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玉奴—— by再枯荣
再枯荣  发于:2024年06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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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妈妈连连答应,“是这话,否则都成了他们的天下了,咱们净是花银子?养些没用?的人!”
这里?人出去,池镜便?丢下书笑道:“瞧,还?是你能干,往后这屋里?的人都要仰仗你露脸了。”
玉漏疑心他这话不?是真心夸赞,也玩笑道:“什么仰仗我,连我还?是托你的福,还?要指望你认真读书,将来像老爷那般为官做宰,替我请封个诰命,那才算露脸呢。”
池镜望着她?那一脸薄薄的汗打趣,“想?得倒很美。”
说话听见那头在摆午饭,玉漏却燥热得不?想?吃,只摧池镜去吃。池镜也不?过才从史家回来,给太?阳晒了一路,也热得吃不?下,便?吩咐青竹,“饭且摆在那里?,先来一碗冰酥山消消暑热。”
未几端了碗牛乳酥山来,上头浇着捣成浆的杨梅汁,两个人对着在炕桌上拿汤匙挖着吃。吃得池镜心静下来,会心一笑,“从此你掌着府里?人口进出,只怕就?要得罪二嫂了。”
原来是络娴和她?手下的高?妈妈管着访班查值,遇见那些偷懒耍滑厉害的,要赶出去,就?去回老太?太?,如今却要来回她?,她?倒像成了络娴的上峰,做嫂子?的自然会心里?不?痛快,何况还?有素日的过节。
玉漏也虑到这点,却没所谓,“只要管着一宗事?,就?免不?得要得罪一些人。”
池镜又一笑,“二嫂一闹,恐怕连二哥也要对我存些嫌隙。”
玉漏认真端详他一眼,他虽这样说,脸上却一副是不?上心的神情。从前以为他与贺台倒还?算亲热,而今看来,也不?过是场面功夫。
她?问: “这些时?光顾着伺候老太?太?的病,倒没留意?二爷的身子?好些了没有?你可去那头瞧过他?”
“前几日去过一回,还?是那样,不?见好也不?见坏的,他那个病本来就?好不?了,有点风吹草动就?咳嗽,这时?节百花尽开,愈发连门也不?便?出。”
玉漏见他还?是那淡淡的神色,不?知道这个人到底对谁能有几分情谊?刚认得的时?候,以为他很记凤翔的情,还?不?是照样对他背信弃义。感念着凤太?太?,后来凤太?太?一死,也从没再听他提起过她?。
有一回因为什么她?说到凤太?太?,他也只是淡淡掠过。人死如灯灭这话,他倒奉行得很好。
她?想?起上回在娘家他对她?发的牢骚,便?试探道:“听说桂太?太?的病愈发重了,老太?太?又不?给请太?医,又没人理她?,我看她?是难熬过今年了。不?知她?死了,大老爷是就?算了呢,还?是续弦另娶?或是轻省点,将那院里?的哪位姨太?太?扶正?”
是暗示他如果有意?,她?可以替他在老太?太?跟前吹吹风,将他亲娘扶正成大太?太?。也未为不?可,毕竟大老爷这把年纪,要敲锣打鼓地外头择人续弦,未免不?大好听。
他却全没意?思的样子?,反劝她?,“这种?事?你最好少去管,大伯和老太?太?还?没想?到那么长远呢,何况大伯是长辈,你去操这种?心,没上没下的。”
玉漏平白吃他两句教训,心里?蓦地不?高?兴,暗骂对他是好心没好报,吃午饭的时?候就?一直沉默着不?和他说话。他给她?搛菜,她?也端着碗让过身去。
饭后池镜看出不?对来,便?故意?来缠她?一起歇中觉。外头莺啼蝉鸣嗡嗡地闹得人昏倦,太?阳猛烈地晒在地上,绣鞋踏上去也会觉得烫脚,下人们都不
?肯这时?候出去逛,只管在各屋里?打瞌睡。这时?候便?分外宁静,静得没有尽头,白昼像熬不?完的样子?。
玉漏也有些困意?,却在榻上硬挺着,“我不?睡,一会儿兴许老太?太?有事?要叫。”
“这时?候能有什么事??”池镜从床上起来拉她?,她?屁股像粘在榻上扭动两下,他不?由分说把胳膊伸去她?腿弯下将她?抱起来,“我又不?做什么,一起躺着睡个午觉还?不?肯?”
玉漏推说“热”,却也将将就?就?地给他放在床上。如今铺了竹席,皮肤骤然碰到还?有点凉意?。
“你怕热就?睡外头,不?放帐子?,有风吹进来就?凉快了。”
一向都是他睡外头,因为男人起夜方便?。玉漏偏往里?头翻去,咕哝道:“我睡外头?那不?是没上没下的?”
池镜没奈何笑了,“我方才是说别人会说你没上没下,又不?是我要这样说。”
玉漏没吱声,蜷着身子?面向壁隅。她?心里?那一点点火气平复下来,不?由得反思自己,真是不?应该,怎么今时?今日,仅仅因为一两句话就?和他怄起气来?她?抠着那帐子?,那湖绿的帐子?是整片的,从床顶上罩下来,陡然觉得是陷入网中,不?由得警觉。所以气虽不?气了,却还?是不?愿意?和他说话。
竟看不?出她?有如此小性,池镜只得翻来将她?搂住,凑在她?后脑勺小声说:“忠言逆耳,不?过你不?喜欢听,大不?了我往后不?说了。”
她?想?着那门帘子?没放,怕丫头在小书房里?看见,忙转来推搡他。
几下后,他也像是生了气,也翻过身去不?理她?。沉默一阵,后来竟都睡着了。
还?是下晌丫头进来叫两个人才起身,起来又再想?不?起睡前怄气的事?。池镜还?是那样,来替她?戴耳坠子?,坐在一旁梅花凳上,双膝分得很开,像将人围困起来。戴好珥珰他又不?经意?地抱怨,“你眉毛长得齐全,我想?学着给你画眉也是多此一举。”
玉漏转头向镜中一照,的确从没有画眉的习惯,亏得没这习惯!此刻已经是过度亲昵了。
“我和玉娇的眉毛都生得齐全,素日都是只用?刀子?剃一剃,从来不?画的。”
提及玉娇,池镜有丝心虚,起身走到榻上去,“你们姊妹俩是有点像。”
“人家都说我和她?眉眼最像,她?是鹅蛋脸,我的脸尖了点,鼻子?也不?如她?的高?,比不?上她?标志。”
她?是瓜子?脸,不?过胜在腮上有两片丰腴的肉,看着并?不?刻薄。她?的长相很能骗人,只有他知道她?的心有多么锋利。
“自那回她?走后,也没有听你讲她?有书信回来过。你不?惦记她??”
“惦记她??”玉漏怅然地对镜笑起来,一向觉得自己是个薄情之人,玉娇走后,很少想?到她?。可一旦想?到,不?免唏嘘,也怕她?过得不?好。
她?在妆台前摇头,“她?既然一心要跑出去,哪里?还?想?得起家里??你别看她?是个姑娘家,可一旦打定?主?意?,比谁都强,父母的话姊妹的话一律不?听,就?是吃了亏也不?后悔,她?从小就?是那样。我别的都不?觉得怎样,就?只这点钦佩她?。”
吃了亏也不?后悔,这点池镜已领教过了,他正仰着面孔在榻上笑,就?听见丫头进来说永泉在外头有话回。一算大约是高?淳县那头来了信,他便?起身整衣,预备出门。
玉漏在镜中瞥他,待问不?问的,到底没理他,由得他去。
果然出去永泉说高?淳县的县令特地打发人来回话,又送来件血衣,说是小夏裁缝的。池镜便?骑马往曲中秦家去,将那血衣转交给玉娇。
玉娇看见那血迹斑斑的衣裳先是吓一跳,而后听见是小夏的,反而平复下来,慢慢自椅上坐下,伸手摸着那件衣裳,“是怎么死的?”
“他在高?淳县欠了不?少赌债,给债主?失手打死的。”
把欠债的打死了,谁来还?钱?知道不?过这是个由头。
“谢谢你。”她?说。
谢完便?咽住了口,慢慢摸着那衣裳,还?闻得到一股腥气,忽然熏得她?要呕出来。然而没有呕吐,反而落下一滴泪,隔好一会才问:“尸首呢?”
池镜本来是睐目看她?,忽地像给她?那眼泪晃着了,忙扭回脸来,怕她?难堪,“给他表舅收敛了,大概是托人带信回南京乡下,叫他父母去接。”
玉娇就?只那滴泪,搽干就?没再有泪流下了,抱着那衣裳收到楼上去。
一时?扶着楼槛下来,和池镜说:“你大哥近日常到我这里?来,萼儿姑娘那头是绝迹不?去了,我还?怕萼儿姑娘生气,前日在我这里?摆局,我特地叫你大哥将她?也请来,她?来了,倒一点不?见生气的样子?,反而你大哥有点难堪。”
池镜想?到兆林就?好笑,“他还?有钱?”
“他在织造局当差,还?怕手上没钱?你说得不?错,他那个人的确是花钱大手大脚,无论我要什么,多少银子?,他都肯买来。”玉娇走下来,隔扇门角下那高?高?的四方几上指去,“前头我说想?要个古董花瓶摆在这里?,他就?果然弄了来,花了六十两银子?。”
瓶内插着一枝热烈的红山茶,想?起自己房里?也有一枝,是玉漏插在那里?的。他望着那画一笑,“几十百把两的花,老是不?痛不?痒的,没意?思。”
玉娇拂裙坐下,鼻翼底下似乎还?嗅得到小夏的血腥气,便?轻轻攒眉,“不?如叫他去赌?沾上赌的人,没一个脱得了身。”
池镜眼睛寒珵珵地一亮,点着下巴笑,“这倒是个好主?意?。”旋即起身告辞,怕碰见兆林过来。
玉娇并?没起身送,靠在那椅上把扇慢慢打着,眼睛望到对面隔扇门外的河道上。恰好有只乌篷船摇过,船上的两个男人朝她?笑了一笑,她?也朝他们一笑。
给秦家妈瞧见,忙叫小丫头把那些隔扇门都阖上了,“兆大爷可不?喜欢你开这门。”
秦家妈拿着活计拂裙坐下来,做着一双鞋,是内造的缎子?,都是兆林送来的。
有了兆林那冤桶,旁的生意?都在犯不?着做去了,只一门心思应酬他。但他那个人也是霸道,大方是大方,就?是严苛得很,连这隔扇门也不?许她?开,说河上人来人往的。
她?觉得好笑,本来就?不?是什么良家女子?。
秦家妈道:“怎么池三爷的心就?这样狠,如此坑害他大哥,也是做得出来。”
玉娇还?想?着小夏,只觉周身的血都是凉的,“他们那样的人家,这种?事?多了去了。”
秦家妈又道:“三爷的奶奶真是你亲妹子??”
“这有什么好哄您的?”
“那我就?想?不?明白了,你妹子?都能嫁到这样的人家去,你当初做什么犯傻,跟个小裁缝私奔。”
玉娇看她?一眼,抖着肩笑,“您以为嫁到这样的人家是桩易事?啊?您只看到如今人风光的时?候,没瞧见从前我妹子?吃了多少苦头。她?那个人,亏得心眼多,不?然早就?吃了大亏了。我这点倒不?如她?,否则也不?会给人骗。”
正说着话,听见外头有人敲门,秦家妈扭头透过屏风向外看,“想?是兆大爷来了。”忙放下鞋面去开门。
果然是兆林,进院便?对跟来的四个小厮道:“你们去回柳大爷赵老爷,就?说我已先回家了,请他们自乐吧。”说着摸了二两银子?递给秦家妈,“烦劳妈妈张罗桌好酒菜,我和莺儿吃。”
那秦家妈听他口气是从哪里?赴席过来,便?乐呵呵接了银子?道:“兆大爷若有朋友,不?如请到家来,我们家里?治席面也便?宜。”一面向屋里?喊:“姑娘,兆大爷来了。”
里?头也没答应,兆林踅到屏风后头一瞧,见玉娇窝在大宽禅椅上打瞌睡,脑袋就?枕着那坚硬的扶手,整个人蜷在椅子?上。他蹑脚走近,弯腰窥了会,作势要扯她?的睫毛,
“再装睡,我可把你拔成个秃毛鹦哥啰。”
“讨厌!”玉娇嘻嘻叫嚷着起来,在椅上坐正了,仰面睇他,“你怎么知道我是装睡?”
兆林挤着她?坐下,横着胳膊揽住她?的肩,“睫毛跳个不?停,傻子?才看不?出来。”顺手在她?脑后揉了几下,“可硌着脑袋没有?下回再要装,躺到楼上去,这椅子?扶手硬死了。”
玉娇叫丫头上茶,一面拿手在鼻翼底下扇着,一面让到另一边椅上去坐,“咦,你吃了酒来的?”
兆林拉她?两回都给她?挣开了,只得罢休,欹在椅背上讪笑,“有几个朋友请客,不?去又不?好,吃了几盅,就?借口解手从人家后门溜了。”
玉娇将扇扶在那边腮盼,这边腮偏过来,笑着瞟他,“做什么要溜?我这里?嚜,来不?来,什么时?候来都不?要紧,还?是会朋友的局要紧呀。”
笑得兆林心猿意?马,去捉她?放在桌上的手,偏又给她?一下躲开了,在扇底下咯咯笑,“你敢是吃醉了?”
兆林看见她?浮动在扇上的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的确是大有醉意?,但同时?也很清醒的知道,自己就?是这样子?,对新鲜的女人很容易喜欢,但也很难长情。
所以她?躲来闪去的他也不?嫌烦,很乐得和她?玩这种?把戏,反正连自己也不?知倒明日还?会不?会喜欢她?,那么便?今朝有酒今朝醉好了。

第77章 经霜老(十六)
兆林到这里来?,不过半月光景,还未近得玉娇的身,正是很舍得花钱的?时候,凡玉娇之请,无有不应。玉娇因从前在高门大院住过,又比萼儿见?过许多世面,更是奢靡,常是打了金簪又要银环,做了珠服又要玉馔。
时值傍晚,灶上厨娘将饭烧好,丫头刚摆在那小厅里,秦家妈来?叫,玉娇捉裙跨过门槛,一看那桌菜,依旧瘪着嘴转身出去,“没胃口。”
那桌上摆着一瓯烩牛筋,一瓯水晶鸭,一大碗炖火腿三样主菜,又有清炒马兰头,拌野蒜等新鲜时蔬,满满当当八大碗碟,并秦家妈三个人吃,已尽奢侈。偏不知她又是哪里不合胃口,兆林只得追到厅上来?,“你是哪里不爽快?”
玉娇还坐回那大宽禅椅上,把嘴一歪,慢条条打着扇,“这样热的?天,吃那些肉,腻也?要腻死去?了。”
秦家妈恐她作得太过,陪着劝两句,“那你不吃肉,多吃点素好了,也?有那么些素菜呢。”
“噢,你们吃肉,只叫我吃素啊?我该是成日替你们卖命讨你们高兴,连顿好饭也?不给吃?”
兆林笑着坐下来?搂她,“那你想吃什么?叫厨娘现做来?。”
玉娇横他?一眼,眼睛往上看着,想了会说:“想吃个蟹黄拌豆腐,还?有素鱼圆。”
“嗨,我当有多嘴刁,这有什么,叫厨娘做。”
“这会做,不知几时才吃得上。”
秦家妈便道:“街上那泰丰楼里有这两样,给你买来??”
兆林挥了挥手,“快去?快去?。”
便摸出碎银来?打发丫头去?买,玉娇望着那丫头出去?,又道:“我家里就只这一个丫头跑前跑后的?,哪里忙得赢,素日还?要劳累我妈帮着,你看她,这样大的?年纪了,又是厅上又是灶上的?忙,何以忍心?你替我再买两个人来?好了。”
兆林看秦家妈一眼,立刻点头应下,“我替你再买个丫头,再买个厨娘,另外还?买个看门的?男人,你们这家里上上下下都是妇人家,我不放心。这曲中地?方?又不比别处,街巷上常有些醉鬼,前些时连唐二也?给几个醉鬼打了。”
“唐二?”玉娇自然知道唐二是谁,却明知故问,“是你的?朋友?”
“嗨,不过是世交之谊,不理他?。”兆林摇摇手。
玉娇看他?一眼,便推他?,“你先和?我妈吃饭去?,免得一会那些菜放凉了,我等那两样来?了我再吃。”
“你也?到桌上坐着去?好了。”
“我此刻又不吃,去?坐着做什么?”无非是要她伺候酒菜,玉娇偏不,嗔他?道:“我又不是你家的?丫头,你要人伺候,回家去?,你们府上多的?是丫头服侍你。”
偏兆林给人服侍惯了,不喜欢那些唯唯诺诺的?女人,喜欢翠华,也?是因为?她有点脾气,不过又脾气太大,动辄便提着嗓子骂人。玉娇不爱骂,动起脾气来?只是不理人,嘴巴像给缝起来?,凭你如何逗引,一句不应,脸色淡淡地?坐在那里,随你去?随你来?,她都是满大无所?谓的?样子。好的?时候又十分好,一双眼睛火热赤忱地?扇动着,好像说的?每句话都是发自肺腑。
兆林揽着她晃一晃,“不要你伺候酒菜,你只到桌上陪坐,”又凑来?她耳边低语,“不然我和?你妈有什么话好说?”
玉娇咯咯笑起来?,只好依他?。饭吃到一半,那两样菜方?买回来?,她吃两口便搁住不吃了,搽着嘴道:“没吃的?时候想,吃到嘴里也?没意思,怪腻的?。想吃个鲜荔枝。”
连秦家妈脸上也?有些讪,生怕兆林生气,便劝,“你好歹再吃点,别白?费了大爷的?心。这时候卖果子的?人都收摊了,上哪买去??”
玉娇丢下绢子向兆林笑,“他?费什么心?他?不过掏点银钱,跑腿的?又不是他?,是不是啊?”
兆林也?不生气,因笑道:“好好好,掏银子还?不算,还?要人家掏心掏肺。”说话使丫头叫了他?那小厮赵春进来?吩咐,“你到街上转转,看看还?有没有卖鲜荔枝的?,多多买些来?。”
天将黑不黑的?时候才买了那鲜荔枝来?,两个人在楼上开着窗户纳凉,玉娇那样子并不像真想吃,立在窗前吃一颗便往底下河里丢一颗,砸到摇过的?船上,“咚咚”两声?,人家骂,她立时蹲到窗户底下。
那赵春瞥见?,心里骂她不知是哪里钻出来?的?妖精,专会折腾人!一面立在对?过榻前,低声?低气地?和?兆林说着什么。
玉娇竖着耳朵听?也?没听?见?说的?什么,只见?那赵春下去?后,兆林的?脸色就有些惨淡。她便从?窗前走过来?,低头看他?,“敢是家里出什么事了?”
兆林像是没听?见?一般,只顾两手撑在膝上,俯着背埋着头不知再想什么。她就没再问了,旋裙到另一边坐下。
不知几时兆林回神过来?,一看炕桌上灯也?点了,玉娇在对?过安安静静地?坐着剥荔枝,剥满一碟子晶莹剔透的?果肉在那里,光阴仿佛凝结在那昏黄的?烛火里。
见?他?抻起腰向后靠,她便拣了一颗喂他?,“出什么事情了?”
兆林将一条小臂抬起来?搭在额上,叹道:“没什么,家里有个丫头病了。”
“丫头?”玉娇轻笑一声?,“你几时也?管起个丫头的?死活来?了?”
“不是寻常的?丫头。”
“不是寻常的?丫头,那就是和?你有些情分的?丫头了?那你还?不回去?瞧瞧?”玉娇撑在炕桌上,又送了颗荔枝到他?嘴边。
他?偏过脸来?睇着她,觉得她就是这点好,真到要紧的?时候,就收起那些小性子,变得十分体贴。他?衔了荔枝摇头,“她已?被赶回家去?了,他?们家里并不晓得我两个的?事,我不好去?瞧得。”
“病得重不重啊?”
“挨了打,身上都打烂了,你说重不重?”
“为?什么打她?”
“是我们家老太太的?丫头,得罪了老太太,将就给打一顿,赶出去?了。回家去?,家里人也?不给她好生治。
他?说得轻描淡写,好像这种事是司空见?惯了的?,不过嘴角噙着点苦笑,犹有两分心疼的?样子。
玉娇便笑道:“你和?她很要好?”
“好也?不算十分好,好歹几年的?情分,她帮了我不少忙的?。”他?很坦诚地?说:“她倒是很喜欢我,常在我们老太太跟前替我周旋,要不是她,我不晓得要挨我们老太太多少打骂。是我对?不住她。”
玉娇默了片刻,扭头一看天色,忽然起身拉他?,“那我们去?她家瞧瞧她好了。”
兆林仍坐着,“他?家里并不知道我和?她的?事,给他?家里晓得,就等同于我们老太太也?晓得。我们老太太那个人——”
不知道怎么形容,因此咽住没说了。有时候想起来?,正是因为?长?期在老太太的?统治之下,使他?看许多女人都是可爱的?。
她还?是拉他?,“我们就在她家外头看看,你信不信,她会知道你去?瞧过她的?,就是死了也?能安心。”
兆林望着她好笑,“不进去?她怎会晓得?”
“将死之人魂会出窍的?,再说你们要好一场,总有些心有灵犀。”
兆林在心里笑她傻,转头又想,这世上的?人都聪明,像她这样傻的?倒难得一见?了。竟然也?给她拉起来?,还?真乘了车往卢家去?。
车停得远远的?,在黑暗中可见?卢家宅门前的?两盏黄灯笼,在月明星稀的?夜晚,像两只无力的?眼睛,徐徐的?风像谁的?微弱的?呼吸,吹得人心里怃然。玉娇挑着帘缝眺望那宅门,家和?万事兴的?样子,看不出里头有个人恐怕要死。
却听?到身畔有几下抽动鼻翼的?声?音,她猜他?是哭了。
后头没几日,卢妈妈便进府去?回老太太,毓秀死了。玉漏在跟前听?见?,心狠狠一跳,落后就像是给给一把掐住了似的?,陡然静止下来?。说是身上的?伤拖拖拉拉治不好,烂了一大片,浑身又高热不退,吃多少药都不见?好转,就病死了。
老太太听?后将死因一律往自己身上了揽,在炕桌上撑着前额直摇头掉泪,“都是我的?不是了,我想她年轻,不过是挨顿打,不会挺不住。谁晓得她——我那日也?是恼急了,想她服侍我几十年,竟和?着外人来?坑我。也?是要做个样子给别的?下人看。”
那卢妈妈忙往跟前递帕子,自己也?不住蘸泪,“老太太是一家之主,出了那样的?事,自然是要处置的?,否则别人学了,岂不乱套?还?是怨我,没有管教好儿媳妇。再说也?不是打的?,那都是皮外伤,我看是还?是因为?她久发高热的?缘故。”
两个老妇各自归因,为?彼此开解,劝一阵,渐渐都不哭了,老太太直起腰来?,抽噎几下道:“你儿子近日也?不必进来?当差了,在家料理好后事要紧,等回头过了热孝,我再替你儿子寻摸个好的?。”
那卢妈妈也?蘸干泪笑起来?,“我代他?先谢过老太太,等料理停当了丧事,使他?来?磕头。”
谢完再坐会,看见?玉漏一直在旁伺候,一时半会不像是要出去?的?样子,只能不好意思地?道:“我听?说这几日三奶奶在打发府里那些上年纪的?老妈妈们?年纪大了不中用的?人,是不该久留在家里,只是我那张亲家,今年也?才五十的?年纪,腿脚也?还?麻利,怎么听?说也?要赶她?”
老太太的?眼泪也?干了,一听?她是来?讨情的?,几十年的?主仆了,何况毓秀这事上,人也?做得很对?得起她这当主子的?,因此没好回绝,只推到玉漏身上,“三奶奶,是什么缘故你和?卢妈妈细说说,我这几日也?没问你这事办得如何。”
玉漏究竟没听?出来?,卢妈妈到底是进来?哭毓秀的?,还?是来?替她亲家讨情,或者两者在她心里都是一样要紧。
横竖此事容不得人讨情,原本那些人就不肯出去?,要有个先例,更得赖着了。
好在暗瞟老太太,见?她老人家只顾埋着头吃茶。她便把话说得软和?些,却寸步不让,“张妈妈虽年纪未过五十五,却常日生病,我问了问,只上月就病了两回。耽搁差事是小,就怕差事反耽搁了她养病,不如趁早回家去?养病要紧。卢妈妈是她的?亲家,总不会忍心看着她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还?不能好生休养,她老妈妈嚜自然一味说小病不要紧,您不劝她将息些,反也?随她去?劳累?赚钱的?事跟自家的?身体比起来?,到底是小事,钱几时才赚得完?”
卢妈妈斜眼窥老太太,见?她没表示,也?只好笑着点头,“奶奶说得是,还?是自家的?身子骨要紧。”
直至她肯依了,老太太方?搁下茶碗道:“你一会出去?,大奶奶那里自有五十两银子支给你带去?,那是官中赏的?钱。我这里也?给你拿三十两,你一并带回去?,也?算毓秀服侍我一场。”
说话便叫玉漏和?丁柔一道进去?私库里取银子,玉漏拿出现银账本并丁柔踅到后头来?,自己提笔添减数目,只叫丁柔去?取那十两一锭的?银子。叵奈半晌没听?见?丁柔应声?,转背一瞧,见?她正对?着那排放银子的?架子抖着肩哭。
玉漏知道她大概是为?毓秀在哭,也?没有喊她,阖起账本在箱笼前静静等候着。静下来?就不免去?想,毓秀的?死和?自己有几分干系?若不是那包砒霜,也?许她与桂太太都不至于有如田地?。
可是拿主意的?到底是老太太,她不过是推波助澜,若没有那包砒霜,也?不会在老太太跟前有今时今日的?地?位。事情向来?顾此失彼,她虽有些自责,却并不后悔。
丁柔还?在那里哭,怕老太太久侯,玉漏不得不上前去?催促,“拿了银子走吧。”
丁柔回神过来?,忙取了三锭银子用小案盘托着往外走,玉漏却拉她,“把眼泪搽干净了再出去?。”
她递了条帕子给她,看着她搽,轻轻笑了,“兴许只有你真心实意为?毓秀哭一场,到底是相处几年的?情分。”
丁柔自嘲地?笑笑,“几年情分算得什么呢,老太太还?和?她处了二十来?年呢。 ”
不过老太太是主子,毓秀是丫头,再深的?情分也?越不这层关系。玉漏低头笑了一笑,领着她出去?了。银子交给卢妈妈,卢妈妈谢过几回便告辞出去?,老太太预备歇中觉,玉漏又服侍她歇下才自回房里来?。
进屋听?见?金宝她们在那边暖阁里议论毓秀,都不免有些兔死狐悲的?情绪。丁香道:“听?说自那日挨了板子抬回去?,卢家上下就没有好生给她治,随她要死不活的?病了那几日。”
“嘘!”青竹对?她比了比唇,“别胡说,哪有伤了不治的?,卢家又不是用不起好药。”
她嘘这一声?,玉漏倒不好进去?了,只在罩屏外听?着。
那丁香又道:“本来?嚜,卢家阖家都是仰仗老太太发达的?,她要害老太太,谁还?敢认真给她治?”
都知道这道理,所?以说她是病死的?就是病死的?,谁敢多问?
她们忽然那噤声?不说了,玉漏这才方?便进去?,在外厅朝小书房那头看一眼,因问:“三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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