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洞谋士—— by樱桃糕
樱桃糕  发于:2024年06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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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邹子等贤者看?来,虽齐侯略嫌鲁莽好战,但?也算“擅改过”和“敬贤”了,更?何况齐国强大,相邦贤能?正直,一些本有去意的?贤者士人不免又犹豫起来。
俞嬴在节间也与令翊一同陪公孙启拜望了诸贤,先是带着公孙启的?课业册子去邹子处,得了老先生的?点头赞许,还蹭了老先生一顿饭,接着又去拜访了农家范子。
范子病好了,其弟子开始整理范子书。范子让俞嬴帮着出主意。俞嬴建议不要像儒家辑孔子言论那样以“子曰”的?形式整理此?书,而是将其分上下篇,上篇写?范子君民同耕、农为国本、轻徭薄赋等主张,下篇则按天时、地利、人和将如何种植诸般事务分门别类地写?出来,这比“子曰”形式的?书更?全?面,也更?清楚。3
范子和诸弟子都认为俞嬴说得很有道理。范子一高?兴,亲手给俞嬴、令翊和公孙启做了其家乡应节吃食——又焦又脆的?薄粟米饼。老叟做饼,公孙启很乖巧地学着烧火,而令翊则帮着老叟弟子劈柴,只俞嬴因饼做得太丑,被老叟嫌弃。
矩子田襄子已经离开了临淄,墨家接待俞嬴、令翊和公孙启的?是先前救过俞嬴的?孟敬先生。这阵子俞嬴等又见过这位老先生几?次,也算熟悉了。令翊和墨家弟子在院子里比剑,俞嬴、公孙启和孟敬先生一块在旁边看?。俞嬴和公孙启只是看?,孟敬先生偶尔指点。
至于儒者郑子敏、黄老陶子行、阴阳者闵子及一些别的?相熟的?贤者士人处,俞嬴令翊也或陪着公孙启或单独去拜望了。
使节们和一些齐国达官显贵的?宴会自然也是要去的?,比如齐相田向宴请诸国质子、使节的?宴会。
宴会上,田向待燕国质子一行与待他国使节没什么两样,客气固然客气,却也带着大国相邦的?架子。令翊总担心田向憋着坏,就连公孙启都有些操心地时时看?看?其师,又看?看?令翊和主位上的?齐相,俞嬴却一边跟别的?使节闲扯,一边吃吃喝喝,跟在别的?宴会上没什么两样——而田向也确实从始至终没弄什么么蛾子,让令翊不免有些一拳打空之感。
节间,俞嬴还请皮策吃了一回酒。别的?官员封了印就是真不忙了,皮策却依旧来去匆匆的?样子。俞嬴笑。皮策知道她笑什么,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在其位,谋其事,总要尽力才好。”俞嬴问他可还顺遂,皮策笑一下,微微摇头。看?着他比先前更?瘦了的?脸和脸上的?旧伤,俞嬴没有再问什么。
如此?忙了几?近一个月,节终于算过完了,俞嬴这样的?使节们终于可以消消停停地在馆舍待几?日,歇歇心,也吃点清粥小菜歇歇肚肠。
其后,临淄又下了两场雪,等雪化了,柳条也就绿了,鸟雀啁啁,又是一年春日。
宋国质子坐车绕着诸侯馆一圈,邀请众使节去看?赛马,说是有他的?马参赛。
每年春日,临淄的?赛马会都很兴盛。一般都是临淄的?权贵巨贾赛马,使节们少有参加的?——上佳的?马不易得,使节们一般也不愿在异国他乡出这风头,便是爱武爱马又是强魏使节的?魏溪也只是去看?,而没弄几?匹马去赛一赛。
宋国使者来时,魏国使者和赵国使者都在燕质子府闲聊呢——在韩国使节岁末宴席上,魏溪和柏辛拼酒,这回柏辛没有尿遁,结结实实把自己喝醉了,对着棵树又哭又笑喊老师,谁劝也不听。魏溪嫌他丢人,跟令翊硬把他架走的?,此?后魏溪和柏辛就又是可以相约吃饭、闲逛、看?赛马的?友朋了。至于这友朋能?友到什么时候,俞嬴觉得,主要看?魏国和赵国什么时候再打起来。
宋国质子笑道:“可巧诸位都在,省得我一家一家地跑了。这回潭有马参赛,诸位尊使一定要去。”
魏溪先拊掌笑道:“还得是公子你!溪一定去。”
赵使柏辛也笑着答应。
宋国质子又笑问燕质子一行:“公孙和将军是必去的?吧?太子太傅呢?这是一年里最好的?时候,不出去逛一逛,可惜了。”
启有些希冀地看?向俞嬴。
俞嬴笑道:“令将军陪公孙去。后日恰有楚国士人占季围等来访,俞嬴不好失约,这次是去不得了,着实遗憾。”
宋国质子点头笑道:“也无妨,又不是赛这一回。下回潭再有马比赛时,太子太傅再去。”
俞嬴忙道谢。后日有楚国士人来访是真,俞嬴不太喜欢看?赛马也是真。
这种时候,自己骑马在原野上小跑两圈、享受清风拂面是很好,但?是看?别人赛马就没什么意思。俞嬴也不喜欢看?斗鸡斗犬,其实她对大多赌赛都没兴趣,六博之类没一样玩得好的?。从前田向曾笑她,说是因为她把赌性都用在了正事上……
令翊和公孙启都去看?赛马,府里难得这样清静,俞嬴一边等着楚国士人占季围,一边勘校书简。
占季围是个身?材高?大、罕言寡语的?年轻人,研习的?也是兵家,却喜欢歌诗,还是用楚人语来写?。临淄城通楚人语的?实在不多,难得遇见俞嬴这个通楚人语又愿意看?他诗的?,占季围便过些时日就把自己写?的?诗送来给俞嬴看?。
俞嬴也不用盛赞什么,只约略评价一二,占季围便很高?兴。真是难得在一个年轻的?兵家人身?上看?到这种“迂”气。
俞嬴确实还挺喜欢他的?诗,诗里山妖水魅横行,奇思纵横恣意,带着些楚地特?有的?川泽山林气。
占季围来得颇早,却刚把诗交到俞嬴手里,便有燕馆侍从来报,说齐国相邦来访。
俞嬴抿抿嘴,请占季围宽坐,自己站起来去迎田向。
一位位高?权重的?人到访,早来之客岂能?真的?那般没眼色“宽坐”?占季围把自己的?诗作留在俞嬴处,与她告辞,随她一起出去。
田向和俞嬴走进?厅堂。俞嬴请田向坐下。
田向随手拿起那卷诗,展开看?,笑道:“这便是适才那位先生的?诗?向记得上回上大夫说自己‘敬鬼神而远之’……”
俞嬴淡淡地道:“俞嬴也记得相邦上回说不通楚人语。”
田向笑,全?无被拆穿的?不好意思。
看?着俞嬴,田向道:“向早知道上大夫不是‘不语怪力乱神’‘敬鬼神而远之’的?人。上大夫曾跟向描述过公子俞嬴于月明之夜飘荡于松林之间的?场景。” 田向顿一下,“也不知会不会真的?如此?。”
俞嬴不答,转而问田向:“不知相邦亲临,有何事吩咐俞嬴?今日相邦不是来送典籍的?吧?”
田向道:“稷门外的?学宫,从前上大夫帮着谋划,如今算是建成了。向想请上大夫去看?看?,可有什么需要修饬添补的?。上大夫有始有终之人,想来不会拒绝。”
田向扫视厅堂,笑道:“自然,若上大夫今日不便出门,向在此?与上大夫校勘典籍亦可。学宫可改日再看?。”
俞嬴若有所觉,看?着田向,宋国质子的?马该不是他送的?吧?真是……
田向温言笑道:“去吧。这样的?时节别光闷在家里。”
俞嬴站起来:“那便去吧。”
两辆车子在侍从们的?拥簇下离开诸侯馆,朝临淄西门驶去。
西门外申池水波粼粼,池畔杨柳依依,有不少游春的?人徜徉于此?。过几?日上巳,这里人会更?多。
车子在学宫门前停住,田向和俞嬴下车。
田向笑道:“上大夫请。”
俞嬴客气地道:“相邦请。”
两人走进?门去。
鹰等想跟着,却被田向的?侍从拦下。
俞嬴回头,对鹰等点头,鹰等便和田向的?侍从们一样,都在学宫门外等着。
既是泮学,便有泮水,从申池引的?水绕学宫多半圈,汇入宫内泮池。因俞嬴从前所说,泮池便没那么大,旁边留出了一大片空地。像这样春风拂面的?时候,或者秋高?气爽的?时候,先生们可在此?讲学,学子们闲暇了可在此?蹴鞠射箭。
泮池边、空地周围种了许多桃杏树。此?时桃花开得正好,一片灼灼之色。
沿着泮池旁时有落英的?青石砖路,田向和俞嬴往正殿走。
田向指着泮池另一边的?藏书馆道:“从列国搜罗来的?典籍日后都放在这里。学子们可在此?观阅,也可借走。”
田向又道:“书多了,上大夫确实忙不过来。上大夫何不从士人中择几?个有才有识、无门户之见的?来帮忙?日后这可作为常例,学宫于学官外增设校书之职,校书们由贤者领着勘校典籍,上大夫便是这第一任贤者。”
俞嬴摆手:“说俞嬴是贤者,让人笑掉大牙。相邦所说是正理,等这里真正用起来,典籍也多起来,便应该请大贤带着士人们正正经经地做此?事。”
俞嬴停下来看?那藏书馆,叹息道:“满满一馆的?书……若得常来观阅,俞嬴已经心满意足。”
田向站在她身?旁,看?看?藏书馆,又扭头看?她。突然,田向抬手——
俞嬴愣一下。
田向从俞嬴头发上拈下一个花瓣,他的?手指似有意似无意地划过俞嬴的?脸颊。
田向若无其事地将捏着花瓣的?手负到背后,笑道:“从前公子俞嬴可没上大夫这样谦虚。她常常以‘大才’自居。”
俞嬴不看?田向,接着往前走:“公子已经作古,相邦何必总是提起她。”
田向走在她身?边,扭头看?着俞嬴:“公子俞嬴曾是向至亲至近之人,如何不能?提,如何能?不提?”
俞嬴看?他一眼,又正过脸来。
田向也正过脸去,淡淡地道:“上大夫——‘年轻’,不知是否有这样的?时候:与心心念念的?人渐行渐远,多少午夜梦回,醒来手上似乎还有她发丝的?触意,耳边也还有她叽叽咕咕的?笑语,白日间两人却已除了攻讦的?狠话?,再无旁的?。那股子怨恨惆怅,挡不住,发不出,撑在胸腑之间,出现?在每一个长夜。
“上大夫大约也不曾见心上之人走上绝路,你用尽力气,救无可救,你怨她狠心又恨自己无能?,你只能?挥剑拿哑巴物什出气,出完气,却是颓然泪下。
“还有她走了以后,那漫长的?孤寂的?岁月里,你试着去忘,却如何也忘不了她。看?到一片红花,便会想到那是她衣袍的?颜色;经过她曾经的?住处,心里觉得格外安稳;见到她的?国人,会格外关?注;你看?她爱看?的?书,学她会的?东西,吃她喜欢的?吃食……
两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下脚步。俞嬴闭闭眼,过了半晌道:“公子已经去了,相邦又何必如此?……”
田向轻轻叹息:“有些事情,若是生死能?解,也便好了……”

第75章 泮宫内角力
令翊和?公孙启到了临淄南郊著名的赛马场地鹿苑。传说此地是先前齐僖公养鹿的苑囿,如今却是一片广阔平坦的草地?,无山无石、无沟无坎,是个赛马的好地方。一到春秋二季,这里便常有赛马。
今日参赛的除了宋国质子潭的马,还有公孙昌、上大夫田弥、将军郑文等临淄达官显贵的良驹。这些权贵赛完,还有临淄豪商大贾们的几场。
参赛的马不?少,十?匹一比,逐出前三,再赛下一轮,下一轮之前三再次相逐,如此直至决出最终获胜的三匹。
宋国质子的赤色马很是神骏,每场都是头一个到尽头,且能将别的马落下两?三个马身。最后一赛,不?出所料,宋国质子的赤色马果然夺魁,另外两?匹稍慢于它的是将军郑文的黄膘马和公孙昌的黑骝马。
魏溪笑着对宋国质子潭道:“可以啊,公子!你?这马当真神骏!”
令翊、柏辛等别的使节也都称赞,便是上大夫田弥、将军郑文等也点头说这马不?错。宋国弱小,宋国质子在临淄难得有这样被人交口称赞的时候,脸上满是笑容。
公孙昌却皱下儿眉:“身赤而白额白蹄,昌认得公子这马。这是马贩张录从?胡地?贩运过来的。当时我看中?了,那张录却说是给贵人留的。”
公孙昌看着宋国质子,颇有意味地?笑道:“原来这贵人是公子……公子在临淄可比我们这些人有面子多了。”
宋国质子忙施礼道:“公孙说哪里话。这却不?是潭买下的,是——一位友朋所赠。”
“哦,友朋……”公孙昌点头。
宋国质子神色有些尴尬,往使节们那边看了一眼,只是对公孙昌陪笑,却到底没说这友朋是谁。
魏溪撇嘴,轻轻对令翊和?柏辛道:“咱们这些外国人低人一等,马都嬴不?得。”
柏辛点头。
令翊拍拍魏溪肩膀,对公孙启道:“赛马看完了,咱们回吧。”
魏溪拦他:“下面还有商贾们的马要赛呢!长羽你?可别看不?上这些商贾,他们的马一点儿也不?比卿大夫的差。”
令翊摇头,公孙启也笑道:“时候不?早了,启还得回去做老师留的功课。”
魏溪道:“亦冲先生什么都好,就?是功课留得忒多……”
令翊和?公孙启与?宋国质子及其余众人告别,宋国质子不?明所以:“公孙和?将军这就?回去了?”
令翊点头,与?众人行过礼,便带着公孙启返回诸侯馆。
公孙启坐车,令翊骑马。
公孙启问令翊:“将军,这是怎么了?”
令翊道:“今日的赛马有些古怪。公孙昌是齐侯庶兄之子,是宗室近枝。一匹这样少有的良驹,马贩子不?卖给他,却留给‘贵人’——什么人比公孙昌更‘贵’?这贵人将马买下来,又为何?送给宋国公子?”
“将军以为这贵人是谁?”
令翊摇头,没说什么。为将者多有些奇怪的直觉,也往往是这些直觉救了他们的命。令翊倒不?是觉得今日的事有什么要命的大阴谋,而是旁的……这个所谓贵人会不?会是田向?
他身为相邦,位高?权重,自然是“贵人”。这样一匹马于他不?算什么,田向随便找个借口送给宋国公子,或许再让其门客王渔提醒宋国质子一句“公子肯定是要邀请诸使节都去看赛马的吧”,不?明底里的宋国质子就?去真的邀请自己这些人来……至于其目的,显而易见。
令翊回到诸侯馆燕质子府,果?然……
令翊嘱咐侍从?们守护公孙启,再次牵马出门。
公孙启道:“将军快去接老师!启能看家。这个齐国相邦也太狡诈了。老师固然更青睐美?少年?,却也架不?住他这样三番四次……”
令翊已经走?出门去。
令翊出西门到申池旁学宫时,俞嬴和?田向已经把学宫转了大半圈。
俞嬴不?怎么说话。田向只静静陪着她?,偶尔说两?句学宫的事,好像真的只是请俞嬴来看学宫的一样。
听侍从?来报令翊来了,田向道:“请令将军进来。”
俞嬴道:“学宫修建得尽善尽美?,俞嬴看不?出有什么需要修饬添补的。出来了不?短时候,俞嬴也该回去了。就?此与?相邦告辞。”
“将军刚到,上大夫便走?,”田向看着俞嬴,停顿一下,笑了,“就?不?能让将军也在这里逛一逛吗?”
俞嬴恍若没听出他话里的转折,只是再次与?田向告辞。
田向淡淡地?笑一下,陪她?往外走?,在泮池与?空地?间那条时有落英的青石砖路上迎面遇见令翊。
田向微笑道:“向送上大夫回去便是,倒劳动将军来接,辛苦将军了。”
令翊也微笑道:“翊来接太子太傅是应该的,谈何?辛苦。”
田向道:“将军何?妨也在学宫里逛逛再走??这里景致不?比外面申池差,又没那么些人,可权当上巳之游了。”
令翊看看田向,突然笑道:“这泮宫修得确实好,比方这片空地?,翊就?很是喜欢。这碧草如茵的,倒是适合玩角力,相邦有兴趣玩一局吗?”
“长羽——”俞嬴道。
“好!”田向笑道。
俞嬴抿抿嘴,看一眼青春年?少的令翊,又看一眼发?少年?狂的田向,只想离这两?只公鹅远一点。她?本想就?走?,却到底停住了脚。
令翊和?田向都脱下外袍,摘下发?冠,放在草地?上,两?人便摆开了架势。
他们两?人都身材颀长,但令翊更高?壮一点,田向则有些瘦削。令翊是将军,武力在这临淄城找不?到几个敌手;田向年?轻时在军中?或许也玩过角力,甚至可能如今也偶尔舞剑和?射箭,但与?令翊比……一眼看到底的比斗。俞嬴神色冷淡地?看他们折腾。
两?人先扎着胳膊试探两?下。令翊一把抓住田向右边手腕,顶肩,屈身,猛地?将田向从?肩上摔了过去。
田向脚着地?,快速猱身,站立起来,竟然没有摔得很难看。
令翊微微有些诧异,笑道:“相邦不?错啊。”
田向活动一下刚才被令翊抻的胳膊,微笑道:“将军也不?错。”
两?人臂膀搭在一起,田向抬脚去绊令翊右腿,同时把他往后推,欺身往前,用胳膊去压他颈部。
令翊仰头,抬腿,拧身,干净利落地?避开了田向的攻击。
令翊微笑,两?人胳膊再次搭在一起,略试探一二,田向从?后面搂住令翊的腰想将其摔跌压倒,令翊却一手抓住其搂着自己的臂膀,另一手反过去抓田向后腰。
田向身子再次从?令翊肩上摔过去。
这次田向摔在了地?上。他却又趁势将令翊带倒。
两?人在草地?上翻滚。
场面实在伤眼,俞嬴看向那片桃花林。
最终,田向的腿压在令翊的脖子上,而令翊的手卡住田向的喉咙。
令翊微微用力,田向脸色涨红,令翊松开手,田向咳嗽起来。
俞嬴抬脚往外走?:“走?吧,长羽。”
令翊和?田向彼此松开,令翊捡起自己的袍子和?头冠,快步追上俞嬴。
田向慢慢起来,站在那里,目送他们离开。
俞嬴和?令翊回到燕质子府。听见声音,公孙启从?院子里跑出来:“老师,你?回来了!”公孙启看看俞嬴,又看看头发?上带着草叶、身上似乎也有泥土的令翊,眼睛瞪大。
“公孙且自己温书,咱们一会儿接着讲新得的那册《许子》。”俞嬴道。
公孙启忙行礼答应着。
俞嬴跟令翊告辞,往自己院子走?去,令翊却跟着她?去了她?的住处。
令翊对侍女?们道:“你?们出去,我跟先生有话说。”
侍女?们告退。
侍女?走?了,令翊却也没说什么,就?那样一身狼狈地?站在那里,看着俞嬴。
俞嬴抬眼,对上他的眼睛,他眼窝微陷,眼睛里是一览无余的忧伤,或许还有些自馁。他终于开口:“我知道,他便是先生心上牵挂、曾经相依相靠的那个人。”
俞嬴不?说话。不?说话却也跟说话没什么区别。
“先生如今心里还有他吗?”令翊问。
俞嬴顿一顿,刚想说什么,令翊却好像怕听到她?的答语似的,接着问:“先生会跟我们回燕国吗?”
俞嬴没有犹豫:“会的。我是启的老师,是燕国的太子太傅。咱们或许过不?了太久就?会回去了。”
令翊露出笑容,眼圈却微微有些泛红:“听先生这么说,翊很高?兴。”
俞嬴忙别开眼,不?再看他。从?前调戏他的时候,不?止一次想像他红着眼圈的样子,如今见到了,却宁愿未见,那样骄傲的、洒脱的、飞扬的令翊……
“能陪在先生身边,翊就?知足。”令翊又笑一下,“先生歇息吧,翊先走?了。”说着,令翊快步走?了出去。

第76章 荒唐悖乱梦
清晨,田向睁开眼,盯着?床帐,过了一会儿才坐起来,撩开寝被,又拉开帐帘,抬手时却禁不住轻皱眉头——昨日胳膊让那个令翊抻了一下子。
听?到屋内动静,侍女们轻轻推门进来,有的端着?水,有的捧着?栉沐之具,一个侍女走过来要挽起帐幄。
“都出去。”田向道?。
侍女们一怔,忙行礼告退。
田向自行去找了贴身的泽衣换了。于成年男子,这种事很平常,只是昨日的梦太过荒唐——比从前梦见?她?的时候都要更?荒唐两分。
一忽是少年时,自己和明月儿去河间参谋军务,宿于河水南岸渔丈人的船上。自己使?诈,去明月儿的船上与她?说对敌大计,又从对敌大计扯到山东几国的恩怨,又从恩怨说到设若如何?如何?、如今已如何?如何?,直到把她?说得再也撑不住,歪在那里睡着?了。
自己轻声笑着?跟她?求肯也要睡在这条船上。她?迷迷瞪瞪地“嗯”一声,半点防备没有地睡了过去。
想到那时候的情景,此时的田向脸上露出微笑。
彼时少年情怀,得躺在心上之人身边,就又窃喜又心跳得厉害。藉着?斜照进来的月光,隐约能看?见?她?的睡颜。她?闭着?眼,微微嘟着?嘴,好像撒娇抱怨的样子。白日间那样精明洒脱的人,睡着?了却这样憨。
渐渐地,光看?着?她?就不知足起来。田向欠起身,凑近她?,又怕把她?惊醒,让她?恼了,到底退回?来又躺下。躺下后却还是“贼”心不死,又起来凑近她?,又退回?来,如是再三,在那船上辗转大半宿,未能成眠——最终也只敢帮她?拉一拉盖在身上的裘衣。倒是她?,一夜好睡。
然而?在昨晚的梦中,不是这样的。自己凑上前去,亲了她?的脸,她?的眉眼,她?的唇,两人气息交杂,彼此纠缠起来……
一忽不知怎的又到了诸侯馆,缠绵之际,自己在她?耳边笑问“明月儿,你喜不喜欢这件会生孩儿的事”……
一忽又到了昨日泮宫,自己拉住她?的手,把她?狠狠搂在怀里,问她?为何?那样狠心,然后便在那桃花树下……
真是何?其荒唐悖乱!
然而?,田向却又禁不住一再回?想。
田向穿了外袍,盥洗过,侍女们一个捧着?铜镜,一个轻轻地为他梳头。
看?着?镜中的自己,田向微抿嘴,镜中已经不是她?爱的少年模样……
侍从来报:“禀家主,司空求见?。”
“让他在前厅稍坐。”田向道?。
侍从行礼退下。
侍女给田向梳好头发,又捧过头冠来,田向自己戴上,大步走了出去。
昨天强求来半日见?见?她?,今天田向又回?到一贯的忙碌中。
司空掌管土木营建、兴修水利诸般事宜,申池畔的新泮宫便是司空淳子洵主持修建的,但今日请他来不是为了泮宫,而?是为了水利事。
当年桓公时,相邦管仲治水,在齐国境内修筑堤坝,疏通沟渠,使?得许多水害变为水利,诸水沿岸沃野千里,子民?衣食丰足,官中储存粮食的仓廪林立,至今还留下一些?带有“仓”或“廪”的地名。
可惜几百年过去,如今许多管子时修建的堤坝已经坍塌损毁,一些?沟渠也壅塞甚至成了平地,当年管子之功,十不余二三。田向是想着?将这件事再重新做起来。
田向为相几年来,头两三年受田原约制,处处掣肘,齐侯又好战,对外征伐不少,田向只能慢慢撬动田原,如今好赖算是清除了些?田原的势力,去岁两场征伐都不算大战,今年又还没有要战的迹象,正好在这征伐的空隙里整治这些?内政。
但兴修水利,从来不是易事,更?何?况如今朝中百事俱废而?待兴,千头万绪。田向与司空淳子洵说,先遣水官走访国内各主要水流池泊所在,将目前诸水境况详实?记录下来,再看?先修哪里,其后修哪里,怎么修。
淳子洵是去岁田向举荐、齐侯新拔擢的司空,是个做实?事的人。虽知道?治水之事难,却并不推三阻四?的,当下与田向提了几个擅治水的人,又说了自己知道?的几条水流的境况。
见?完淳子洵,田向便坐车进宫见?齐侯,一则是说新泮宫建成,一则便是兴修水利之事。
齐侯笑问:“这么快就建成了?淳子洵做事倒是麻利。看?那图,寡人还只当得到年末或是明年呢。既建好了,那便让卜官卜个吉期,让诸贤士子搬家,让他们也看?看?寡人招贤纳士的诚意。”
田向笑道?:“君上太实?在,诚意只做出来,却未曾摆出来,有的人未免觉察不到。”
齐侯看?他。
“学宫这样的地方,岂能无匾额题书?君上何?妨亲自题写一二,比如正殿匾额?若君上实?在谦逊,也可去拜访大贤,请其题写。诸贤或许于‘利’上看?得甚轻,却往往堪不破‘名’,堪破‘名’的,又往往对其道?有执念,学宫是传道?授业解惑之所,为其题书匾额,想来没有哪位大贤会拒绝。”
齐侯拊掌,笑道?:“善!”
齐侯性子粗,又好战,特?别?是去年伐鲁,被骂得不轻,虽面上说“那帮腐儒知道?什么”,心里又岂能真的不在意?齐侯还是想着?做一个好君主的。一个好君主,不能只有征伐之功,还得在列国、在百姓庶民?、在贤者士人中有令名——就像魏文侯那样。
田向说的就是怎么让他有令名的办法。
齐侯笑道?:“还得是兄长你!就是懂这些?读书人,哈哈哈哈……”
田向笑道?:“也合该请人写文章勒石并铸鼎器,记录这一盛世盛举。”
齐侯笑着?连声称善。
田向又说兴修水利的事。对这样一听?便是善政的事,齐侯一般都是支持的。
田向不瞒他:“几百年了,当年管子治水之功,十不余二三。都整修起来,旷日持久,非三年五载便能成的。兴修水利,要征发大量徭役,花费大量财货,既征发了徭役,便要减免赋敛……但这是利于万民?、功在千秋的大事。向伏望君上能应允。”
齐侯皱眉,过了片刻,点点头:“兄长以为该当如何??”
“可先让人去探看?这些?水流境况,待报上来后,有主有次、有先有后地修,总能修完的。”田向道?。
看?着?田向斯文清正的脸,听?着?他沉稳有力的话,齐侯又觉得此事不是太难,点头道?:“便听?兄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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