到正屋去说话?,玉湘笑道:“好像妹夫在这里也习惯了,从前多一刻也坐不住,如今还肯跟着爹出?去应酬。”
玉漏瘪了下嘴,“咱们?家的这些亲戚,哪个是省油的灯,他?这是自找麻烦,我还情愿他?和?从前一样,不要去理他?们?。”
玉湘笑着摇头,“咱们?家,就属你心肠硬。你嫁进?池家那样的大族之中,难道见他?们?家那些亲戚又是好相与的?谁家都一样,偏你这个人,遇着这些难缠事?,就一味想逃开。妹夫肯去周旋他?们?,说到底还不是看你的脸面,你不谢他?,反而怨他?。”
玉漏低着头将纨扇翻来翻去,“我又不是怨他?,我只是不喜欢他?是因为我才去奉陪那些人,我原是没所谓他?得不得罪人的,他?却偏让我欠他?这人情。”
“你说这话?才叫见外,你们?本是夫妻,他?为你也是心甘情愿的,什么欠不欠的。”
玉漏暗暗思忖一会,撇着唇角道:“你还不知道他?呢,他?才不做折本的买卖,什么心甘情愿,就是要我觉得欠他?。”
“他?要你觉得欠他?,也无非是想要你待他?好点。”
“我待他?还不好?在家时?过?问?他?吃过?问?他?穿,应酬他?那一大家子人,哪里还不周到?”
“你那是为你自己?还是为他?,你自己?心里清楚。我是你亲姐姐,我还不知道你?你和?玉娇,一个太傻,一个太精,所以从小斗嘴。我看呐,太傻的不好,太精了的也未见得自在。”
玉漏刚要反驳,偏她娘进?来,端着碗酸梅汤搁在桌上叫玉湘吃,“你梅姨前头剩下的料,我才刚叫厨房里翻出?来煮了,你这时?候正是呕得厉害的时?候。”
“我这回倒没怎样害喜。”玉湘把?酸梅推给玉漏,“三丫头吃了吧,正好消消暑热,才刚午饭见你没吃几口。”
秋五太太听见玉漏要吃,便又端下去添了些凉水来。玉漏兴许真是热着了,吃一碗下去,觉得神清气爽,胃口大开,晚夕吃饭多吃了半碗。
近二更时?池镜回来,见她睡在床上,没话?找话?,一面换衣裳,一面说起在她大伯家吃饭的情景,“想不到你大伯母的厨艺倒好,食材嘛平常,却难得很有滋味,有些像那年我路过?济南时?吃过?的一家酒楼的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