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张源,还有谁与陈先生关系最好?”
“除了张老爷,那就是罗老爷了。”
顾君若垂下眼眸道:“罗教谕?”
“是,正是罗教谕。”
顾君若看了韩牧一眼,微微点头后离开。
韩牧瞥了一眼陈士,和顾君若一起离开,到了牢房外面,他眉头微皱,“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没说实话。”
“我们去张家看看。”
张家大门开着,里面正传来骂孩子的声音,“整日只知道玩,你都多久没读书了,还不快把书捡起来……”
“我不要这本书,我要买新的!”
“哪来的钱买新的,这可是你阿父特地给你抄写的……”
“就是因为是他抄写的我才不要,他是坏人!”
“啪”的一声,张孟氏狠狠地打了孩子一巴掌,打完还不解气,扯过人的胳膊就往他屁股上打,一边打一边嚎哭道:“我叫你胡说,我叫你胡说,你阿父不是坏人,那都是外面乱传的,他没杀人!”
她用力瞪着孩子的眼睛道:“别人不信你阿父也就算了,你也不信他吗?”
小男孩哭得比她还惨,大叫道:“县衙都说了是他,还有人在郊外看到他了,他就是因为杀了陈伯伯逃走的。”
“闭嘴!不是的,你阿父连杀鸡都不太敢,又怎会杀人?”张孟氏强硬的道:“下次再有人这样说,你回来告诉我,我撕了他的嘴。”
顾君若就敲了敲门,打断母子俩的对话。
张孟氏红着眼睛抬起头看过来,看到俩人身后跟着的衙役,她脸色微变,连忙把孩子拨到身后,一脸紧张的看着他们。
第七十九章 左撇子
顾君若伸手接过茶杯,垂眸一看,只见杯子里是一些细碎的茶沫,但茶杯的釉色极好,看得出是一套好茶具。
顾君若低头喝了一口茶,茶虽是用茶沫泡的,但香味沁人心脾,也看得出是好茶,不过只剩下这点茶沫了,以至于站在院子里和小孩玩的韩牧都讨到一杯茶,只有一杯热水。
看来张家原来家境的确不错。
赵含章抬眼打量了一下张家的堂屋。
上次来的时候堂屋上锁,她没进来看,只是院子残壁断墙,让人觉得寒酸,可现在看堂屋,干干净净,器具摆放整洁,一些瓷器看着润泽圆满,可见其家底。
顾君若放下茶杯,看向抹着眼泪的张孟氏,“你家看着家境还不错,在外欠的债务很多吗?”
张孟氏忙道:“就只欠陈先生的,二十两银子,还有五十斤粮食。”
她道:“外人听着这钱很多,但对我们家来说,这点钱实在不值一提,我相公平时只在家读书,但家中有良田,还有一间小铺子,再不济,他去给人做教书先生,一年也就还齐了。”
“我们那日吵架,他还说了,不能还陈先生粮食,以前他借粮食的时候粮价都高达一百五十文一斗了,现在却才十二三文一斗,所以他要将借来的粮食作价还给陈先生,就以当时的粮价算。”张孟氏忍不住抹眼泪道:“他尚不愿占陈先生这样的便宜,又怎么会为这么点债务就杀陈先生呢?”
张孟氏冲顾君若跪下,含泪磕道:“夫人,我相公他是冤枉的,求求您,求您和县令说一声,还我家相公清白吧。”
顾君若忙伸手要将人扶起来,张孟氏却坚持跪着。
拿着几颗石头逗小孩玩的韩牧正面对堂屋,看到顾君若一脸着急要扶人却扶不起来,不由眯了眯眼,他不悦的将石头抛起来又接住,将孩子逗过来以后丢给小北,“带他出去买糖吃。”
小北应下,一把将孩子扛起来就往外冲。
孩子兴奋地哈哈大笑起来,没有看到他娘跪在地上哭。
韩牧走上前去,皱眉站在顾君若身侧,“有什么话起来说,
难道还要夫人三催四请吗?”
他语气不好,张孟氏反而不敢跟他对着来,连忙站起来。
顾君若呼出一口,问道:“既然他和陈先生的命案无关,为何要跑呢?”
“是啊,”韩牧道:“你可是说了,他跟你回娘家那天便因与你吵架提前回家了,一个多月了,他可不曾回来。”
张孟氏张了张嘴巴,最后涨红了脸道:“我,我不知道,他虽然脾气急,但从不会往心里去,和他吵架,当时是吵得挺凶的,但过一会儿他自己就好了。”
张孟氏越说越后悔,流泪道:“我当时之所以由着他回家去,就是想着,最迟明天早上,他气消了,肯定会回来接我们的,谁知一天等不到,两天还是等不到,我便也跟着生起气来,就待在娘家里不回来,我哪里知道……”
她痛哭道:“我要是知道县城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那天说什么也不跟他吵架,或者就与他一道回来了。”
韩牧皱了皱眉,看向顾君若。
顾君若也皱眉,她觉得张孟氏不像是说谎,所以张源要真是这样的性格和想法,他又怎么会和马水丰合谋杀了陈先生?
小北扛着孩子回来,他手上还拿着一个糖人,他很高兴,是这一个多月来最高兴的一次,还在院子外面呢,他就隔着围墙和母亲欢快的招手,“阿娘,阿娘,我回来了!”
张孟氏看到儿子竟然坐在人家肩膀上,连忙跑出去,低声训斥道:“还不快下来,怎么能坐在大哥哥肩膀上呢?”
小北轻轻松松将孩子从肩膀上拎下来,不在意的道:“没事儿,这孩子不重。”
顾君若和韩牧看着他们,同时扭头看向右边倒塌的围墙,这会儿他们才发现,右边的围墙似乎比前面和左边的高啊。
顾君若叫住张孟氏,指着围墙问道:“怎么这面的围墙比其他的要高?”
张孟氏愣了一下后道:“是陈先生加高的,我们家和陈先生家共用这一堵墙,他的另一边是一条巷子,因为围墙矮,时有小偷从墙上爬进去。”
她道:“倒没丢过什么贵重东西,
只是陈先生不堪其扰,所以就将那面围墙加高了,前面也加高,因他擅房屋桥梁建筑,最讲究一个对称,所以这边也要加高才看得过去。”
“原本他还想帮我们把三面围墙都加高,就和他一样,只是我们没那么讲究,而且我家中常有人,没有小偷会来,便懒得加高。”
顾君若指着倒塌的围墙道:“这是洪灾时倒塌的?”
“是,”张孟氏道:“因我们两家要好,当时又要省着粮食吃,没什么力气,就懒得重建,这围墙就一直这么留着了。”
顾君若心中有种奇怪的感觉,韩牧也眯着眼睛道:“似乎有问题的不是张源,而是这位陈先生啊。”
他声音很低,除了站在他身侧的顾君若外,没人能听清。
顾君若看了韩牧一眼,但又实在想不出来个所以然来,决定不为难自己了,“走吧,我们去买书。”
一听说顾君若他们要去买书,张孟氏犹豫了一下,转身回去,不一会儿抱了一摞书出来道:“大人和夫人喜欢书,不如将这些拿去。”
她道:“这些都是家夫借了别人的书抄回来的,他说是无价之宝,当然,对大人和夫人来说,这些书自不值一提,但也是我的心意。”
韩牧看到书就头疼,尤其是这种做人情的书,立即推辞道:“不必了,我们是要去买新出来的书,这种四书五经不需要。”
“这里面不仅有正经书,还有一些不正经的书,真的,大人不信可以翻翻看。”
韩牧飞快的看了一眼顾君若后道:“不正经的书我更不可能看了。”
俩人推来让去,最上面的一本书就掉在了地上,顾君若在一旁无言的看他们,弯腰将书拿起来。
她顺手翻了翻后道:“是《尚书》,抄得很工整……”
顾君若说到这里一顿,微微眯了眯眼,“这书……”
她翻了十来页,抬头看向张孟氏,问道:“这是张源亲手抄写的?”
“是啊。”张孟氏忐忑的看着顾君若,“怎么了?”
顾君若:“他是左撇子?”
第八十章 死的是谁
陈先生并没有埋葬,他没有家人,家仆又被关在大牢里,所以县衙给他买了一口棺材,然后停棺在义庄。
仵作一听说要重新验尸,便去义庄里把尸体领出来,又检查了一遍,便出门问等候在院子里的顾君若俩人,“夫人想要验什么?”
顾君若沉默了一下后道:“手。”
她道:“我知道人的右手和左手因为习惯不同,会有些差异。”
仵作点头:“不错,通常人都用右手,所以一般来说右手上的茧子会比左手多,肌肉也会有差别。”
他顿了顿后道:“不过这具尸体已经被烧焦,看皮肤是看不出来的,但可以看骨头。”
这个工程量就大了,而且会一定程度的损坏尸体。
顾君若道:“你先检查一下,看可有异常。”
仵作应下,回屋去验尸。
一直到下午,他才得出结果,他洗了手,换了衣服后去见韩牧和顾君若,禀报道:“大人,夫人,这具尸体是左撇子。”
韩牧微微瞪大了眼睛,扭头去看顾君若,“陈先生也是左撇子?”
顾君若道:“他是不是左撇子,可以问陈士,还可以问他的旧友。”
韩牧略一思索便叫来丁四,“去请县学的罗教谕过来,叮嘱他带一些陈先生留下的手稿。”
丁四应下,立即去请人。
罗家距离县衙并不是很远,丁四很快就把人带来了,一同来的还有罗雨和贺子幽。
韩牧稀奇的看了一眼贺子幽,不明白他怎么跟在这俩人身边。
罗教谕是个脸色苍白的中年男子,罗雨扶着他进来的。
韩牧扫了他们俩人一眼,目光就落在罗雨身上,平淡的问道:“罗雨,你不是在管着劳工吗,怎么到这儿来了?”
罗雨忙道:“回大人,今日是月中,夫人规定,每月月中,劳工们都可休息一日,所以今日我也休沐。”
她见韩牧看着她爹,连忙道:“这是家父。”
罗教谕也连忙行礼,韩牧挥了挥手,问道:“罗教谕和陈坚是好友?”
“是,”提起好朋友,罗教谕脸
色更苍白了一些,他苦着脸道:“事发前不久,家里才和他借了两斤粮,实在想不到他会遭此劫难。”
他看向女儿,罗雨立即从肩膀上背着的褡裢里拿出一幅画递上去。
罗教谕道:“这是大人要的东西。”
他道:“我和陈先生虽是朋友,但他很少写字,倒是作画多一些,这一幅寒梅傲雪图是他送与在下的。”
小北接过画,拿给韩牧。
韩牧解开看了一眼,随手就递给顾君若,反正他看不出来是右撇子还是左撇子。
画上是一幅临雪红梅,旁边还题着字,顾君若问道:“这字也是陈坚所题?”
罗教谕虽然不解,但依旧点头,“是。”
顾君若卷起画卷,“罗教谕见过陈先生提笔画画,不知他惯常用的是右手,还是左手?”
罗教谕道:“自然是右手,陈先生又不是左撇子。”
陈坚不是左撇子,但陈宅里死的人是左撇子啊。
顾君若和韩牧对视一眼,都想到了张源。
韩牧将画还给罗教谕,“无事了,你们走吧。”
罗教谕拿了画后问道:“大人,不知陈先生的尸首何时可以领走?”
他难过的道:“陈先生在我危难之际曾相助于我,他没有家人,我理应为他处理后事,所以还请大人容我将他尸首领走安葬。”
韩牧面无表情道:“此事还早呢,你回去听消息吧。”
他估计是领不着这具尸体了。
罗教谕一脸不解,“为何,凶手不是已经确定是马水丰和张源吗?接下来通缉他们便是,总不能抓不到凶手,就不许被害人下葬吧?”
韩牧道:“谁说的我抓到凶手后才许受害人下葬的,本县只是让你们再等等,何况,用得着你们领尸体吗,牢里还有一个陈家家仆呢。”
贺子幽忙走到他身边,小声道:“你温和些,那么凶干嘛?”
韩牧瞪眼看他,“我怎么凶了?”
罗教谕却表示了认同,叹息一声道:“也罢,希望大人能早日抓到凶手,以慰陈先生在天之灵,等陈士把尸首领出来,我等一定
要重新给他办一场丧礼好好送他。”
韩牧挥手让他离开。
罗雨扶着父亲离开,贺子幽抬脚就要跟上,被眼疾手快的韩牧一把拽住后衣领。
等那俩人走远了,韩牧才皱眉看着贺子幽,“你跟着他们干嘛?这么闲?”
“怎么能叫做闲呢?我这是替你了解我们走的这一个月县城以工代赈的工作进行得怎么用了、”
韩牧顺势问道:“进行得怎么样了?”
“还不错吧,”贺子幽道:“顾小姐果然慧眼如炬,罗雨很能干,协助赵主簿把事情做得井井有条,来县里求工的难民都很信服她。”
韩牧就微微皱眉,“赵主簿是干什么吃的,怎么还让一个外人领头?以工代赈这样的事不应该他负责吗?”
“得了吧,你就别提你那赵主簿了,”贺子幽道:“我可是了解了,你这位赵主簿就跟一条泥鳅似的,以前义县日子难过的时候他都能吃饱饭,不受半点委屈,更不要说现在了。”
“听说曾家、姚家和岳家都对他客气得很,”他道:“你不在的这一个月,曾家和姚家对他可亲近了。”
韩牧不在意的道:“亲近就亲近吧,只要别把事儿犯在我手上就行,不然我还得操心换一个主簿。”
现在他对义县还不太熟,要是换主簿,这一时半会儿他都找不到人来换。
韩牧沉吟片刻,狠狠地皱眉,“不对啊,马水丰和张源杀陈坚还有一些理由,但杀张源是什么原因?”
“张源死了?”贺子幽一惊,“你们找到尸体了?”
韩牧瞥了他一眼后道:“陈宅里被烧焦的那具尸体不是陈坚,而是张源。”
贺子幽一脸懵,“不是,我才半天没见你们,怎么就进展到这步了?你们怎么知道那是张源不是陈坚?”
韩牧懒得解释,直接叫了一声,“小北!”
小北立即上前,把贺子幽拉到一旁,这样那样,又那样这样的给他详细解释了一遍,然后贺子幽就明白了。
他惊讶得不行,“陈坚这一手聪明啊,不仅杀了人,还躲开了所有嫌疑,换个身份便可重新开始。”
第八十一章 放人
顾君若问:“重新开始干什么?”
贺子幽摊手:“这我如何得知,我就那么一猜。”
顾君若看向韩牧,“别人或许不知,但陈士也不知吗?”
韩牧看了她一眼,让小北把丁四叫来,“去牢里把陈士放了,让他找个时间把陈坚的尸首领回去安葬,待我们抓到马水丰和张源再将此案了结。”
丁四领命退下。
贺子幽摇着扇子的动作一顿,“你这个……有点儿剑走偏锋啊,万一他跑了呢?”
韩牧就看向小北,“小北,你亲自去盯着人。”
贺子幽立即不说话了。
小北可不止是小厮而已,从小跟着韩牧长大,做他的书童,基本上韩牧学什么他学什么。
虽然不论文武都比不上韩牧,可在这小县城里要盯着一个下人还是绰绰有余的,他们自认。
陈士被放出监牢时还有些不可置信,押他出来的衙役却是不耐放的把他往外一推,挥手道:“快走,快走,回头记得去义庄领陈先生的尸首回去埋葬。”
陈士忙问道:“官爷,那我这是没事了?”
“哼,暂时放过你,虽然大人没查出来你有什么问题,但晚上这么大的动静你都听不到,必定是有意要害你家主子,不过是没有证据而已,”差役挥手道:“滚吧,再磨蹭下去,小心我家大人改主意。”
陈士一听,立即转身一瘸一拐的走了。
小北远远地看着,不动声色的跟上去。
衙役见陈士走远,立即跑回去和韩牧请功,“大人,小的全照着您教的说了,他吓得不轻,立即就走了。”
韩牧点点头,看向顾君若,“你说他真的会去找陈坚吗?”
顾君若:“试试。”
薛县尉也回来了,他已经知道了案情经过,眉头紧皱道:“既然已经确定是陈坚杀人,直接对陈士用刑便是,将人放出去,万一跑了。”
韩牧:“你们之前审他的时候不也用刑了吗,他就什么都没招。”
“那不一样,”薛县尉道:
“因为不知他是否有罪,用刑的时候我们留手了,但现在,既然死的是张源,凶手是陈坚,那作为陈坚的家仆陈士必参与其中,或者知晓内情,再用刑便不用手下留情。”
他一脸严肃道:“大人,请讲他交给我,我一定能撬开他的嘴巴。”
韩牧挥手道:“我让人盯着他了,他跑不掉。”
他拍了拍薛县尉的肩膀道:“还有其他办法时便不要用刑,尤其是重刑,传出去,万一外人说我屈打成招怎么办?”
韩牧道:“我现在官声这么好……”
贺子幽直接被口水呛住,笑喷了。
韩牧见他拆自己的台,气得抬脚踹他,贺子幽就往外跑,此事就不了了之。
顾君若看着他们打闹,问薛县尉,“各乡里里正统计的名册可送来了?”
薛县尉忙道:“送来了,不过名册是赵主簿管着的。”
顾君若微微点头,就让丁四去找赵主簿要名册和账簿,“全部搬到县令的办公房去。”
丁四应下。
灾情过后,人口锐减,为了能够更全面的了解义县情况,顾君若让各个里正统计各村受灾情况,制成名册。
这一个月过去,名册和灾情也该全部上报了。
名册不少,赵主簿带着段记事各抱了一堆过来,直接占去半张办公桌。
顾君若坐下,从另一边只能勉强看到她的头顶。
韩牧回来看见,半晌无言。
赵主簿回身和韩牧行礼,道:“大人,曾家知道您顺利回来,想要在酒楼设宴,还请了义县的士绅们一起想要为您接风洗尘。”
韩牧:“我就是在义县各个村里走一走,又没出义县,接的什么风?”
赵主簿忙道:“但您这一去一月,他们多少有些担忧,大人既回来,何不安抚一下他们呢?”
韩牧好奇的问:“普通百姓缺衣少食,他们担忧我理解,曾老爷他们担忧什么?”
赵主簿笑道:“大人忘了,您之前说过要和朝廷请免今年义县的赋税,曾老爷他们很关心此
韩牧挥手道:“朝廷已经答应了,这还有何可议的?”
赵主簿就小心翼翼地问道:“可朝廷公文一直没下来,这赋税是全县都免,还是有条件的免?若赋税全免,那今年给沔州的税款是不是不用出了?”
“还有我们县衙的俸禄,若没有赋税,那是沔州拨款,还是江陵府拨款?”赵主簿小心看了一眼韩牧,小声道:“总不能一直借大人的钱发俸禄吧?县衙也还欠着岳家钱粮呢……”
韩牧很想得开,“你们的俸禄也没多少,至于岳家的钱粮,再过不久朝廷的赈灾粮和赈灾款就到了,多少能还一点,剩下的明年再还就是。”
赵主簿见他如此乐观,忍不住道:“大人啊,账不是这么算的。”
“那是怎么算的?”
赵主簿欲言又止,看了看丁四和段记事,把俩人看出去以后又看了一眼顾君若,见顾君若只是瞥了他们一眼便不理会,也没敢让县令夫人出去。
他走到门边左右看了看,然后将门关起来,小声和韩牧道:“大人,这减免赋税中的猫腻可多了。”
韩牧就拖过来一张椅子坐下,还让他也坐下,好奇的问道:“什么猫腻?”
赵主簿道:“这税有田税,有人丁税,有商税,还有杂税。减免赋税,那是减还是免?若是减,减哪些税,减哪些人的税,减多少?”
“若是免,那是免哪些税,免哪些人的税,免税之后是否会加捐?”赵主簿一脸复杂的看着他道:“最要紧的是,公文迟迟不下,朝廷该不会是反悔了吧?”
他道:“就算朝廷公文下了,那也只会规定大面,细条还得地方弄,那是江陵府来定,沔州来定,还是我们义县自己拿定细条?”
赵主簿见韩牧连他们的俸禄都没计算进去,而是还打算慷慨解囊,从他那里出,一时之间不知该做什么表情好。
所谓升官发财,当然,我们不能说当官就是为了发财,但也不能不拿俸禄,反而还往里贴钱吧?
第八十二章 高端操作
韩牧的确家世好,家中不缺钱,可钱也不是这么花的。他也算见过不少出身富贵的官员,有一说一,他们能不贪财就算不错了,怎还可能往里添钱?
而越是出身富贵的官员,反而更会收钱,赵主簿为官多年,没少在江陵府和沔州间走动,见过的官员没有五十也有二十,似韩牧这样的,目前只他一个。
赵主簿说的这些,韩牧全都没思考过。
他就直接问,“你觉得我们要怎么减免?”
赵主簿一脸纠结道:“大人,朝廷公文还没到我们县呢,也不知是减是免。”
韩牧皱眉,看向办公桌后的顾君若,“按说不应该呀,那公文不是应当和我们前后脚到义县吗?”
顾君若垂下眼眸想了想后道:“应该是在路上被拦了,就不知是被拦在江陵府,还是拦在沔州,我给父亲写一封信,让户部再发一份公文吧,这次直接送到义县来。”
顾君若道:“再派个人去沔州和江陵府问一问,看公文被拦在了何处。”
“总要知道是哪一处出了问题,”她看向赵主簿,“赵主簿人脉广,应该能够查到吧?”
他人脉再广也没有这两位广呀,连公文都能叫户部再发一份,直接绕过州府。
顾君若同样好奇赋税减免中的猫腻,她虽然读书多,可书上写的到底没有那么详细,所以她想了想后问赵主簿,“相同的情况下,朝廷一般会怎样减免义县赋税,地方会怎样细分?”
赵主簿一脸纠结道:“朝堂上的事下官实在猜不出,皇帝不同,或是朝中的大公不同,给出的方案都是不同的。”
甚至,皇帝心情不同,给出的方案都不同,赵主簿只是义县的一个小主簿,哪里知道朝廷会给出什么样的处理方案?
不过,他不知道朝廷的,他却很熟悉地方的。
他和韩牧顾君若道:“朝廷的公文是朝廷的公文,我们只要大差不差的完成就行,但细分上却有许多可操作的,大人可以从此为义县谋利。”
韩牧感兴趣起来,“比如?”
“比如若是
免田税,那商税和杂税便可不免,”赵主簿道:“或者大人慈悲,商税和杂税分人收取,似曾家、姚家和岳家这样的大户人家,那就足额收,其他家,日子艰难些的,便减成收;”
“若是减税,各种税收减几成,或是只减下户和中户,上户不减,诸如此类都要细细划分。”
顾君若心中一动,不由的和韩牧对视一眼,问道:“这下户、中户和上户并不是一成不变的吧,大灾过后要重新划定?”
“不错,”赵主簿低声道:“大人,夫人,我们义县既要减免赋税,让百姓度过这段艰难的日子,也要让县衙有出有进,不至于借账度日啊。”
“似曾家、姚家和岳家这样的豪富,完全没必要减免太多,所以……”他点到即止,顿了顿后道:“而且,江陵府和沔州说不定还要我们上交一定额度的税款,所以库房中得有所存银和存粮才行。”
“今年已有洪灾,秋收是颗粒无收了,却还不知冬天的收成如何。”他道:“现在水稻、粟米和豆子都是刚长出来,想要收获至少还需两月才知,要是再遇上秋旱,那更需要存粮了。”
韩牧整个人都恍惚了一下,惊奇的看着他,“你,那你觉得我们应该收曾家和姚家这些士绅大族多少赋税才好?”
赵主簿就教他,“也不能全收,可稍稍减免一些,毕竟他们也受灾了,且前不久还给县城捐了这么多钱。”
韩牧深以为然的点头。
“所以这次宴请,曾老爷他们就是和大人打听这个的,大人可先减一些,他们必定不满,到时候再稍稍减一些,若还是不满,等下官和他们谈,然后再略减,可一可二,不可三,所以这是最后一次减,之后就算定下来了。”
韩牧一脸惊奇的看着赵主簿,最后竖起大拇指道:“厉害呀!”
赵主簿笑开,谦恭的道:“大人谬赞。”
“不过公文未曾下来,本官来的时候只知道朝廷会减免赋税,却不知具体怎么减免。”
他还以为是全免呢,那会儿哪知道这里面有这么多弯弯道道?
赵主簿略
一思索便道:“下官倒是可以和沔州那边打探一下,可公文要是被扣在江陵府,下官也没有门道打听了。”
韩牧应下,打发走赵主簿后看向顾君若,“你说的不错,这县衙里的人谁都好换,只赵主簿最不好换。”
韩牧很好奇,“你说,他来‘说服’我,曾家这几家会给他多少钱?”
顾君若摇头,“我不知行情。”
“那他会给我钱吗?”
顾君若眼波流转,也好奇起来,“看看?”
韩牧点头,“看看。”
韩牧答应参加这场酒宴了,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他们不仅请了他,还请了顾君若。
当然,是各家的夫人邀请的,同在一个酒楼,曾家包下整个二楼,被一分为二,男客女客各在一边。
而一楼供说书人说书和伶人表演的台子也被收拾出来,曾家从江陵府里请了有名的伶人来演奏。
伶人们坐船到时,是曾家管事亲自去接的,有伶人坐在车上弹琵琶,一路弹到了酒楼。
义县的百姓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伶人,还是将琵琶弹得这么好听的伶人,纷纷跑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