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觉真和上官琼互相看看,最终还是上官琼起了头:“这事儿?从头说起,其?实是几天前就有眉目了的...原是说宫里一个内侍,该他当班时,他的主官也不见他。因他也不是那等差遣不上心的,一两日?后主官还去他家中?找他,却是家中?也无人。”
内侍和内宦一字之差,却是完全不同的。前者其?实是‘大内侍卫’,也是宫廷之中?除了皇帝外的男人,不过他们守备巡逻很少深入到皇宫中?的后宫部分——当然,不是完全没有,只不过非常少见,并且在?后宫绝不可能出?现单独行动,且进出?都有签字留档的,十分严格。
听着上官琼起的这个头,像是个标准的悬疑故事开?头,确实和宫里平常大谈特谈的闲话不一样,素娥一下听住了。
“好大个人不见了,这还得?了?”宋觉真接着上官琼的话往下说:“因着那内侍家中?已经败落,本家都在?京城下头县里,他是自己?住在?京城里,方便当差的。一时之间,连个可以问询的人都没有...也幸亏他那主官上心,不然的话......”
任何时代的‘大内侍卫’都是一个路数,广泛遴选勋贵子弟充任。另外,最次也得?是小地主、自耕富农家的‘良家子’——这些人都是封建帝国之下的既得?利益者,或者至少也是‘有恒产者’。体?系之中?,他们天然对皇帝有足够的理由保持忠诚。
这个内侍算起来?也是勋贵子弟,但谁让他家犯了一些事呢?
当然,因着曾经的功劳,到底没彻底处理。只是那之后,京城里是站不住脚了,只能去下头县里、乡下做富户。
“后来?一查,知道那内侍并不是回本家了,住处的两个仆人也不知道他有什么事,总归没听他说过急着出?门——”
“本来?么,那么个大活人不见了,就上报京兆尹,一切自有处置,也不该消息传到我们后宫的。”宋觉真也喝了一口热茶,停了一下。
她停一下的功夫,上官琼又接上:“谁知道呢,昨晚有人在?景福殿后的井里发现了个死人!因着如?今天还冷,倒是烂得?不厉害,依稀能辨认出?一些...很快就查出?来?了,就是那不见了的内侍,名叫‘张怀文’的。”
景福殿所在?的那条线,正是皇宫中?,前朝与后宫的最后一道分界。在?景福殿外能清楚地看到延福宫的宫墙——延福宫其?实是一个宫殿群,包括最重要的福宁殿、宝慈宫、坤宁殿,都在?其?中?,另外还有庆寿宫、柔仪殿、钦明殿等宫殿在?。
另外,那里离宋觉真主的宝明殿也够近的了,就隔了一座无名楼阁而已。那楼阁的作用?约等于?屏障,起到不让前朝人轻易窥伺到后宫的作用?吧...总之,的确是太近了,所以就算她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听上官琼说道‘景福殿’,也是下意识打了个寒噤。
第101章 宫廷岁月101
宫廷是存在?着?很多阴私的地?方,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光鲜亮丽,仿佛是人间仙宫。但其实越是光亮,阴影就越黑暗——很多时候, 这些阴私都被压在平静的水面下?, 大家都看不到, 或者?看到了装作看不大。
有时发生了很恶劣的事, 以皇后为首的后妃也倾向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不然呢?真的掀开来,让那?些发烂发臭的东西暴露在阳光下?前朝的事情可以这样,讲究个不破不立。后宫之事却不能那样,因为积重难返, 这都成了后宫的‘正常状态’了, 真的光明正大, 那才是反人性。
呵呵, 少则几十, 多则上百的女人争夺一个男人的注意力?,大家在?其中甚至可能是求生存——这要怎么样才能光明正大, 处处充满真善美?
所以,真出了什么事, 后宫也?是内部问题内部解决, 低调地?解决...毕竟就像那?句话说的, 有些事不上秤没有四两重, 上了秤,一千斤都打不住!
照这个来说,宫里死人真没什么奇怪(特指非自然死亡)。但像这次景福殿后的井里,没头没尾出现一具内侍尸体, 就有些奇怪了。
宫里的非自然死亡,往往是说有人被治死了。比如说某个宫女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 就被人找理由罚了一顿,罚得‘重’了些,也?有死掉的。这一看就知道里头有事儿,但从程序上是清楚的,若不往下?查的话,也?说不出什么来。
更隐蔽些的,也?有下?.毒的,让人不知道下?手的人是谁。这样做的好处是,不知道下?手的人是谁,更不容易猜到事情。而?且只要一直查不到下?.毒的人,下?.毒的人就会很安全t?。而?坏处事,没有表面上过?得去的程序,一旦被查到了,糊弄都糊弄不过?去。
而?像如今这样,不明不白死了人,事后还藏尸的。宫中不是没有过?,但确实少见。
大概除了凶手,没人知道这里投的内情,因此有些迟疑...毕竟还是那?句话,‘有些事不上秤没有四两重,上了秤,一千斤都打不住’。如果查出来,会把不该揭开的盖子揭开,到时候是没法收场的。
一时之?间,关于‘景福殿井中藏尸案’,后宫各方面都讳莫如深了起来。案子查的很低调,也?没人将这件事摆到台面上议论,可私下?各种传闻已经?满天飞了。
“...因着?那?张怀文是内侍的勾当,又是在?景福殿后被发现的。如今又有说法,这事儿或者?和?后宫无关。但即便是如此怀疑,宫正司得了圣人的信儿,也?不敢把事情交予大理寺卿,让他们去查。”所住宫殿和?景福殿就隔楼相望的宋觉真对素娥说起这事儿,语气复杂。
距离上次她和?上官琼来和?素娥说这事儿,已经?过?去几日了。今日是月中,她们是正式妃嫔,都是要去坤宁宫请安的。请安完毕,上官琼没有回宝明殿,而?是和?素娥相携来了玉殿。两人闲话着?,很快就说起来最近私下?最火热的流言。
平日里的闲话,纵使其中充满了嫉妒、恶意、爱恨等?等?,已经?足够抓马了,也?比不上一场谋杀来的猎奇、吸引人啊!更何况这场谋杀看起来是那?样引人遐想,不少人都猜测其中隐藏着?一个巨大的后宫阴谋......
“这是自然的,若是大理寺来查,没查出什么也?就罢了。就怕真的查出来,到时候他们不见得能如宫正司那?样遮掩。”素娥也?说。
这不是大理寺没有能力?,而?是宫廷中一个案子查清楚只是开始,后续的处理才是关键。在?这方面,大理寺也?无法和?宫正司这个‘地?头蛇’相比,后者?才能将遮掩的工作做得天衣无缝,始终让后宫保持做一个‘孤岛’。
“宫正司如今也?不好过?,摊上这样的事儿,真是烫手的山芋,可不接手又不行。”说到这里,宋觉真顿了一下?,才往下?说道:“美人可知道,最近宫中为这张怀文的案子,已经?有种种猜测流言了?”
“想到会有各种猜测,但具体是什么就不知道了。”素娥是真不知道。她倒是听?侍女说过?,侍女之?间也?流传着?一些说法,但那?些就太多太杂了——毕竟侍女人多,各种想法肯定比贵人们多。
宋觉真如今住着?宝明殿,想到藏尸的景福殿就在?不远的地?方,总是觉得身边阴恻恻的。这直接导致她不愿意回宝明殿,平常总找各种理由去别的宫殿呆着?,这也?是她今天跟着?一起来玉殿的原因之?一。
她平常就很关心‘景福殿藏尸案’,也?会和?其他人谈起。不过?相关的东西,她知道的,别人也?差不多知道,就算偶尔有不了解的,也?就是一点点而?已。所以大家谈起来更多是各抒己见,满足不了宋觉真的‘倾诉欲’。
但在?素娥这里就不同了,素娥不知道的太多了!
宋觉真听?到素娥说‘不知道’,就开始为她‘科普’:“美人不知道,现在?宫里对张怀文一案,除了怀疑不是后宫所为的,各样猜测主要有五种。”
宋觉真竖起一根手指头:“首先,大家都说他怕是后宫巡逻时,见到了什么不该见的。”
这个猜测没什么奇怪的,素娥都能想得到。毕竟这后宫阴私事儿不少,而?他一个内侍,虽然有机会进入后宫,却也?没有深入参与的道理——如此一来,因为意外,不小心看到了什么,成为他的催命符,可能性?就大得多了。
“有人为此,还去打听?了这张怀文人不见前一段时间的排班,想看看她的巡逻路径,猜测她最有可能看到谁的事儿......”说到这个宋觉真露出了一丝幸灾乐祸的笑:“说来也?是古怪,她人虽然被藏尸在?景福殿,靠着?东边,可巡逻却一直是在?西边几宫之?间的宫道上。”
素娥大约能理解宋觉真的笑,之?前尸体被藏在?景福殿,在?后宫东侧,不少人因此将怀疑的目光放在?了那?附近几殿的人——在?宫里做一件事要隐藏起来实在?是太难了,因为几乎不能单独行动。
更不必说外头隐蔽处难寻,经?过?的宫人、巡逻的内侍来来往往...这种情况下?,是不太可能在?其他地?方杀了人,然后把人转移到景福殿扔掉的。最大的可能就是,人是在?景福殿杀的,省时省力?自然也?就藏在?了景福殿的井里。
这样来说,要论隐蔽、不易被发现,确实是本来就在?附近的人更有可能。
宋觉真这样住在?宝明殿,离景福殿可以说是最近的人,可是被人看在?眼里,甚至有一些刻薄的猜测将事情安在?了她们身上。
不过?随着?张怀文的巡逻路线被拿出来讨论,住东边的人又被放在?了火上烤...想想之?前宋觉真经?历的,也?难怪她现在?这样幸灾乐祸。
说了一会儿围绕第一种情况,宫里的一些猜测,譬如是谁的阴私事儿最有可能被看到了(这等?于说是点名大家怀疑谁了)。宋觉真有竖起了两根手指头,道:“二来,也?有人说,那?宋觉真是替人办宫外事儿的,办事不力?,再者?太多秘密都知道了,所以......”
这个说法其实没有太多证据,但同样是经?典答案。再考虑到他作为内侍,一些事上确实有自己的方便之?处,也?确实是值得怀疑。
之?后宋觉真又说了两种传闻,算是有些不知真假的证词证物?,但说到底如今往外露的东西还是太少——说起来,后宫还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有时候能像筛子一样,什么都给抖搂出去。有时候又密不透风,保密工作做的极好。
最后宋觉真一只手五只手指头都长开,说道:“最后,最后这个说法其实少有人说,但我猜实际猜这个人不少,只不过?便是私下?也?有些不好说呢。”
说到这里,宋觉真的声音都放低了一些:“有人说,这张怀文是与后宫私通了...就是不知道私通之?人是普通宫女,红霞帔紫霞帔,还是哪个小贵人。”
没有猜测是正经?妃嫔,原因很简单,后宫里的正经?妃嫔们,哪怕是个小才人,也?没有自己一个人单独行动的道理。就仿佛是大家小姐,所谓‘一脚出、八脚迈’,这样的排场是绝不可能少的!
甚至不是说当事人想自己一个人,侍女们就不跟了,这可是宫廷规矩!而?且不打折扣,必须执行的规矩。
这种情况下?,要悄无声息地?和?个内侍私通...这就和?贾母在?‘掰谎记’里说的一模一样——‘大家人口不少,奶母丫鬟伏侍小姐的人也?不少,怎么这些书?上,凡有这样的事,就只小姐和?紧跟的一个丫鬟......可见是前言不答后语’。
这最后一个说法,宋觉真没有说太多,但素娥也?能猜到:奸近杀、赌近盗,这都是老话了,是经?验之?谈。特别是在?宫廷这么个环境里,‘奸情’牵涉到的风险更大,由此杀人更顺理成章!素娥只是一下?,就能想到好几种杀人的情况。
至于大家为什么猜的人多,说的人少,也?不难分析心理...这种猜测方向,最是容易激发八卦之?心。单纯说谋杀已经?不够刺激了,或者?说纯粹的悬疑恐怖,总会差着?意思,总要掺杂一点儿香艳,才有意思呢!
但这样的说法,说出来有损后妃形象不说,到底太不敬了些...官家被戴了绿帽子什么的,就算只是一种可能性?,大家也?不愿意深谈。
“这猜测也?不是白来的,似乎有人知道这张怀文家中的事儿。他也?二十出头了,有差遣在?身,也?不是没家底的,本家自然有替他张罗婚事的意思。只是一两次的,他都给拒了,一个年轻人,身边连侍女都没有,这难道不奇怪?”
“怕不是心里有人了!”
这当然不是多有力?的旁证,但人有一个特点,就是容易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一旦愿意相信,那?要找证据就简单多了——宋觉真就是这样,她大概是‘少数’猜测第五种可能得,说到最后甚至兴奋了起来。
“...宋姐姐真是...去t?外头可别再说这些了!用民间俗话来说,姐姐这可真是看人出殡不嫌殡大。要真是这样,到时候处置下?来,真的就——”素娥摇了摇头。
“敢作敢当。”宋觉真挑了挑眉:“若真有此事,也?不过?是自己选的。再者?,这种事越发要低调处置,到时候不过?是无声无息地?死了,在?连带几个侍女,连家人都不会祸及呢。”
不会祸及家人当然是假的,只不过?这个影响是缓慢的、悄无声息的。
素娥并不奇怪宋觉真不同情那?个后宫女子(如果真有那?么一个和?内侍偷情的后宫女子的话),都是封建社会里被规训长大的女人,哪会考虑后宫女子的生活苦闷,但也?有被爱和?爱人的需求呢?为此做出‘偷情’之?事,更是不忠不贞,觉得不齿。
她说‘自己选的’,其实是狡猾了,很多后宫女子最初是没得选才进宫的。而?且只是‘情难自禁’,就要付出不止于生命的代价,未免不公,未免惨烈——这是素娥现代人的同理心。
还有这种情境下?,连带着?丢掉小命的侍女,那?就更无辜了...不过?,这更不被宋觉真看在?眼里就是了。
素娥没法就此说太多,这是不同三观下?必然的分歧。要她违心赞同宋觉真,那?是做不到的。可要是反驳宋觉真,那?就更没法说了。对方的三观是在?特定环境下?慢慢长成的,素娥只是说能改变什么?
更进一步说,处在?这样的环境中,对方改变了又有什么意义?么?
素娥不想再说这些了,便拿别的事转移宋觉真的注意,道:“...总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对了,我前些日子扎了些花儿,只是手艺不精。宋姐姐的刺绣想来极好,替我看看吧。”
宋觉真确实是善于刺绣的,因着?做得好,兴趣更大。虽然如今作为正经?妃嫔,早不用她自己做什么物?件了,但她也?会处于休闲娱乐、打发时间的原因,日常做针线。
素娥吩咐了一声,就有侍女取来了她最近做的一件针线。宋觉真看了一眼,就问道:“这个大小,香囊荷包是做不得的。大一些的玩意儿么,可是到时候要来做什么物?件的套子?”
花撑子上绷着?一块素绢,上面是绣到一半的图案。看到小做小东西是大了,可要要说裙子衣服,又小了太多,就连做汗巾也?不够。想来想去,应该是做套子的——扇套、暖炉套等?等?,类似的东西多着?呢!
素娥忍不住笑了:“是‘绣画’,从去岁冬天就开始绣了,本打算绣成了正月里给官家做礼。只是我这绣工姐姐是知道的,绣的一般不说,手脚还慢。过?了正月没绣到一半,后来就索性?扔开了,这两日才又捡起来。”
“美人也?是谦虚了。”宋觉真仔细看了看那?‘绣画’,虽然才绣到一半,但已经?能看出很多东西了。
‘绣画’也?是大燕才有的,过?去刺绣用品没有和?绘画结合过?,就算偶尔有,也?不过?是个别人的灵机一现。到了本朝,刺绣艺术大发展,绘画也?一样,二者?结合时机正好...不过?真正会绣画的人还是少,这要求刺绣的人相较于一般绣工,有更高的艺术修养。
绘画是士大夫的‘艺’,里面充满了文人志趣。就算刺绣本身也?和?绘画有不少共通之?处,原本的审美趣味,也?和?文人画的审美趣味差很多呢...这就是一道无形的门槛。
素娥的绣技一般,但那?道门槛对她是形同虚设的,所以她能有此尝试。
“美人这手刺绣功夫,在?宫廷之?中寻常,那?是因为宫廷里多的是手巧的,不少人都练出了好手艺。真要是出宫再比,似美人这般的都可以称作‘巧妇’了。”宋觉真恭维了一下?素娥。
然后又道:“再者?,美人刺绣就算差些,可配色清雅,布局疏密得当...兼着?这是绣画,美人善于丹青,自然比寻常绣活儿更得心应手。这样看来,其实很不坏了。”
花撑子上绷着?的织物?上,绣的居然是前朝的战场景象。这个题材可不多见——有骑白马的大将,骑红马、黑马的胡人裨将,至于步卒,也?是人人穿着?整备的盔甲,手持兵器。旌旗飘扬、天高云淡,威风凛凛。
从盔甲兵器的式样,还有那?种扑面而?来的‘唐时风气’,一下?就能判断是前朝。
单纯说绣工,精于此道的宋觉真可以一下?点出好几个问题,解决这些问题这幅‘绣画’肯定会好很多,成为一件佳作。但哪怕绣工一般,因为素娥的审美足够好,绘画的功底犹在?,出来的效果也?很好。
就是有‘那?味儿’。
宋觉真之?后又指出了问题所在?,素娥能改的,一一都记下?了。至于说不能改的,她也?没办法了,她又不可能一下?变得绣艺精湛,做不到就是做不到。
见素娥还拿了纸笔,记得认真,宋觉真就笑着?道:“美人还是一贯用心...这是进给官家的么?也?是,若不是官家,这般图样,都不知道哪里适宜用了。”
论了一会儿刺绣的活儿,还在?一起吃了顿午膳,宋觉真这才告辞离开。之?后几日,素娥的日常都堪称平静,玉殿里一个访客都没有,期间她只去伴驾一次。除此之?外,无事发生——这样的平静,似乎就是为之?后发生的事做铺垫。
这一日午后,素娥百无聊赖,便又找出了那?幅绣到一半的‘绣画’,动针慢慢绣起来。一个善于刺绣的侍女在?旁伺候,既是及时纠正素娥不大好的操作,也?是帮她劈线——一根绣线往往要劈成好多丝才能用,这样绣出来的图样更细腻。
素娥会劈线,她的手很稳,手指也?很灵巧...但是要说劈线劈得多好,那?就没有了。
而?她这个侍女却是善于刺绣的,一根绣线劈上六次都可以——一变二,二变四,四变八,八变十六,十六变三十二,三十二变六十四,这就是一根绣线变成六十四丝的意思!
虽然素娥也?曾听?说过?,刺绣中有绝顶高手,可以劈线七次,甚至八次...但那?种人显然是不多见的,即使在?宫廷中。所以身边的侍女居然能劈线六次,已经?是某种意义?上的‘极限’,只可仰观了。
做手工活儿就是这样,一旦沉下?心就时间过?得飞快,而?且真的很不容易注意到周遭变化。所以当人闯进玉殿正殿时,素娥才站起身来,看向外头,眉头拧紧:“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了?”
事前没有一点儿招呼,也?没有通传,外间的肖燕燕等?人自然更拦不住人...素娥就看到一群基本不认识的宫人出现在?自己面前,只有为首的一人是认得的,是如今宫正司的宫正——苏宫正。
宫正司素娥打交道的不多,或者?说,宫廷里没有谁想要和?宫正司打交道...此时人来,就算什么都没说,素娥也?看得出是来者?不善。
果然,就见苏宫正满脸严肃,直接对素娥道:“高美人,圣人有些话要问美人,美人可得空?”
没有被带走去宫正司的地?盘?这是当然的。素娥如今是正四品的美人,单纯说品级,也?比她这个宫正高了。更不说‘皇帝的女人’身份加成,更是女官不能比的。
一般来说,哪怕后妃犯事,大多也?不是宫正司能处理的。按照流程,应该是皇后‘主审’‘主办’,至少名义?上如此。至于宫正司,全程跟进、打打辅助,显示自己‘存在?’也?就是了。
素娥本来就定力?较强,再加上‘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这时候就算宫正司来请她去皇后那?里了,思维也?是清晰的。只是镇定问道:“自然是有空的,有劳苏宫正了...只是本位有一事不明,若是能说的,劳烦苏宫正指点。”
“今日好大阵仗,本位实在?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事儿?”
第102章 宫廷岁月102
玉殿突遭变故这?一日?上午, 郭敞一如往常,下朝后就批阅奏疏。看到一半了,实在眼花, 有些心烦地扔下手中的奏疏道:“王志通, 替朕理一理这?些琐碎奏疏...瞧瞧朕这?些肱骨, 怎么什么都要上奏!”
一些奏章真的很废话, 虽然已经经过过滤了一些无关紧要之人的无关紧要奏章不会拿到皇帝面?前...但总有些例外么。比如说重要人物的奏疏,哪怕是普通的问安,政事堂(就是中书门下省)和枢密院也不好自行处t?置。
王志通应了一声‘是’,就上前做事了, 他不是第一回 做这?事儿, 算得上轻车熟路。另一边, 郭敞实在懒得再看奏疏, 眼花还没好呢, 便指了侍立再一旁的宦官,也不管是谁, 只指了指刚刚放下的那本奏疏,道:“你来念。”
这?指的人恰好是刘亮, 刘亮出身贫苦, 少?时自然是不认字的。进宫之后也没有读书?的机会, 也是拜了王志通做师父, 自己渐渐起?来了,才在王志通的提点?下,学着识字。他是认字,但绝对不是饱读诗书的人。
但不管怎么说?, 官家的命令是不能拒绝的。刘亮只能有些忐忑地打开了一本奏疏,慢慢念着, 然而有些大臣写?奏疏也是文绉绉的,再加上一些生僻字、生僻词,搞得刘亮根本读不好,郭敞还没说?什么,他自己先跪下请罪了。
“官家恕罪!奴才实在斗大的字不识几个...这?样的差事办不来......”
郭敞也知道宦官里有文化的不多?,倒没真的怪罪。此?时王志通还在整理奏疏,他也不急着听人念奏疏,便道:“也罢,只是你这?般也不行。便是做宦官,要做得好,也得读书?识字。似你师父这?般,许多?事才能交由?他做。”
“有谁能念奏疏的?”郭敞问道。
立刻就有人冒出了头,得了这?桩差事,给郭敞念奏疏。等到手头这?封奏疏念完,王志通已经将今天的奏疏都整理好了,效率真是极高的。
郭敞就将随手批了几个字的奏疏往王志通面?前一扔,道:“这?还是朕的封疆大吏呢!一个地方上的案子,明?明?几百字就能说?清,偏偏他写?了一本上万字的奏疏。知道的晓得他啰嗦,不知道的只当他勤勉,这?是给朕写?万言书?呢!”
此?时地方上的案子,除了一些特殊的,可能引起?极大社会反响,或者牵涉广大的。有的重罪案,也是每件都要上报中央,甚至直接给到皇帝这?里的。当然,后者大多?数就是走个过场,皇帝批阅个‘知道了’就行。
但不管怎么说?,这?个流程是要走的。
王志通不好在这?种?事上说?什么,他是个很有分寸的宦官,所以当下只是道:“官家,这?也是他们想?着事无巨细,好叫官家人在京师,也能清楚地方上的事儿...至于说?详略得当,说?的简单,却是多?少?相?公都不纯熟的?”
“说?不得,是这?位大人没想?到官家的难处...他们想?不到官家要日?理万机,不知道要接多?少?个他这?样大臣的奏疏,还当官家只看他这?一个呢!”
“嗯,这?话说?的不错,很有些智慧在其中了。”郭敞点?点?头,然后就像是想?到什么一样顿了顿,忽然就笑?了:“朕想?起?来了,素娥有一回说?过差不多?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郭敞原本有些烦闷的心情,一下就好了不少?。重新拿起?奏疏,不用小?宦官来念,自己看了起?来,精神头又恢复到了最开始的样子——王志通看着这?一幕,只低着头谦卑地挪到一边去待着,仿佛什么都没看到。
过了一会儿,是郭敞之前召见的官员来了...几位即将赴任的地方官。
这?也是大燕的规矩,凡是要到地方上任职的官员,当皇帝的都会亲自见一见,问一些问题,布置一些任务。
说?起?来,这?也不是大燕的独创,过去曾经就有这?样的制度...这?种?制度之下,皇帝能始终维持着对地方的关系——哪怕有一天这?种?见面?流于形式了,有这?个形式也比没这?个形式好。
这?次来见郭敞的几个赴任地方的官员,官职有高有低,有的去地方要做知州、县长,但也有两人是去做转运使的。大燕在地方上最高一级的地方官,就是‘转运使’...这?两个转运使可以说?是能吏、干吏,没做过京官,一直都是做地方工作的,政绩斐然,郭敞都对他们印象深刻。
“...此?去南方,第一要紧的便是除去那些大族,有他们总是拦在朝廷与苗民百姓间,要几时才能化胡为汉?”郭敞交代了其中一位要做转运使的官运,这?个官员履职的地方在西南,后世贵州一带。此?时那儿还是汉夷杂处,治理起?来非常见难度。
“除去那些大族,倒不是说?斩草除根,真个那样了,地方上也要不行了。对他们,知道该怎么做吗?”郭敞问道。
“是,官家。”官员连忙道:“臣有些考量,但没到当地打交道,也只能有个大致。无非是拉一派打一派,其中弱一些的,心向大燕的,就扶持起?来。强一些的,根基深的,得先打压下去。”
“臣最好少?做些,让他们自己斗,只做个裁决最好。”拉偏架的裁决者。
郭敞点?了点?头:“治理这?些边地,说?起?来就是那么些计策,这?都不出奇。做的好不好,却是要看到了地方上如何看准时机,用恰当的人,做恰当的事...你,朕自是不担心的——所以才这?般与你加担子,这?也是为国储才!复杂的情形料理得出来,今后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