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鸿!”大太太喝止儿子。
余嘉鸿笑嘻嘻地说:“妈,您是嫁进了余家,那是您幸运。所有人都感激您的付出,都说您好。要?是碰到了不讲理的公婆,不知道?您好的丈夫,没有感恩之情的儿女呢?”
大太太不再说话。
上辈子自己回到南洋,除了长辈全都惨死,家人大多成了牌位,还有被逼疯了的嘉莉。
嘉莉是按照余家规矩教出来的姑娘,选的女婿是和?余家有生?意来往的黄家,也是十里红妆送嫁,嫁过去一年之后,那个男人娶了小?,嘉莉还上上下下操持一大家子。
星洲沦陷,余家家破人亡,哪怕嘉莉再贤惠,二房立马替代了嘉莉,还把?嘉莉刚刚生?下的儿子抱走。嘉莉受不了娘家巨变,夫家翻脸,看不到骨肉,她疯了。
自己回来的时候,秀玉刚刚把?嘉莉从疯人院接回来。看见妹妹疯成那样,还惦记着孩子,他心疼到无法自抑。
不能寄希望于给嘉莉找个好人家,毕竟余嘉鹏也是叶老太爷给孙女千挑万选的,嘉莉的丈夫也是家里层层把?关?的,结果呢?
其实嘉莉和?应澜面临的情况差不多,应澜还有勇气离婚,还能带着车队回国,嘉莉呢?
余嘉鸿看向老太爷:“我?现在?是在?为妹妹们担心,外头不是每一家都是咱们家这么讲规矩,这么讲信义的。外面接受了新派思想的后生?,是看不上封建社会遗物的。我?们既然能在?男儿的培养上与时俱进,那么女孩儿的培养也该如此。阿公,您说呢?”
老太爷笑出声来:“你想带妹妹们去百货公司,想让你妈早上多睡会儿,想让你媳妇儿穿洋装。就直说!拐着弯骂我?们是老封建是什么意思?”
“阿公、嫲嫲怎么可能是老封建?要?是老封建,我?压根就不会说。因为说了也说不通。我?是知道?阿公就是特别能顺应潮流,明白我?们年轻人心思的人,才敢跟阿公讲我?的想法。”余嘉鸿再次拍马屁,“应澜今天穿的衣服是我?挑的,我?眼光好吗?”
叶应澜实在?拿他没办法,只能拿了餐巾给余嘉鹄擦脸缓解尴尬:“小?脸成花猫了。”
老太太看见这一幕,是留洋的孙子让孙媳妇穿的洋装,这也怨不得孙媳妇,孙媳妇疼爱幼弟,挺好的。老太太说:“我?都一把?老骨头了,管不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我?就等着你们早点?为我?们添金孙,我?们早点?做祖祖。”
“嫲嫲,我?妈昨天还跟我?说,让我?好好养伤,不让我?胡来。您现在?又催,我?到底听谁的?”
别人大笑,叶应澜窘迫,嫌他没脸没皮,给他塞了一个生?煎馒头。
“这才结婚几天,就被媳妇嫌弃了?”大太太越过大儿子跟小?儿子说,“弟啊,咱们可不能学你哥哥。”
“妈妈,我?会乖乖的。”纯真的嘉鹄一脸认真地回答。
余嘉鸿越过弟弟,问叶应澜:“不要?特地选日子了?今天下午三四点?,我?先去车行接你,再接嘉莉和?嘉萱,一起去百货公司?晚上带她们一起去吃西餐?”
嘉莉和?嘉萱互相看,一脸期待。
“妹妹们不是有课吗?几点?结束?”叶应澜问。
“大嫂嫂,我?们两点?就结束了。”嘉萱接得快。
大太太抬头看了一眼嘉萱,嘉萱低下了头。
大太太转头跟儿子说:“到底是姑娘家,不要?玩得太晚,你们三点?接她们去,不要?在?外头吃晚饭了。”
“好。”
老太爷抬头:“月娥,儿子长大了,也娶了媳妇,他的孝心你也受着,早上不要?早起做早餐了,陪着我?们一起吃饭就好了。”
“爸妈喜欢吃我?做的饭菜,我?开心还来不及。”大太太无奈地看儿子,“这孩子满脑子都是新思想。”
老太太笑:“这是儿子的孝心,你该高兴。我?们喜欢你做的饭菜,中午、晚上也可以给我?们做,一样的。”
“爸妈就是疼我?。”大太太说。
自己刚才提了一句,余嘉鸿谈笑之间?就让亲妈不要?早起,也为自己和?两个妹妹争取了穿着,乃至可以出门?的自由,还哄得二老高兴。难怪人家短短时间?就能成为南洋首富。
老太爷吃好了,开始漱口,佣人拿了今日的早报进来。余嘉鸿也吃完了,也拿了一份翻看。
头版头条依然是上海战事?的新闻,日军在?上海遭到了中国军队的奋力抵抗,当初宣扬三个月就要?打?下中国,现在?依旧在?上海鏖战。
为了达到震慑的目的,日军空军对沿海沿长江的居民区和?非军事?目标,包括了学校、医院和?育婴堂等设施进行疯狂轰炸。
文章配了一张被炸得血肉模糊的妇女尸体边坐着一个婴孩的照片,而这条下面的一篇新闻让余嘉鸿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去:《空军英烈沈云杀身?成仁》
没有图片,只有黑白的字,新闻里说沈云驾驶老旧飞机与日军飞机在?空中交战,为了掩护队友撤退,弹药将?尽,寡不敌众,他自知无法返航,毅然决然冲向敌机。
在?这些文字背后,是他骑马摔下去后,伸向他的一只手,是他思乡,躲在?屋里痛哭之后,端到他面前?一碗炒饭。
余嘉鸿十岁去美国,姨夫是外交官,在?他十四岁时,姨夫姨妈就离开了美国去欧洲赴任,他一个人在?寄宿中学读书。
在?中学里他认识了大他两岁的沈云,他邀请自己去他家作?客,他们家祖辈被贩卖来美国,凭着勤劳和?坚韧,从最初的劳工到现在?拥有自己的庄园。
他的家人热情好客,给了自己很多帮助,而自己跟在?沈哥的屁股后面,做沈哥的跟班。
没有父母在?边上,他第一次一觉醒来裤子弄脏了,不懂是为什么,问沈哥,沈哥边笑他是不是有喜欢的女孩子了,边跟他说他长大了。
直到自己进大学的那年,沈哥报名旧金山旅美中华航空学校,那是一所专门?招募华人子弟,参加航空培训,回国参战的学校。
沈哥去中国前?找自己吃饭,他先是豪迈地说:“等哥哥把?鬼子赶走,开飞机带你畅游祖国河山。”
后来他喝到微醺,又说得伤感:“若是我?为国牺牲,不必为我?悲伤,我?只是长眠在?了母国的土地上。”
如??.??今,终究化作?这一行行的黑字……
余嘉鸿不想让家人担心,他扯出一抹笑容:“嗯?”
叶应澜见报纸上的照片,她看了也心里难受。大约他也是看到了这张照片吧?
报纸上的文字太沉重,老太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出?去?走走。”
“怎么了?”大太太问大爷。
大爷把?报纸推给她,大太太是?生了四个孩子的妈,怎么看得?了这个,眼?泪一下涌了出?来:“这些畜生。”
大爷默默地?拍大太太的背,老太太也是?叹了一声,站了起来往里走去?。
叶应澜和余嘉鸿,闷声不语地?往东楼去?。
走过回廊,余嘉鸿往楼上走,他一脚绊在楼梯上,叶应澜眼?疾手快托了他一把?,她担心:“嘉鸿。”
“我们回房。”余嘉鸿抓着楼梯扶手。
叶应澜看见那?张图也伤心,也难受,但是?没他反应那?么大,一定还有其他。
叶应澜看着余嘉鸿一步一步上楼去?,直到?拉开了门,他们进了房,余嘉鸿才抱住她。
叶应澜抱着他颤抖的身体?:“嘉鸿,别吓我!到?底怎么了?”
“报纸上牺牲的沈云是?我在美国最好的朋友……”
余嘉鸿以为?自己两世为?人,已经经历太多太多苦难,早已麻木。但是?当苦难重复,他并没有麻木,依旧心痛到?无法呼吸。
竟是?这样,叶应澜除了抱住他,没有其他言语可以安慰。
过了许久,余嘉鸿放开了她:“走吧!你去?车行,我去?轮船公司。”
“要?不你在家歇一天?”叶应澜很担心。
“不用。”心会痛,但是?即便是?得?知她牺牲的消息,他也依然跑完了自己任务。
只是?后来每次,经过她出?事的那?一段,他会在那?里停下抽一支烟,缓一缓自己的情绪。
人有心,就会疼,人有责任,就能撑,重活一回也是?如此。
他说:“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尽快调适好心情,多做一点事,速度快了一点,就能少死一些人。”
余嘉鸿跟她说,“我是?这么想的,昨天晚上我们商量的想法,最好跟你爷爷商量一下,他老人家见多识广,而且有各种人脉,可以更好更快地?把?事情推进下去?。你等下去?了车行,给爷爷打?个电话,看看他老人家什么时候有空,我们俩过去?跟他商量。”
“好。”叶应澜仔细看他,“你真的没事?”
“没事。
叶应澜拿起手提包:“那?我们走吧!”
依旧是?叶应澜开车,之?前都是?余嘉鸿会给她纠正开车的种种问题。
从家里到?车行要?经过霍洛韦街,这一段两边都是?骑楼商铺,有家私店、南北杂货铺、理发店、服装店,人来人往,有他盯着给指导和没人说话,真的不一样,这车开得?她额头冒汗。叶应澜侧头,余嘉鸿还是?闭着眼?,皱着眉头,不去?打?扰他了。
叶应澜小心翼翼的开车,只想安安稳稳把?车挪出?这段路,可惜天不遂人愿,她开得?小心,却有人奔跑逃蹿,叶应澜猛踩刹车,看见车子前面的人:“云姨?”
余嘉鸿反应比她更快,他已经推开车门,跑到?云姨面前,把?云姨护在身后,叶应澜推开车门听见云姨:“秀玉,秀玉!”
秀玉赤着一只脚奔过来,她身后有几?个男人追着她跑。
秀玉看见他们的车子像是?见到?了救星,余嘉鸿往前跑了几?步跟秀玉说:“你和云姨先上车。”
“为?什么追我家厨娘?”余嘉鸿迎上去?质问。
这是?热闹街区,来来往往的人极多,秀玉和云姨逃跑本来就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
叶应澜把?秀玉和云姨送上了车,也看向这边。
来人穿着很体?面,走到?他们面前:“余大少爷、少奶奶,我是?顺隆粮行郑老板府上的管家。这是?我们郑家的三姨太,我是?来请三姨太回府的。郑家和余家是?同乡,我们老爷和府上两位老爷时常一起喝茶。”
这位管家先自报家门,再提云姨身份,最后说两家的交情,先礼后兵的意思。
叶应澜当时救云姨,把?母子俩留在车行,就决定要?护着他们了,要?是?这个时候把?云姨交出?去?,之?前做的事岂不是?白费了?
更何况原本郑安顺说自己与郑家断绝关系了,对郑家大太太来说,是?一件好事。本来这件事已经过了。
昨天是?余嘉鸿让安顺打?了陈二,郑太太这口气就更难消了。郑太太才想着逼着母子俩回去?出?这一口恶气。
说起来还是?自家惹出?来的祸事,她怎么可能不护着?
叶应澜点头:“正是?大家都相识,所以我知道这里的内情。云姨曾经是?你们家的三姨太不假。但是?郑安顺把?病得?半死的亲娘接了出?来,并且与郑家断绝关系,这件事你们老爷和太太也都是?认可了,说了以后娘俩生死与郑家无关,希望你们不要?再纠缠不休了。”
叶应澜没说云姨是?被打?得?半死,已经是?不想把?脸当众撕破了。
“您是?余家的大奶奶,我真不知您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郑安顺是?我们家的大少爷,出?生之?后就是?大太太当亲儿子养大,大少爷读的是?莱佛士书院,他要?是?不闹别扭,应该已经去?英国留学?了。他跟您先生一样是?大户人家要?继承家业的长子。他年纪还小,受人挑唆,离开郑家。我们老爷太太想着等他想明白了再回家。这几?天我们老太太身子不好了,想见孙子,我们老爷怕大少爷还是?那?么执拗,让我先来请三姨太,再请大少爷。”
显然这位管家不想善罢甘休,甚至抬出?了孝道。
霍洛韦街本就汇聚了本地?各种店铺,也包括了顺隆粮行最大的铺子,郑家大少爷一年前跑了,这事儿也算是?人尽皆知了。
边上有人说:“所以啊!白眼?狼是?养不熟的,大太太把?这个大少爷养在自己身边,当成亲儿子,结果呢?长大了说养母不好,说养母苛待他生母。原因不就是?养母有了亲生儿子,对他没以前那?么好了。”
“自己生了儿子,对他忽视一点也正常。”
“不是?还说要?送他去?英国留学?吗?要?是?不好能送英国?”
“就是?没良心。”
“……”
不管郑家是?如何对郑安顺母子的,在外面郑安顺总归是?郑家大太太养大的。
这个管家给余嘉鸿和叶应澜行礼:“余大少爷、大少奶奶,余家重规矩,重孝道,既然您二位在,也就不请三姨太了,请余大少爷和少奶奶劝一劝我们大少爷。百善孝为?先,老太太想他,大太太想他,让他不要?再闹了,回去?吧!”
叶应澜还在想怎么应对,只听余嘉鸿叹息:“有些事你不知道内情,这件事我们没办法去?劝安顺。”
“有什么没办法?难道他不是?郑家养大的,他不是?我们老爷的骨血?”这位管家一副忠仆之?态,“这就是?余家的教养?教唆儿子悖逆父母?”
边上人群议论纷纷:
“郑老板为?筹赈会筹措粮食,也是?尽心尽力。就算父子之?间有争执,也没必要?这样吧?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吗?”
“余家家风好是?有口皆碑的,怎么能做出?众人别人家儿子不认父母的事来?”
郑家的管家听见这些话,对着众人拱手:“多谢各位!余大少爷,清官难断家务事。三姨太我们也不接了。不管怎么样?大少爷也是?我们老爷太太养大的儿子。老太太想见孙子了。您帮忙劝劝我们大少爷,请他回家去?。”
余嘉鸿满脸为?难,欲语还休,像是?下定了决心:“管家,安顺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你应该心里有数。安顺不是?一个没有孝心的孩子。自古忠孝难两全,他劝不动郑老爷,只能带着亲娘离开。”
叶应澜听他话里有话,郑家跟日本人做交易的事不是?刚刚查清,这个时候说这种话,就不怕打?草惊蛇?
管家脸色大变:“余大少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们的表少爷昨日的话何等无耻?但凡上头有祖宗,知道自家来自哪里,昨天怎么可能说出?那?样的话?你说能让他不仅这么想了,还大庭广众说出?来是?什么缘故?”余嘉鸿用带着深意的口气说,“安顺长大了,他有自己的立场。”
上辈子星洲沦陷,郑雄成了帮日本人的伥鬼,害得?好几?家华商灭门,安顺一直良心难安,恨自己明明猜到?了郑雄在干什么,却不去?查证,如果……没有如果。
这辈子郑雄的事已经有了定论,郑安顺也不会再被愧疚困扰。
郑家管家义正言辞:“这是?污蔑。大少爷怎么能给郑家泼这种脏水?郑家还在为?筹赈会奔波。表少爷的话怎么可能代?表郑家?”
余嘉鸿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但愿吧!”
叶应澜一下子明白了,余嘉鸿是?想要?帮郑安顺撇清跟郑家的关系。
余嘉鸿拉住叶应澜:“我们走了。”
叶应澜跟着余嘉鸿上车,这回余嘉鸿坐上了驾驶位,按了喇叭,开车离开。
他们倒是?离开了,留下了已经报上家门的郑家管家,边上的看客还没散开,正在议论纷纷:
“听余大少爷的意思,郑家不支持打?日本人?”
“不会吧?他们可是?给筹赈会在买粮食,知道他们支持筹赈会,我一直去?他们铺子买米。”
“也有可能,你们想想报纸上说的,那?个陈家二少爷说的话。他们是?亲眷。”
“报纸?什么报纸?”有人问。
一个戴着眼?镜,穿着长衫的男人拿了一份报纸读了起来:《酒楼痛斥汉奸,共唱告别南洋》
文章先是?叙述了昨天的整件事,这个穿长衫的男人还特地?指出?,这个被打?的人,正是?郑家的表少爷,陈家的二少爷。
后面说,纵然支持国内抗战是?主流声音,也不乏唯利是?图的那?些华商,认为?中国已经跟他们这些移居南洋的华人无关,也有人说出?“不战亡国,战亦亡国,支持抗战实际上在增加中国人的苦难。”
文章对这群人的言论进行批驳。呼吁华人团结起来,为?民族的生死存亡而战。
“这么看来,余家大少爷说的话,也不是?空穴来风?”
“别说是?陈家二少爷了,就是?郑家二少爷这么说,这不代?表郑老爷是?这个想法。家族大了出?一两个败家子也正常。”
“未必,我们这种根本接触不到?他们这群人,但是?他们这群大华商大家都熟悉,余家少爷这么说,未必是?无的放矢。”
“怎么可能?”郑家管家大叫起来,“我们老爷为?国内筹集粮食殚精竭虑,他们这是?血口喷人。”
“郑家粮铺价格是?便宜,但是?用几?年的陈粮掺在新米里,当新米卖。还有他们的米粮一直是?散装的比袋装的贵一点是?为?什么?还不是?他们袋装的是?连着布袋的总价吗?”
“对啊!郑家粮行的东西,真不怎么样?”
“你想要?好东西,就要?出?贵价。”
“……”
话题已经偏了,郑家管家不再理论,他转头去?报摊上买了一份报纸,翻看那?条新闻。
昨天晚上陈家老爷和陈家太太带着被打?得?鼻青眼?肿的陈二上门来讨要?说法。
陈二虽然排行老二,但是?上头的老大早年夭折,陈二是?陈家这一代?唯一的男丁。
被郑安顺这个贱种打?,陈家夫妻怒火滔天。
奈何当老爷听说郑安顺有余家大公子撑腰之?后,不痛不痒地?说了句:“胳膊拧不过大腿,别说我们跟余家相差悬殊,就说老二说话不看场合,外头都在救亡游行,这个时候说这种话,没被打?死算是?好的了。”
陈家的生意靠着郑家照应,郑雄这么说,他们不敢不应,但是?心头却是?难以咽下这口气。
郑太太更是?难受,哪怕那?个孽种跑了,连父母不认了。老爷还护着他?
他们惹不起余家,难道还不能收拾那?个孽种吗?
两位太太越说越气,一拍即合,决定把?那?个孽种抓回来。
郑太太找了管家过来,让他去?抓郑安顺。
管家倒是?为?难了,郑安顺在叶家车行,总不能去?叶家车行抓人?
之?前郑安顺母子离开,郑雄让管家去?找过几?次母子,郑雄没摸到?郑安顺进出?车行的规律,但是?知道三姨太的习惯。
三姨太早上会来这条街买配菜和配料,只要?抓了三姨太回去?,还怕郑安顺不回来吗?
不过今天出?了意外,三姨太今天居然不是?单人出?行,而是?带了一个小娘惹一起出?来。
更加意外的是?,这个小娘惹居然凶悍得?很,又喊又叫,让他们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更巧的是?,居然在街上遇见余家大少爷夫妻,原本是?三个手指捏田螺,简简单单的事,就弄复杂了。
而且,他跟余家大少爷的争执,那?个余家大少爷还把?话往郑家不抗日上引。人没抓到?到?,还惹了这么一身骚。
管家带人回郑家。
郑太太和陈太太正等着他。
“人呢?”郑太太问。
管家低头禀告,本来他们能抓住三姨太,但是?遇到?了余家大少爷夫妇,把?三姨太给抢走了。
“抢走了?”
“是?。而且余家大少爷还说……”管家添油加醋地?把?余嘉鸿的话学?给太太听。
郑太太是?越听越气,气得?咬牙切齿:“废物,你就任由他这样说?”
管家说:“太太,老爷说过了,咱们家不能跟余家和叶家硬碰。余家大少爷在那?里我能怎么办?”
又是?这句话,郑太太也不能说老爷的话不听。
今天老爷出?门的时候,还让她想想清楚,到?底哪儿才是?她的家,别为?了娘家的蠢货惹出?祸来。要?是?让老爷知道,她为?了替侄子出?气,去?招惹了余家的人?
郑太太叮嘱管家:“跟下面的人说,千万别说我今天让你去?请大少爷回家。”
管家明知故问:“为?什么?”
郑太太色厉内荏:“叫他们别多话,就别多说话。”
“是?。”管家
管家低头离开,走出?门,回头看了一眼?。
“阿财叔。”
管家转了回来,见是?二姨太身边的一个小丫头,他冷着脸问:“什么事?”
“二太太屋里的凳子坏了,都说了三天了,还没换。什么时候给换?”小丫头满口抱怨。
管家哼笑?一声:“我听说就掉了点漆,这就算坏了?我连这个都给换了,那?全家上下多少物件得?换?”
“不换就不换,我自己买去?。”二姨太从楼上下来。
明明大太太和二姨太只不过差了两三岁,大太太眼?角早就有了皱纹。
二姨太明明生了四个子女,脸上没有皱纹不说,身材也依旧苗条,轻薄的娘惹衫配上绣花纱笼,婷婷袅娜,风姿绰约。
“二太太见谅。”管家压根就没给她什么好脸色,说完转身就走。
气得?二姨太转身上楼拿了小包,出?了郑家的门,叫了一辆黄包车,去?了街市。
二姨太下了黄包车,穿进一条小巷子,停在一栋楼的门口,从包里拿出?钥匙开了门,进了屋子。
她上楼去?,楼上房间里床铺家具一应俱全,她开了窗,坐在梳妆镜前,等了十来分钟听见楼梯脚步声,连忙跑到?楼梯口,看着管家上楼来。
二姨太走过去?勾住了管家的胳膊,伸手要?解管家的扣子:“想我了?”
管家按住了她的手:“没时间,有正经事要?跟你说。”
“你说。”
“你知道今天早上大太太叫我去?做什么了吗?”管家把?刚才发生的事跟二姨太说了,“原本我想借着这个机会,大少爷被骗回来了,大太太肯定要?打?他,我索性让人一棍子把?他给打?死了。这事就全在太太头上了。可惜被搅和了!”
郑家三个儿子,郑安顺是?最聪明读书最好的一个,郑安顺不仅是?大太太的眼?中钉,也是?二姨太的肉中刺。
管家坐下把?一份报纸递给二姨太,二姨太在看报纸的时候,他一把?将二姨太抱着坐在他的腿上:“对啊!所以这事非得?让老爷知道。老爷私底下可看不上那?群为?了隔山跨海的中国拼死拼活的傻子。大少爷可以在家里和老爷争,但是?老爷是?做着筹赈会的生意,要?让老爷知道大少爷在外头说他不支持抗日。那?老爷会怎么样?”
“老爷恨死那?个贱种了。”二姨太说。
“我是?大太太的人,这个事情不能我去?说。要?你去?说才行。”管家的手摩挲着二姨太的腰,“你还能把?大太太怕老爷知道她为?了给娘家侄子出?气,所以不许我让老爷知道这件事也说了?”
“知道了。”二姨太勾住管家的脖子,娇柔地?说,“我想你了。”
“抓紧时间先把?事情办了,老爷等下回来吃饭,你找机会跟他说去?。”管家捏了捏二姨太的脸,“不都是?为?了我们儿子吗?”
二姨太撑着管家的胸膛站了起来,拿了报纸:“那?我先回去?了。”
“凳子我给你买了,在楼下,记得?拿着。”管家提醒她。
“知道了。”
管家看着二姨太扭着腰下楼,他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烟点燃,站在窗口看着女人提着一个红漆描金绣花凳往走出?巷子。
郑老爷中午回来,进?门就被二姨太给拉了过去,去她那里吃饭。
大太太是郑老爷奉父母之命娶的,二?姨太是他自己看上的,哪怕后来有了三?房和四房,他也没有冷落二?姨太。这么些年却是也是她最最贴心。
二?姨太夹了一块蟹腿给老爷:“老爷,我知道这些话说了,恐怕会让家里不安宁,但是您要是不知道,我怕您被人骂到头上了都不知道。”
郑老爷脸上带着笑说:“行了,别绕弯子。你又知道了她什么把柄,想要告黑状。”
二?姨太放下筷子,眼波流转,侧过身体,拿出?手帕假装要哭:“我还不是在为你着想?她整日只?想着娘家,这么多年了,哪儿?把这里当家?我买一张绣花凳她都不肯,她是想把咱们家卖了呀!”
“给你一百叻币,想买什么去买?行了吧?”郑老爷一脸受不了地说。
二?姨太破涕为笑,转身过来:“今天大姐让阿财去绑云娘回来,没绑成?,还惹了事,我听说下人说,阿财还让他不要跟别人说,恐怕是大姐怕你知道。”
“绑云娘?”郑老爷皱眉,大儿?子是三?个儿?子里最聪明的,却也性格乖戾,最不听话,为了他妈闹到这种程度,丝毫不顾念家里对他的精心栽培与教养,还去投靠了叶家,是个没良心的白眼狼。
但是昨天的事,他听了大舅子夫妻的话,他倒是认为儿?子打得好。
当前的形势下,南洋的华人都在大力支持国?内救亡,不管你心里怎么想,但是对外,你必须保持与主流声?音一致,更何况他们靠着给筹赈会买粮掩盖跟日本人做生意。
这个时候说这种话,不是找死?幸亏安顺打了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子。他今天在码头看粮食装船的时候,跟筹赈会的姜先生说,大儿?子虽然不听话,但是到底是郑家的血脉,有血性。
二?姨太给老爷舀了一碗肉骨茶:“不是表少爷被打了吗?大太太心疼侄子,所以?让阿财去把安顺给请回来。大概是阿财想绑了三?妹,大少爷肯定就跟回来了。他就去三?妹时常买菜的街上堵三?妹,三?妹被他等到了,不过没能请回来。”
郑老爷喝着汤:“她不肯回来就算了。”
云娘这个人,在家不在家对他来说没什么两样?,就像家里多个佣人还是少个佣人,谁会在意。倒是安顺?过几天请姜先生出?面,劝他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