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女当主天下by鸣蒂
鸣蒂  发于:2024年06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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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同姬婴一起登上凤辇的,仍旧只有静千一人,其余女使都在后面那辆全新的宽敞厢车里休息。
和亲队伍最前面,是那个来宣旨的宫官,带领一众宫禁侍卫开路,随后是昭文公主的鼓乐队和旌旗仪仗队,跟着是一队洛阳禁军侍卫引驾,随后是三位中原使臣每人一辆青绸车,再后面是女使每两人一辆宽厢车,又跟着十余辆行李,最后又有一队阿勒颜特派的兵马随行殿后,整个队伍绵延数里,行进时宛如一条长龙。
察苏这次也挂了个“接亲使”的头衔,穿着飒爽的军装,骑着她那匹高大的白马,在队伍前后自在游走,不时也走到凤辇旁边,在马上跟姬婴隔窗说话。
这段时间,察苏一直在给和亲使团备办路上要用的东西,每日忙得是脚不沾地,这日终于顺利启程离开了科布多,她也没有坐车休息,仍然是一脸兴奋模样。
此刻她又策马来到凤辇边,敲了敲车窗,姬婴在里面听到声音,将车帐子撩了起来,挂在窗沿上,笑问她:“骑马累不累?上车坐一会儿?”
察苏摇摇头:“骑马比坐车舒坦。”又探头看见静千有气无力地趴在凤辇一侧软榻上,“静千道长还好吗?”
静千在科布多住了这几个月,似乎把先前在路上磨练出的坐车能力丢了,这次上路后,不到一个时辰,又开始天旋地转,趴在榻上直叫“哎呦”,姬婴看了看她,又回头跟察苏笑道:“我才给她吃了颗定神丹,等会儿睡上一觉,想来就好了。”
察苏见她的确有些昏昏欲睡,遂放心道:“也是,睡着就不晕了。”
姬婴见她神采奕奕,忙了这些天一点疲态也没有,靠在车窗边,歪头托腮看着她:“我瞧你这几天,比从前我们来科布多时,还要开心。”
察苏甩甩手里的马鞭:“那当然啦!最早在晋阳的时候,你还即将是我父汗的继后,走到阳关时,又变成未来的二嫂嫂,到了科布多,还差一点成了讨厌长兄的侧妃,到现在,马上是我阿兄的王后,咱们的关系自然是不一般了!”
姬婴听她这样说着,想着这一年来许多事情,自己也觉得有些荒诞不经,遂笑叹着摇了摇头。
“欸,昭文阿姊,我猜,是不是在科布多的时候,我阿兄就看上你了,所以才有的这一场起兵?”察苏在马上抬头望天,作出一副细细思索的模样,“也有可能不是在科布多,或许是在晋阳?甚至也可能,jsg在洛阳?”
姬婴拿过来一个软枕垫在身侧,悠然问道:“为什么这样说呢?”
“你看啊,当初在晋阳的时候,都城那样催他,你们中原皇帝也下诏来催,他就是不着急,一定等你身子大好了才开拔,后来又临时改道将你引到科布多来,难道不是想拖着和亲使团,不愿送你去给旁人为后为妃么?”
她回头见姬婴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处没答言,又说道:“虽然我阿兄从小跟谁都是淡淡的,没见他喜欢过谁,但我想,昭文阿姊这样聪慧有见地,温柔又坚毅,生得还这样标致,若他有喜欢的人,一定就是阿姊这样的了!”
姬婴将目光从远处收回来,粲然一笑:“原来我在你心目中,有这么好呀?”
察苏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这可不是恭维,全是真话!”
说完她看见前面不远处出现一条河,想着该带人去看看是不是能再取些干净水来备用,遂告别了姬婴,一扬马鞭,朝前面奔去。
姬婴见察苏走远了,也没回身,仍靠在软榻上,看着窗外阔朗的晴空,默默想着心事。
队伍又走了约两个时辰,眼看着日渐西垂,便在一处河畔停了下来,因阿勒颜汗嘱咐过,长途劳累,不可急急赶路使公主不得好生休息,所以和亲使团每日不到日暮时分,就早早择地扎营,供姬婴休息。
等队伍各自分好营地,宫官单独带人将凤辇引到选好的上佳地段,才来请姬婴下车。
此刻那些女使早已从厢车上下来了,都在凤辇边侯着,见姬婴从里面掀开车帘,连翘忙走上来扶她下车,后面忍冬也走上前,扶静千下车。
静千吃过定神丹,午后在车上睡了一大觉,醒来时车已停了,顿觉神清气爽,一下了车,见圆日火红,晚霞绚烂,目之所及皆是一片高低起伏绵延至天边的草场,不禁感叹道:“哇!草原好美啊!”
众女使都低声笑了,一旁察苏也下了马走过来:“等会儿日头再落下去一点,霞光更加好看呢!”
果然等营地扎好时,圆日已落了大半,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但西边的霞光比方才更加浓烈,与上方的幽深的紫云边缘溶在一起,像是在倾力演绎一场盛大的落幕。
姬婴同众人在大帐外,一直看到天完全黑下来,才回身到帐中用膳。
这样一连行了数日,饱览了草原从日出到子夜,时时变幻的美景,倒也不觉疲惫。
这日一早,队伍刚刚开拔,就见有一只红隼来到使团上方盘旋。
虽然这几日在路上,也常见到有苍鹰在头顶飞过,但这红隼一听声音便知是阿勒颜派来送信的。
察苏在马上吹了声鸟哨回应,那隼缓缓降下高度来,又盘旋两圈确认位置,随后轻巧地停在了察苏伸出来的手臂上。
她将隼腿上的信筒取下来,见封口上贴了一个“姬”字,想着大约是独送给姬婴的,便没拆开,欢欢喜喜地拿着跑到凤辇边,递给了姬婴。
姬婴接过来打开信筒,从里面抽出一张纸来,展开一看,却无一字,只用笔勾勒出一朵小花,信筒中还放着一支蓝色的小干花,很是俏皮可爱。
她看了看这两样东西,有些不明所以,察苏在车窗外一脸好奇地张望着:“我阿兄说了什么?”
姬婴将那朵小干花托在掌心,放到车窗边给她瞧,察苏凑过来看了看:“啊,这花儿叫做其其格,要到燕然山的东边,和都城附近才有呢,夏季盛开的时候可好看了!小小的蓝盈盈的一片,不过等我们走到那边时,应该就过了季节看不到了。”
姬婴想了想,那张纸上勾勒的花朵,大约就是这其其格盛放时的模样。
“我知道了。”察苏骑在马上嘻嘻一笑,“他虽然吩咐了人不叫催促赶路,但一想等你到时见不到盛开的其其格,又觉得可惜,所以摘了一朵送了来给你。哎呀,真是没想到,我阿兄还有这么别出心裁的一面呢。”
姬婴听完微微一笑,想那隼还是要回去的,于是走到凤辇主位上,从一旁榻桌上另找出一张花笺,提笔也画了一张画儿,是她这天出发前,在旷野上看到的日出景色。
画完她将墨吹吹干,卷起来仍放入这个信筒中,递给察苏,让她等那隼休息好了,再绑上放飞。
和亲使团在草原上由西至东,缓缓走了一个多月,才在九月中旬抵达可汗庭城外。
负责接亲的宫官早在昨日便打发了人快马回都城,报与阿勒颜汗知道,所以这日的可汗庭格外热闹。
阿勒颜汗携一众官员亲自出城三里相迎,所到之处皆铺着花毯,他站在搭好的帐下,远远瞧见了那辆金光闪闪的凤辇。
接引宫官和接亲使察苏先走上来,向他禀报了从科布多出来走的路线,以及和亲使团的随行人情况。
这都是些例行步骤,他耐着性子听完,先让宫禁侍卫等一众人退在两侧,才见凤辇朝这边驶来,在帐前悠悠停下。
一旁察苏走上去掀开车帘,里面走出一个戴着华贵凤冠的年轻女子,粉面朱唇,顾盼神飞,看得阿勒颜有些发怔,自从科布多一别,到如今已是半年光景过去了,他见她脸儿较先似乎圆润了些,想来这一路并未太过劳累,心中稍感安慰。
阿勒颜走了两步上前,伸手扶她下车,目光柔和:“公主这一路奔波辛苦了。”
姬婴大大方方冲他一笑:“不辛苦,有劳大汗出城相迎。”
说完她环顾左右,见帐外还站了许多陌生面孔,都穿着柔然官服,只有一位披着头发的男人,身着羽袍,头戴兽冠,与周边人有些格格不入,姬婴看了两眼,心想这大约便是朝中那位萨满大神。
不想这男人一对上姬婴的眼神,登时大惊失色,口中喃喃念了两句咒语,随即用柔然话高声说道:“这个女人将成为草原的噩梦!”

第22章 解连环
那萨满大神话语一出,众臣纷纷侧目,阿勒颜也听到了,他牵着姬婴的手,转头皱眉看去:“泰奇萨满,你说什么?”
泰奇萨满方才一时通神,不觉脱口而出,此刻听到阿勒颜汗问他,方回过神来,一脸严肃地说道:“大汗,这女子将于草原大不利,万万不可为后。”
“我若偏要封她为后呢?”
“那么帝国将毁在大汗手里。”
“若果然毁在我手里,是我无能,与王后何干?”
见阿勒颜汗公然顶撞萨满大神,众臣皆有些惴惴,萨满教为柔然帝国国教,当朝萨满大神即为国师,历任可汗都对萨满大神崇敬有加,何况萨满大神一般不会这样厉声干涉朝政安排,除非情况危急。
再度官拜国相的伊蒙见场面僵持住了,忙走上前说道:“中原公主才到都城,大汗还是先请她进城稍事安歇,册封一事可以容后再议。”
方才这些话,都是用的柔然语,姬婴听得懂,但当着众臣,她还是表现得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阿勒颜对伊蒙和稀泥的态度有些不满,但同萨满大神僵在这里也不好,他又回头看了看姬婴,见她神情有些不安,心生恻隐,遂拉着她的手:“走吧,回宫。”
说着便往停在一旁的可汗座驾走去,他先让姬婴上了车,随后回身冷冷看了一眼群臣,转头也上了车。
等可汗王驾缓缓骑行,和亲使臣团其余车辆也跟在后面往前走着,这时有宫官在旁,请众臣登车准备回城。
那萨满大神见阿勒颜汗牵着中原来的公主登上了王驾,不禁坐地痛哭长叹:“长生天要亡我柔然帝国矣!”
一旁几位重臣见状,都走上前来搀扶劝慰:“泰奇萨满不要担心,可汗毕竟还未正式封后,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
泰奇萨满听这话只是摇头流泪不语,众人劝了半晌,才将他扶起,登上后面的车,启程回城。
此刻最前面的可汗王驾已经走到回城半途了,宽敞华丽的车驾在萧瑟的秋风里缓缓行驶着。
阿勒颜方才一时气恼,忘了礼仪,不知怎么直接把姬婴拉到自己车上来了,按例她应该仍坐那辆凤辇进城的。
但王驾已行,只好将错就错,他这时也已冷静了下来,抬眼看了看姬婴,轻轻叹道:“一到可汗庭就叫公主受了气,请别放在心上,我回去一定料理好此事。”
姬婴侧头打量了他片刻,见他这日身着玄底织锦吉服,腰系五彩丝绦,头上戴着可汗金冠,上面镶了一颗极大的夜明珠,衬得他尊贵华美,更多了一些帝王气概。
她微微颔首说道:“大汗不必为我得罪萨满大神及朝臣,我奉舅皇之命,来柔然修两国之好,是为了边境生民,做王后亦或做伴驾,都使得。”
阿勒颜听她讲完,只是静静看了她许久,没再说什么。
她越是这样谦卑退让,越叫阿勒颜打定主意,绝不jsg让萨满大神和朝臣摆布了他。
等可汗王驾及和亲使团浩浩荡荡回到都城王宫,阿勒颜令人将姬婴引到别宫暂居,女使跟随她一同入宫,其余使臣则在宫外馆驿下榻。
原本阿勒颜还为察苏在王宫南苑预留了一处宫殿,但察苏想到今日在城外的小插曲,担心姬婴难过,于是自请陪伴姬婴一同住在别宫。
阿勒颜见她这样体贴,痛快答应了,又将预留给她的宫人分了一些出来,随察苏一同到别宫服侍。
当晚原本为迎接昭文公主举办的宫宴,因泰奇萨满的预言临时取消,姬婴也打发了人来,说自己坐了这一个多月的车,实在乏力难当,想要好好休息一番,阿勒颜只得顺势答应将宫宴延期举行。
第二日朝会,泰奇萨满没有进宫,但朝堂仍然笼罩在他昨日的预言中,气氛有些微妙。
阿勒颜沉着脸坐在宝座上,议论完例行朝政后,提起了册封昭文公主为王后一事。
下面众臣先是一片寂然,随后一位豹头环眼的武将,出列朗声禀道:“回大汗,中原月前趁我国汗位交替,派兵突袭漠南,在签了议和书后,还强行占领蓟州和景州,简直是不把我国放在眼中,不提萨满大神的预言,单冲这背信弃义的做派,不杀了那和亲公主已是仁慈,如何还要封她为后?”
这位发言的武将,正是上将军乌达,他曾是先可汗的爱将,因不满纳叶钦违背先可汗遗诏而遭罢黜,他在阿勒颜进都城时,为他打开了大门,又带人拖住了北面诸王进宫的速度,在此次政变中立下了汗马功劳,被阿勒颜汗拜为上将军。
去年在漠南与中原一战中,也是他做主帅带人夺取了景州,所以对如今这二州得而复失格外愤恨。
“上将军此言差矣!”一个沉稳的女声从殿外传来,众人皆有些诧异,纷纷回头瞧看,见一个身着中原官袍的中年女子从容走进殿内,正是中原和亲使团的主使姚衡。
方才在商议封后一事前,阿勒颜命人将她请来回话,她走到殿中,向阿勒颜汗微微行了个礼,随后用流利的柔然语接着说道:“我朝和亲使团进入贵国境内后,先闻老可汗薨逝,再闻汗位生变,后辗转抵达科布多,又逢可汗庭再度动荡,一时消息与中原不通,使得我朝误以为和亲公主被劫持,这才派将从燕东出兵讨伐,本意是要营救凤驾,‘背信弃义’这四个字,实在不敢当。”
姚衡在科布多埋头学了半年柔然语,这一番话说得清晰流畅,掷地有声,将和亲使团摘了个干干净净,听来完全是由于柔然内乱致使边境再起纷争,还牵连了这位无辜的公主。
乌达是个粗人,本就不善诡辩,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只是皱了皱眉,也说不上来有哪里不对劲。
因此事涉及到阿勒颜汗,“劫持”和亲公主扣留于科布多也是确有其事,众臣亦不敢多加妄议,皆垂眼不语。
国相伊蒙见状,出列说道:“和亲公主到我国,是做王后还是做伴驾,并无定例,如今有萨满大神所言在前,又有燕东变故尚未与中原达成共识,臣以为,不如另择本族女子为后,中原公主为伴驾,既不损伤颜面,也不失两国修好之意。”
姚衡丝毫不让:“国书有言在先,和亲公主出降柔然,可汗无王后时即为后,有王后时才降为伴驾,如今新汗又不曾有亲,就将我朝公主降为伴驾,若两国因此再度失和,岂非得不偿失?何况大汗初继位时,遣人到科布多迎接公主,诏书上写明了是迎公主为王后,眼下公主抵达都城,却要改口降为伴驾,我中原有言君王一言九鼎,出尔反尔亦是大不吉,还望大汗三思。”
阿勒颜坐在上面环视众人,见有许多人面带不忿,知道是因有姚衡这个外人在,不好争辩,遂半晌缓缓对姚衡说道:“本汗一定给中原一个满意的答复,也希望贵朝勿负我国一番善意。”
如今姚灼重兵屯驻燕东,而柔然却因汗位之争伤了些元气,两国在燕地边境线的较量已发生了些微妙的变化,这才使姚衡在柔然有了些谈判的底气,她微微笑着又行了个礼:“大汗圣明。”
朝会散后,阿勒颜来到别宫看望姬婴,见她面色如常,闲话了两句,姬婴请静千拿出了一个锦盒来,对他说道:“当初大汗来都城拜访国相时,曾带过两枚万金丹,想来现今药效已过,这几丸正阳丹,内含火绒草,更加对症,系静千道长亲手炼制,请大汗再赐与国相吧,若非国相一力推举大汗即位,我也难再与大汗相见,这也算是我一点心意。”
阿勒颜看了看那几丸青丹,又想起方才朝会上伊蒙所言,姬婴此刻实是以德报怨,心中愈发有愧,但还是让身旁宫官收下了,郑重地看着她:“朝堂之争我自有计较,请你放心。”
姬婴微微一笑:“全靠大汗做主。”
果然当晚,这几枚青丹便从王宫送到了伊蒙府上,他先时见到还有些迟疑,谢了恩后,想着原先服用的那两枚万金丹的确有些奇效,阿勒颜也不至于在这个关头对他不利,于是依旨服了,连用三日,病情竟缓解大半,遂特特进宫谢恩。
到宫内才得知此药为中原公主所赠,伊蒙回府后,又叫上夫人一起到别宫,请夫人进去面见姬婴代他致谢。
姬婴在别宫接待了国相夫人,叙了半日家常,才送她离宫。
晚间阿勒颜叫了别宫的宫人来回话,问国相夫人同昭文公主说了些什么,那人细细回了,还说:“夫人提到,国相预备从泰舍特等地采选少女进都城,还说要选几个好的进宫服侍公主。”
阿勒颜听闻,眉间微蹙,面色不悦。
几日后朝会上,忽有一位素与伊蒙不对付的朝臣出列弹劾国相,称其买通泰奇萨满,诋毁中原公主,并私下采选女子,意欲举荐为王后,从而进一步控制可汗,图谋不轨。
正巧这日静千到王宫与宫廷萨满们辩法,听说了朝中这事,回来悄悄说与姬婴听,说完静千又冷笑道:“伊蒙这不安分的老头儿,刚一吃了药隐疾见好,便要祸害人,被我们借题发挥也是活该。”

第23章 少年心
姬婴正扶着一个金顶白玉香炉,用香箸将香灰捣松,又拿起旁边的团型香压将香灰压平,一面选香篆,一面听静千讲着今日朝中的事。
伊蒙如今虽然官至国相,但阿勒颜继位后,为平衡势力,以感念老可汗的名义,陆续提拔了一些老可汗从前的亲随旧臣,其中有几位一向与伊蒙政见不合。
这日弹劾国相的,便是其中一位,官拜俟利,是旧贵族出身,系老可汗叔父一脉,这官职主管军政,品级中上,在姬婴看来,差不多相当于中原的兵部侍卿。
由他出面弹劾,于情于理都合宜,这是姬婴早就想好的,她通过察苏,又转了两道弯,将伊蒙有意采选女子举荐为王后一事,传达给了这位俟利。
这俟利私下派人核查了此事,发现伊蒙的确在前不久曾私下拜访过泰奇萨满,又派了人前往泰舍特,要采选标致女子,于是连忙上表怒斥其野心。
姬婴在这次随身携带的几个香篆里,选了个莲花图案的,放在香灰上,开始往上填香粉,悠悠问道:“伊蒙是如何说的?”
“那自然是连连辩解,只说是为自己充实后宅,所谓举荐王后实是诽谤,如今采选之事已叫停了。”
姬婴颔首一笑,将香粉填好,取出香篆,点上香,将香炉盖子盖上,一缕轻烟从炉盖的缝隙中袅袅升起,这日点的是沉香,气味醇厚幽深。
阿勒颜在朝中听完伊蒙的辩解,未置可否,只将奏疏按下不表,因伊蒙有此一事,为避嫌便不好再参与封后的议论,其余朝臣见伊蒙不再表态,也渐渐开始动摇。
与此同时,中原使臣姚衡再次被召入朝会,商讨两国议和后续,又就蓟州和景州的纷争,反复协商了许久。
这些琐事整整谈判了两个月,因先前科布多扣留和亲公主一事,确实是阿勒颜汗理亏,所以柔然朝中决定不再追究蓟景二州被占一事,但要求中原将边境屯兵向南撤走五十里,并且不再设燕东边防大营,仅保留一支巡兵。
柔然为表示议和的诚意,将于来年三月,正式册封中原和亲的昭文公主为王后。
等这些事细细谈完,已是临近年底,原本要尽快回朝复命的几位中原使臣,因连日大雪,只得留在可汗庭过年,等开春回暖再启行。
阿勒颜也请她们留到来年三月,参加完王后册封加冕礼,再回朝复命,姚衡想了想这样也好,遂欣然答应了下来。
连日闭关的泰奇萨满听说封后一事已经议定,果然还jsg是那位中原公主,又得知有人弹劾国相时带上了他,暗示他勾结朝臣,他在神殿大哭一场,只说要为帝国最后乞一次福,在殿外围着篝火击鼓跳神,三日不眠不休,最后跳入火中,以身祭天。
阿勒颜听闻泰奇萨满已逝,沉默半晌,只吩咐人严密封锁他的死因,以国师礼安葬。
萨满大神的国师之位是一日不能出缺的,这段时间有静千时常穿着道袍,到宫中与诸萨满神讲经论道,在听闻泰奇萨满升天后,便向阿勒颜举荐了一位年长的女萨满,说她道行颇高,担当得起国师职位。
原本萨满神最初都是由女性担任的,只因后来草原父系部落崛起,才渐渐改为以男萨满为主,而能在这样环境下进入宫廷的女萨满,一定都是格外出色的。
阿勒颜召见了静千举荐的这位年长的女萨满,见她满面皱纹,眼神深邃,言谈气质皆不同凡响,十分满意,当即任命她为新的萨满大神,称为阔都萨满。
阔都萨满上任国师这日,正好是这一年的最后一日,第二天起,柔然朝堂上下便开始休冬假,惯例是要休上一个月,直到可汗庭城外的色楞格河开始融化,才举行开年朝会。
姬婴这段时间仍住在别宫,她要等三月王后加冕礼成,再搬到中宫去。
柔然可汗庭的冬天要比洛阳冷上许多,风雪也大,姬婴每日只得在殿内,与静千和察苏一起品香或对弈,再不就同姚衡谈讲史书,也倒惬意。
阿勒颜不时会摆驾到别宫中来,但因王后尚未行加冕,他也不便总是过来,每次只好打着看望察苏公主的名头,过来略坐坐,至多不过用个膳,便在宫人屡次催促下回王宫独寝。
有时候他来得勤了,也怕不好,只得令人传些物件,都是些小巧东西,如镶冠珠宝、雕花手杖、丝绸手帕等物随想随送,不一而足。
就这样,可汗庭在一片茫茫大雪中度过了一个宁静祥和的冬日,在正月底的某一日,都城外色楞格河上一块冰被鱼儿顶松动了,预示着春天要到了,于是柔然朝堂在二月初二这日,举行了开年朝会。
伊蒙仍然作为国相站在众臣前列,他虽因去年反对昭文公主封后,遭了些质疑,但阿勒颜后来并未令人追查,只表示愿意相信国相,朝中众人皆心照不宣,知道此事只是为昭文公主封后扫除障碍,便都不再提了。
开年朝会上,各部照例对去年做了一番总结,又将今年朝政预算细细列了,供各部与大汗商讨,光这一项就议了半日,午后朝会继续又就新年各部及诸汗国和军队的吏臣人事安排商讨了许久,最后又提起三月初王后加冕礼要准备的仪仗祭品等物。
阿勒颜汗听了一日朝政本有些乏累,到最后听到开始讲王后加冕一事,又来了精神,细细询问了每项环节,又酌情增添了许多仪仗用品,吩咐人速速备办。
距离王后加冕礼还有一个月时间,别宫众人也开始忙着准备仪式用品,礼服头冠虽然早都做好了,但一些小配饰及用品,还要再三确认是否需要添换。
王宫上下忙碌了整整一个月,终于将各项事宜准备停当,到典礼这日清早,姬婴换好袍服,坐在肩舆上,被仪仗队前后簇拥着离开了别宫。
这日的典礼,其实是将阿勒颜汗与昭文公主的成亲礼,和王后加冕礼安排在了一起,所以整个仪式格外隆重,阿勒颜这日也是盛装打扮,早早就在王宫正殿外等候姬婴。
他站在正殿门外台阶上,远远地看见那边仪仗队已缓缓进了宫门,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队伍正中的凤驾,心口砰砰直跳。
姬婴这日按照和亲礼仪,仍穿着中原王朝的凤褂,头戴宝冠,所坐肩舆也按照她的服饰风格装点了一番,华美考究。
仪仗队走到殿外,缓缓停在阶前,一旁的接引宫人忙走上前扶她下来,再引她走正中间台阶上殿。
等她快走到殿门口时,阿勒颜终于按耐不住,往前迎了两步,向她伸出手来。
一旁礼仪官见可汗突然往前走去,忙抬手要拦,却见姬婴也伸出手来,搭住了阿勒颜的手,朝他微微一笑。
那礼仪官见状复又垂下手来,引着二人进入殿内,随即鼓乐声起,成亲礼开始。
整个典礼从清早一直持续到傍晚,完成加冕后,还有一场合宫夜宴,到这时,已正式成为柔然王后的姬婴,才跟阿勒颜并桌而坐,共同接受朝臣拜贺。
阿勒颜这日席间兴致颇高,宴席上每每有朝臣上前来敬贺,他都是满杯饮尽,又不时转头看看坐在身旁的姬婴,尽力克制着心中的喜悦。
宫宴直进行到二更时分才结束,众朝臣先等阿勒颜汗和王后下了席,才陆续起身离开王宫。
姬婴见阿勒颜下席后已有了些醉意,一面扶他进后殿,一面吩咐宫人端些醒酒羹来。
她让他房中先休息片刻,随后带着自己的女使,来到旁边侧殿洗漱更衣。
等姬婴再次回到殿中内室,见阿勒颜已吃了一小碗醒酒羹,洗漱毕换了寝衣,正站在柜前,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锦匣,那匣子看上去也有些年头了。
他见她进来,拉着她坐到榻边,带几分兴奋地说道:“我给你看个秘密。”
说完他打开那个锦匣,姬婴见里面装着整齐叠放的花笺纸,都是用细笔勾勒出的肖像,每一张都是她,是九岁时的她,穿着一身小小的道袍,满面天真稚嫩。
“从鹤栖观回来后难以忘怀,又生怕忘记你的模样,所以每年都会画一张新的,果然不负我心,前年在洛阳殿中,我一眼就认出你来了。”
姬婴默默看着那些画,都是差不多的角度,应该是她当年为他换药香时的模样,就这样停留在他笔尖许多年。
见她没说话,阿勒颜轻轻一笑:“那时候你每次走进来,周身都带着光晕,可以照亮整间屋子,如今长生天眷顾,将我的太阳又送回给我了。”
阿勒颜平日里很少笑,但每一次笑时,都令她的心微起涟漪,这一晚也同样,却也让她有些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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