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玉奴—— by再枯荣
再枯荣  发于:2024年06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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络娴不大喜欢素琼,只淡淡微笑回礼,拉着玉漏引荐,“这是?我娘家表妹,因她今日病好了,领着她拜见家人。才刚从老太太那里出来,我想着太太她们大约在歇中觉,就领着她先在园子里逛逛再去。玉漏,这位是?于家三姑娘,素琼表妹。”
素琼点头致意,玉漏则福身还?礼,起身眼朝旁边一溜,见池镜反剪着一条胳膊,并?不看人。玉漏有点疑惑,自那夜他去吩咐丫头重新送饭未归,后头一连几?日都不见他再来。难道是?哪里得罪了他?思前想后想不明白?,索性也不睬他。
倒是?络娴不服气,叉起腰来歪着脑袋瞪他,“小叔,怎么,见着素琼妹子,眼里就看不见别人了?既如?此?,往后我们那里你也别去,去了我也叫你二哥打?你出去。”
池镜忙打?拱赔罪,口气有点哄她的意味,“哪敢呢?你们嫂子妹妹的在说话,我何尝敢插一句嘴?”
络娴把鼻子一皱,剜他一眼,“少来,不问?你你还?看不见我呢!”
素琼在旁见他叔嫂玩笑间另有一种亲昵,心内不自在起来,眼在他二人间睃了一睃。这二人皆没察觉,只玉漏看在眼中,笑着和她解说:“我们三姑娘和三爷自幼就熟识。”
经她一说,络娴适才觉得言谈之间有点不妥。可心想着素日和池镜当着阖家的面也是?如?此?,连家人也不曾错怪什么,而今反要向个?外人分辨,真是?没意思。
因此?只把这恼算在素琼头上,怪她端庄得跟个?老先生似的,旁人稍微活泼些的,都给她衬成了不正经。
池镜进而向素琼道:“我们两家是?世交,我自幼和二嫂的大哥要好,总往他们府上去,大家常一处玩闹。她虽自幼就和我二哥定了亲,可小时候谁懂这些?谁能想到昔日常拖着两条鼻涕虫的小毛丫头一长大,还?真成了我二嫂了。”
正说着,络娴捏着袖口打?他一下,“谁掉鼻涕了?!”
池镜歪着看一眼素琼,“你瞧,这样子还?不是?个?毛丫头?叫我如?何拿她当长辈敬呢?”
素琼掩着嘴笑了。
玉漏听他和素琼说话这口气有几?分客气周到的意味,神色也不似往日那种倦淡疏离,倒有点庄重。心下明白?,他对这门亲事多?半是?持着听之任之的态度,不见得多?喜欢,但也不反对,没有私人的情绪与喜好,所以才不放任自己私人的态度。
她反而缓了口气,觉得还?是?有相当一部分胜算在。
又再说了几?句,就各自分头走开了。玉漏仍和络娴往桂太太那头逛去,回头见池镜走远了,素琼也已折返回九曲桥那头,却在那岸驻足回首,朝池镜的方?向看了一回,仿佛等着他回头看她一眼似的。
玉漏想笑,“等”有什么意思?多?少女人这一身都是?空等过?去的?她和她们不同,“等”要么是?她拿来敷衍人的情话,要么是?她抛砖引玉的手段。

第34章 照高楼(O三)
因此这一向,池镜没来?找,玉漏也不?急,也不向络娴拐弯抹角打听,只管养她的?病。别的?都大安了,只肠胃还是拖拖拉拉不见好,如?今还是只吃稀饭,清汤寡水的?,没得又把人饿瘦了一圈。
桂太太一眼见到就觉得这丫头没福相,不?大喜欢,况且知道她其实是凤家的?丫头,凤翔的?房里人,因怕人议论才说是凤家的?远亲。
她虽不?和络娴计较这说法,自然也不拿玉漏当什么亲戚看待,连个正经眼色也没给,只端着一碗药,看着碗里,用汤匙慢吞吞地搅着药汤,脸上有点烦嫌,“老太太怎么说?”
络娴没她示意不?敢坐,立在?跟前回道:“老太太说叫玉漏还跟着我住,正好我那?丫头蓝玉出阁了,就将蓝玉那每月二钱银子放在玉漏头上。”
桂太太听见这话瞅玉漏一眼,“还说了什么?”
络娴想了想,老太太也没什么要紧话,只是粗略问了问玉漏家里的?境况,听见玉漏她娘的?娘家是句容县的?农户,倒笑了笑。
“噢,说来?也巧,玉漏她母亲的?娘家和老太太祖上是一个田庄上的?。”
怪不?得呢,老太太这人谁猜得透?素日最恨人说起她的?出身,她父亲是农户出身,全凭下苦力才供出他个举人,千辛万苦做了官,在?他们?乡下是了不?得的?事。可跟南京城这些达官显贵怎能比得?所以?老太太做媳妇那?些年,不?论家里家外都看她不?起,所以?不?喜欢人家说她娘家的?事。
谁知今日又变了心情,撞见半个同?乡,倒有点喜欢似的?,真是阴晴不?定。桂太太只得搁下药碗道:“既如?此,就按老太太的?意思,将玉漏姑娘安置在?你院里,补蓝玉的?缺。”
络娴笑道:“我原就是这个意思,玉漏能算会写,还能帮衬着我。”
这一下桂太太提起两分精神,重新打量几?眼玉漏,“你会写字?”
不?及玉漏开?口,络娴先道:“何止会写字,是正经跟她爹读过书的?。她爹是秀才,四书五经她都学过,很有些学问呢。”
桂太太乜她一眼,“又不?是问你。”
玉漏接嘴道:“二奶奶过奖了,只稍微会写几?个字。”
大奶奶翠华和四姑娘金铃皆在?一旁坐着,金铃没旁的?表示,也不?说话,翠华却把眼在?她二人身上斜一斜,笑道:“我们?二奶奶不?识字,想不?到娘家的?丫头倒读过书,真有意思。”
络娴看她一眼,很快恢复笑脸,“还有件事要回太太,才刚在?老太太屋里,老太太叫把清明?诸事都交我去办。”
这一项去年还是翠华在?办,今年又变了,翠华不?由得换了脸色。
不?过变来?变去,还是桂太太手底下得力,她倒没所谓,指了指翠华道:“你头一次办这事,多问问你大嫂,她比你略知道一些。”
翠华没应声,兆林上月的?亏空还是她由这些事情匀出来?的?银子填补的?,按兆林的?脾性,哪能说省就省?下月照样还有那?些亏空,如?今手里又少一处进?项,长此下去,岂不?要拿她的?体己?钱来?填房里的?亏空?因此万分不?高兴,心里暗骂着老太太,顺便连桂太太络娴也没绕过,一样骂她们?。
络娴听不?见,朝她笑笑,“少不?得要常去搅扰大嫂了,大嫂可别嫌我烦。”
翠华皮笑肉不?笑地歪在?椅上拨弄茶碗盖子,“哪能呢,弟妹揽了这宗事去,我还轻省点。”
“好。”桂太太在?上头点着头,很好,两个媳妇争来?斗去,想方设法的?把差事办好,功劳自然都是算她这个婆婆的?。如?今络娴手底下添一名“能将”,愈发能办几?件漂亮差事了,不?怕老太太不?放心把家交到她手里。
她有意要向燕太太耀武扬威,吩咐络娴说:“领着去见过你二婶子吧,估摸着她也午睡起来?了。”
叵奈燕太太见着玉漏,听见这些话,也不?觉得怎样。给老太太阴一阵阳一阵地折腾这些年,她早把那?当家做主的?念头抛闪了,只盼着少出错,少叫老太太挑出刺来?说,芦笙果然能当选晟王妃。
待芦笙嫁入皇帝家,那?才叫正儿八经的?翻身。她心里唯一还和桂太太相争的?,是这门好亲事。不?过这一阵二老爷那?头又没提这话了,先时来?信也只说了皇上问起他们?家两位姑娘的?话,并叫这头先不?给两位姑娘议亲,别的?都是阖家的?揣测。
她正打算着这两日写信去问问二老爷,又有点犹豫。她那?位丈夫简直不?像个丈夫,就是从前朝夕相对的?时候也一句私话没有,何况如?今老天长地的?隔着。说不?定写信过去,他就回一句“勿揣圣心,勿生?贪念。”
这是他的?做派,她想着就笑了。
络娴不?知她在?那?里呆笑什么,歪着眼窥她,“二太太想着什么好笑?”
“嗯?没什么,我想着你这表妹一来?,如?今家里就更热闹了。”燕太太回过神来?,吩咐屋里的?丫头,“去叫姑娘过来?,她不?是成日吵着要见见她二嫂家的?妹子?”
不?一时芦笙叮铃当啷地过来?,一看玉漏穿戴朴素,心里的?热情先就冷了大半下去。心想果然是底下人说的?,压根不?是什么小姐,就是他们?凤家的?丫头。
她绕着玉漏看一圈,秃噜着下嘴皮子问:“你多大年纪?”
玉漏说了,她不?过“噢”一声,就往榻上走去,挨着燕太太坐下来?,“那?还要
叫你一声玉漏姐姐啰?”
玉漏忙道:“这可不?敢当。”
芦笙恹恹的?,“你会打络子不?会?”
“会打一些,五姑娘想打什么样的?络子?”
“你等着。”芦笙又跑出去,未几?片刻取了个颗丸子大的?金珀来?,坠在?玉漏眼前,“拢这个的?。”
玉漏一看那?金珀通体晶莹,就是在?唐家也从未见过这样大个头的?,惊得说不?出话来?。芦笙看见她这神色愈发得意,特地将珠子在?她眼前晃两下,“你可认得这是什么?”
玉漏认得也装不?认得,讪着笑了笑。
燕太太也拿去看了一回,“这是哪里来?的??”
芦笙笑道:“过年的?时候姑妈给的?,说是给我做压岁钱。”
“这只怕是你姑妈的?嫁妆吧——她竟也舍得给你?”
“姑妈说如?今她礼佛修行,不?喜欢这些身外物。还说将来?她那?些东西,迟早要一件件都给了我呢。”
燕太太又摸一回,笑着还给她,“你可得小心保管,可别碎了丢了,枉费你姑妈疼你的?心。”又向玉漏道:“就烦你给她打个络子拢起来?吧。”
玉漏因问:“不?知五姑娘是要坠在?哪里?”
因问家里来?了个品味不?俗的?素琼,芦笙恨不?能将一切好东西都挂在?身上来?,要显眼,叫人一眼瞧见,就说:“坠在?金项圈上吧,你会配颜色么?”
玉漏笑着摇头,“姑娘说用什么颜色就用什么颜色。”
芦笙叫人取了些彩线给她,说下红黄蓝绿都要掺杂一点,唯恐人留意不?到。玉漏仅仅一想便眼冒金星,一面答应着和络娴告辞出来?,憋不?住问络娴:“你们?家这位五小姐,真能当上王妃?”
络娴也笑,“谁叫她老子是兵部侍郎呢,又是内阁的?人。”
玉漏简直恨苍天无眼,偏给这样蠢钝的?人一副这样好的?出身,愈发觉得自己?冤屈,脸上便失意地笑着。
一日应酬了这些人,络娴早有些累乏了,在?一旁吁着气,“你看我们?家里这些太太奶奶姑娘们?,哪个是好打发的??今日初次见面,就给你吩咐下了这些差事。别的?就罢了,打络子这起小事,你能推就推过去,做什么要应承?”
“我到你家来?,总不?好白吃白住呀,既是小事,也没什么打紧。”
“可眼前就是清明?,老太太交给我的?那?一项事情,还得你替我在?账上精打细算着呢。”
玉漏笑道:“没什么,我拣空子替她打好就是了,又不?费功夫。”
两人说着由洞门踅出来?,外头又是个大院子,见那?北屋廊下有两个丫头正坐着针黹。络娴说一句“这是小叔的?屋子。”玉漏方回想起来?,那?回池镜送她衣裳,就是叫她在?这院外头站了一会。
既来?了,没有不?招呼一声的?道理。络娴领着她从廊下踅过去,向那?一排排槛窗上喊几?声“小叔”,却无人答应。
有个丫头立起来?迎,“二奶奶,我们?三爷不?在?家。”
络娴道:“午晌我才在?花萼居那?头撞见他,怎的?又不?在?家?”
“回来?换了身衣裳就出去了。”那?丫头把眼移到玉漏身上,惊笑一下,“咦,是你?”
玉漏发了下懵,听她说起才晓得,上回为衣裳的?事看见过一眼,那?两件衣裳里还有一件是她的?。
她是叫金宝,看着和玉漏一般大,脸上笑盈盈的?,一看就是个机灵和善的?人。却是底下还坐着那?个脸上淡淡的?,穿一套湖色衣裙,年纪略大些,不?大睬人,只捧着绣绷做她的?活计。
络娴叫她“青竹”,并嗔她一句,“青竹姐,你也不?劝劝小叔么?成日由得他往外跑。”
青竹抬额看她二人一眼,向着柱子把身子散漫地靠上去,笑着的?语调似有发冷,“我劝得住他么?”
玉漏暗咂这口气有点不?对,出来?就和络娴打探,“那?位青竹像是池三爷的?房里人?”
络娴笑笑,“是他房里执事的?大丫头,有没有旁的?干系,他们?关上门来?,谁知道?难不?成还要敲锣打鼓对外说?反正这种事也不?稀奇,他们?家哪位爷的?屋子没几?个人放着?就是二爷从前还有几?个呢,不?过自从我进?门,都打发了,只剩个执事的?佩瑶。”
玉漏声音里也表现?出事不?关己?的?闲淡,“我听她说起池三爷,口气似乎有点不?对。”
“她说的?倒不?是假话,这屋里的?人都是劝不?住小叔的?,说是他的?丫头,其实常年分散。先时他在?京城也没带着她们?,京城的?房子里有人伺候,她们?只在?南京守着这几?间空屋子过日子。如?今人虽是回来?了,又都各自长大了,不?像别的?屋里的?丫头,和主子是一年一年混过来?的?。”
玉漏暗暗疑惑,既如?此,青竹那?似含幽怨的?态度又是从何而来??她一时想不?明?白,就撂到一旁,只等黄昏时候静下来?才慢慢梳理这一日所见的?这些人。最后?梳理到青竹身上,仍坚信她和池镜关系匪浅。不?过威胁不?到她,青竹只是个丫头。
回头一想,她自己?还不?是个丫头,又比青竹还远着一层呢。真要论起婚事来?,当然是那?位素琼小姐最有可能。听络娴说,眼下两家都彼此看好,只待素琼自己?点头答应。
蓝田道:“听说去年在?苏州,于老爷看中了一户人家,可琼姑娘没瞧上,就搁下不?提了。他们?于家疼爱小姐,不?强小姐们?的?意思,真是难得一见。”
玉漏因问:“为什么琼姑娘没瞧中?于老爷做着那?样大的?官,他瞧上的?门户,想必也不?能差到哪里去。”
“琼姑娘听说那?位公?子有点好赌。其实官宦子弟,因为有钱,谁身上没染着点奢靡习气?那?位张公?子也不?是真好赌,不?过是场面上维朋友,少不?得要玩一玩闹一闹。琼姑娘也太较真了些。”
“她难道想寻一位十?全十?美的?丈夫?”
“哪个女人不?想呢?不?过我们?这样的?,怎好和人家千金小姐比?咱们?能嫁个勉强能养家糊口的?汉子就算顶好了。”蓝田笑着向外走,一面招呼她,“吃饭去呀。”
墙后?头隐隐听见络娴嚷着要洗澡,丫头们?一时乱忙起来?。既说了玉漏是补先时那?位蓝玉的?缺,她也不?好闲着,忙往前头屋里去伺候。
络娴却说:“这些小事用不?上你,何况你那?肠胃上的?病还未好全,又累什么?快去吃晚饭吧。”
丫头们?都是在?院门外头三个老妈妈屋里吃饭,除去伺候络娴洗澡的?,扫洗打杂拢共还有六七个人在?这里。八仙桌上坐不?下,玉漏外来?的?,不?好和她们?争,只捧着碗随便搛了些菜立在?柱子旁悄悄吃。
也不?知是按了哪位妈妈的?口味,油大盐重的?,玉漏吃了一会就觉得胃里不?大爽利,自回房歇着。这时节天长起来?,园中群芳渐开?,没事的?吃过饭都肯去逛逛,寻别屋要好的?丫头婆子说话,蓝田也往外头去洗衣裳。玉漏掌灯闲坐一会,正觉无趣,忽见池镜走了来?。
他身上带着酒味,进?屋先四处瞅瞅,见没旁的?人,才在?外间窗户底下坐下来?,“蓝田呢?”
“她外头洗衣裳去了,想必还有一会才回来?。”玉漏替他倒了热茶,握在?手里,站到跟前来?提醒他,“不?过二奶奶和二爷都在?屋里。”
他斜上一双醉醺醺的?眼睛,笑着,“你怕?”
玉漏把茶搁在?他手边的?小几?上,微笑道:“给他们?瞧见,少不?得要问。”
池镜放着那?茶没吃,歪着脑袋维持着一张醺红的?笑脸。玉漏晓得他是吃醉了酒,所以?今日又忽然来?了。但她不?能问他为什么前头一连好几?日子不?来?,好像问一句都像是在?逼他什么。
她在?心里编著谎,预备着一会蓝田回来?撞见好和她说。可还没等到那?时候,池镜干坐一会便起身,“走了。”
才说完就朝门走了,玉漏浅送两步,扶着门框看他从
那?洞门一径出去,觉得没头没尾的?,不?晓得他这一趟是来?做什么。
连池镜自己?也不?知道来?这一趟为什么,似乎吃醉了酒,想到上回在?这屋里看见她独坐时的?情形,稀里糊涂地就走到这里来?。他很记得那?晚上她寂静地坐在?那?里,褪去了脸上所有的?表情,剩下一片呆怔的?冷静从容,像把冷透了的?壶坐在?冷透了的?炉子上,壶里装着一片死水。
那?一刻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她根本就不?爱他。也许她很擅长装样子骗人,可是不?巧,刚好他对“爱”这东西天生?敏锐,即便一时受了迷惑,但想在?他心里瞒天过海是没可能的?事。他虽然缺少“被爱”的?经验,“无爱”的?经验倒是多得很。
他走回房中,吃了酒的?缘故,这一觉睡得倒好,起来?便觉一身轻松,仿佛心头卸下什么担子似的?。当然一旦心里没有了负累,也会觉得有点空。
不?过不?要紧,老太太的?姻缘符往后?接二连三地下到他头上,总寻出些由头打发他往花萼居去。多走几?趟便是熟门熟路了,和素琼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素琼的?清高端庄的?架子依然摆得十?足十?,和他一处也多半是他想着话头搭讪,否则她就一言不?发。
这日于家太太留吃晚饭,吃过照例要素琼送池镜。送得多了,送的?路也是越走越长。用池镜的?话说:“多走一走消消食也好。”
素琼看他一眼,笑道:“是这话,成日在?屋里坐着也怪闷的?,比不?得你们?男人家,还常出门走动走动。”
池镜随便笑着,“你前日和婶娘不?是也往四老太爷府上去了一趟?”
说话间走到一处八角亭里来?,趁着夕阳坐一坐。素琼坐在?那?头,微微倚着柱子,面颊浮上来?一缕闲愁,“去也是在?屋里坐着,哪及你们?潇洒。听说镜哥哥昨日与朋友到郊野踏青去了?”
“不?过是应个清明?的?景。”池镜坐在?那?端,隔得远远的?,架着一条腿,背黏在?柱子上,一双眼睛若即若离地看着人,没有一点要向前贴近的?迹象。
素琼觉得他这点尤其好,十?分知礼数,就是只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他也不?曾有一点愈矩的?举动,怨不?得阖家都很放心他们?走动。可赞赏之余,又有点受打击,好像她对他缺乏一份女人的?吸引力。
而且很怪,他对丫头都肯调笑,独独和她没有一句轻浮的?话,连个偶然失言的?时候都没有。兴许是因为他们?之前的?关系容不?得一点轻薄,想到这里,又觉得高兴。
她咬了咬唇,“你们?家清明?都是怎么过的??”
“还不?是祭祖焚香,设宴开?戏。年年不?论大小节,都是如?此。”池镜低头捻开?腿上的?一片绿叶,只把眼抬起来?对她一笑,“是不?是没意思?不?过老人家都喜欢这份热闹,稍微冷清点老太太就不?高兴。”
素琼听他这了无兴致的?口气不?知如?何接话好,只是微笑着点头,把眼从亭中放出去。却在?那?亭下那?小径上看见个丫头埋头走来?,因说:“那?不?是二嫂子的?妹子?”
池镜朝半高的?太湖石底下往去,果然是玉漏,大概是出来?替络娴跑腿。
本该放人过去的?,不?过素琼很乐得趁机和她说几?句话。一则因为她和她同?是客中;二则因为络娴总待她淡淡的?,她想着笼好络娴的?娘家人,迟早也能笼住络娴,将来?她们?是要做妯娌的?;三来?,她也有意在?池镜面前表示自己?虽是位千金小姐,却有不?论贫富贵贱的?君子风度。便朝底下喊了声玉漏。
玉漏四面寻寻,抬头望到亭内,见是素琼和池镜只在?那?里坐着,就笑着示意。
素琼朝她勾勾手,“快上来?。”
玉漏没动身,只把双手扣在?腹前笑,“琼姑娘有什么吩咐?”
“没吩咐,叫你上来?说说话。”
近来?玉漏听说他二人走得勤了些,也有意要刺探情况,稍稍踟蹰,便捉裙由太湖石旁凿开?的?一条石阶上到亭子里。一到跟前就要福身,素琼忙抬她的?胳膊,“你我都是一样的?,还行什么礼呢?”
玉漏低头笑了笑,却听见池镜也在?旁一笑,“你们?有哪里一样?”
仿佛有点嘲讽,玉漏以?为听错了,向他看一眼。他没看她,只望着素琼,一张脸忽给夕阳照出一片温柔。
素琼稍微一怔,赧笑起来?,“我们?都是你家里的?客啊。”
“客与客也不?见得一样。”池镜将脸转向玉漏,一双笑眼疏疏淡淡地在?她身上打量着,目光陌生?得像最初认得的?时候,带着点轻微的?鄙薄。
玉漏辨他有点反常,这一向都反常得奇怪,忽然远了她似的?。难道他预备收整德行好好和人议亲?还是他在?这一段和素琼的?相处相知中移了情?
正拿不?准,又见他朝素琼坐了些过去,抬手在?她鸦堆的?髻里摘出一片花瓣,在?手上捻捻,就丢开?了。
素琼受了点惊,须臾脸就不?由自主地红了,“大约是方才从那?海棠树底下钻过来?时弄上的?。”
池镜斜坐着,将一条胳膊架在?阑干上,撑住额角睇着她微笑须臾,而后?才像是想起来?这里还有别人,端正了把衣摆掀一掀,“二哥这几?日在?忙什么?”
素琼早把脸羞得绯红,也坐正了望玉漏。玉漏给他二人这样一看,登时觉得自己?是个货真价实的?丫头,他们?则像是一对恩爱主子,对着她盘问。
她心下气恼,又不?能表现?出一点,只把笑脸略微低了低,“二爷本来?帮着二奶奶料理过节的?事,想是劳累着了,前日带出好些咳嗽,二奶奶连衙门也不?许他去,就只在?屋里歇着。”
素琼也听说池二爷有个气喘咳嗽的?老毛病,素日不?怕什么,就怕忽然急发,有性命之险。因此嘱咐道:“这时节百花都开?了,谁知道哪种花香会引出他的?病?可千万要当心点,请大夫瞧了么?”
“昨日才请太医开?了药方。”
池镜在?旁笑道,“明?日我去瞧瞧他。”
玉漏点点头,眼睛看来?看去的?,又睇回素琼脸上,“姑娘要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素琼这时又很乐得她走,觉得她在?这里是个妨碍。可等她真走远后?,池镜却拔座起来?,还是那?双若即若离的?眼睛,朝她背后?望一遍满园的?黄昏,若无其事地说:“风冷了,琼妹妹回去吧,可别吹病了。”
素琼倏地一阵失落,很有些舍不?得。
池镜顿了顿,又道:“我送你回去。”
她就又笑了。

第35章 照高楼(O四)
天色一暗,便是?风冷露重。玉漏一路走来,想着池镜方才的举动和他这些时的态度,总觉得是?哪里出了差错,才使他忽然和她淡淡的。检点一番,又明明都是?好好的。
难道他这人喜新厌旧得这样快,还?没整个得到她,就?厌烦了?也许是她若即若离的态度没有把握好,过分了,反而令他丧失了热情。本来他们这些富贵公子对女?人就?缺着点耐性,她险些把他看作例外。
也大有可能是因为是给素琼这么一衬,他看清她身上并没有哪里特别好,不值得他费精神和她磨。
一面忖度着,一面走到大奶奶这里来。在廊庑底下就听见屋里似在吵架,是?翠华显得不可?置信的声音,“你还?好意思对我说?你摸摸你腔子里还有没有良心!连这些事你也对我说得出口!”
玉漏一时没好进去,一看院中?,连个人影也不见。估摸着是?两口子吵架,都避开了。
果然又是?个男人的声音,很从容,甚至还?带着点笑,“这有什么?值得你气的?难道我一味瞒着你你就?高兴?”
里头翠华简直哭笑不得,一屁股落在榻上。兆林笑着走去坐在她旁边,把她的肩扳过来,“咱们是?夫妻,我以为什么?事都不该瞒你。对你扯谎,将来给你知道,岂不伤了咱们夫妻的
情分?”
翠华噌地?站起来,“你还?记得夫妻情分?我以为你眼里心里都是?别的女?人呢!”
兆林冷不丁吓一跳,须臾缓开笑脸,“哪能?呢,你是?你,她们是?她们,不能?混为一谈的。这会先别急着和我吵,先许我几个钱,萼儿院里还?等着过节的开销。”
把个翠华怄笑了,连着摇几回头,“我真不知你是?没心肝还?是?没脑子,你在外头包个娼妇,还?要回来告诉我,还?要我出银子!”
兆林不禁正了正神色,“话不要讲得这样难听,哪个女?人甘心在风月场中?打诨?总是?家道艰难,生计所迫才做了这营生。不能?你生是?个千金小姐,就?以为天底下的女?人都是?过的好日子。”
想是?翠华眼睛睁得大的缘故,一笑就?带出一行来,“你倒会关心人。她过的什么?日子不与我相干,你犯不着来对我说。你当我的心不是?肉做的么??”
兆林见她哭,有些慌了,忙捏住袖口起身替她揩,也不再玩笑了,语气放得端正温柔许多?,“我们是?夫妻,我有事并不想瞒你。”
他个头比她高出一大截,所以歪着腰,一脸坦荡痛心却无奈的神色。仿佛他并没有什么?错处,全是?翠华不够体谅。
翠华抬着泪光盈盈的眼看他好一会,简直不知该不该笑。他到底是?什么?做的?刚成婚的时候许诺她绝不讨小,几年下来,果然也没有讨。却在风月场中?不断流连,昨日养着那个,今日又包着这个。问?他他也不避讳,连名带姓将那些女?人的底细都告诉她听,还?一并给她细数人家的长处短处。按他的说法?是?,共她夫妻一场,不该有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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