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婴一惊:“可伤了性命不曾?”
长史摇头:“那?倒没有,听小厮们说,他?走的时候还捂着?脖子?叫屈,精神头挺足,想来性命无碍。”
姬婴这才缓缓点?了点?头,方才话中所说的穆国公府上二jsg?爹,正是那?驸马的父亲,穆国公的弟弟,这穆国公爵位历经本朝七代帝王,世代簪缨,在朝中也是个举足轻重的世家。
如今袭爵的男国公嬴渊,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人?,见到弟弟和姪男都?被公主打了,必然心中不忿,来日朝中免不了一场好闹。
姬婴这样默默想着?,步辇已在姬云起坐的后院庭中停了下来。
姬云听执事人?来报说魏王到了,忙从后屋走出来迎接,出来见姬婴已在庭中下了步辇,走上来歉笑道:“头回登门?,我本该到街口去迎才是,劳动?媎媎跑一趟,还要独自坐辇进来,真是失礼!”
姬婴笑着?拉过她上下瞧了瞧,见她这日穿着?一件鹅黄软罗短衫窄袖常服,像是要去打马球一般装束,笑问道:“阿云今日一顿好鞭,现下可解气了?”
姬云笑嗔着?朝那?长史指了一下:“也不跟我打声招呼,急急把媎媎接了来,白为我担忧,可真有你的。”
那?长史忙低头作揖回道:“属下实在是担心圣人?见罪,这才斗胆去请了魏王殿下,来日好歹能帮着?公主说和说和。”
姬云听了轻“哼”一声:“我做的事,我自然敢当?,犯不上拉旁人?下水,我知你是好意,去吧。”说完只是拉着?姬婴往后堂屋中走去,那?长史仍一直低着?头,直到她们连同执事人?都?进了堂屋,才又在外面行了个礼,缓缓退了出去。
进到堂屋后,姬云拉着?她又转过一座屏风,来到一间小茶室中,待执事人?将茶具茶粉和银壶等物拿进来,才转身将门?关了起来,只留她二?人?在内自家点?茶闲话。
姬婴坐在她对?面,看她细细挑选茶粉,便伸手将茶筛子?拿了过来,两个人?都?各自选好茶粉,姬婴筛茶,姬云取火候汤,又将茶盏熁过,一人?一盏,各自点?起茶来。
见姬云一直没提起今日的事来,姬婴也便不问,直到喝上了茶,姬云抿完一口,轻轻放下茶盏,冷不丁冒出一句话来:“要不明日我装病吧。”
姬婴被她这一句逗笑了:“才刚还说敢作敢当?,此刻怎么?却又退缩了?”
姬云叹一口气:“只是想到父皇必然又要啰嗦,指不定还要罚我,怪烦的。”
自打姬婴回到洛阳,这几个月的宫宴和府宴上,都?甚少见姬云带驸马坐席,只有前不久金帐汗国来使时,也是在太子?姬月府上,她才带了驸马前来,姬婴远远瞧了一眼,生得确实极其俊俏,只是神情看上去有些高傲。
又加上姬婴不时从与姬云的闲谈中,听出这几个月她与驸马总有拌嘴,感情也早不及刚成亲时那?样好了,前阵子?又因她抬举府上一个乐技小郎官,驸马为此也闹过几遭,在姬婴看来,是她早已有了要废驸马之心。
于是姬婴低头一笑:“此事是他?有错在先,你虽动?手有不是,但打也打了,往后总不能留个花了脸的驸马在身边,明日我先同你一起去跟皇后娘娘说一说,圣人?那?里也好过得去,只是太子?那?边,我有些拿不准……”
姬云的这位驸马,说起来也有些才气,十?五六岁时就在族中长兄的烧尾宴上即兴作诗十?首名噪一时,而在被开景帝相中指为驸马那?年,又正新科及第,若不做驸马,以他?的家世,也必定仕途顺遂。
所以他?做了驸马后,心中有些不平,总是端着?些姿态,大部分时间都?是姬云让着?他?,直到后来他?与各皇室宗亲熟络了些,又碰上太子?姬月也是个爱诗之人?,只是自家水平欠佳,遂时常请他?到府中宴饮作诗,认真拿他?当?兄弟待,这才使他?渐渐不再抵触驸马这个身份,与姬云的关系也缓和了许多,算是好了几年。
如今出了这事,除了开景帝可能会不悦外,第二?个要为驸马打抱不平的,应该就是太子?了。
姬云想到姬月,随即皱起眉来:“大哥那?里确实有点?麻烦,前阵子?还说要给他?个官职,我不依,哪有做了驸马的人?还出去抛头露面做官的,为此也吵了一场,要是知道了今日的事,大哥肯定又要来劝,罢,我不见他?就是了,横竖这个驸马我是不要了,任谁劝也无用。”
姬婴听她这样一说,垂眸飞快地想了片刻,自从她受封藩王以来,朝中一直有人?上表,明里暗里说她不宜长久留在京中,应当?尽快到封地就藩,只是开景帝指给她的那?块封地首府邺城,并没有够规制的园子?,又加上金帐汗国来使,才许她一直留在京中。
但如今使团已走,将来邺城王府修造好了,她难免又要被驱离出京,所以这段时间她一直琢磨着?,准备找个机会攀上太子?,谋个事做,眼下看驸马这事,倒有些可利用之处。
她见姬云盏中已空,另点?了一盏茶递给姬云,轻轻笑道:“太子?抬举驸马,也不过是看在你的面上,哪有个为了妹婿得罪妹妹的道理?”
姬云接过来品了一口,与她自己点?的相比却是另有一番滋味,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又冷“嗤”一声:“他?总是那?样恃才傲物,想着?做驸马阻碍了他?青云直上,却从不想没有这个身份,他?能像如今这样在太子?府当?座上宾?离了我,也不过就是个会写两首诗的清客,纵有家世,也只是国公府的旁支,算得了什么??一想到从前他?还敢当?面跟我甩脸子?,这顿鞭子?我真是抽晚了!”
她这一番话,倒更叫姬婴看清了这位集万千之宠的天?家公主,是怎样的肆意性情,男人?对?她来说,喜欢时可以容让几分,不喜欢时便踩入泥潭,不曾有丝毫犹豫,也没见后悔不舍,干脆利落,是姬婴喜欢的脾气,于是笑着?附和她道:“国公府上养男失德,他?父亲那?一鞭子?也挨得不怨。”
二?人?在茶室内说了好一会儿话,姬云又留她在府中用过晚膳,相约明日一早先进宫给姒皇后请安,姬婴应了,至晚间才上车回到景园安歇。
第二?日一早,果然穆国公嬴渊在朝会后,到开景帝面前诉苦,说长乐公主昨日先把驸马打了,又把前来相劝的驸马父亲也给打了,却将驸马前夜在太子?府上酒后无状一节事隐去,避重就轻,说得自家负屈衔冤,开景帝闻言一怒,连声催宫人?叫姬云立刻到两仪殿来。
传口谕的宫人?才出去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姬云便到了殿内,却是跟在姒皇后身后,旁边还有陪同进宫的魏王姬婴。
开景帝见状皱了皱眉,却也没说什么?,只是令众宫人?都?退出殿外,单留了一个近侍在侧传话。
姬云不慌不忙地走到御前,将前夜太子?府宴席上的事,以及御史大夫到公主府上讨说法等语说了,穆国公在旁听了一言不发,开景帝见又牵扯了更多人?进来,扶额叹道:“将太子?和御史大夫都?叫进宫来。”
这时姒皇后款步上前,却说:“不必这样兴师动?众,此事我一早也听说了,驸马的确德行有亏,鞭虽挨了数下,到底只伤了皮肉,不算多重,说起来也不是急事,若果然有冤屈,待驸马同其父养好了伤,自家前来分辨,也免得穆国公只听了一面之词就前来告屈。”说完她又冷冷斜了一眼嬴渊,他?一见立刻垂下了眼。
开景帝听她说完,又想起姬月这日例行代他?出城视察运河,一早就出城了,也犯不上为这事将他?叫回来,遂点?头对?穆国公说道:“皇后此言在理,你也不必着?急,朕不偏帮,该是谁的对?错,都?会有个分晓,眼下还是先叫他?们养伤要紧。”
姒皇后这时也语气一转,又好言劝慰了穆国公几句,随后叫他?先回去,暂且将此事压了下去。
等穆国公出去后,开景帝才又关起门?来细细询问事情前后经过,姬云将早上回过姒皇后的话原样又说了一遍。
姬婴也一旁帮着?说了几句,虽然事发时她不在场,但却是事后第一个赶到公主府的,也说了一些驸马和其父亲离开之后的情况。
开景帝见她态度公允,言语中也没有偏向姬云的意思?,遂点?点?头,只嗔了姬云一句“太不知轻重”,随后便下了道口谕到穆国公府上,令驸马同父亲伤势见好后进宫回话。
长乐公主殴打驸马这事暂时搁置了下来,几日后便到白露,京中又落了两场微雨,天?气很快凉了下来。
长乐公主的驸马姞三?郎被父亲jsg接回家中养了半个月,终于伤势见好,这日同父亲一起,来到提象门?外听宣。
朝会结束后,有宫人?将他?二?人?领入了宫中,走在前面那?个年长些的,穿着?玄色朝服,是驸马的父亲,跟在他?身后的便是姞三?郎,一席浅色素袍,头上还戴着?个帷帽,轻纱遮住了面庞。
二?人?跟随宫人?,在宫内走了很长一段路,才终于来到了两仪殿前。
两仪殿东配殿, 平常多用?来与重臣召对,今日却站了许多宗室皇亲。
因是天家私事,在旁听禀的宫官也撤走了一班, 仅留了三?位御前内官在殿中,等?驸马父子进入配殿后, 接引宫人便将殿门关了起来。
这间配殿内此刻日光充盈,殿内正中铺着一张巨大的牡丹团花四合如意纹羊绒毯, 地毯四周露出来的御窑金砖被宫人擦得锃亮,隐约映出一些模糊的人影。
开?景帝同姒皇后同坐上首, 左边依次站着太子姬月,长乐公?主姬云和魏王姬婴,右边则是当日在太子府宴席上的御史?大夫和主簿。
驸马的父亲只在朝中挂了个中散大夫的散官闲职,平常是不参加朝会的, 上回来到两仪殿,还是五年前因男儿被指为?驸马,跟着夫人前来谢恩,后来夫人故去?,他更加远离朝堂,每年只有大年初一百官贺岁才能进宫一次,所以今日殿内召对, 虽然提前在家演练过了, 也还是显得有些紧张,也没了先前在公?主府那副抱屈喊冤的劲头。
他在地毯上惶惶走了两步, 随即俯身叩拜圣人及皇后, 姞三?郎也在他身后将帷帽摘了下来, 一起朝上拜了三?拜。
姬婴见他摘下帷帽,朝那边瞥了一眼, 只见一条长伤痕从眉心划过鼻梁,一直延伸到右边耳垂,下颌上也有一条浅浅的鞭伤,一直连到颈侧,看上去?有些骇人。
她看完很快收回目光,只是垂着眼一言不发。
坐在上面的姒皇后被驸马的面庞吓了一跳:“呀,你还是快把帷帽再?戴上,免得惊了圣驾。”
姞三?郎听皇后这样说,好悬没哭出来,忙拿起帷帽复又戴上,又将面纱整理好,仍旧跪着。
开?景帝这时才缓缓开?口:“起来吧。”
驸马的父亲仍旧伏在地上:“犬男酒后失德,特来请罪,不敢就起。”
“事情首尾朕已知晓,驸马的确有失检点,如今也算是挨过罚了,起来说话吧。”
他二人这才缓缓起身,只是垂首站着,半晌又听开?景帝说道:“今日人齐全?,事也明白,公?主日前对朕说,定要休了驸马自去?,朕想着今日也问问驸马本人的意思。”
不待姞三?郎作答,他父亲再?次慌忙跪下了:“驸马遭休将来如何?做人,还望圣人慈悲,仍留犬男在公?主府陪伴……”
话未说完,姞三?郎在他身后也跪下了,淡淡说道:“臣已知错,如今容颜尽毁,实在不宜留在府中惹得公?主厌烦,甘愿离去?。”
姬云冷冷看了他一眼,随即朝上说道:“难得他这样有自知之明,父皇下旨吧。”
这时太子姬月拦了她一下:“按惯例驸马该废为?庶人,但他既然已挨过打了,父皇还是赏些体面吧。”
开?景帝沉吟片刻,又看了看姒皇后,半晌才缓缓开?口对驸马说道:“你与阿云好歹结亲一场,虽有错在前,也吃过教训了,先前的封赏仍与你照旧带回家去?,往后养德修身,不可胡为?乱闹。”
姞三?郎闻言再?度俯身拜了三?拜,口中说着:“臣领旨。”说完又转过身给姬云拜了一拜。
但圣旨虽已下,此事却未完,开?景帝见驸马的父亲脖颈间伤痕不时从衣领处漏出来,态度又甚谦卑,只是觉得姬云这事做得有些过了,遂又责令姬云向?他赔个不是,毕竟打驸马是一回事,打到他父亲头上,说出去?也影响天家颜面。
但姬云只是立在那里?,说:“我陪不是可以,但驸马醉酒调戏女官,合该先陪不是。”
直到姞三?郎起身给那御史?台主簿作揖致歉,姬云才走出来给他父亲拱了拱手:“那日我在气?头上,你老担待些吧。”
他没料到公?主果然给他陪了个不是,忙低头还礼:“是臣养男无方,惹恼公?主,不敢叫屈。”
待事情完了,开?景帝令御前宫官写下旨意,除姞三?郎驸马头衔,但保留所有旧日封赏,由其父自领归家,再?向?前日席间被姞三?郎非礼的主簿赔偿白银百两。
众臣领旨谢恩毕,都陆续退出了大殿,只剩了几位宗亲在内,这时姬月走上前,说此事都由他摆宴而?起,派人邀请却没能看管好妹婿,要自请降罪,开?景帝见他主动领罚,心中颇为?赞许,遂只革了他一个月朝中食禄以示警告。
另外又因姬云擅自在府中动用?私刑殴打驸马及其父亲,革了她一年的朝中食禄。
虽然姬云自家产业颇丰,根本不靠朝中食禄度日,革一年也不痛不痒,但她对这个结果不甚满意,只是冷着脸谢了恩,却没有应开?景帝要她留在宫中用?膳的要求,只说身子不适,拉着姬婴一起告辞,转身离开?了两仪殿。
姒皇后知道她心中不乐,也没拦阻,只是对开?景帝笑劝道:“小孩子家气?不顺,由她去?吧,过两日便好了。”开?景帝遂也没说什么?,只留了姬月在宫中用?膳。
出了上阳宫,姬云只说心中烦闷,想再?请姬婴到府上坐坐,姬婴点头答应了,转身叫自己府上车马先回去?,独自跟着姬云一起登上了她的车,往她的府邸徐徐开?去?。
这辆华贵的宝顶玉辇,在宽阔的路面上缓慢平稳地行驶着,初秋清凉的微风透过纱帐吹进车厢内,带着些枯叶被日光炙烤过的淡淡焦香。
此刻车厢内只有姬婴和姬云二人,姬云沉着脸,撇过头看着窗棂出神,她本是个恣肆洒脱的性子,姬婴从没见她这样闷闷的,但也并未开?口相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等?车辆转过一条大路,身后的上阳宫被坊墙挡住,姬云才愤愤说道:“我动手打了人,罚俸是应该的,但是凭什么?叫被废驸马带走全?部封赏?我不信若是大哥或是哪个男亲王的王后有这样的事,父皇也能这样轻飘飘将事揭过,还成全?他的体面,我现在才回过味来,原来天底下男人才是一家的,哪怕当着亲女儿亲妹妹,也要顾虑一个外男的体面。”
这一番话倒叫姬婴想起从前阿勒颜答应送察苏和亲的事来,比起至亲姊妹,他也会更情愿理解一个陌生男人所谓的“痴心”,她望着窗外的街景,淡然一笑:“他们是这样的,不是不会体谅人,只是体谅的,从来不是女人罢了。”
不多时,车子转进了青龙街,二人下车进府,晚间姬云留她在园中用?了膳,又在侧厅中对了几盘六博棋,正赶上姬云府窖中桂花酒开?坛,她们一边对棋一边浅酌了几杯。
直至坊门下钥前,姬云才亲自送了姬婴出来,见她在门口上车走远方回。
三?日后,姬婴命人送了个拜帖到太子姬月的府上,她提前着人打听过,知道姬月这日没有外出差事,还请了一班小戏,大约是准备在家休闲一日。
果不其然,半个时辰后,那执事人带着太子府的人过来回话,说请魏王到府上坐坐,车已在门外侯着了。
姬婴换了一身绒蓝色团锦暗纹宫锻常服袍,头上戴着一顶银簪冠,腰间束着白玉腰带,只缀了两条银丝绦和一个嵌珠香囊,打扮得甚是素净低调,出门果然见一辆璎珞华盖大辇,她撑着一旁执事人的手,撩衣拔步,矫捷地登上了车。
车子行了约有两刻钟的时间,终于来到了姬月位于正阳宫应天门外仁德坊的私宅府邸,此刻已有姬月派来的人在门口迎接,她随众执事从侧门进府,上步辇转过三?个小院,才在一处花园廊下停了下来。
她刚下步辇,就见不远处来了几个人,细看打头那位便是姬月,生得一张长宽脸,体型有些敦厚,也穿着一身常服袍,正走出来相迎。
姬婴快步往那边走去?,赶在姬月走近前,单膝行了个大礼:“给太子哥哥请安!”
姬月见她这样有礼,哈哈一笑,忙抬手说道:“妹妹请起,都是自家人,快不必如此多礼!”
她这才缓缓站起身来,也微微一笑:“虽不是头回登门,但平日里?少来走动,不敢忘了礼数。”
姬月抬手请她往中堂上坐,一面走一面说道:“我这几个月差事多,总也想不起请妹妹过来坐坐,没得弄生分了,jsg怪我,怪我。”
说着走进屋子,姬月兀自在上首坐了,请姬婴在客位安坐,很快有执事人端了茶来,随后又出去?了。
姬婴端起茶喝了一口,赞一句“好茶”,接着笑道:“今日冒昧叨扰,还是为?着前儿的事,阿云那里?,我已劝过她了,先前她不过是一时气?不顺,心里?其实并未怪罪大哥。”
前几日在两仪殿,姬云谢完恩后,这几天也没有进宫,姬月想着,许是她也因自己在殿中替姞三?郎说了话,所以气?恼,还派了人到公?主府看视,却被府上人打发了出来,连姬云的面也没见上。
所以姬婴这日借着这个由头,递了拜帖,她知道姬月还是念在姞三?郎的确有些才气?,想给他在东宫谋个事做,毕竟都是因来他府上赴宴才出了这档子事,叫他心中有些过意不去?。
何?况他私心里?觉得,不过是吃多了酒,拉着旁人玩笑了几句,实在算不了什么?大事,所以还是想着要稍稍做些弥补,只是又担心惹得姬云不快,于是两下里?有些为?难,叹了一声说道:“这事闹的,大家面上都不好看,阿云也真?是太任性了。”
姬婴听这话,知道他还是为?姞三?郎不平,心中不屑,面上却仍十分恭敬,颔首笑道:“听说姞三?郎归家后,穆国?公?觉着面上过不去?,想要叫他离京回原籍去?,若果然这样,却叫大哥失了位好友,所以我劝了阿云几句,还许他留在京中,也免得太子兄妹二人为?此失和。”
姬月听完十分欣慰,想到姒皇后这几日因姬云气?不顺,也多次叫他好言安抚妹妹,他不敢违了母后意,但他完全?没闹懂姬云是因何?生这么?大气?,还以为?是为?了那一年食禄,可是想来想去?又觉得不至于。
同时他私心里?觉得这事姞三?郎也受够罪了,可又怕这样对姬云说了,反倒越劝她越生气?,此刻见姬婴过来两下里?说和,有些感动,刚要说话,却见姬婴又开?口说道:“只是……废黜驸马不能再?结亲,留在京中也不好出来抛头露面,所以我想,不如叫姞三?郎做个出家人,往后再?来太子府上走动,便无碍了。”
姬月低头想了想,反正姞三?郎如今脸也花了,前两日还曾闹过要寻死,这倒也是条路,好歹劝他想开?些,也是兄弟一场,不过他随即又皱起眉来:“出家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他那样爱惜容颜的人,若叫他剃了头发做和尚,那还不如杀了他呢。”
姬婴微微一笑:“入道出家无需剃发,就送去?京中太虚观,也可请观主清风道长再?为?他开?导开?导。”
第67章 桂飘香
姬月其实不大信道信佛, 平常也就只是跟着开?景帝,有?时候去太虚观应个场面,与那清风道长并?不大熟, 所以听?姬婴这样说,倒有?些迟疑, 想?了一想才说:“既这样,改日我先打发人去问问, 若果然有?些缘法,入道也无不可。”
“既要看缘法, 还是亲自去一趟太虚观的好,在三清像前拜一拜,也能驱些晦气。”
姬月这时才想?起来?,当年父皇是从城外道观里接她回宫的, 她原先也是个道士,遂拊掌说道:“我竟忘了,你是懂得这些的,那好,等我择了日子叫他同?去,劳动妹妹一同?前往。”
姬婴欠身一笑:“为太子哥哥分忧,应当的。”
姬月见姞三郎的事?有?了着落, 可以让他不必离京, 阿云那边也有?姬婴从旁劝说,心情也舒畅了几分, 于是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阿云往后若能得你时时劝说, 改一改刁蛮性子, 也给我省了许多?闲事?!”
姬婴听?罢却轻轻摇了摇头,蹙眉叹息一声:“只怕我没福常住京中, 日前我曾听?说,朝中多?次有?人上表,要我往邺城去就藩,想?来?等那边园子一落成,便没有?理?由再赖在京中不走?了。”
她说的这事?,姬月是知道的,原本朝中就对昭文公主改封魏王多?有?微辞,这不过是看在金帐汗国?的面上,又有?她在燕北的功劳,体?面上总要过得去。
但如今漠北使团已离京,有?许多?朝臣便开?始对这位新封藩王在京常住表示不满,按照惯例,只有?亲王才能在京开?府,藩王终归都是要到封地就藩的。
开?景帝也没说会一直留魏王在京,只是表示邺城王府尚未建成,因此暂且搁置了下来?。
姬月对此也没太上心,毕竟先前他与姬婴接触不多?,魏王究竟在京还是离京,他都不甚在意。
但此刻见姬婴为?了姬云的事?前来?说和,态度这样谦恭,又想?起舅舅姒丰曾来?信提到过姬婴,说她不仅与漠北新汗关系要好,亦且在草原西南汗国?和燕北都颇得民心。
他忽然觉得,与其放她去邺城,不如留她在京,将?来?为?己所用,或许有?些好处。
于是他闲闲摆手一笑:“邺城那样小城池,纵修了园子又如何住得?妹妹只管放宽心在京中住着,哪个敢来?闲话催赶?就是父皇要下旨,我也有?话说。”
姬婴再次欠身颔首,说道:“多?蒙太子哥哥关照,往后旦有?我能效力的,定在所不辞。”
喝过一回茶,姬月又请她在园中看了一场小戏,又不免提起姞三郎的事?来?,好不牢骚了一通,说他如今因容颜尽毁,时常想?不开?,又不禁埋怨了姬云两?句,只说她小题大做,把?好好一个人逼成了这样。
姬婴听?了心中鄙夷,想?这些人倒是惯会避重就轻,分明自己不检点吃了亏,还委屈上了,但她面上仍是笑吟吟地附和着,只说:“想?来?他也需要些指点开?悟,若不然,愈发难以自处了,这说不准也是个入道的机缘。”
姬月听?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晚间又留她用膳,问了她许多?从前在漠北的事?,她仍旧以一贯的谦和姿态认真?答了。
姬月见状更觉得这个远归的妹妹十分懂事?,也自开?心,同?她讲了许多?朝中闲话,还有?前些日子他在外办差的趣事?,这一桌晚膳用得气氛融洽,比起从前在宫宴上说不了两?句话,此刻才算是有?了几分做兄妹的情谊。
姬婴拜访完太子三天后的一日午后,她正在自家园中同?姬云一起采桂花,上回在姬云那里喝了她府窖开?的一坛桂花酒,味道甚是清冽甘甜。
她也来?了兴致,见自己园中也有?桂树,正好这时节也都开?了,便准备多?采些,用姬云带来?的方子也酿上几坛,明年好喝。
她二人同?执事?们一起,在园中忙活了半晌,收了五个大笸箩的桂花在内,姬云见她这边花儿开?得好,笑着要了两?笸箩留着带走?:“我就说你这园子地气好,今年就不费我自家的树了。”
等把?那些桂花在庭院中铺开?晾晒上,她两?个才悠悠闲闲地回到后院东屋里吃茶,一起翻看着一本《食芳谱》,因今年桂花收的多?,除了酿酒和制香外,姬婴还想?再做几罐桂花蜜,来?日做糖馅汤圆子配着吃。
除此之外,也不知还有?哪些吃法,遂翻出谱来?,正在一块儿研究着,这时有?个执事?人走?进来?禀道:“太子殿下差人来?,说明日要去太虚观,问殿下是否得闲同?往?”
姬婴抬起头来?:“得闲,回我一定去。”又问:“差的什么人?好生款待,不可怠慢了。”
那执事?人颔首回道:“差的是一位亲随,正在外间吃茶,不曾慢待。”说完得信退下回话去了。
姬云在一旁听?着,知道是为?姞三郎出家一事?,这其实原是她的主意,她不满父皇将?此事?轻飘飘揭过,仅仅只是废了驸马头衔,还保留着封赏,来?日养好了伤回到原籍,又是世家浪荡公子哥儿了,叫她不能忍,所以提出可以留他在京,但定要他出家以留清白。
姬婴这才自荐到太子那里当了回说客,以免姬云搅在里面,叫宫里知道了不好。
姬云等那执事?人去后,朝她撇撇嘴:“我就全当不知道这事?,明日你再看大哥如何劝他,若他不肯依,莫说再去太子府行?走?,我叫他在穆国?公府上都不得存身。”
姬婴笑着看了她一眼:“我没看出来?,你还是个挺记仇的人。”
姬云冷“哼”一声:“枉我当年待他那样好,事?事?以他为?重,真?是一片痴心喂了狗。”
两?人又闲话了几句,姬云留在她这边后院,同?姬嫖和图台雅两?个小姊jsg妹一起,在侧厅中用了晚膳,饭毕又在花厅里尝了尝姬婴这边小厨房里自家做的酸奶,一直呆到坊门快下钥了,才带着装好的一大筐桂花登车回府。
第二日,姬婴一早整装毕,便听?执事?人来?报,说有?太子派来?的车马执事?在门口侯着。
来?接她的车,与太子府的车辆是分开?走?的,等她抵达城南太虚观时,发现这里提前净过街了,姬婴侧身掀开?车帘看去,只见一个十分宏伟的道场,外面高牌大门上写着五个字:“敕造太虚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