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上其余人听不懂她们之间的?话?,便各自闲聊起来,只有鸿胪寺卿懂得?各国语言,所以陪在上首,不时附和几句。
到席中,姬婴起身去偏厅更衣散酒,忽玉仍坐在席上,又同鸿胪寺卿喝了起来,此刻她带着几分醉意,举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们魏王,是?我家大汗的?好朋友,你们皇帝若对她稍有苛待,我家大汗可是?不答应!”
忽玉力气甚大,拍得?那鸿胪寺卿险些端不稳酒杯,只是?连连陪笑道:“魏王如今才?得?加封,圣眷正隆,在皇室宗亲里都是?头一份的?恩裳,如何会有苛待?大使多虑,多虑!”
忽玉轻嗤一声,摇摇头没说什么,瞥了一眼不远处低头侍立的?翻译和宫官,又转头跟妫易闲聊起带兵的?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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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宴后,姬婴又在自家园中也摆了几桌,向忽玉还席,再之后,又有太?子姬月也邀了一席,这样一连喝了数日才?止,随后使臣团在园中歇了两?日,又进宫准备向开景帝辞行。
这日朝中正在为近期西?北边境矿山一战商议增兵之事,忽玉到宫中时,才?有几位朝臣从两?仪殿出来,她见众人面?色严肃,留意了几眼,便又在殿外站好,只等宣召。
开景帝在书房中听说金帐汗国大使在外等候,忙放下?手中笔,起身来到正殿接见。
忽玉走?进殿中,见开景帝坐在御座上,朝上拱手说道:“这几日感谢陛下?款待,我也要尽快回国向可汗复命去了,所以今日特来辞行。”
开景帝为她赐了座,又照例挽留了几句,说请她同使臣们多住几日再去,忽玉摆手笑道:“中原虽好,只是?没有我们草原凉爽,这几日把我热得?不耐烦,再说也不好叫可汗久等,还是?尽快回去得?好。”
开景帝听罢点点头:“想来大使国中也有要事,不好在此耽搁,那就?请再停留三日,朕命人将给贵国可汗的?赠礼备齐,请大使同国书一起带回,并向木合黎汗代为致意。”
忽玉闻言又起身道了谢,随后看了看开景帝,缓缓说道:“我观陛下?神?色不似前日轻松,若有什么我国帮得?上忙的?,例如借兵之类,我还是?能说得?上话?的?,请陛下?尽管开口。”
开景帝听她这么一说,垂眸想了想,西?北矿山的?拉锯战,近日情况确实不大好,但姒丰所上奏报和朝中的?意见却都是?不建议从北庭调兵,若能直接跟金帐汗国借兵,从北面?外围给西?夏国施加些压力,倒也是?个法子。
他沉吟片刻,又笑道:“近日西?北战事的?确有些麻烦,想必大使也听说了,兵倒不是?不够,只是?驰援过去的?将领阵亡了一个,所以朕有些心焦。”
忽玉往椅背上一靠:“我当什么,原来是?这回事,陛下?如今京中现放着一把宝刀,如何竟忘却了?”
开景帝不解:“大使指的?是??”
“妫易,妫将军。”
开景帝听到“妫易”二字, 这才想起这位带功还朝的将领来。
从前她在河西带兵时,的确战功卓著,只是过了这许多年?, 未见得实力还?如从前,所以开景帝只先让她在禁军挂了个闲职, 想着回?头再说,后来也便?混忘了。
见他微微有些迟疑, 忽玉笑?道:“当初这妫将军,也是我家大汗极力想要留下的, 只无奈她同魏王一样,都?一心向南,不肯留在草原,这才作罢, 你们分明西北缺将,却放着一把宝刀吃灰,不如陛下再帮我劝劝她,叫她跟着我回国算了!终归是不埋没了人才。”
没想到忽玉这样直白地挖起墙角来,开景帝哈哈一笑?:“大使说笑?了,这样忠君帅才怎会?遭埋没,此事朕却待与众臣再议, 至于借兵一事, 恐怕还?要劳烦大使。”
忽玉摆摆手:“好说,我现?有兵在赛音山巡防, 往西走一趟也不费事, 需要多少?兵马陛下尽管开口, 也不枉我两国交好一场。”
又说了几句话,忽玉才悠悠告辞, 从两仪殿出来,被一班宫人客气地送出了上阳宫。
等她走后,开景帝又召了几位重?臣进宫,再议往西北派兵一事。
虽然这次金帐汗国来使邦交,看上去诚意满满,但?北庭都?护府刚刚重?建,众臣皆赞同姒丰的看法,认为北边轻易不能再调兵往西。
而对于忽玉提出可以借兵一事,几位重?臣却是有些不同意见,赞成的都?认为若她果然肯借兵,那么一方面可以从北边给西夏国施压,大大提高胜率,另一方面还?能减轻北庭都?护府整军的压力,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过漠北与中原相争十数年?,如今换了新主后,突然态度如此大转,主动前来示好,却也让人感到有些担忧,不知其是否另有所图。
至于派妫易前往河西一事,在这个当口,要从其余军区远调将领往西,也未必熟悉西北地势,到时候将不知兵,兵不知将,也是个麻烦事。
而这次从北庭往西的援军里?有大量漠北降军,正是这次妫易带回?来的,她从前又曾在河西统兵,此刻派去挂帅,倒也合适,所以众人对此并无甚异议。
只是妫易出征是由忽玉保举,这又不能不让人有几分提防之心,所以众人又就后方的部署细细商讨了一番,以防金帐汗国在其中使什么诡计。
众臣在开景帝的书房内议了半日,在宫门下钥前,才得出结论,命妫易即日起赶往凉州整兵,尽快出征西北,收回?两处被占矿山,同时再向金帐汗国借兵马三万,从北面开往西夏国边境干扰襄助。
妫易在禁军指挥衙门领了旨,晚间又换了夜行衣悄悄去了一趟姬婴的景园,与姬婴和前几日回?来的姞安,三人密谈了两刻钟,随后妫易趁夜色离开景园,第二日换上御赐披挂,带了一小支禁军人马,离开洛阳往西去了。
另一边,忽玉这日见有宫官来请,进宫听说开景帝果然要问她借兵,当即爽快应了,直接在宫里?写?了一道调兵手令,派了自己一个随行亲兵和开景帝派的一位骑都?尉,一起飞马往朔州去调兵,因金帐汗国如今并不与西夏国直接接壤,这支军队将从察合汗国借道,开往西夏国北侧。
见西征一事安排妥当,开景帝这才放下心来,又开了一场宫宴为忽玉践行,到她定好归国这日,从宫中开出了几两宽敞厢车,来到使臣团下榻的园门口,是姒皇后为木合黎汗备办的赠礼。
前面三辆车里?装着江南四色湖绸每样各十二匹,织花蜀锦十二匹,金丝缎十二匹,软宫纱十二匹,另外还?有如意纹缂丝大氅一件,织金嵌玉腰带一条。
后面一辆高车装着紫檀木镶嵌金玉五禽报喜屏风一座,再后面一车装着宫窑彩瓷插花瓶十二只并茶具三套,还?有碧螺春、霍山黄芽及西山白露三种?茶叶每样一匣。
最后面又有宫酿蓬莱春十坛,装了两车,其中一车五坛是单给忽玉的。
忽玉见果然应诺送了她一车美酒,十分满意,拱手谢过后,在园门口翻身上马,带着使臣团众人和一队长长的车马,打着金帐汗国的仪仗旗,威风凛凛地出了城。
因朝中未下旨意传召,姬婴这日也便?没有前去相送,反正该同忽玉说的话,她都?已在前几日景园私宴后说过了。
她此刻坐在后院西屋里?,正在榻桌边整理香盒,看着装鹤栖香的盒子正自出神,忽有连翘走进来说道:“金帐汗国使臣团已离城了。”随后又将忽玉离城前后事说了一遍。
姬婴听毕微微点头,随后将桌上一封帖子递给她:“这帖子趁宫门下钥前,替我递进宫去罢。”
连翘接过来一瞧,是姬婴明?日进宫的帖子,她要向姒皇后请旨,于初十这日出城前往鹤栖观进香,连翘见了笑?道:“殿下回?来这许多时日,也该是时候回?去看看了。”
姬婴也低头一笑?:“你们一个个都?回?过家了,轮也该轮到我了。”
到第二日一早,果然有宫人来到景园宣皇后懿旨,召姬婴入宫说话,她已早早更衣毕,跟着宫人出了府,在提象门外住了车,瞧见前面还?停了一辆翠盖轻绸雕花车,看灯笼是长乐公主府上的。
果然姬婴刚往前走了两步,便?见那车里?也下来了一个人,葱绿纱衫,华容婀娜,正是长乐公主姬云。
她一回?头见到姬婴,嫣然一笑?:“媎媎,今日倒巧!”
姬婴伸手扶她下车:“我看不是巧,想是娘娘也召了你入宫说话?”
姬云拉着她的手下了车,轻轻掸了掸袍摆:“是,一早来人接我进宫,正好我也有三日没来了,本也该要入宫请安的。”
二人说笑?着在宫门内上了步辇,一起往姒皇后的椒房殿里?结伴行来。
才至这边宫门口,就见迎面走来两个人,前面的身着玄色金蟒罩纱袍,大步昂扬地往前走着,正是太子姬月,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身穿浅云色软纱蟒袍,步履悠闲,摇着扇儿,因速度不快,被甩在身后五步远,正是梁王姬星。
姬月远远地瞧见她二人从宫门外走进来,也没停步,只微微一点头算是跟她两个打了个招呼,姬婴和姬云还?是照例行了个礼,等抬起头时,姬月已经在门口坐上步辇去了。
正好这时,姬星也走到了门口,遂站住脚,同她两个闲闲说了几句话,随后见日头太烈,才说:“快进去吧,里?面凉快,我jsg自去了。”说完也在门口上了步辇,跟着姬月离开的方向也去了。
等她两个走进殿中,果真如同一脚踏入密林,凉爽中带着阵阵清香,殿门口的宫人见她们来了,走上来引着她们往后走去,姒皇后此刻正在后殿吃着冰食听曲儿。
她两个一同走上前请了安,抬头见姒皇后笑?着招招手:“你们倒同先头去的那两个,赶了个前后脚。”说着叫她两个在榻前绣墩上坐了,笑?着看了看姬婴,又看了看姬云:“进来时可瞧见你大哥了?”
“瞧见了,匆匆忙忙的,不知往哪里?去了。”
“他有差事,在我这里?也没说上两句话,只说怕误了辰光,冰酪都?没吃完就去了。”
正说着话,有宫人给姬婴二人各端了一碟酥山上来,细腻碎冰上面浇的是山楂牛乳酪浆,姬云一见开心起来:“我府上的厨子就做不出这个味儿来,赶明?儿我打发个人来,进宫学学吧。”
姒皇后笑?道:“这却不能,想吃就得上我这来,否则什么都?教给了你,将来十天半月也抓寻不到个人影儿。”
“怎么会?,教给了我,往后我日日都?来。”姬云说完放下才吃了两口的酥山,凑到榻上只是撒娇恳求,直到母后答应了才肯罢休。
这样笑?闹了一阵,才提起姬婴请旨于初十出城进香的事来,姒皇后对她点点头说道:“当年?从那里?接了你回?宫,也有好些年?没回?去看看故人了,是该去一趟,这两日天热,我也不耐烦走动,不然还?想着同你一起去的。”
说完她拍了拍姬云:“你前些日子还?说曾有梦魇,初十就同你阿婴媎媎一起到观里?进个香罢,两个人也好有个伴。”
姬婴本是想独自回?去的,但?见姒皇后这样说了,不好开口回?绝,只得笑?道:“是,方才也原想着要邀阿云同去。”
说完她们又跟着姒皇后在殿内听了一回?曲儿,直坐到傍晚时分,开景帝着人来请姒皇后前去用膳,于是她也没留她两个,只叫宫人好生送了她们出宫。
夏末初秋总有那么几日,天气忽然炎热起来,竟比盛夏还?要热些。
到初十进香这日前夜,姬婴躺在玉簟之上,也不知是热的还?是兴奋,翻来覆去竟到四更天还?醒着,她坐起身来喝了口水,瞧了瞧外面的天色,还?是一片漆黑。
这时有一阵微风从软纱窗吹了进来,使得室内稍稍凉爽了几分,她这才伏在榻上睡了过去,但?也只睡了一个更次,到五更天醒来,见窗外晓色将明?未明?,玉簟上也渐渐恢复了凉意,她没躺过的地方,摸上去触手生寒,恍然间只觉是秋日已至。
她躺在榻上清醒了片刻,也再睡不着了,索性翻身起来,下榻洗漱更衣罢,在西窗边打坐练息,直到天大亮了,忍冬进来请她用早膳,她才站起身出来。
这日她只简单喝了两口粥,便?开始准备着启行出城,只是左等右等不见去请姬云的人回?来。
她在正堂坐了半晌,才见那执事人带着两名?长乐公主府的人来了,其中一个走上前来禀道:“我家主子临行前,忽被家事牵绊住了,再不能来,打发小的前来知会?殿下,今日不能同往了。”
姬婴听了忙问道:“是怎么了?需不需要我过去瞧瞧?”
那人只是一味摇头:“是后宅突然有事,公主只说请殿下自去,待回?来再向殿下说明?。”
她低头想了想,若说是后宅有事,她的确不便?再追问,遂只得点头回?道:“我知道了,你去吧,她若需要时,尽管打发人来青腰山寻我。”
说完等那人去了,她才独自登车出城,往青腰山驶来。
因这日是提前同姒皇后知会?过了,所以鹤栖观昨日就有宫人前去清了场地,山脚下早有几位女?冠在此等候,她在山脚下了车,又换上了步辇登山,至鹤栖观门口时,也有几位女?冠在此相迎。
进到观内,正殿外两侧亦站了两排女?冠,皆眼?带笑?意地看着她,直到她走过殿外的大香炉,才见又有三个人,从大殿内走出来。
走在最前面的那人穿一身赪紫色绞罗法衣,手架拂尘,鹤骨松姿,在大殿门口台阶上站定,笑?吟吟地看着她:“这可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魏王殿下好大的排场。”
第64章 思归乐
姬婴抿着嘴笑看息尘, 但因?身后有宫官随行?,她不好在这里多寒暄,于是只是微微欠身行?了个问询礼, 颔首笑道:“仙长这样说,可真是叫我无地自容了!”
才?说完, 站在息尘身后的静千也往前走了一步,笑嘻嘻说道:“请殿下入内进香吧。”
要搁在以往, 这样数月不见,静千早该迎上前来了, 但在漠北历练了这些年,她倒是较从前沉稳了许多,这日她身穿一件天水碧色素罗法衣,举止气质与息尘更有了几?分相?近。
姬婴含笑点了点头, 撩起袍摆抬脚登阶进殿。
鹤栖观正殿内,只供着一座巨大的后土地母元君像,姬婴从小?在这殿中,绕着这巨像底座不知擦拭过多少遍,累了时便抬头望着上面出神。
今日她终于又回到?了这里,而殿中的地母元君还是一如既往的静默祥和,低眉俯瞰众生, 仿佛人间这许多年, 于她不过一弹指尔。
姬婴熟稔地从面前香台上拿起三支篾香,在烛台上点起, 随后走到?地母元君像前蒲团上跪了下?来, 朝上拜了三拜。
待她进完香, 身后宫官也走上前来,替姒皇后捻香拜了三拜, 随后又有长乐公主府的执事人也走上来,替姬云进了一回香。
待几?位宫官都进香毕,一旁的监院息念走上来请众人到?东殿品香吃茶,息尘也顺势抬手邀请姬婴,单往后面香房中吃茶休息。
众人等观主引着魏王出正殿往后去了,才?陆续走出来,跟着息念和几?位女冠往东殿里来。
姬婴这边身后还是跟了几?个姒皇后派来的宫人随侍,到?息尘的香房外面,姬婴回身叫她们且在门外候着,独自跟着息尘进入房中。
不一时,又有静千亲自端了一盘茶点也走了进去,她进屋后,先将茶点托盘放在了外间高几?上,随后转身把里面的一层隐门轻轻关起,隔绝了内外传声?,这才?又端起托盘走进里间来。
姬婴回头见静千把内层门关了走进来,这才?松了一口气,踢掉绣金登云履,径直往息尘边上挨身一坐,反手给自己捏了捏肩膀:“师娘不知道,这半日拘得我?好苦!”
静千将托盘放在案几?上,走过来也在她肩上捏了两?把,笑道:“我?看这做藩王的滋味,也不怎么?样嘛。”
姬婴歪着头任她按着:“那要看跟什么?比了,若说比和亲王后,自然是好些,但若说比道士,那可是差远了!”
息尘只由着她两?个打趣笑闹,自己则静静地端坐在那里焚香点茶,等她两?个闹够了,才?到?她面前一左一右坐好,正好这时茶也点完了,息尘抬手给她两?个一人推了一杯到?面前。
“好生吃盅茶,歇歇就往后边去吧。”息尘说完又朝屋外瞥了一眼,惯例宫中来人进香,都呆不过半个时辰,眼下?时间已是有些紧凑。
姬婴点点头,端起茶杯吃起来,夏日温茶,却好入口,她想师娘这一口茶,已想过十个夏天了,吃过双盏,见时辰也不早了,才?只得放下?杯来,起身将外面蟒袍脱下?,换上了静千递来的一件女冠道袍。
她又将头上的嵌珠宝冠拿了下?来,随手戴上了息尘的一支竹簪,又换上静千的鞋子,在镜前来回转身检查了一番,倒是看不出什么?破绽,只是再回到?息尘这件香房的镜前,身上虽然穿着跟过去差不多的法衣,自觉面容也未曾更改许多,但总是看上去有哪里跟从前的自己大不一样了。
静千也在一旁前后看了看,见没什么?问题,便引着她从后门出来,这间香房的后门极其隐蔽,出去后是个竹林,转过一道围墙,往东再走五十余步,便是供奉先皇储姬平牌位的那间小?神殿了。
见她走了出去,静千在她身后又轻轻把门合上了,姬婴轻手轻脚地在竹林里走了不多时,很快见到?了那个朝思夜想的神殿小?门,围墙看上去比从前似乎还低矮了几?分,更显得有些破旧。
她掏出钥匙,连着打开了内外三层门,最?后推开了神殿外那扇无比熟悉的红木雕花门。
阳光在她推开门的那一刹倾洒进殿内jsg,她转过门口的屏风,只见母亲姬平仍然在那画像中,淡淡微笑着看她,空气中随开门升起的点点细尘,在一缕缕斜晖中宛若微小?星辰,漂浮在画像四周。
她站在那里静静看了一会儿,随后走到?台前捻起三根香来,跪在蒲团上,将这些年的点点滴滴,轻声?细语地说与画中人听。
此刻息尘这边香房中,师徒两?个正在榻上吃茶对弈,忽听门外传来了几?声?急促的敲门声?,静千皱了皱眉,抬头看了息尘一眼。
息尘给她使了个眼色,她点头起身出去开门,门口两?个宫人见她出来,语气急促:“外头宫官说城中突然来请,劳烦道长转告殿下?,我?等俱在外恭候回城。”
静千方才?开门时顺手将内门带上了,摆摆手轻声?说道:“殿下?今日上山乏累,正在后屋歇晌,如何能够惊动,请略等等。”
那宫人闻言面露难色:“城中的确有急事,烦请道长轻声?唤唤。”
正说着,忽然有位宫官走进这边院内,见香房外那两?个年轻宫人还在这里同静千说话,厉声?问道:“怎么?还没进去请殿下??”
得知魏王在里间歇晌,那宫官想了想,又往前走了一步:“城中的确有事,若道长不便,请容我?进去请殿下?,纵有不是,由我?担着,不与道长相?干。”说罢就要抬脚进屋,却被静千抬手拦了下?来。
另一边姬婴才?从小?神殿蒲团上站起身,又像从前一样将画像挂壁和香台细细擦拭了一遍。
从前这间神殿一直都是由她来打扫的,今日进屋时发?现屋内干净整洁,又见那画像并?不曾取下?,而这间屋子息尘从不许旁人靠近,想来必然是她时常亲自来此整理清扫。
姬婴算了算时间,见时辰不早,又抬头看了看画像,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神殿。
这时,息尘的香房门外,静千还在与那宫官里外对峙,她坚持说内室清净地,不准那宫官进去,正僵持着,忽听内中传来息尘的声?音:“静千,不得无礼,请宫官进来吧。”
静千回头往里看了一眼,这才?放下?手臂,侧身让那宫官进去,那宫官忙正了正头冠,撩衣迈入房中。
进到?香房内,见正中榻上只坐着观主一人,那宫官打了个问询:“我?来请魏王殿下?回城,有劳仙长引路到?后室。”
话音刚落,只见姬婴从后面屏风处转出来,靸着鞋,一面走一面整理蟒袍上的玉带,声?音懒懒的:“好容易到?山上歇歇,连个觉也不让人好生睡。”
那宫官见她头未戴冠,还散了几?绺碎发?在额间,打着哈欠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慌忙俯身告罪道:“实非无故惊醒殿下?,确是城中有急报来请。”
“怎么??”
“长乐公主府中出事了。”
姬婴一听,立刻收了哈欠:“出什么?事了?”
那宫官见问,把眼往边上瞟了两?下?,意思是当着息尘和静千等人,不好在这里说,姬婴想到?今日离城前,姬云打发?人来说是后宅有事牵绊住了,想来也是后宅出事,不便叫外人知道,遂忙整衣戴冠,匆匆告辞了息尘,快步往外走:“路上说。”
一行?人走到?观中正殿外,果然见长乐公主府的长史站在廊下?,见姬婴来了忙行?了个礼:“叨扰殿下?,请属卑职冒失之罪。”
姬婴点点头,见仪仗都已备好了,回身朝息尘再行?一揖,随后到?院中上了步辇,匆匆下?山去了。
及至山脚下?,她将那长史叫到?了自己车上来,急问姬云府中究竟出了什么?事。
那长史欠身坐在边榻上,将府中从昨夜起发?生的事,细细说了一遍。
原来昨晚长乐公主的驸马在太子姬月府上吃酒,夜半才?醉醺醺回来,被姬云训斥一番,却遭驸马醉酒顶撞,闹得颇不愉快,第二日一早,又有昨晚同在席上的御史大夫带人来到?长乐公主府上,称驸马昨夜醉酒,出言调戏御史台一名主簿,要来向公主讨个说法。
姬云闻言大怒,当即叫了昨夜在席的几?个人来问,果然都说见到?驸马酒后拉着那主簿的手说了半晌话,那主簿是去年新科进士,二十出头年轻女子,好不容易调入御史台,又是在太子府中,不好得罪驸马,所以强忍了许久,后来被御史大夫瞧见了走来叫她说话,才?得解脱。
见众人都说确有其事,姬云走到?后院将仍睡在榻上的驸马一把拽到?地上,又命人将他拖至院中,问他昨夜之事。
他猛然间被拽醒,还带着几?分隔夜醉意,但却没有否认这事,只说:“的确是醉了,只是拉过手说了两?句话,并?没做什么?。”
姬云见他这副模样,心头火起,回身向侧屋拿出马鞭来,照脸甩了他三鞭,打得他脸登时花了,他这才?清醒过来开始挣扎。
但姬云吩咐了人,将他死死按在地上,又照他后心抽了数鞭,直到?内府主管走上来拦住说:“闹出人命不好。”说了好几?遍才?劝止了姬云。
那御史大夫见长乐公主动怒,险些把驸马打杀,也走上前来说道:“驸马有错当罚,但公主也不宜在府中动用私刑,此事还该交由宗正寺处置,再报与皇后知晓。”
姬云手上的马鞭这时也被总管接了过去,她甩甩手,在院中大椅上坐了,冷冷看着驸马,对那御史大夫说道:“我?知道,这里没你的事了,带着你的人去吧。”
不待那御史大夫再说话,姬云便抬手送客,等执事人将外人送走,关起府门,她才?从椅上起来,走到?驸马面前。
因?吃了十来鞭,那驸马浑身是血的伏在地上,只一味喘着粗气,被这一场突变惊得说不出话来。
姬云蹲在他身前,看了看那张如玉俊颜被抽得血肉模糊,冷冷说道:“从前是我?太过纵你。”
说完又站起来转过身往堂中走去,腰间缀的轻罗玉带随她走动,被风带着划过他才?受了伤的脸颊,刺得他一激灵,随后他听到?姬云渐渐走远的声?音:“把他父亲叫过来,接他出去,这驸马我?看也别做了。”
府中长史见今日事闹得大,叫宫中知道了恐怕又有一场气生,尤其这驸马是世家出身,才?学仪表都是顶尖,是开景帝亲自点选的,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废的。
那长史又想到?今日姬婴离城前曾打发?人来说,如姬云有事可往青腰山寻她,想到?也许能求魏王前去瞧瞧,等宫中知道了这事,也好帮姬云说个话。
姬婴默默听完这事,低头想了半晌,这时车厢中倏地一暗,是进城了,她抬头往车外看了看,才?对那长史说道:“先去公主府,待我?见过阿云再说。”
第65章 惜秋华
姬云的长乐公主府, 座落在上阳宫右掖门?外的观德坊,这园子?是姒皇后为她精心修造的。
府邸大门外的青龙街与伏虎寺后墙相邻,街道两侧只有公主府大门?和两边侧门?是朝街内开的, 整条街等于是专门为姬云出入铺建的,从头至尾都?是整块的平雕花铜钱砖, 与坊内其它街道路面比起来,更显华贵富丽。
连姬婴坐在车上也感受到了, 一转进青龙街,车轮行驶在路面上不仅更加平稳, 而且格外安静。
自从她受封魏王开府以来,接连日无睱晷,这还是头一回登门到长乐公主府来。
车子?停在了街西府门?边,那?长史欠身请姬婴下车, 这时门?口有执事人?见那?车上挂着?“魏”字灯笼,忙都?走上来迎接。
从西门?进府后,那?长史又请姬婴上步辇,经过正堂时,只见一帮小厮跪在堂屋外的影壁墙下面,不知在擦些什么?。
姬婴转头见了,也定睛瞧了两眼, 陪在她身侧的长史见状, 走过去要看看是在擦什么?,不想到了近前发现那?地上竟是血迹。
这影壁墙可不是早上驸马挨鞭子?的位置, 那?长史忙问是怎么?回事, 有个年纪大些的小厮起身走来, 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听得她不禁脸色大变。
等她离了那?几个小厮往里面赶上姬婴时, 步辇已行至中庭小花园来了,姬婴见她来,忙问何事。
那?长史侧身低声说道:“是穆国公府上二?爹来接驸马,见闹成这样,劝了公主几句,语气没有太恭敬,也被公主抽了一鞭子?,正好打在脖颈上,流了不少血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