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玉奴—— by再枯荣
再枯荣  发于:2024年06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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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更无从?说起了,老鲁相公愿不愿意替你担待,那是他老人家的事,与我何干?我又如何劝说得动他?论起来,他和大哥打交道可比和我打交道的时候多,大哥可别胡赖人。”
“你那日往账房去了一趟,对他说些什么,想我不知道?”兆林说着笑起来,“不过?几十两银子,你就急着怕我把家底亏空光了不成?有没有你的份,又有你多少,你急得也太早了些。”
池镜歪着头向他一笑,“你说得不错,老太太的性子,可真是说不准。”
按说老太太百年之后,池家的产业该是两房均分,可老太太这人实在难说,就是寻常人家的父母事到临头也有偏心,何况在她。
再则还有侯爵之位,现如今是大老爷袭着,可大老爷也是五十的人了,谁知道他会不会死在老太太前头?就是老太太先死,死前又会不会有话立下?将来等大老爷死了,这侯爵之位到底是由?他兄弟承袭还是儿子承袭?
若说儿子,池镜也是他生的,若说兄弟,给了二老爷,将来也是池镜的。无论哪头算,池镜都?占着相当一部分的便宜。兆林无非是占一点老太太相较着面上更疼他一点,以及他是长房长孙的便宜。但那都?不作?数,他终日想着,他是空拳难敌四手?,不免悬着心。
但悬心归悬心,要叫他成日跟贺台一样装乖他没那耐性,和池镜一样乔作?没所?谓的态度,他也作?得不像。所?以尽管一面悬着心,一面躲出去喘口气。
外?头花销大,今日着了池镜的道,也合该他倒霉。他把个指头伸出来,冷笑着朝池镜点点,“你小心点,别叫我也抓着你什么把柄。”
说完就自去了,却难得不是往外?头去,而是转回房中。不敢向大老爷桂太太要钱,只?好?和他奶奶翠华商议着如何开销上月那些烂账,好?说歹说的,总算哄着翠华拿出些体?己钱来填了这亏空。
到下晌开席,翠华脸色自然就不大好?看。络娴脸色倒有些喜气洋洋,就为?老太太私下问起玉漏的事,她说了,老太太并没怪罪她没回明,反叫等玉漏好?了领来见见。
太在那桌上听见,悬着的心也放下来,待络娴回座,又叫了络娴来责怪了一句,“你领个人回家来也不先回明一声,连我也不知道,还等着老太太问。”
络娴又将玉漏伤寒的事情细说一回,仍说玉漏是穷亲戚家的表妹。
连老太太也不理论,桂太太也就不好?多讲,帕子掩着嘴咳两声,瞥她一眼道:“等回头领来见过?老太太再说。”
听见五姑娘芦笙在席上咯咯笑起来,“这下家里?可热闹了,又是于家姐姐,这会又新?来个姐姐。”
素琼可巧就坐在芦笙对过?,听见这话只?向芦笙微微一笑后,仍把眼放到前面戏台子上去,顺便暗中瞅一眼前头那桌,那里?坐着兆林贺台池镜弟兄。
厅内座次分明,今日于家太太做东道,单请了府内人口。老太太独在上头,左下首一桌是桂太太燕太太及于家太太,另一桌是大老爷的几位姨太太;右下首一桌是两位奶奶,一桌是自己家两位姑娘与素琼。
池镜这人素琼倒是见过?的,头先在他们四老太爷府上。不过?为?避嫌疑,那时不过?粗略看了两眼,只?知他行容隽逸潇洒,言谈跅弛风趣,除此外?并无多余了解。此番随她母亲搬到这里?来住,晓得是两家相看,她自己也愿意先看清楚了池镜的品行才好?。
她见他人稍微歪欹在椅背上,话不多,只?和二爷贺台偶然谈讲几句,多半时候是把外?头那戏台子盯着。然而看戏也看得心不在焉,人家哄然大笑之时他全没反应,手?上只?管慢条条地?剥着杏仁,剥好?了往嘴里?一抛,那张常挂着点笑意的嘴慢嚼慢咽地?在活动,从?这里?望去,总看见他一个喉结懒倦而有力地?滚动着。
忽然老太太跟前那毓秀过?去叫他,他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残渣。素琼忙敛起眼角的余光,还看那戏,连他走过?她身边她也目不斜视。
原是老太太叫他给于家太太斟酒,“去见过?你于家婶娘。”
是跟着四老太爷府上称呼。
池镜去斟了酒,于家太太细看他几回,回头向老太太赞颂不迭,“先前在那边府里?没细看,这会认真一瞧,真是人才出众。老太太好?福气,儿孙们个个都?是人中龙凤。”
老太太见她意思是很赞成这门婚事的,自然高兴,客套几句后,又使毓秀下头叫了素琼近前来,向池镜说:“这是你婶娘的女儿,今年十七了,叫素琼,是你妹子。也给你妹子斟一杯。”
池镜放下酒壶作?揖,“素琼妹妹好?。”
素琼也福身还礼,脸上还是那淡淡的微笑的神情,眼睛似看他不看他的。却从?那静而亮的眼底,偶泄出一点光来。
随侍的丫头将她的酒盅取来,由?池镜斟了,她敛着袖呷了一口,仍旧端了盅回席。池镜也照旧回座,经过?她身边时,留意到她在气定神闲地?看着戏。
然而当他落座一会,又察觉到她那一点目光总有意无意地?向他溜过?来。
贺台斜身过?来秘密地?问他:“如何?娶这位素琼表妹做你的三奶奶,虽不是皇上家的公主,也不算委屈你吧?”
池镜只?是笑,心里?无滋无味的。这类女人他在京时也会过?不少,总是高门显贵家的小姐,仗着身份相貌,矜贵得要命,不肯轻易对谁先表现出一丝一毫喜欢,要人先去捧着她。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要说捧,他是觉得全没必要,索性也懒得理她,照样看他的戏吃他的酒。
那戏台子搭得比大宴厅那头的略小些,一生一旦皆勾得粉扑扑的脸在那台子上装腔作?势地?追逐,眼珠子在那放大的眶子里?滴溜溜乱转。锣儿锵锵敲了两声,从?那金色的锣面间?折射来夕阳的光,忽然有种断魂之感。
他大哥不知几时已经溜了,他算一算,再捱一会,只?等着里?头酒过?三巡,气氛热闹起来,女人家叽叽喳喳挤在一处暗中较劲的时候,没空留意到他,他便也可以溜出席去。

第33章 照高楼(O二)
黄昏将断不断的吊在天际,戏唱过?去了两出,这才真正到了热闹时候。许多?不当差的媳妇婆子也赶来小宴厅上看戏。年纪大些的搬着凳子坐,年轻的丫头或是?倚在柱子旁,或是?立在隔扇门边,大家嗑瓜子剥干果,嗑哧嗑哧的,像一群老鼠掉在个大米缸里头。
不一时厅内掌上灯,顶上挂着六个?大四角宫灯,几?面墙根下点着十六根高立银釭,各桌上也有六头烛台。还有一点太阳的余晖,映着烛火,又勾缠着各人头上的钗光,黄澄澄的耀眼。
老太太刻意戴着只金牡丹嵌红宝石分心,家常是?不戴的,可今日不同,于家太太是?四老太太的娘家人,她有意戴给她看,不能给四老太太背后嚼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是?非,说起她出身寒微之事。
这分心繁重,压得她脑袋疼,人便歪靠着陷在那雕花黑榻上,不忘称赞于家太太,“他婶娘请的这戏班子倒好会?唱,比我们自家养的几个小戏强些。”
于家太太忙在凳上调转身,“我人生地不熟的,原也不知道南京城哪个?班子好。还?是?在前几?日在那边府上见他们请,看了两出也觉得好,今日特地打?发小厮去那边府里打?听了请来的。”
老太太嘟着嘴嗔道:“婶娘真是?有心,说还?席还?真格摆这样大的阵仗,哪个?要你如?此?破费?下回可不许了啊。”
于家太太笑道:“我不过?是?出几?两银子罢了,劳累的还?是?老太太府上这些人,我还?不好意思呢。”
说话间,捧着泥金戏单子上去给老太太,请她点戏。老太太隔得老远问?素琼想看哪出,素琼立起身来推辞,“老太太自然比我们知道些,还?是?请老太太点一出好戏给大家看。”
言讫便微笑着坐下来,也不大与同席的芦笙金铃两位姑娘说话。芦笙年纪小,少不得聒噪,因和四姑娘金铃不大融洽,不爱同她多?说。又嫌无?趣,因看见素琼腕子上戴了只嵌碎蓝宝石的银镯子,便拉过?她的手来看,“我也有一只嵌蓝宝石的,不过?我那只是?金打?的,嵌的石头也比你这个?略大些。”
未及素琼开口,金铃先障帕轻轻笑了声。芦笙横她一眼,见她只盯着戏台子看,以为她是?因前头的戏而笑,也就不理论?了。
这间隙里素琼把腕子抽回去,并?不讲话,只是?微笑着点头,算是?应答了芦笙。
偏芦笙年纪小,也没个?眼色,又说:“不信改日我拿给琼姐姐瞧。”
金铃听不下去,已拔座起来,自往上头长辈跟前去斟一轮酒。
素琼却不大好走开,还?要硬着头皮和芦笙客套疏离地周旋,“我有什么不信的?你们家自然什么精致东西都有。”
然而心里却有些鄙薄,这蓝宝石嵌在银手镯上倒比嵌在金手镯上好看,芦笙哪里懂,自以为越贵重越好,浑身的铜臭气,竟一点没有侯门千金的涵养。
芦笙自在那里得意,“这倒是?,我有好些头面戴不上,白?占着首饰匣子。琼姐姐,明日你到我屋里去拣两件,权当我送你的礼。”
送礼倒是?其次,其实是?见素琼素日穿戴清新雅致,卓尔不凡,因此?有意要叫她也见识见识她的好东西。
素琼敷衍道:“无?功不受禄,无?端端的你送我礼做什么?我不能白?受你的。”
芦笙欠身过?来,抑着声说:“听我娘说,你将来是?要做我三嫂的,我做小姑子的送嫂子一份见面礼,这不算名目么?”
只怕给人听见,素琼忙惊着四面看看。见无?人留意到,眼底下翻出一抹红云来,嗔一眼芦笙,“你这小丫头,净是?胡说。”
说完又看戏台子,余光朝斜下一瞟,池镜早不在那桌上坐着了,只剩贺台和后到的两位族中兄弟在吃酒谈天。她忙把眼收进里头来找找,只是?乌泱泱的脂粉裙钗,连个?男人的影也不见。她的心像给人陡地推一把,跌了一跤似的,一片惶惑失落的情绪。
天色倾颓下来,台子上演着一出插科打?诨的杂戏,这样的戏就是?要闹哄哄的才好,敲锣打?鼓一阵一阵地掀腾着,连玉漏这里也听得见一点。
她见好许多?,嫌躺得久了,起来将窗户打?开,把一盅热茶
搁在窗台上,脸枕在手臂里看前头那紫藤花架。
上头晾着些女孩子的衣裳,也有络娴的,也有丫头们的,五颜六色,像是?一片片风月旗幌。络娴夫妻在那头吃酒,蓝田和佩瑶都跟着伺候,下剩的丫头不是?哪里闲耍去了,就是?在正屋里看管屋子。不像在凤家的时候,没人到她这里来找茬骂人,还?有些清静得不习惯。
自然也没人管她,有个?小丫头才刚送了稀饭来就走了。要先吃了药再吃饭,药还?在小炉上煎着,咕嘟咕嘟冒泡,那声音在杳杳锣鼓中,显得格外岑寂。
“怎么偏在风口里吹着?”
玉漏把脸从臂上抬起来,看见池镜站在窗外,她笑了一笑,脸上有了精神,“才开没一会?就让你碰上了,屋里一股子药味,你进来么?”
虽如?此?问?,人已走去外间开门。池镜笑着进来,走进里间把外窗拉来阖上,“才好了些,哪里经得住风吹。”
玉漏自去给他倒茶,“你不是?在那头看戏吃酒么?”
“没意思,闹得脑仁疼,躲出来了。”
“三姑娘和姑爷还?在席上?”
“他们不敢溜。”池镜因见她递茶的手,将茶很快接了放在炕桌上,握住她的腕子朝身前掣一把,去摸她的额头,“不烫了。吃饭还?吐么?”
玉漏站在他两个?膝盖之间,有点不好意思地把脑袋偏让一下,“不晓得,今日还?没吃呢。昨日吃了几?口芥菜肉糜稀饭,倒是?好好的。”
“这时候了,怎的还?没吃饭?”
玉漏藉故去看药罐子,轻轻走开了,一面朝外间饭桌上递去一眼,“早午还?是?没精神,就没起来吃。晚饭在那里,要等吃过?药才吃。”
她穿一件黛紫长衫,像挂在架子上,风一吹,那衫子自肩底下空空荡荡地摇摆着,很有一股孱弱缥缈的风情。池镜看着她蹲在地上扇那小炉里的火,火光扑在她面上,她在红热的气焰里瞅他一眼,又溜走了目光。
他觉得后脖子上发痒,抬手去挠,又挠不对地方?,就笑着放弃了。他将背欹到榻围去,仰着面孔,反手去抠窗纱上嵌着的那枚小小的圆月亮,只管沉默下去。
玉漏知道,他为了少一份责任,等着她主动献身。她可没那么傻,虽然贞洁在她看来没什么要紧,但她不能如?他的意。眼下他对她有一点爱么?她没这个?把握,吃干抹净后,兴许他会?翻脸无?情,谁说得清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没旁的法子,只能靠这份肉体之欲引着他持续深陷。
“你进来的时候,丫头们没问?你?”她问?。
池镜端回面孔,“进来时院中无?人,没人瞧见。”
“那头几?时散席呢?”
她这般问?,无?非是?怕络娴贺台回来撞见他在这里,他不好交代。她倒比他还?小心。
“还?早着呢,坐一会?我也还?要回席上去。”他一壁说,一壁就着洒在炕桌上的几?滴茶汤胡乱画着些什么。其散漫的态度,好像不是?专门为瞧她来的,是?躲清闲躲到她这里。
药煎得差不多?了,玉漏把罐子端到圆桌上,等着那些蠢动的泡一个?个?破灭,用一支箸儿滗在灌嘴朝碗里倒。罐子整个?又烫又重,把手上包着绢子还?有点握不住,倒一点就不得不放下来歇一歇。
池镜看两眼看不过?去,走来赶她,“你去坐着。”
吃了药歇会?就该吃饭,池镜去取那只提篮盒,几?个?碗碟摸着早已是?冷透了。玉漏不甚介意,仍端起碗要吃。池镜皱着眉拦她的手,“这还?怎么吃?”
“不打?紧,这是?绿豆稀饭,凉了也是?一样吃。”
“又不是?消暑热。”池镜忽然不耐烦,夺过?碗来,欲往外头正屋里去吩咐丫头。走到外间,又掉过?头来夹着额心对她说:“你不许动,我叫人重新做了来。”
玉漏有点意外的喜欢听他这“命令”的口吻,不耐烦地强迫着,一定要人顺从他。可能是?她自己为自己操心计算得太久了,难免有疲惫的时候,有个?人给她下命令替她做决定,只要说对了地方?,她也肯听一听。
她禁不住一笑,随后仿佛怕给自己看到,就把脸低下去。腰背也略略塌下去一点,小臂搁在腿上,两手在膝前相互抠着指甲。睡散的几?缕头发垂下来,挡在侧脸旁,像一片帘笼。自那帘笼后头有一侧低垂的眼睛,那眼睛也有一片睫毛斜垂下来,挡住了目光。
墙上是?她整个?放大了的侧影,仿佛虚化?出一个?庞然的怀抱。池镜静静立在碧纱橱外看着。她没察觉,还?是?悄然坐着,但池镜似乎听见她在说话。她的声线绝不似一般女人尖细娇嫩,常是?轻轻的口气,更像是?傍晚的冷风,徐徐而消沉。
他就这样看了她好一会?,不知道为什么又没进去,没声没息地走了。
玉漏独坐了好一会?,不见他回来,心下诧异,走出来查看,看见外间那两扇门敞开着,门扉“嗑嗑”地被风打?出细细的声响,门外廊庑底下有只灯笼轻轻地摆动着。仿佛刚有人在这夜色里徘徊过?,又走了。
正有个?小丫头子挽着个?提篮盒进来,朝屋里睃一眼,“咦,三爷走了?”
玉漏也不知道,笑了笑,“像是?走了吧,没见他人。”
那小丫头将提篮盒内的一碗火腿煨稀饭取出来,一并?取出两碗小菜,端去里间炕桌上,“三爷吩咐重新做的,你快来吃了吧,省得一会?放冷了,又要厨房重做。大厨房里头这时忙得很,他们不耐烦。”
玉漏因道:“真是?怪不好意思的,总是?劳烦你们。”
那丫头没说什么,玉漏邀她同吃,小丫头嘴馋,推了两声就也坐下来,把两碗小菜并?作一碗,用空碗分了玉漏半碗稀饭。静静吃了两口后,瞅一眼玉漏,“我们三爷为什么总来瞧你?”
玉漏微笑道:“你们三爷和我家大爷是?至交好友,他见我病得厉害,不好不来看看,大概是?怕我病死了,没法向我们大爷交代。”
小丫头不过?十来岁的年纪,想不到那些弯绕,听她说得自然有理,“你就好了吧?我们二奶奶还?要领你去回明老太太她们呢。这两日听见有人来问?,要是?给老太太太太她们知道你在我们家,又没回明,恐怕她们怪罪我们二奶奶。”
“等我这两日好全了就跟着二奶奶过?去。”玉漏捧着碗,向她窥探着笑一笑,“听说你们老太太很厉害?”
丫头歪着头思忖一会?,又是?摇头又是?点头的,“有时候厉害,又时候又和气得很,说不准。都说我们老太太出身不如?二老太太和四老太太她们,所以脾气也怪,阴晴不定的。”
这倒是?头回听说,玉漏忙打?听,“你们老太太难道就不是?官宦人家的女儿?”
“是?倒是?,不过?娘家只做个?小小县丞,还?是?后来同我们家做了亲家才升到县令的。没做几?年,老太太的爹就病死了,所以最大也就是?做到县令。如?今他们江家也有些人口在做官,不过?都是?些个?不入流的小官小吏,混口官饭吃而已。”
小丫头没几?多?心眼,一打?开话匣便关不住,也不论?信得过?信不过?,凑来就说:“他们江家的子弟还?不都是?仗着我们池家的势,其实里头根本没几?个?人才。”
玉漏奇怪,一个?小小县丞家里,如?何能攀得上这侯门之亲?
那丫头继而解惑,“是?那年我们曾老太爷回南京来祭祖,往句容县去打?猎,在那山上走迷了十来天,人险些没饿死。幸而碰见老太太的爹娘回乡下给岳父岳母上坟,将他给救下了。他为报这救命之恩,就聘了他们家的独女做长媳,就是?我们老太太。”
听了这陈年旧事,玉漏不禁去想,要是?池镜他父亲也上山打?猎走迷了,她也能舍生忘死去救他,可不比如?今和池镜在这里打?擂台轻省得多??可惜二老爷在北京做大官呢,就是?走迷了也不能走回这
南京来。
她酸溜溜地感慨,“你们老太太真是?好福气。”
小丫头先是?点头,后又迟疑,“也不见得,听老妈妈们说,我们老太爷也不是?个?好伺候的主,年轻的时候就爱胡闹,还?没等老太太进门呢,他在家就先同丫头生出个?儿子来了,就是?我们家大老爷。老太爷自己的名声弄得很不好听不算,还?带累着老太太没进门就给人嚼舌根。进门后老太爷又不大和她要好,她老人家年轻的时候受尽了兄弟妯娌丈夫的冷落,连下人也时常奚落嘲讽她几?句。”
玉漏一脸骇然,“你们大老爷不是?老太太生的?”
“非但大老爷不是?,连二老爷也不是?老太太亲生的,他们都是?老姨太太的儿子,不过?由老太太养着。听说老太太进门第三年怀了一个?,都说是?男胎,谁知六个?月的时候,却因那日和我们老太爷吵架,气得小产,只生下个?死胎。后来又过?好几?年才生下一位小姐,就是?我们家姑太太。”
这几?夜里玉漏影影绰绰听见有人在敲木鱼,和同屋那蓝田说话才晓得,正是?这位姑太太。姑太太如?今三十五的年纪,明明早就出了阁,不知何故又常年住在娘家。她成日深居简出的,无?事不出门,只在屋里礼佛修行。再多?的蓝田也不大清楚,玉漏也没好多?问?。
因问?这小丫头,小丫头道:“听老妈妈们说,我们池家还?在北京居住的时候,姑太太是?许给了郑国公家。成婚几?年,姑太太总没身孕,婆家对她有些言语,连姑老爷也渐渐待她不好,冷落她不说,三言两语不对付,就要骂她。那回不知怎的动起手来,将我们姑太太给打?了。老太太听见不依,吵到他们府上去将姑太太接回家来,从此?就没再送回去。后来我们家搬回南京,姑太太也跟着回来了。”
原来池家还?有这些故事,玉漏捧着碗低头沉吟着。
可巧小宴厅那头也正说到姑太太,于家太太笑着道:“今日原也想请姑太太也来坐坐,可姑太太说是?清静惯了,不肯来。”
老太太回道:“她这几?年迷上了佛法,竟比我个?老太婆还?像个?老太婆,门也不大出了,家里的事情也不过?问?,简直做了半个?姑子。”
“正是?呢,我们住在她隔壁院里,见她时常都穿得素净,夜里听见她诵经,倒觉得格外清静安神。”
老太太笑着摆摆手,表示不愿意再说她的事,把身子歪正了问?毓秀,“几?更了?”
毓秀道:“还?不到二更呢。”
老太太嫌时辰还?早,吩咐传了家里三个?小戏到厅上来,用笛筝合奏唱一段小调。小戏皆未装黛,只有个?唱小生的不知哪里换了件男人的直裰袍,手执折扇,打?在手心里,正用苏州话的唱到一句“日思夜想”。
恰巧撞在素琼的神思,又朝下席上望去,不想池镜几?时又坐在那里,换了件黑莨纱绣袍,藻井上坠下来一只四角大宫灯,那金色的烛光在将他埋起来,仿佛他周遭砌起了几?面看不见的墙,使他和众人隔绝,有种不同流的沉静。
他一侧眼也看到她,便向她微微一笑,又有礼地调开了目光。素琼自进来就听见院里池家的丫头说,他们池三爷是?个?爱说笑的人,也没有主子架子,和谁都能调笑两句。这一下看来,又觉得他不像他们说的。他的目光尽管和众人聚在一处,那苍冷的脸上却偶尔闪过?一丝离索的神情。
素琼疑心自己脸腮红了,慢慢把冷清的眼睛移开,怕忽然调开反而给他察觉她心里的慌张。她才不想给他知道她是?一眼就瞧中了他,所以从不肯主动去和他搭话。
然而隔了几?日,这日午饭刚过?,他就走到她面前来了,说是?老太太打?发他来问?问?她们这里想挂什么颜色的帘子。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是?特地打?发他来和她们母女说说话,让彼此?增添些了解。
于家太太忙喜喜欢欢地将他请在榻上坐,素琼待要让回房去,于家太太喊住她说:“也不怕什么,论?起来还?是?亲戚,你们兄妹一起坐着说会?话谁还?议论?不成?”扭头又向池镜笑,“你们老太太想得也太周到了些,这样子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记挂着,这帘子挂不挂都不要紧。”
这几?间屋子一向空着,一应陈设还?是?她们母女来前才吩咐摆上的,帘子一直没来得及挂上。
池镜笑道:“这屋子外头就是?池塘,这几?日天气热起来就有蚊虫,我们池家的蚊子也好客,见有婶娘和素琼妹妹两位贵客在这里,少不得也要来打?招呼。”
于家太太笑得前仰后合。素琼在底下杌凳上坐着,也憋不住一笑,终于舍得将眼睛放到他身上来,但仍矜持地不和他讲话。
“怪道人都说你这孩子会?讲话。”于家太太笑完,不住打?量池镜,心里已十分认同这个?女婿了。“你父亲在京城一向都好?”
“常有家书送来,信中倒是?都说好。”
“你原是?常年和他在京住着的,这次回来久住,想必他心里记挂你。”
池镜也说不清,他父亲常年离群索居,就是?幼时阖家都还?在北京的时候,他也对家里的人和事一贯不问?。如?今来信也只问?候老太太,或是?说些朝廷里的风向,连燕太太和芦笙也甚少问?及,谁也不晓得他心里头到底惦记谁。
但他笑着点头,因为他父亲也并?没有对不住他的地方?,就是?他这身才学,还?是?他父亲精挑细选地请先生教导的结果。
一时丫头瀹了茶来,于家太太忙招呼,“快尝尝我们苏州带来的茶。”只待池镜呷过?一口,她便追着问?:“好不好吃?”
池镜笑道:“苏杭本是?产茶的地方?,又是?婶娘家中带来的,自然比我们家的要好。别看门第,说不定越是?好东西,越是?要近身的人才吃得到,譬如?我们这些人,吃的茶大约兴许还?不如?苏杭寻常百姓家里吃的好。”
于家太太还?怕他吃惯了好茶嫌弃,听如?此?说,忙不迭地就吩咐丫头,“把我们家带来的茶包一包给三爷带回去。”
素琼因不喜欢她娘过?分慇勤,掩着手帕咳了一声,微笑道:“娘,人家不过?是?客气。”
池镜看她一眼,又向于家太太一笑,“婶娘放心,我从不是?假客气的人。只是?白?白?得了婶娘的好茶,不孝敬点什么总是?无?礼。不知婶娘这里缺个?什么?明日我打?发人送来。”
于家太太瞅一眼素琼,道:“你们家凡事妥帖万全,什么也不缺。不过?不能拂了你的心意,既如?此?,明日送一碟栗子糕来好了,我们素琼最爱吃这个?。”
池镜点头答应,又把素琼看一眼。素琼只觉血从脖子下头往上涌着,怕涌到面上,便欲起身回房。谁知池镜也起身告辞。她因此?认定,他来这一趟,是?特地来见她的。也许是?他们老太太的意思,也许是?他自己的想法。她禁不住往后者去想。
于家太太的眼睛在他二人身上来回睃一遍,笑盈盈吩咐,“素琼,你替我送送你镜哥哥。”
院门出去便是?池塘,有一座九曲桥,两个?人在桥上一前一后地走着,都不说话。素琼是?等着池镜来和她说,想他一定少不得要与她搭讪的,谁知都走到了对岸他仍没开口。
她思忖片刻,立定了回头看他一眼,“镜哥哥,我只好就送你到这里了,屋里还?有活计没做完。”
池镜向她作揖:“有劳你。你请回吧。”
素琼很是?失落,绣鞋将转不转的,正是?踟蹰之际,老远看见两个?人由林荫里走出来,认出是?二奶奶络娴领着位姑娘,那姑娘却很面生。她有了俄延的理由,在原地站着,等她二人走近了点头招呼,“二嫂子,你怎的逛到这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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