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女当主天下by鸣蒂
鸣蒂  发于:2024年06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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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婴认真听她说?着,低头想了想,忽然问道:“那些指向太子的线索,能看出跟梁王有什?么关系么?”
“这?倒看不出来,梁王因嬴禄的事,也受了些影响,这?几?个月十分低调,除了宫中指派给他的公务,按部就班地做着,其余时间他都在府中弄花养鱼,门客也都基本不见。”
姬婴听罢微微点?头,这?个梁王姬星倒是个十分识时务的,想来是他这?些年,夹在京城各方势力中成?长起来,所惯有的自?保方式。
开?景帝的三个皇子里,只有他不是姒皇后所出,是在开?景帝登基后第二年,逢他生母病逝,才被认回?宫中来的,当时朝堂上因前番政变,时事仍有些不稳,姒皇后为大局起见并未说?什?么,照例封了亲王,并追封其亡母为贵妃。
据姬婴回?京以来从各处打听观察到的,这?些年姒皇后对梁王姬星虽算不上十分关爱,却也未有苛待,只要是他亲王规制内应有的,也是样样不缺。
只是从前些年太子开?府为开?景帝办差开?始,朝中众臣发现姬月才干平平,办事浮躁,又见紧跟着开?府的梁王做起事来,倒是更有条例一些,于是部分在太子党里够不到前面的人,开?始打起了梁王的主意?,渐渐形成?了一股势力。
在姬婴还是柔然王后那几?年,朝中党争因田税改革演变得有些激烈,梁王姬星那几?年又因时常被派到两湖一带出公差,几?桩事办得很?是漂亮,得了些加封,更让梁王党一度有些张扬。
但没等梁王党得意?多?久,便被姒皇后出手警告了一番,开?景帝又借此贬了几?位言官,姬星见状连忙进宫谢罪,又在家?闭门思过了大半年才出来,自?此后也低调起来,只是攀附他的人,并未因此散去,只是行事收敛了许多?。
直到去年,嬴禄遭贬,又有姒丰进爵,又跟着燕北回?归等一桩桩事,太子党众人陆续在朝中加封升官,梁王党才真正安静了下来,姬星本人也愈发避世,近一年都不曾再替开?景帝出京办差,只是不时受命办些寻常公务。
姬婴细细想了一会儿,又问了几?句关于姬月和姬星这?些日子都曾去过哪些地方,随后只说?:“你先去吧,这?里面的事,的确有些复杂,我要再想想。”
“那年后我还要如常往西去吗?还是留下来,为殿下把这?件事情打探明白?”
按照姬婴原本的计划,这?暗卫应该要在年后先去凉州替她给妫易带话,然后再回?到科布多?城外的细作据点?,继续打探西域及漠北各国动向。
姬婴思忖片刻,抬头说?道:“不要紧,你还是照去,这?边的事想来没有那么快水落石出,我另外找人打探就是了。”
随后她又吩咐了几?句年后往凉州去的事,直到窗外金乌西坠,又有连翘打发人来请她都后院用晚膳,她才叫那暗卫回?去,独自?抱着插好红梅的瓶儿,穿上斗篷往后院走来。
姬嫖和图台雅已经在厅上等了一会儿了,姬婴走进后院偏厅时,有几?个执事人走上来替她脱了斗篷,姬嫖见她回?来了,忙走出来迎接,姬婴拿起花瓶给她看:“好看吗?我自?己插的。”
姬嫖左右认真看了看那花儿,笑道:“好看,怎么看怎么好看。”
这?时才满一岁的图台雅,刚被执事人抱到旁边高椅上准备用膳,见她们都在那里看花儿,急得直拍手。
众人一见都笑了,姬婴忙将花拿过去也给她摸了摸,随后吩咐人传菜,同她两个一起用完了膳,之?后吩咐人将那瓶红梅放去姬嫖的房中赏玩。
又过两日,正到腊月初八,满朝例休,合宫庆节。
这?腊八节也称“成?道会”,本是个佛家?庆典日,当今圣上虽说?是信道,但因先皇是信佛的,所以宫中也保留了许多?礼佛殿,还包括腊八节由宫中开?内库出资在民间施粥,并开?庆贺典礼的传统,也一年年流传了下来,并未因开?景帝信道而中断。
姬婴这?日一早起来,换上冬蟒袍,正等着长乐公主府上人回?话,准备跟姬云一块儿早些进宫给开?景帝和姒皇后请安。
果?然不多?时,便有那边府上执事来请,她走出园来,在门口上了车,先到姬云府上,再换她的车,一起进宫。
这?日因休朝,只有宗亲进宫请安,姬婴和姬云算是来得最早的,先到两仪殿给帝后请了安,姬婴见开?景帝这?日面色红润,声?音浑厚,果?然是大愈了。
她们请完安出来时,又正碰到前来请安的太子姬月和梁王姬星,他二人虽是一路来的,却未见交谈,姬星一直落在姬月身后两步远走着,后面还跟着几?个旁支宗亲。
等众人都请完安,又在宫中参加了年末祭礼,一直持续到晚间合宫大宴。
这?一整日,太子姬月都一直神色凝重,看上去应该已经知道近日民间传出的歌谣,但其余人却都是神色自?若,席间也没人提起这?桩数月无果?的悬案。
腊八节庆过后,紧跟着又是好几?处府衙的年末筵席,包括国子监的,还有鸿胪寺的,姬婴都作为宗室皇亲前去参加了,一连忙了数日,直到大年初一参加完群臣朝贺,才算是空闲下来。
因年下事多?,姬婴也少?有时间能静下来,仔细再想想那件无头案,但偶尔脑中闪过那一句歌谣,看来这?件事发展到这?里,不仅把矛头指向了太子,也是有意?把她也挂带上了。
毕竟母亲姬平的旧事,在开?景帝心中是个忌讳,民间突然传起这?件事来,叫宫中知道了,她在京城的境况,一定?不会好。
她本想着等自?己在京中稍稍站稳脚跟,再想法子暗地里打探旧事,不想却被这?桩案子提前把二十年前的事又搬到了众人面前,不过好在年下京城事多?繁忙,众人都不理论此事,又有执金吾日日巡查警告,这?歌谣也慢慢销声?匿迹了。
这?日,姬婴才送走往凉州去的暗卫,下午又收到了妘策和姚灼从景州给她发来的拜年贴,内中夹层里带着一封信,写的是漠北近况。
自?从去年秋天,金帐汗国眼看着察合汗国吞并了乌孙,其兵马之?强劲,让木合黎汗一度警惕起来,于是她派了重军到边境线,提防着阿勒颜整好内政,又要转身往东,企图收回?旧日柔然帝国的地盘。
但阿勒颜自?从灭完乌孙国回?到科布多?城,便再也没有要往东去的架势,主力兵马也都东西分驻,看上去并不准备再度征伐,但金帐汗国在边境的兵马并没有因此而放松。
姬婴读完信,抬起头来,看了看窗外的飞雪,去年的这?一天,她还在可汗庭,短短一年,真正物是人非。
与此同时,远在洛阳千里之?外的科布多?城王宫内,阿勒颜坐在书房窗边,手中拿着一杯酒,也正在看窗外飘雪。
这?一年他真正是孤家?寡人了,这?比去年睡在子棺中稀里糊涂地过了个年,要难熬许多?,所以他今年自?打入冬以来,夜间常常与酒为伴,否则难以入眠。
此刻他jsg正喝到半酣,想起从前过年时姬婴用彩纸折过几?枝红梅,后来被他收在匣中,她应该是没有带走的,于是他站起身,踉跄走到案边侧柜中翻找,不想却有个黑色锦匣被他碰掉了下来。
他拿起来看了看,这?黑匣是他母亲的遗物,自?从她去世,他没敢再打开?她留下来的任何?东西。
但此刻似乎是酒意?作祟,他将那匣子放在桌上,深吸了一口气,打开?锁扣,只见里面是一沓整齐叠放的书信,因年代久远,信封边缘已有些泛黄,封面边缘有一行小字,不是汉字也不是柔然文字,是他母亲自?创的密文,从前也曾教过给他和察苏。
他拿起那几?封信来,先看了看封面,发现前面几?封信的边缘都是同样的一句话:
“皇太子姬平亲启。”

第71章 霜花腴
阿勒颜看着那几个字, 怔了许久,随后缓缓打开最上面的那封信,读完接着又打开了第二封、第三封、第四?封……
这匣中一共装了有?二十余封信, 前面几封信都是他母亲寄往中原的,不知为何后来又回到了他母亲的匣内, 后面的十余封信才是姬平写给他母亲的,每个信封底边也是用同样的密文?写着他母亲的名?字:妘宫亲启。
他打开看信封里面的内容, 姬平的来信抬头?,基本上都是同一句话:妘宫吾妹, 展信如晤。
他将那二十余封信都细细看了一遍,越看越震惊,等全部?看完时,酒已?醒了大半。
关于母亲的许多回忆, 也在醉意散去的瞬间,一幕幕浮现?在眼前,许多他从前看不明白的事,想不通的行为,到此刻才有?了答案。
他想了半晌,又将其?中几封内容关键的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直到天边破晓, 才缓缓将那些信装回信封,一一收回匣中。
起身时, 他只觉得自己有?些头?重脚轻, 推开书房门, 他的亲随在外?面候了整夜,此刻见他出来, 忙走上来问:“东侧驻军仍未撤走,大汗是否要下调兵令?”
这说的是金帐汗国此刻重军驻边的事,因他吞并乌孙国,叫木合黎很是不放心,昨日还曾有?金帐汗国驻边军发信前来,劝他不要轻举妄动,他昨日午后还在考虑调兵的事,只是国中多位大臣不同意,原本今日还要再?议的,但看完这一整晚的书信,他彻底改了主意。
“去叫人写份国书来,告诉木合黎,柔然?过去的国土,我不要了,往后只以当前国境为界,只要她不来犯,我绝不向东一步。”
说完也不等那亲随再?问什么,抬脚就往后面走去,等走到后院时,红日已?渐渐升起。
他身上披着一件玄色千金裘,走到后院一处开阔地中,忽然?在寒风里停了下来,他抬起头?往东南边看了看,此刻天边正被朝霞映得火红,他又回想起昨夜那黑匣最下面,还有?一封是她母亲写的记事手书,内容是关于二十二年前洛阳城玉京门事变。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又垂下眼眸:“我到如今才明白,你千方百计要回去,到底是为了什么,只是这样做,无?异于飞蛾扑火。”
阿勒颜暗自叹息一回,又抬起脚转过一片铺满残雪的庭院,往南边察苏的灵塔走去。
这时天边红云渐渐淡去,日光愈发耀眼起来,照在皓白的雪地上,反出星星点点的光亮来,由北至南的风也在日出之后渐渐停歇,天地之间再?次苏醒,慢慢热闹了起来,城中的人,旷野的兽,都从安身处悠悠走出来,享受着难得的冬日暖阳。
洛阳城内昨夜下了这一场好雪,到了早晨风停雪止,阳光又艳,姬嫖穿上大红斗篷和?麂皮小靴,兴冲冲跑到院子里,准备跟几个女使一起堆个大雪狮。
图台雅被养娘裹在绒锦披风里,也跟着一起出来看她们玩雪,因廊外?地滑,她走路又还不太稳,养娘不敢放她下来,只是抱在怀中,站在一边看热闹。
姬婴这日一早就出了门,往国子监祭酒家里贺新岁去了,年前她就带姬嫖过去拜了一次年,这日是国子监开年典礼前,她又来了一趟,将些备办事项同老祭酒说了说。
虽然?只是在国子监挂的虚衔,但她还是当做一件正经职司看待,老祭酒见了很是欣慰,拉着她在厅上说了好一阵话,才命人送了她出来。
等她回到景园时,听说姬嫖正在后院带众人玩雪,于是匆匆更换了常服,也走到后边来看。
刚一进?到后院,她先看见了图台雅,正被养娘抱在廊下,于是她走上去接了图台雅抱在怀中,然?后往庭院里众人玩闹处走了过去。
院中众人此刻已?将个雪狮身堆得初具雏形,见她回来,都纷纷上前笑着问了声好,又各自忙活去了。
姬嫖团了个干净小雪球,托在掌心里,走过来伸手给图台雅摸摸看,图台雅坐在姬婴怀里,好奇地伸出手朝那雪球抓了一把,雪球登时在姬嫖手中散开,落了一地。
图台雅被雪球冰了一下,忙甩甩手,扭头?直往姬婴怀里钻,姬婴见状赶紧握住她的小手,把雪擦掉,随后捂着她帽儿下的头?,跟姬嫖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等那大雪狮堆成了,姬婴也蹲下来把图台雅放在地上,两只手慢慢牵着她走过去看,这时她又忘了方才手被冰的那一下,又把手伸出来,拍了拍那雪狮,随后站在那里咯咯笑着拍手。
众人围着她们几人和?那雪狮,在庭院中说笑了好一会儿,直到连翘走来说书房里收到两张拜帖,请她过去瞧瞧。
姬婴这才叫众人散了,将图台雅交由养娘抱回屋暖和?暖和?,让姬嫖也一起往后屋去歇歇,等她晚些回来用?膳。
随后她同连翘一起,闲闲说着话走到前院,一进?书房里,果然?见大案上摆着两个帖子,第一个是梁王姬星,第二个却?是老朋友,从正议大夫散官被调入御史台任御史中丞的姚衡。
两个都是拜年贴,姬婴拿起来看完想了想,提笔写了两封回帖,递给连翘:“帮我派两个妥当人,第一封送去梁王府上,请梁王殿下明日来坐坐,第二封送去姚璇玑府上,请她若得空,今日午后来家说话。”
连翘接过来看过,点点头?转身出去,叫了两个人,各自带上了前院抱厦内提前备好的年礼,出园送回贴去了。
果然?午后未时三刻左右,有?门上人来报说:“姚中丞到了。”
姬婴正坐在前院暖阁里看书,闻言忙整衣下榻,一面往外?间走一面说:“快快有?请。”
刚说完不多时,这边暖阁外?厅有?两个执事人打起帘来,姚衡低头?款款走了进?来,见姬婴正往外?迎她,忙作势便要行礼,却?被姬婴一把拉住:“回京开府这么久,除了先前那几场小宴外?,都没邀璇玑大人过来安安静静说会儿话,真是失礼。”
姚衡笑道:“殿下叫我璇玑就是了,‘大人’二字再?不敢当。”
说完又有?执事在里间打帘,请她们往暖阁里面榻上坐着,一时又有?人端了茶点进?来,见姬婴摆手叫她们都到外?间侯着,才都拿着托盘杂物退了出去。
她两个在榻桌两边坐定,姬婴拿过一个定窑三足炉,挑了香粉香篆,悠悠点起香,同姚衡闲话起前些日子的事来,从长乐公主驸马被废,到不久前闹得执金吾满城告警的悬案,一时话也说不尽。
因前驸马姞三郎的事,本也跟御史台有?些瓜葛,是御史大夫亲自到长乐公主府上讨说法?才起的这桩事,所以御史中丞姚衡对这件事,倒是知道一些。
“后来那主簿,可受到什么非议不曾?”姬婴点完香,将香炉盖子盖上,往榻桌里面推了推,提起这事突然?问了一嘴,毕竟看开景帝和?太子姬月当初的态度,难说私下里不会影响这主簿的仕途,她想着好在御史台是姬云督管的,应该也不会叫人为难了那主簿。
姚衡轻轻叹了口气:“我们衙门里倒没事,只不过吏部?和?工部?确实有?些非议,为此事传些没影的话,后来也揪出了两个男书令,但是临近年下,又有?本部?长官护着,最后也只是扣了年赏,揭过去了。”
姬婴才从盘中夹起一块山药糕,听到这话冷笑一声:“造谣可真是男人千百年来的看家本领了,这事我心里有?数,眼下事多顾不上,以后腾出手来,绝不姑息这样人。”
姚衡静静看了她片刻,随即微微一笑:“殿下才回来不到一年,路还是要一步步走,急不得。”
姬婴听她这样说,也深深点头?:“回到洛阳以来jsg,桩桩件件事杂乱如麻,这路真是比从前在可汗庭还要难走得多,罢,慢慢来吧。”
说完正好一旁小茶炉上水又开了,姬婴见清茶都已?喝过半杯了,便另外?拿了几样细茶粉给姚衡挑选,又叫执事进?来更换了盏碟和?漱盂,二人清水漱口毕,各自点起茶来。
从前在和?亲使团去漠北的日子里,她两个闲聊时,就常常拿随行的茶具点茶,等点完再?彼此交换着品尝,姚衡最擅作茶汤山水画,姬婴还跟她学了一阵子,但怎么也画不了像她那样好。
此刻她捧着姚衡推过来的茶盏,见上面是一副早春抱山图,山林间仿佛能看得到雾霭森森,格外?有?意境,姬婴低头?一抿嘴:“我这茶百戏可是退步了,只好写个字,让璇玑见笑了。”
姚衡伸手接过她的这杯来,见上面写着一个“等”字,也笑道:“此字甚妙。”
她两个喝着茶,又聊起前阵子京城传唱的那句歌谣来,姬婴这段时间在宫中节庆宴席上,每每碰到姬月,都见他神色凝重,她又想起腊八节前,他正在同吏部?商议调换燕北府衙官员的事,知道姚衡在吏部?也有?些人脉,遂问道:“不知年后往燕北调换官员一事,是不是已?批了?”
姚衡想了想:“没听说有?批,昨日我又听闻,吏部?年前的调任奏请,都被圣人留中未发,至今还没有?个结论。”
姬婴眉间微微蹙起,按常理来说,吏部?每到开年,一定会有?一批人事调动发往各地,赶在年下留中不发,说不定真是受那桩无?头?案和?歌谣的影响,这样看来,开景帝应该已?经知道了这事。
她思忖片刻,却?没对姚衡说起这些,只是又聊了聊那桩悬案,随后见天色不早,才亲自送了她出来,又给她装了一车年礼带走。
到第二日,她刚换好衣服,想着趁时候还早,先往姬云那里去一趟,不想门上忽有?人进?来通传说:“梁王殿下到了。”

第72章 忆帝京
虽然姬婴在给梁王姬星的的回帖上, 没有?写邀约时间,但一般来说初次私下?来访,多数都是在午后, 不想他竟一大早就来了。
正疑惑间,忽然又有个执事人匆匆走来, 给她递了个帖子,是太子府发来的, 请她午后过去?小聚,她看了这贴子, 才恍然明白为什么姬星会一大早来访,于?是抬脚往前院走去?,一面吩咐那执事:“去?回太子府来人,说我下午一定到。”
姬婴快步从后面走到前厅来, 正在廊下见到了被执事人引路进来的梁王姬星,只见他身穿一件黛紫色银绣蟒袍,外面披着白狐裘,瘦高身材长方脸,眉眼?生得倒比太子姬月英气一些。
姬星仍是一贯步履安适地往里走着,一副富贵闲人的做派,远远见姬婴从后面走到廊下?来, 笑着拱了拱手:“一大早前来叨扰妹妹, 实在冒昧,本该是午后来, 谁知晨起接到大哥的帖子, 叫我午后往他那去?一趟, 我就想着既然昨日说了要来妹妹这里坐坐,不好食言, 所以就早早来了,请妹妹莫怪唐突。”
姬婴也笑着还了礼,抬手请他往厅里吃茶,一旁两个执事人已将帘子打了起来,等姬星走进来在厅上坐了,她才说道:“我也是才收到大哥的帖子,看来下?午还要与二哥同到那边再会。”
她十年前头回进宫时,同这梁王姬星叙齿,还记得他与自己是同年,只是大了一个月,所以也得叫声“二哥”。
这时已有?执事人端了茶来,姬婴抬手叫众人都出?去?了,见姬星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才也端起杯来,并不问他为何突然下?拜帖前来,只是静静等他开口。
姬星闲闲地?喝了一口,点?点?头:“这茶不错,我喝出?来了,这是皇后娘娘宫里的茶。”
姬婴淡淡一笑:“是,这都是阿云给我的,不然光凭我,哪里能喝得上这茶。”
她说完这句,姬星没有?接话,厅中二人沉默了片刻,才见他悠悠放下?茶杯,又说道:“昨儿?给妹妹递帖子来,其实也不为别的,只是想着都是一家子宗亲,总要时常走动?才是。”到这里他轻轻干咳了一下?,随后又道:“前阵子我见妹妹先是因阿云驸马的事,跟着忙活了许多时日?,后来又替大哥办差,也不得闲,这才一直拖到正月里才来拜访。”
姬婴听他似乎话里有?话,面上却只是挂着礼貌微笑:“二哥这话倒叫我惭愧起来,本该是我先到府上拜访的,却叫二哥先登门了,实在是这段时间事多,我又是才从漠北回来,哪里经过这些事,直叫人晕头转向。”
姬星哈哈一笑:“京中一向是这样?的,就是要让人不经意?间,被一桩桩琐事闹得晕头转向……”他将手放在边几上,往中间倾过身子,声音沉了几分,“然后才好把人,悄无声息地?活吞了呢。”
她抬眼?看了看他:“二哥这话,我不甚明?白。”
姬星又将身子坐直,仿佛方才那话不是他说的,他撩起袍边将一只腿翘起来,转头看着她说道:“年前京中流传的歌谣,父皇已知,龙颜不悦,这件事无凭无据,动?摇不了大哥分毫,但却是把妹妹牵连上了,若此案迟迟没个了局,恐怕父皇要拿你撒气,所以我才赶着来提醒你小心。”
姬婴不动?声色地?听完这番话,露出?些不解神情:“二哥这话愈发叫我糊涂了,此事如何牵连到我呢?”
“你知道那歌谣前半句里的‘当?年杀太子’指的是谁吗?”
姬婴茫然摇头。
姬星看了她一会儿?,眼?神中带着些许探究的意?味,二人对视半晌,姬星垂眸笑叹:“看来妹妹是还不知道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
“二哥,你别吓我。”她将身子往前探了探,脸上从茫然到慌张,看上去?很是不安。
“你母亲的事,你知道多少?”
姬婴低头想了想:“我母亲先长公主,二十二年前获罪自戕,焚了园子。”
“她获罪之前,可也是太子。”
姬婴吓了一跳,低声说道:“二哥,这话可不敢乱说,先帝立太子立得晚,圣人不也是在先帝病重时才被立为太子的,怎能以歌谣中胡言妄加揣测。”
“先帝立太子立得晚”这是如今满朝上下?默认的“史实”,姬星冷笑一声:“这话,哄傻子罢了。”
说完他又将姬婴早已知道的关于?玉京门事变的过往,简要地?说了一遍,她一面飞快地?在心中忖量他的企图,一面作?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等他说完,她只是连连摇头:“这太荒谬了,二哥,这大过年的,你莫不是故意?编出?故事来,拿我寻开心?”
见她这样?的反应,姬星想了想,还是一脸严肃地?说道:“信不信由你,但我今日?来,的确是想给你指条明?路。”
姬婴皱了皱眉,半晌轻轻说道:“二哥请讲。”
姬星见她似乎有?几分动?摇,这才又放下?腿来,俯过身低声又同她说了几句话。
姬婴也在边几的另一侧,俯身侧耳认真听着,等他说完,她只是低头皱眉,半晌无言。
姬星将他这日?过来要说的话都说完了,此刻也放松了下?来,他悠悠拿起茶杯来,又抿了一口,不想方才因她二人说话,没叫执事进来换茶,此刻一入口才发现茶水已凉,于?是又将杯子放了下?来:“就说了这么会儿?话,竟将茶都放凉了,可惜。”
姬婴此刻还是一副左右思量的神态,听他这样?说,仿佛如梦初醒,忙说道:“二哥稍坐,我叫人来换茶。”
“不必。”姬星直接站起身来,掸了掸袍摆,“时辰也不早了,我还要回去?歇歇,午后同往大哥那里去?,到时再会吧。”
说完他也不等姬婴出?言款留,径自大步撩帘走了出?去?,姬婴忙跟在他身后相送,走到景园大门口,姬婴看着他登上来时的车,也没回身,只是站在大门外面,一直看着那辆打着“梁”字灯笼的华盖车缓缓走远。
这日?的阳光不算明?媚,早上又刮起了北风,姬婴站在园门口,身上披着厚绒氅衣,头上戴着暖帽,但风打在脸上,还是如同利刃划过,使她的头脑又清明?了几分。
她在园门口伫立良久,直到连翘出?来请她,才回身进园用午膳。
饭毕她也没有?休息,只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呆到未时二刻,有?执事人来轻轻敲门:“殿下?,时辰到了,该往太子府上去?了。”
“好,我知道了。”说着她jsg从里面打开房门,走出?来到西暖阁里换了身玄青色厚蟒袍,在镜前左右照看,又抬手正了正头上戴的金累丝珠缨冬冠,听执事人禀说外面车驾已备妥,才披上外罩氅衣走出?来,在园门口迎着寒风登上了车。
这时节因还是在正月里,家家户户都在屋中团聚,街上行人稀少,姬婴坐在车里,只觉得这洛阳城难得在没净街的情况下?这样?寂静,她撩开厚车帘朝外看了看,只见街道上果然比平时空旷许多,只偶尔有?一两个人攥紧领口埋头在冷风中匆匆走过,她看了片刻,又将车帘放下?了。
车子行驶了约有?两刻钟,在太子府西侧甬道处停了下?来,姬婴听外面赶车执事说到了,起身走下?车来,似乎风已停了。
但是她凝神细看才发现,风并不是真的停了,而是太子府这个西侧甬道围墙高耸,将肆虐的朔风通通挡在了外面。
她刚一下?车,正准备往里走时,忽然听到身后又开来了一辆车,她回头一见那车上灯笼和窗棂上的精致雕花,便知是长乐公主府上的座驾。
于?是她也没着急先进园,而是站在那里等了一会儿?,果然片刻后见姬云从车上走了下?来,抬眼?发现她站在那里,朝她粲然一笑:“媎媎!”
姬婴笑着伸手拉过她,两个人一起从侧门走进了太子府。
她们进到前院会客暖阁里时,梁王姬星已坐在那里喝茶了,见她两个走进来,也只微微点?了一点?头,姬婴见他看过来的眼?神淡定坦然,似乎早上与她在景园的对话,不曾发生过。
今日?姬月只邀了她三人到此,等众人坐在这边厅上喝过一回茶,才见姬月大步走进来,三个人一见,忙都放下?茶杯站了起来。
姬月抬手朝下?微微摆了摆:“坐,都坐。”说完径自走到上首,撩袍坐了下?来,她三人见状才复又坐下?。
随后又有?执事人走上前,给众人都换了茶盏和点?心,才又纷纷退了出?去?。
姬月坐下?后先没说话,只是端起茶杯缓缓喝了一口,下?首三人不禁有?些面面相觑,不知道他今日?把众人叫来究竟有?何吩咐,等他喝完一口茶,才厉声说道:“往年这时,吏部发往各地?的调动?文书都该备办妥当?了,可是今年,因为那桩半年未破的悬案和一句没来由的谣言,倒叫我平白吃了父皇好一顿呵斥,该推进的差事也都搁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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