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着笑着,心里忽就空落落的。
尚不知这样的空虚感从何而来,蓦然听到身后一声响指。
她回头,房间倏而漆黑。
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了。
看不见钱贵妃,看不见那身体,看不见她自己。
无法言说的安静。
安静过后,身后不远处,又有了一丝黯淡的光,像是来自月亮。
舒青窈默了默,转身迈步,向它而去。
门“吱呀”一声,轻开。
屋外,庭院静悄悄的,地上死去的太监还是面容狰狞,大瞪的眼睛带着惊恐。不敢多看,她避开对视的眼神,往天上瞥去,不知何时,那两轮血月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墨色天空,和有些朦胧的圆月。
这是……
“咳。”树下,传来做作的咳嗽。
舒青窈循声望去。
黑影看不清是人是鬼,但那一头亮银般的发,倒十分惹眼。
“沈南风?”
“过来。”
舒青窈回看一眼,可能魅君残思存在的房间,又收回眸光,朝他而去。
沈南风背靠着树,手指摩挲着。触碰到舒青窈先前落下的,能保证她全身而退的光印,勾起手指,将其拔出抹除。
“你这个,不管用,不如找我。”沈南风道。
舒青窈心里哼哼,她术法再厉害,肯定厉害不过面前这两百来岁的老妖怪。
不知沈南风是看出她眸底的一瞬戏谑还是什么,屈指敲了一下她的脑门:“你刚才,差点就被魅君带走了,知道吗?”
“嗯?”
“这么傻?还没反应过来?”
“……”
沈南风轻啧:“方才你心绪波动过大,被魅君残思趁虚而入,侵占身体。不过好在这是魅君的试探,试探你和她之间的契合,她没敢彻底控制。否则,就你现在,只怕已经在后宫大——杀——四——方了。”
舒青窈脊背一凉。
回想刚才,是有那么一瞬,她忽就内心极度愤怒,只想杀人,只想报复,只想看眼前尸山血海,要所有人都不得好死……
被魅君控制……
她慌忙捂住心口。
沈南风往她心口处瞥了一眼。
淡淡“哦”道:“不是他的原因,他也只是个被利用的跳板罢了。”
她微微一松。
旋即又警惕:“你能看到?”
“嘁,”沈南风满脸不屑,“你那点雕虫小技算得了什么?别忘了,我还进去过。”
第239章 制
舒青窈不知该如何回应,沉默以对。
沈南风便也不再纠结这个,幽幽叹了口气:
“唉,把姐姐吓跑了……”
虽然只是她的一缕残思,但也是他醒来后,离她最近的一次了。
这些年也不是没想办法去寻过,只是她当真一点都记不得他。每次要靠近,感受到同样的气息,她却视作强大的敌人,可怖的威胁,飞快逃走。
舒青窈单听他这句话,无端打了个哆嗦。
两百来岁的人,还在思春。
而且,思春的对象还是魅君。
真是叫她不寒而栗,心中膈应。
“你什么眼神?鬼丫头!”沈南风斜睨她。
她勉强牵起唇角笑了笑,行礼:“方才多谢南大祭司相救。”急于岔开话题。
沈南风“呵呵”道:“也不必谢,毕竟不是为了救你,是想看看能不能靠近姐姐。果然还是不行啊。下次,得等她彻底控制你的身——”
舒青窈脸色一变,猛地后退一步,双手下意识护住自己,防御道:“南大祭司,我劝你别乱来,我的身体是我的身体,我绝不会允许谁控制!”
何况她现在还有身孕!
沈南风半低着头,屈指摩挲指甲,漫不经心:“姐姐那样厉害的本事,控不控制你,你能决定?”又道:“别怪我没提醒你,她是姐姐,更是我师父。我师父,明白吗?”
舒青窈:?
沈南风继续道:“我不喜欢叫她师父。但若不是她,我和她也不会双双走上修炼之路。她天生满灵力,比我先开窍,我也是为了陪她,才入了玉……”说到这里,看了舒青窈一眼,不再继续说下去。
舒青窈却敏感:“你也是在玉灵山修习?”
在玉灵山修习,又是沈清越的先祖,这场局,真的是魅君筹谋吗?
沈南风这么痴迷魅君,难道他也有参与其中?
他最终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在玉灵山修习时间不长,就和姐姐一起,双双陷入沉睡,”沈南风似乎也有意避开这个话题,“话说回来,想不想知道,在我入门前,发生过什么?”
舒青窈微微挑了一下眉。
人家都这样说了,不做出好奇的样子,也说不过去。
对于她的反应,沈南风似乎不甚满意,但还是道:“姐姐背着我生下孩子后,没多久,这么大的大事就被鱼国国君发现……”
“等一下!”她打断,“不是说婚约毁后没多久,贞元公主就溺毙于池中?”
“啧,你听我说完啊倒是!”沈南风拧起眉头。
舒青窈:“……哦。”
沈南风双手绕胸:“鱼国国君发现她居然囚禁了我几年,又生下了我的孩子,震惊之余,大怒,再也无法容忍离经叛道的姐姐,要杀了她以平天下流言。可姐姐那个时候已经不是最初的姐姐了,她把孩子丢给了一户人家,自己只身离开。
鱼国国君找不到姐姐,又想拿我开刀,说是我惑了姐姐的心什么的。我觉得冤枉啊,我成天被捆着,姐姐这样那样,我能有什么办法?所以在鱼国国君对我下手前,我也懒得装自己不会功夫了,同样趁着夜黑风高,逃走公主府。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哦,你说我有功夫还被姐姐困住几年?不是这样的,姐姐她最初的确……但后来,她待我也很好。虽不怎么说话,时常冷着脸,可总是会从行动上来照顾我。加之我渐渐从旁的事里,猜出一些真相,所以那个时候,我说不上多恨她,反而可怜她。
当然我父母的死,也是我心中一直难受的地方。
……嗯,姐姐对我好的时候,我是很自由的,可以看书作画,弹琴喝茶。偶尔她还会带我去街市上,也不怕我逃跑或者杀了她。有次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把我丢在街上,自己走了。那时我才自由没多久,走路都不怎么利索。她走了,我家也早没了,不知道怎么办,想了一下,还是得找她。
结果在找她的时候,遇到几个流氓,看我这样虚弱,就想欺负我。我被他们逼到角落,原以为以前的事又要发生,没想到姐姐又带着人出现,救了我。还指了一个四十来岁的大叔,说他曾经是军队里的,挺厉害的角色,要我跟他学功夫。
我的功夫是这样来的。”
舒青窈背靠着树。
“你还是没说,贞元公主溺毙于池中是怎么回事。”
“那是假的啊!笨!”沈南风剜她一眼,“你们所看到的什么记载,都是史官记载的而已。有我这个大活人在,相信那些假东西做什么。”顿了顿,“举个例子,就你失踪这件事,这么久了,明僖帝还不是瞒着没有叫天下人知道,一直在找你?要是真找不着了,换作其他公主,史书会怎样记载?他又是怎样的说辞?”
舒青窈:“……靖和公主因病而亡……”
“是了,一样的,你看你亡没有?”
舒青窈;“……”
沈南风说到兴头上,唇角止不住地笑:“我接着说啊,我和姐姐双双都离开了。姐姐是先发现自己有灵力的,所以那个时候她已经拜师了。而我,因为家中变故,这么多年也被困缚在公主府里,乍一出来,就像没头苍蝇似的,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幸好我学了些功夫,要么收拾些地痞流氓,要么接一些零碎活儿,好歹没有饿着。
怕鱼国国君还在找我,我就想着去个远点的地方。一来二去的,就到了姐姐所在的附近。或许是冥冥中当真有天意,我和她才是注定的一对吧,我在田间帮人家犁地,她路过讨口水喝。看到我,她立刻就施术走了。
我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反倒是那户农家说,这是玉灵山的仙女啊!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知道了‘玉灵山’,知道了‘术’。为了接近姐姐,我才向玉灵山去。当年的玉灵山可不像现在这样,是个人都能叩山门。我们得用自己的本事去斩杀路上的妖邪。我又不懂,纯用功夫去对付,好几次差点死掉,幸好我也是有灵根的,灵在那时无意间激发,才支撑着我熬到玉灵山门。
后来,没过多久,我还没来得及见到姐姐,打听她师承何人,鱼国就变天了。你们舒家上位,以前的一切,四分五裂。鱼国国君被舒印熹斩杀,头颅悬在城门,曝晒七七四十九日。鱼国国后更加可怜,死前还遭受率先闯入的士兵的侮辱……”
说到这里,沈南风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面色不再是之前那般轻松,反倒变得沉重。
良久,他突然没头没尾地问:
“你……知道姐姐她是谁吗?”
舒青窈阖眸一瞬,觉得他在把自己当傻子。
有些没好气地说:“你姐姐是你师父,是魅君,也是贞元公主。”
可说完,她就顿住了。
不对,沈南风虽然提到魅君就一副思春的不正经模样,可他的话语间,还是有很多讯息的。
似是在向她传递什么,但又不便明说。
若他不是单纯地问“姐姐她是谁”,那……
她还能是谁?
“贞元公主还有其他身份,且这身份,我是知道的,对么?”舒青窈试探地问。
沈南风眼神晦暗不明:“着急做什么,你迟早会知道的。”
答案不言而喻。
第240章 自食恶果
事到如今,舒青窈其实没那么多耐心了。
若非沈南风方才也算救了她,她委实不会陪着他听他絮说那些她不能理解的感情。
所以当他还是以卖关子的姿态来吊她胃口时,她忍不住道:“南大祭司,好歹你也是要利用我们的,一些重要消息瞒着,对我们没好处,同样,对你也不会有好处。”
沈南风微微眯起眼睛,似是没想到舒青窈会突然这般言说,看了她好几眼,才回:“你也是个修习术法的人,怎能不知一个道理,若没到时机,我告诉你,只会有害无利。”
“那当年,你插手帮妧蘅,不也是坏了规矩?”她厉声正色。
沈南风点点头:“所以我受到了天谴啊。”
要不是他身负不死诅咒,他早就死在那次天谴中了。
舒青窈有一句话含在口中,差一点就说了出去。
她没说,全凭理智尚在,说出去着实伤人。
——反正你又死不了。
沈南风却从她的眼眸里读出了这层意思,淡淡笑道:“我再死不了,也是会痛会难受。眼下我好不容易有机会接近姐姐,出现在她面前,你说,我为何要让自己受伤?”
再说下去,只怕又要多提几次魅君。舒青窈心里膈应着,不想再谈下去。
于是摆摆手:“既然话不投机,那就算了。”
“正好,今日能告诉你的,也都通通告诉你了。你又不是个傻的,只是当局者迷,陷入其中,才难发现其间隐藏的东西。没关系,你还有那么些时间。”眼神向她平坦的小腹瞥去,薄唇微抿,紫色的眼瞳微微瑟缩。
舒青窈下意识护住小腹。
但沈南风又收回了目光,神情恬淡。
“走了。”
不待舒青窈开口,径直消失在她眼前。
舒青窈环顾四周,也不再继续停留,施术回到凤麟宫。
躺上床铺,沉沉睡去,难得的踏实。
翌日,不知道时辰几何,外面切切察察。
将醒未醒的头疼叫她异常难受,她眯着眼睛从床上半坐而起,几乎同时,一股恶心忽就涌出,她止不住地干呕。
一连呕了好几下,她才勉强缓过气来。
不由得想起云嫔怀舒盈意的时候,她那时已经有几岁,每每看到云嫔呕完面色苍白,抚着胸口,努力喘气,她都不免担心。
每次云嫔迎上她忧虑的眼神,都会强打起精神,牵着唇角,伸出手摸摸她的头:“没事的,这很常见。母嫔缓一缓就好了。”
转眼十余年过去,她也体会到了云嫔当年的感受。
若母嫔还在,此刻,她便可以缠着。
她还可以撒娇。
可是,一切都不可能了。
魅君放下棋盘,落下陆皇后这枚黑子,其余的,钱贵妃、冯妃、舒琰、周永升……纷至沓来。
“姑娘?您醒了么?”门外传来苹茹的声音。
舒青窈敛回神思,“嗯”了一声:“醒了。”
苹茹推门而入。
她神色有些不对。
“何事?”
苹茹回看一眼,见身后没有人跟进来,压低声音道:“可不得了了,昨夜钱贵妃横死,她身边的露芽也死了。有人说见着您和露芽,还有钱贵妃交谈过,皇后娘娘那边,派人来请您过去问话呢!”
说到这里,她眼神不安又闪躲。
说来也忒巧了。
外面的其他宫女太监也说:
“周卿姑娘一来,哪哪都死人。先是佘嫔娘娘和她身边的宫女,这又是钱贵妃和她身边的宫女,这次还搭了个小太监。还不知道凤麟宫这边会怎样!”
苹茹听在耳里,原本想帮着反驳两句,说这些事和周卿姑娘都没有关系,哪知道话还没说出口,另一个宫女就对她挤眉弄眼:
“你瞧着吧,我家里人是会看面相的,我从小耳濡目染,也会看两分。我第一眼看到她啊,就觉得,她是有点晦气在身上的。你是周公公指派过去的没办法,但是尽量少近身伺候吧!”
这下,苹茹也难免忐忑起来。
舒青窈从她的举动里感受到了今日她有些避忌,也不说破,微微笑道:“既然皇后娘娘那边都派人来请了,那赶紧去备热水,我好梳洗。”
“是。”
换上素色衣裙,又简单绾了个灵蛇髻,簪上两支素雅的珠钗,舒青窈阔步离开房间。
苹茹跟在她身后,有那么一瞬,恍惚觉得,这周卿姑娘的气势,怎么跟正宫的大主子仿佛。
“嗯?”舒青窈回眸,见苹茹还在原地发愣,眼神探寻。
苹茹赶紧追上。
正要走出院子,周永升出现在她们面前。
“周卿姑娘,四皇子请你过去。”
舒青窈怔了怔,思忖着:“那皇后娘娘那边?”
“老奴已经备好了茶水,秋归正慢慢品饮。”
舒青窈点点头,转随周永升而去。
一进门,周永升就把门关上了。
舒青窈回头看他一眼,又看面前靠书案站着的,双手环胸垂首沉思的舒珏,不解地问:“四哥,怎么回事?”
“你问我?”舒珏抬眸。
语气淡淡,眼神不善。
舒青窈自是装傻充愣:“是呀,不然……问周公公?”
眸底一片迷茫。
舒珏挪移目光,落在周永升身上。
周永升适时道:“六公主啊,您还记得昨日,半路上有个娘娘和宫女,把我们拦着说话么?”
“不就是钱贵妃?”舒青窈蛾眉蹙起,“我记得她的,当年,母嫔怀有幼弟时,她还时常过来呢。”
见她这么坦然,周永升一时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沉默了些许,才继续道:“六公主,您也瞧见了,钱贵妃这般康健的一个人,那宫女露芽也是个伶俐牙齿不得了的,就昨日夜里啊,主仆二人竟双双暴毙,且这死状……”
“死得……很奇怪?被人杀的?”
“巡察司的人勘验,死于术者之手。”舒珏直言。
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舒青窈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对上他那眼神,蓦地转口,失声:“四哥,你该不会怀疑是我杀的钱贵妃吧!”
舒珏没说话。
舒青窈连连摇头:“冤枉啊,我昨夜睡得很沉,连梦都没做一个,怎么可能去杀钱贵妃?”
“但你说过,她也是害你母嫔的仇人。”舒珏语气沉沉。
“是,但是,我真没有杀钱贵妃!”她异常坚定坦荡。
本来也是么,是香鸢附身露芽动的手,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况且钱贵妃从头到尾,都在利用香鸢的感情和真心。
死,也是自食恶果。
第241章 病
见舒青窈这般的斩钉截铁,舒珏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但仍旧望着她,望进她的眼睛。
舒青窈不遑相让,扬起下巴,和他对视。
周永升看气氛紧张,心中掂量一番,笑着缓和:“二位主子何不坐着说话呢?”对舒青窈道:“六公主啊,您真别多心,只是这未免太凑巧了些。四皇子呢,也没有其他意思,就是担心您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为了复仇,把自己置身于险境。”
这冠冕堂皇的话对自幼揣度人心的舒青窈来说自然没有任何作用,她颔首浅笑,嘴里应和着:“青窈明白的。”
舒珏淡看她一眼。
若不是她,那还能是谁?
会术法,又与钱贵妃不和,放眼整个宫中,也只有舒青窈一人而已。
况且钱贵妃出事,也是在和舒青窈见面后。
连根本不知道舒青窈身份的人,都怀疑是她。
“或许钱贵妃的死……的确也和我有关系……”
沉默的时候,舒青窈忽而低喃出声。
舒珏和周永升齐齐朝她看去,眼神皆是一起沉。
却听她哀伤道:“我果然是彗星扫尾命格,走到哪儿,都是害人的……以前是母嫔,是盈意,是未出世的弟弟。现在是佘嫔,是钱贵妃……”
顿了顿,叹息:“四哥,我还是离开吧。再这样下去,我担心还会发生其他被我命格影响的事。尤其是……四哥你待我好,我不想凤麟宫有任何闪失……”
这番话听着倒叫舒珏心中隐隐有些堵。
其实佘嫔还有钱贵妃,那些女人是死是活,他都觉得无关紧要。只是后宫连亡两位妃嫔,此事,无论明僖帝还是陆皇后,都绝不会善罢甘休。
若当真是舒青窈出手,查到她,那他也难逃。
这段时日,他和舒琰明争暗斗已经人尽皆知,明僖帝和陆皇后是默许的,前朝和民间也在观望动向,他不能再有任何闪失。
“此事,你说不是你,我当然是信你的,”舒珏语气平静,“但这时间节点实在太巧,未免惹祸上身,待会去了母后那儿,你就说昨夜与我同住一屋。”
舒青窈唇瓣颤了颤。
陆皇后为了更好的把控后宫,每个地方都安插了眼线。舒珏是她的亲儿子,更不用多说。撒这样的谎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舒珏不可能不知道。
舒珏一脸云淡风轻:“青窈,我说过,我可以护你,这句话是真的。但我并不是没有原则的去帮你收拾所有烂摊子。你应该知道,目前我最要紧的是什么。你要是耐得住性子,日后不愁没有动手的机会。”
话里话外,还是认为钱贵妃的死是她造成的。
舒青窈半阖眼眸:
“四哥,我还是出宫吧。”
舒珏:“……”
她唇角浅抿,有些嘲弄:“我留在这里,不仅不能帮助四哥,而且,我这命格指不定还会影响到你。佘嫔和钱贵妃的死,不管怎么说,都已经和我挂上关系,我百口莫辩。”
舒珏不耐地皱起眉头。
当时他带她入宫,就是想瓦解舒琰那边。可眼下舒青窈这样,还真是让他不知道拿她怎么办好。
放她出宫定然是不行的。
都知道她“有孕”,又是他的女人,突然消失,只会引起更多麻烦。
舒琰那边,也定然会以此发难。
“青窈,你先宽心。”舒珏放轻了语气。
舒青窈把头埋得更低,双手交叠在身前,指甲掐着手指上的肉,不言不语,似乎很是委屈。
他看向周永升。
可周永升也语塞。
尴尬地站了好一阵子,舒珏不得不再次放轻语气:“青窈,别生哥哥的气,好吗?”
她一怔。
旋即几分心虚。
方才她没说话,并不是在生舒珏的气——她也根本不会因为这样的事,和一个用浅薄血缘维系兄妹表象的人生气。
她只是在琢磨,既然舒珏如今最在意的是储君之位,而当下时局,除了舒琰,就只有他有这个本事争夺,那,她宁愿助舒珏上位。
只要她表露出这样的意愿,那舒珏势必也不会隔三差五的来试探她。
问题就是,要怎么助?
“四哥,是我的不是,”她决定先做小伏低,“明明知道四哥胸怀大志,却一次次用小事牵绊住四哥。”
舒珏:“……我不是那个意思,云嫔的事,也不是小事。”
舒青窈摇头:“四哥目前当务之急,还是得向陆皇后说清楚昨日我和钱贵妃间发生的事。此事没必要撒谎,周公公也是在的。虽然周公公离开了一小会儿,可我连宫门都没有进去,这是周公公亲眼所见。”
顿了顿:“等这件事结束,我会安安分分待在凤麟宫,哪里都不去。除非召见,我也一定带上两个以上的宫婢,好自证清白。”
周永升点点头:“四皇子,昨日老奴在场,看到的是露芽咄咄逼人。六公主虽然反驳了两句,但也在情理之中,并未有什么出格之事。想也是前些时候,钱贵妃要给您介绍她的旁支女儿不成,把账糊涂地算到了六公主头上。”
舒珏琢磨片刻,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便一齐到母后面前说明。”
对于钱贵妃的死,陆皇后如舒珏那般,并不是十分在意。于她来说,不过是少了一个聒噪的人而已。
可明僖帝那边……
要不是前朝事忙,此刻明僖帝只怕又立在这里,要拿舒青窈开刀了。
耐着性子听三人说完,陆皇后悠悠道:“那便是不知道哪里潜来的妖物作祟,巡察司办事不力了。待会本宫会如实禀报给皇上,交由皇上定夺。”
舒青窈心里微沉。
在缉拿不到真凶的情形下,昨夜巡察司的人,难逃一死。
牵连无辜,并非她所愿。
正欲开口求情两句,舒珏却看穿她的心思,咳嗽一声。
岔开话题:“母后可是昨夜没有休息好?今日瞧着有些许憔悴。”
陆皇后叹了口气,向他伸出手。
舒珏上前握住,顺势在陆皇后身畔坐下。
春辞在旁小声:“昨夜娘娘心绞痛犯了呢……”
舒青窈心里咯噔一声。
这恐怕跟她强行将空谷拽进须臾幻境有关。
第242章 助
舒青窈并不清楚,魅君借用空谷的身体,到底对陆皇后施以了何种邪术,但从陆皇后时而憔悴时而惊艳的容色来看,只怕魅君不止是用术,还凭借了空谷本身的血灵。
简而言之,便是拿空谷的血和灵去滋养陆皇后。
所以当空谷被她封入须臾幻境,与现世彻底隔绝,陆皇后失去了空谷血灵的滋养,就如被切断牵系的枯骨,飞快地衰败下去。
“母后,那太医怎么说?”
陆皇后抿着唇,无法回答。
她向周永升看去。
那眼神,无助,迷茫,甚至还带着从未有过的脆弱。
周永升吃了一惊。
琢磨片刻后,道:“老奴想起来,娘娘您以前心绞痛时,都是要吃谷雨配置的方士药的,何不叫他再配一些?”
春辞赶紧给他使眼色。
但陆皇后已经听见了。
一股火腾起,她深深吸了口气,周身气势顺势一变。
舒珏诧异不已:“母后?”
“本宫身体有些不适,珏儿,你和那姑娘先回去吧,”顿了顿,“周永升,你留下来。”
周永升惴惴跪下:“是。”
眼看舒珏和舒青窈的背影渐渐远去,周永升才敢问:“娘娘,这是发生何事了?”
陆皇后闭上眼睛,眉心堆成一座小山,单手支着,两指不停揉摁,万分烦躁。
春辞在一旁叹气:“谷雨失踪了。”
简单的五个字,实则已经包含了太多。
昨夜陆皇后忽然心绞痛发作,遍寻谷雨无果后,她陷入疯狂,满眸猩红,目眦尽裂,脸色惨白得仿若失去所有血色。春辞看着她发疯般把屋子里能砸的统统都砸碎,又拼命拉扯自己的衣裳,抓挠头发……
到最后,青筋暴起,蹲在地上,无声流泪。
春辞吓坏了,那一刻,她甚至觉得,陆皇后会死掉。
秋归当时在外,将听到动静前来的宫女太监悉数拦开。尽管她离寝宫有一段距离,但还是听到了顺风而来的,撕心裂肺的惨叫。
“本宫……兴许也活不久了……”陆皇后神情萎靡地吐出几个字。
周永升“哎哟”一声,赶紧劝:“娘娘,您可千万别这样想。说到底,谷雨他也就是个术士,老奴这就去找,再找,更厉害的术士,一定将您的心绞痛治好!”
陆皇后猛地抬眸,一记眼刀向他飞来。
“找?再找?周永升,都是你!要不是你,本宫怎会……”说到这里,她连连咳嗽。
咳嗽引起浑身颤动,又拉扯心脏,跟着疼痛。
春辞忙不迭地上前扶住她,从袖子里拿出太医配置的药丸,想要给她服下。她摆摆手,别过头去。
没用的。
她知道,他们都知道。
周永升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用衣袖抹着脸:“老奴自知做错了事,老奴无颜面对娘娘。”
“现在说这些也没用呀,”春辞不停安抚着陆皇后,叹气,“周公公不若快去寻寻法子,怎么能缓解娘娘的症状……”
寻寻法子……
周永升一个激灵。
宫内因曾被术者渗透的缘故,并不曾有术者供职。
但眼下,有一个例外。
舒珏和舒青窈并肩走在回凤麟宫的路上。
两人都心事重重。
舒珏有些挂念陆皇后的身体,但更多的,是在担忧今后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