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什么?人?”
“当着所有人都是那样子。”
池镜斜眼望着她笑,所有人都没瞧出来?,单她瞧出来?了,果然她眼力不错。自然他的眼力更不错,挑中了她,他心里想着,不免一阵窃喜自得。
“还有什么?蹊跷的地方?”
玉漏见他目光透着股奸猾,心下有点不自在起来?,搦了搦腰,向炕桌上微微欠身?,“我今日问她,要是常吃聂太医的药不好,不如换个太医看看,她老人家又不肯。这难道?不奇怪?咱们这样的人家,别?说换个太医,就是将南京的大夫都请来?也请得起,为什么?不愿意?总不是她老人家不想活了吧?”
池镜将两手提在炕桌上敲着,“你想叫我问问那聂太医?”
玉漏点头?,“老太太不肯换他,兴许是有什么?隐情。”说着低头?微笑起来?,“就是没什么?蹊跷,问问他老太太到底如何也好,就怕老太太有什么?病症瞒着家里,问了他,咱们也好留心伺候。”
因此吃过午饭,池镜借口去探唐二的伤,出门先往那聂太医府上走了一趟。自从迁都北京,南京的太医署留下的人多半是给他们这些官爵人家瞧病,这些人家也按年按节赏银子送礼,不过一向都是打?发?下人走动,从没有亲自登门的。
听?见池镜忽然造访,聂太医心里便猜着了七八分,八成是为问他们家老太太的病。便将池镜请到厅上,好一番周旋寒暄,只等池镜主动说起。
池镜兜来?转去,却先说起桂太太,“我家大伯母的身?子一向是聂太医在调理,好不好自然一看就看得出来?。倒是老太太少病,聂太医瞧得也少,不免手生,到底诊得准不准,实在不好说。”
聂太医拿不准他这话的意思?,只得拱手道?:“三爷要是怕我诊得不准,太医署还有何太医李太医刘太医三位太医,不如请他们去诊一诊。”
池镜笑着将腿架起来?,“要是谁能将我们老太太治好了,我父亲听?后一高兴,保不齐就和?皇上讨情调谁往京城那头?的太医署当差。这样好的机会,聂太医难道?要让人?”
聂太医忖度片刻,渐渐收敛起笑来?,“可老太太患的真不是什么?疑难杂症,我也在贵府里说的话并?无?半句虚言。”
“那就怪了,那我们老太太怎么?吃了聂太医这些时的药,非但不见好,反倒更觉身?上不痛快了些?”池镜说着,脸色忽然转得凌厉,“可别?是您聂太医的方子开错了。您知道?,我父亲是个最孝顺的人,要是给他知道?吃了您的药老太太没见好,反而?病得更重了些,少不得要拿您问罪。”
那聂太医吓得连连打?拱,“我敢打?保票,我的方子并?没开错,不信可叫何太医来?看看。三爷,我给人瞧了这些年的病,难道?连个脉还断不准?就是刀架在脖子上,我也还是那话,老太太是上了年纪的人,这上了年纪的人五脏衰竭,怎能同年轻人比?年纪大了爱忧思?忧虑,思?想繁重,自然疾病难愈,老太太又常说些丧气话,这病好不起来?也是常事。何况此前老太太本就有些神经不足,我也曾想过干脆下剂猛药,可后来?想,还是令伯母说得对,年纪大了的人到底经不住,倒别?因为我下药太重,反伤了老太太的元气——”
听?他说到此节,池镜眼色一沉,笑起来?,“这话是我们桂太太说的?”
“是啊。”聂太医忙点着头?,倏地也有些领悟过来?,不禁脸色惨淡。
他们做太医的人,最怕搅进这些高门大院的家务之中,待要分辨,不想池镜抬手将他止住,“这话您也别?再对别?人说起了。我们老太太知道?不知道??”
聂太医转转眼睛,而?后摇头?,“老太太从未问过开方用药之事。”他忖度着,横竖已在池镜跟前说漏了嘴,旁的也不好再瞒他,何况还有他父亲的关系,“何况桂太太还和?小的交代过,若是旁人要换药,也是这样说。”
他们做太医的,对着上年纪的病人,治好了自然好,就怕用药太险,给人治死了,反而?脱不了干系。桂太太正是拿住了这点,才?劝着他一直开些不痛不痒的药,所以老太太的病常日不见好。可怪就怪在,老太太久病不愈,自己却不问,也不叫换太医。
回家来?和?玉漏一说,玉漏倒是想明白了,坐在榻上慢慢笑起来?,“我看老太太自己也知道?那方子不大好,她不说,也不叫换太医,兴许也是疑心这方子开得蹊跷。”
老太太可不就是疑心病重!池镜笑着摇头?,“我们这老太太,真是——难不成她是怀疑大伯母故意耽搁她的病?”
谁不是这样怀疑?连他自己也是这样怀疑,偏要装得一派天真。玉漏暗暗好笑,因问:“你今日问聂太医这些话,聂太医不会转头?就告诉桂太太吧?”
“他不敢,他还指望父亲将来?替他说个情,好调去北京太医署。我还告诉他,往后倘或大伯母再和?他说什么?,都要一字不漏地说给我听?。”
玉漏缄默片刻,犹犹豫豫地问:“你说,老太太这副样子是不是就是做给桂太太看的?”
问是问,心里其?实已经笃定,估摸着是老太太要装病试探试探桂太太的狼子野心,兴许不单是桂太太,连别?人她也要趁机试试看。想到此节,便想劝他两句。
谁知池镜倒先说:“这些时家里的事你都不要问,既然交给了大房,就随他们去料理,你只管在床前侍奉好老太太。”
玉漏点点头?,“我还正想劝你呢。”
两个人默契地相笑起来?,正是无?言时刻,忽见珍娘横冲直撞进来?,一股屁便坐在那椅上抹眼泪。池镜一看她那一脸苦相便不耐烦,唯恐她哭着哭着就撒起娇喊“姨父”,便忙让到外头?小书房去看书。
玉漏这些时多半是在老太太屋里,也没空理会这房里的事,还不晓得珍娘往池镜跟前已哭过好几回了呢!因问她:“你哭什么??谁欺负你了?”
珍娘横袖揩泪道?:“还能有谁,不就是丁香!三姨可要为我做主!我求了姨父几回,他只管嘴上答应着替我另安排一份差事,谁知转头?就忘!”
“你现当的什么?差?”
珍娘待要开口,又见丁香气势汹汹走了进来?,劈口就是一声?冷笑,“连个茶炉子也烧不好,还想当别?的差?按你说的嚜,做丫头?的不过是些端茶递水的小事,你怎么?连这点子小事也做不好呢?”
那珍娘噌地立起身?来?,“那么?些茶叶,谁分得清哪个是哪个?我不过是拿错了茶,你骂我一回还不够,还要叫顾妈妈扣我的月钱,又不是什么?大过子,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至于这样狠?你不过是到处拿我的错子!”
“谁能容你出错?你只当是你家里呢,都包含着你。我告诉你
,这是池家,池家有池家的规矩,出了错,就得罚。”
玉漏听?几句听?明白了,原来?丁香给珍娘派了个专管烧水瀹茶的差事,珍娘认不得那些茶,搞混过了几回,因此受了罚。想必求池镜几回,池镜只是敷衍。那才?是求错了人,他心里能记得这些小事?
玉漏笑笑,把裙子提着,腿架到另一条腿上去,“原来?是为这点小事,丁香说得也不错,犯了规矩就得罚,谁也不能乱了规矩。今日饶了你,明日都粗心大意净出岔子,罚不罚她们呢?”
珍娘早看出来?玉漏不大喜欢她,专将她派到丁香手底下受气,本来?还想一面苦熬,一面多往池镜 眼皮底下转转,讨得他的喜欢。不承想近来?玉漏总不在家,她趁机在他眼皮底下转悠,他竟当没看见,要茶要东西,都情愿伸长?了脖子叫金宝她们!
要指望得他热眼相待,也多半指望不上了,玉漏更难指望! 因此一气之下便赌气道?:“我连个茶叶也分不清,索性也不在你们家当差了,我这就回去!”
玉漏立时趁势道?:“你要回去我也不拦你,也好,回去伺候我娘吧,家里的人手也不够。明日我就去告诉大奶奶,请她吩咐人送你回去。”
言讫便打?帘子出来?,免得珍娘后悔之下又求着不走,趁势再到老太太跟前去表表“孝心”。虽然只定她服侍早上,可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只怕老太太也是这样想。
第74章 经霜老(十三)
往老太太那边去,途经满园黄昏,日头一落,风虽微凉,也有三三两两的仆妇在外头闲逛。玉漏迎面看见毓秀,也不知?怎的?,忙闪身?在那?芭蕉树底下避着,让了她过去。
那?路是往桂太太房里去,未几走到,进院还见 些管事?婆子进出回话。毓秀一径进正屋里间,看见桂太太脸上的荣光比往日不知强了多少,仿佛换了个?人,忙了一日,竟还有些精神抖擞地?坐在榻上,和?跟前那?媳妇笑着抱怨,“真是不如年?轻的?时候了,那时候忙一月下来也不觉怎样乏累,现?今不过忙了半月,就觉得支撑不住。”
她年?轻的?时候也当过一阵家,不过是老太太怕人家说她讨了媳妇还独揽大权,所?以叫她管了一阵。后来自然是百般挑错,渐渐又不叫她管了,再后来她又添了病,更使她终日“赋闲”。
回忆青春,真有光阴虚度,年?华空负之感,想来男人家壮志难酬,也无非是这样。
跟前那?媳妇还未说什么,毓秀便搭着腔进去,“太太何不叫大奶奶二奶奶多分担些,免得自己累垮了身?子,您的?身?子本来就不大好。”
桂太太忙叫她坐,笑道:“她们两个?到底年?轻,何况屋里都有病人。”一面吩咐了茶,将屋里的?人都打发了出去。
毓秀因见屋里没了人,神色不免露出丝担忧,“兆大爷的?伤还没好?”自兆林挨了打,她去瞧过一回,一来是忙,二来也不敢多去,怕人看出什么端倪。
桂太太端着茶正要呷,从翻起的?茶碗盖子里斜睇她一眼,宽慰道:“原是早该好的?,只是他那?个?人常日在外野惯了,那?日伤还没好全,偏要出去,回来又将腰上的?伤口扯裂了,这两日又流出血,又是养着。大奶奶说他他哪里肯听?一会你倒替我说说他去。”
毓秀那?笑脸上浮起丝哀怨,“大奶奶管他他都不听,怎么肯听我一个?丫头的?话?”
“咦!他倒肯听你的?劝呢。”桂太太朝她笑笑,放下茶碗来,“老太太怎么样?”
毓秀抿着嘴摇头,“还是说不好。”
接而是一段沉默,桂太太两眼忧虑着往到对面墙上去,“这病也不知?还要拖多久——”
拖着不好,还是拖着不死?她就是为等着老太太死,自己才久病不死。不然?不甘心,一定要熬到出头,哪怕就一天呢,也是胜利。何况她觉得身?上好了许多了,愈发认定从前的?病是给老太太压迫出来的?,只要熬过了老太太,没准她从此也能长命百岁。如此思想,便有大病初愈似的?松快。
毓秀明白她的?意思,却是攒眉摇头,“我也不知?道。兴许还是靠那?些药拖着,既是药嚜,总是有些效用?。”
越到此刻,越叫人有种等不得的?急迫。桂太太脸上渐渐冷透,带着点狠意扭头看着她。到底是“久病成良医”的?人,对药理比常人稍懂,“你说得不错,我看过聂太医开的?方,用?了一味人参,一味黄芪。依我看,人参黄芪都是大补,老太太不一定受得住,如今是你亲管着给老太太煎药,索性把人参黄芪这两味弃掉不用?。”
弃了这两味,下剩那?些不过是辅药,煎出来也不过是无用?的?汤水。
毓秀本有些犹豫,架不住桂太太一笑,“等日后老太太归了西,你就到我跟前来服侍,还是府里一等一的?执事?大丫头。你那?男人,我就支他去管田庄上的?事?,他不在跟前,你也自在些。”
毓秀听后也会心一笑,立起身?来,“太太的?话我记下了,趁这会天还没黑,我先去瞧瞧兆大爷。”
不想此去,兆林不在家,也不知?往哪里去了,翠华也是自忙得不得空理他。据说是新恋上了个?粉头,正是兴兴头头的?时候,硬扛着身?上的?伤也要往人院中去。毓秀白走一趟,只得留下来和?翠华说话。
说也说得心不在焉,看见那?场院中黄昏铺了一地?,也是进进出出回话的?婆子,却像没人,还是觉得那?块地?方空。
老太太这院倒清静下来,没人再往这头来回事?,病的?消息也没往外传,一时也无亲友来探望。只三个?小丫头坐在廊庑底下说话,因背身?在吴王靠上,没看见玉漏打那?前厅上进来,仍自顾自悄悄唧唧地?在议论。
这个?叹道:“常说不常病的?人,一病就是大病,可不是应在咱们老太太身?上?我看这回像是有些难好了。”
那?个?愁道:“咱们老太太也算高寿了。只是不知?她老人家一归西,这满院的?人又如何处?是调去别处当差呢,还是打发了去?”
另一个?笑道:“你怕什么,你爹妈兄嫂都在这府里当差,还怕留不下你?何况素日桂太太来请安,你端茶送水好不慇勤,她不是看不见,保不齐还要调你到她房里去当差呢。不像我,那?年?为老太太生她的?气,打发我去她房里传话,说了几句难听的?,她恐怕心里头还记这个?仇。”
这个?又安慰,“也不见得就要裁夺人,等老太太的?事?一出来,哪里不用?人?还要到二府四府去借人手呢!”
“那?也是一时的?——”
玉漏悄悄听下来,可见老太太样子装得像,连这院里的?人都当她要死了,心想她也得做得可信些才好。
一面进屋去,只丁柔一个?在暖阁榻上坐着。玉漏向卧房里递着下巴问:“是谁在里头服侍?”
“姑太太刚回去,现?是燕太太。”
玉漏打帘子进去,里头已掌上灯,燕太太坐在床前正和?老太太说话,见她进来,回首问:“这个?时辰你来做什么?”
“我一时也不睡,就过来瞧瞧。”玉漏近前来笑道:“我年?轻不怕熬,太太早回去歇着吧,这里我守着。”
按说要守到二更,燕太太心里正抱怨呢,凭什么管家的?好事?落去桂太太头上,却叫她夜夜在这里苦熬!同样是儿媳妇,也太不公?道了些!
她正巴不得早走,面上功夫也少不得要做,“你们小夫妻,又成婚没多久,还是你回去歇着,我在这里服侍。服侍老太太是我的?本分,做媳妇的?这时候用?不上,还等什么时候?”
老太太欹在枕上不耐烦地?瞅她一眼,“还是你回去,你媳妇说得对,她到底年?轻,精神头比你足。”
也不知?两人在先前在说什么,不过见老太太这神色,显然?是不爱和?她多说话。玉漏便催请着燕太太回去,送至廊下,复折身?进来,又添了两盏灯,插在床头床尾高高伫立的?银釭上。一面看老太太的?面色,“我看老太太比
早上脸色要好些。”
老太太鼻管子底下长吹了一缕气,“犯不着说这些话来安慰我,我晓得我是难撑过今年?了,挺不挺得到秋天还是两说。”
玉漏听她那?气明明吹得很足,心下好笑,嘴里却细若蚊蚋地?嗔怪,“老太太总说这样的?丧气话,哪里好得快,病人最忌讳说这些,快不要说了。”
老太太认真看她两眼,倒看不出她这份忧愁是真是假。不过就是做戏,如今也只她做得像些。不像桂太太,一听她要死,自家的?病就见好了。也不像燕太太,专管催她打算芦笙的?婚事?,当初池镜议亲,可不见她这样急!
不由?得就冷哼了声,“将死之人,还怕什么忌讳?人家还忌讳我死不了呢。你知?道你太太才刚和?我说什么?绕来绕去半日我才听出来,原来是打我那?间库的?主意,想叫我拿出点什么来贴给芦笙将来做嫁妆!她倒会想哩!”
说着带气睡下去,玉漏忙弯腰替她掖好被?子,想燕太太的?确是蠢得一目了然?,否则老太太也不会在面上就动怒,正因为知?道她不成气候。
她只好笑道:“做亲娘的?嚜——”
老太太仰在枕上也是无奈一笑,坏在面上的?人倒不怕,就怕暗里使坏的?。这些日子看下来,果然?是各人打着各人的?主意,就连络娴还要时时抽空到这头来,说是来尽孝,其实也是来试她的?口风,拐弯抹角地?探听她对将来谁承袭侯爵有没有打算。
就只玉漏和?池镜两口子还好,一个?虽在跟前服侍,却不多话。一个?按部就班在外头读书,每日到跟前来说笑几句,像是成心哄着她舒心。这才像是认真伺候病人的?。
不过也不能不防,便试探,“你说得也对,如今看着我要死了,为自家多打算打算也是道理。只是你和?镜儿两个?,还是年?轻,一点也不朝后看?”
玉漏笑道:“要我们看什么?将来老太太果然?西去,我们夫妻还不是靠着老爷?老爷常说,自己有出息才是正经,老太太也是知?道的?,他早替三爷打算好了,将来不靠朝廷荫封,科考入仕,否则要他这样日日辛苦读书做什么?”
如此一来,他们不争不抢也合情合理。老太太略微卸下防备,两眼在屋里睃一圈,“毓秀那?丫头呢?”
玉漏一面去查检窗户,一面轻描淡写?道:“不该她当值吧。我来的?时候在园子里瞧见了她 ,像是往桂太太屋里去,估摸着太太叫她去问您的?病。”
毓秀私底下和?大房瓜葛着,老太太可没敢忘,经她提醒,索性次日起来,连后脑勺都长了眼睛,捎带手将毓秀也紧盯着。玉漏自然?也分外留意着毓秀的?举动,倒并是为老太太,是盼着这时候能抓住桂太太和?她什么岔子,也算一箭双雕。
本来毓秀也是个?警觉之人,可一颗心留意老太太还不够,也就不曾留心玉漏。更兼心里存着桂太太交代?的?话,一连两日心里都有些七上八下鹘突乱动,总拿不定主意,就怕猛地?弃掉老太太两味药,三五日间元气大失丢了性命,就成了人命官司。
因此先弃了一味人参,老太太吃了两日,像没吃出什么不对来,也没问,便慢慢又弃了一味黄芪。谁知?竟叫玉漏这日日端药服侍的?人闻出味有些不对来,就私下试探那?煎药的?小丫头子,“老太太的?药是一日煎一副,你可别偷懒不换。”
那?小丫头忙福身?道:“奶奶放心,每日早起的?药都是新换的?,只午晌和?下晌那?两顿是紧着早上的?再添水煎。”
那?怎么这几日的?药味道有些轻?要么是用?药量少了,要么是煎的?时辰不够,要么是换了药。玉漏便又道:“也要掐着时辰煎药,熬的?时候短了,就怕药效不到。”
那?小丫头又福身?,“这个?奶奶也放心,毓秀姐姐每日都盯着呢。”
玉漏暗里忖度,这日午间便偷么将老太太没吃完的?药倒在壶中拿了回来,交给池镜,“你悄悄拿去给那?聂太医瞧瞧,是换了药还是少了药,我闻着这几日药的?味道有些轻。我问了煎药的?丫头,煎药的?时辰是一样,每日晨起也是新药,药罐子也是那?只药罐子,添的?水都是一样,按说每日早上药的?味道就应该是一样,可这几日却不大相同。”
池镜惊诧于她的?细心,从床上坐起来,“你连这个?都留意得到?”接了拿壶倒在盅里看了一会,笑着摇头,“我闻着都是一样。”
玉漏旋裙立到床头罩屏前,“你自然?是看不出来,我是见天端药的?人,再看不出,要这对眼睛做什么?”
池镜觉得这话有骂他眼瞎的?嫌疑,抬头瞪她一会,又笑着点头,“你厉害好了吧?什么能逃得过你的?眼睛去?”
说着一面笑叹,一面立起身?,将脑袋凑来她耳边,“所?以你不知?道的?事?,不见得是你没看出来,是假装不知?道而已。”
玉漏听出这话意有所?指,斜飞一眼,往榻前走去,“我又不是大罗神仙,有不知?道的?事?有什么奇怪的??你这话说得才怪呢。”
他笃信他心里喜欢她,她一定知?道,是在装傻。人家心明眼亮还在同他装傻,他还急头白脸地?去说什么?因此赌气咕哝道:“我们两个?到底不知?是谁怪。”
玉漏看见他嘴皮子在动,料定是在骂她,八成是看出她心眼多,为这个?在骂。便在那?榻上把脖子一歪,笑道:“其实我也没看出这药到底对不对,只是那?天我看见毓秀往桂太太房里去,我怕她们私底下商议什么事?,想着多个?心眼总是好的?,前头桂太太就在这药上下了功夫。”
池镜吭吭笑出声,“你不犯着对我辩解这些,多几个?心眼总比那?起蠢货强得多,难道我还会嫌你聪明?”
那?可不见得,人都说女人太聪明了也不好,男人都喜欢笨一点的?。玉漏心想着,嘴巴微微噘起来瞟他一眼,“你可别这么说我,我没你想得那?样机灵。”
池镜闲适地?走过来,见她像是不高兴,心里反倒有点高兴起来,难得她肯给他脸色看。他盯着她半片腮,太阳在那?一边照着,可以看清她轮廓上有些细细的?绒毛,他照着她的?脸亲下去。
“做什么?”玉漏惊了下,抬着手背拂脸,眼皮倏抬倏垂地?看他两眼,脸上仿佛憋着点笑。
池镜一手撑住炕桌角,向她弯着腰,“你今晚上早些回房好不好?”
玉漏给他看得脸上发热,略别开了眼,“要服侍老太太睡下。”
他凑到她耳边笑说:“老太太睡得早。”
那?气吹得从耳朵里痒到心里去,玉漏便推了推他,“别闹了,趁下晌没事?,你快去问问聂太医。”
池镜觉得扫兴,慢洋洋抻直了腰,又站了会才出去。
往聂太医家一问,那?聂太医一看药就说不对,尝了一口后道:“里头少了一味人参,一味黄芪,是这方子的?主药。”
回来告诉玉漏,玉漏想定须臾,歪着脸笑,“偷么丢了这两味大补的?药,打量老太太的?身?子就好不起来了?她们哪里知?道,老太太压根就没病。”
池镜笑着摇头,“我这大伯母真是胆小,作恶也难成气候,怪道老太太这些年?一直不叫她当家。即要害人,就得下得去手,这样不痛不痒的?,不知?几时才能要人的?命。”
天已日暮,晚饭吃的?羊肉锅子,池镜歪在那?榻上,后脑勺枕住窗台,面孔仰在斜阳里,上头的?汗珠子闪着金色的?光。玉漏原要往老太太屋里去的?,可看见他面上的?汗,又想起他午间说的?话,犹豫着要不要去,慢慢在榻那?头坐定下来。
她觉得是因为月信将至的?缘故,否则脑子里怎么也想起那?档子事??嘴里还在替桂太太辩解,“她是因为不晓得老太太没病。”
池镜歪着瞟她一眼,又将脸歪回去,由?怀里摸出个?小纸包放在炕桌上,两个?手指头朝她推去,“我这里有包砒霜,”
话音未完,玉漏便震恐起来,眼睛向他瞪圆了,一脸不可置信。难道他
要药死老太太!像他干得出来的?事?。她连问也没敢问,惊得说不出话。
“你想什么呢?”池镜瞅着她的?脸笑,慢慢坐正了身?,“我是说,你日日在那?院里走动,寻个?空子塞到毓秀屋里去。”
玉漏仍睁圆了眼不则一言,他又向炕桌欠了欠身?,“你放心,这药吃不进老太太嘴里,那?跟前不是有你看着?何况老太太自己也留着心眼呢。”
也是,横竖老太太已起了疑心,何况她闻都闻出不对来,老太太那?吃药的?人恐怕也察觉了不对,摁着没提,八成是等着放长线钓大鱼。只要回头从毓秀屋里搜出这药来,就是没下也当她们有心要毒害她。
玉漏想着还是犹豫,“那?桂太太和?毓秀岂不要吃官司了?万一到时候官府来查对,把你查出来——”
“我?”池镜凛凛地?牵动嘴角,“是我们。”
她听了这话心便一跳,觉得危险。
他旋即又说:“你放心,不会有官府来查,家丑不可外扬,老太太是好面子的?人,不会闹到外头去。大伯母本来有弄鬼的?事?,也不敢去向官府喊冤。”
“那?老太太会怎么处置她们?”
池镜默了须臾,靠回榻围上呵呵一笑,“大伯母嚜,好歹是儿媳妇,不会过分为难她。不过毓秀就难说了——从前老太爷屋里有位老姨太太,不知?怎么就吊死了。”说着,手在下巴上抹了抹,“不管怎么样,没了毓秀,往后老太太能稍微信得过些的?人,就只你了。”
玉漏听得胆战心惊,以为是和?自己家中一样,争来斗去,还是那?一家子,没想过会死人。
她一面斜着眼瞟他,待他一看过来,又立时调过眼去,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
池镜睐着眼看她一会,把胳膊横到炕桌上,去拉她的?手。她强了两下强不掉,手给他握到炕桌上来。
他用?力地?攥住,目光凌厉而温柔,“在咱们这样的?人家,要想息事?宁人是不可能的?,不如先下手为强。好在咱们做了夫妻,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不必怕。”
她的?手被?他温柔摩挲着,想起在唐家时的?情形。大家大族之中,总是有人要吃亏的?,其乐融融不过是粉饰太平,做给外人看而已。既然?千方百计闯进这府里来,又装什么活菩萨?难道那?些千金万银都甘愿落进别人荷包里?
如此一想,便衔住嘴皮子,横下心点了点头。
池镜就瞅着她笑,“何况老太太也不一定就要毓秀的?命,好歹在她跟前二十来年?了,兴许就是赶她出去。你别净往坏处想。”
可老太太不见得是那?样心慈手软的?人,她手心里发了汗,他也摸到了,掏出条绢子来给她搽着。
赶上金宝端清热的?茶进来,看见这情形,调侃道:“奶奶的?手上有金砂?瞧你搽得这样仔细。”
池镜又恢复了那?一贯懒倦的?笑,“我给你奶奶讲鬼故事?,瞧她吓得,一手的?汗。”
“吃羊肉吃的?吧,羊肉吃了就是火气大,快吃点茶清清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