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过,俞嬴叹息:“那日仲川你和子庚说我们等不来这位相邦的公道。确实如此,不瞒仲川,燕国在临淄也有一点门路,有几个人,这几日我都派出去,却还是打探不出来那背后主使之人是谁。公子仪自然是脱不得干系的,但?这位公子——”
魏溪点头:“没那心眼儿。”
俞嬴笑起来。
魏溪笑道:“又要说我说话直了。你和子庚就这点不痛快。”
令翊从外面回来,听说魏溪来了,便找过来,一进门便见魏溪和俞嬴相对而笑。
魏溪和俞嬴都站起来,魏溪与令翊互相行礼,俞嬴和令翊也略略行礼,三人都再次落座。
魏溪接着?刚才的话茬儿道:“这事我也让人打探着?。”
俞嬴忙谢他,令翊猜也能猜出来说的是什么,便也跟着?行礼道谢。
魏溪忙摆手:“也不只?是为你们。这样毒蛇般的人不挖出来,谁知道什么时候也会咬我一口。”
见令翊来了,魏溪便问起那天夜里是怎么打退那么多齐国刺客的,接着?又讨论起了兵法,从兵法又说到战场对战,说到两人打过的仗,说着?说着?,两人竟然去院子里比试上了拳脚。
俞嬴对男子之间这种?“看不顺眼揪着?领子打一架,互相看着?顺眼也要揪着?领子打一架”的毛病不是很懂,尤其看俩人一个将另一个压在身下,另一个将前一个踹翻,前一个顺势剪住另一个的脖子……俩人都一脸汗,一身土,魏溪被“剪”得脸红脖子粗,待互相放开?以后,还互相拍着?肩膀哈哈大笑,相约下回再比——俞嬴就更不懂了。
魏溪滚一身土,脸上带着?笑走?了。俞嬴脚上带着?伤,不方便相送,便只?是令翊送魏溪出去。
等令翊送完魏溪,回自己院子里洗了手脸,又换了一套干净衣服再回来的时候,公孙启已经来了俞嬴的院子。俞嬴的脚伤没好,这几日公孙启便说什么也不让老师去自己那里上课了,改而换成自己来俞嬴这里。俞嬴也就受了他这尊师的好意。
公孙启看一眼令翊腰上的带钩,又看一眼。
俞嬴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是令翊劲瘦有力的腰身。
俞嬴清一清嗓子,神色极正经地道:“公孙这是看什么呢?”
“看将军的带钩。”
俞嬴:“……”
令翊瞪公孙启一眼。
“头午将军出门的时候,用的好像不是这个花草镂刻的带钩。这想来是刚才换衣服时顺便将带钩也换了,前两天将军还打扮得像个临淄世家?子——”
令翊过来捂住他的嘴:“快学你的吧。”
令翊放开?他后,公孙启道:“启就是在学呢。老师先前讲孔子时说,为何?要择‘里仁’而居,因所?居之处、日常接触之人对我们影响甚大。看将军来临淄后的穿着?,果然如此。”
俞嬴点头:“公孙所?言甚是。”
俞嬴又扭头看令翊,一脸夫子之气?:“俞嬴说句话,请将军莫要见怪。将军本是质朴之人,不要被这临淄城繁华富贵之气?迷了眼才好。”又正过头来,“公孙也要记住,简朴更能让我们修身养德。”
公孙启起身:“启谨领训。”
令翊:“……”
公孙启眼里闪现出坏笑。
俞嬴又清一清嗓子,公孙启正经起来。
师徒俩又讲起书来。令翊在不远处也拿起一卷书来看。
过了一会儿,庖人送来一些?垫补的小食汤水。这几天一直是令翊去取,然后送到后院来的。今日他没去,小食再放就凉了,庖人只?好自己送过来。
俞嬴和公孙启师徒便放下功课,令翊也过来,一起吃点东西。
小食多是些?软软甜甜的糕饼,其中还有一道枣糕——不独今日,这几天都是这样。公孙启看一眼令翊,没说什么。
在俞嬴这里学完功课,跟令翊去操练时,公孙启才说:“将军每日给先生?送吃的,像极了那些?宫人为争宠给祖父送汤水吃食。”
令翊愣住,随即抬手摁他的脑袋:“……别胡说!”
公孙启躲开?,小声问:“将军,你是不是心悦老师?”
令翊让这小崽子弄得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片刻才道:“你一个小孩,知道什么心悦不心悦……”
公孙启撇嘴——跟他的老师一样的撇法儿。
令翊咳嗽一声:“姑且勉强算是吧。那你看我堪配令师否?”
公孙启连沉吟都没沉吟:“否!”
令翊气结。
公?孙启负着?手,从?上到?下打量一圈令翊:“家师有胆有谋,是祖父称赞为‘国士’的人。将军固然也有勇有谋,但?相貌上……”
令翊让他给气笑了:“挑剔我旁的也还罢了,竟然挑剔相貌。我最最出挑的就?是这张脸!”
公孙启让这言论震了一下子。
令翊也觉得这话说出来有点别扭,好像自己是靠脸那什么什么的一样。
跟小屁孩说道?这个干什么!估计在他心里没人配得上他的老?师。令翊横跨两步抓住一脸坏笑的公?孙启:“今日加练!”
“我就?知道?……”公?孙启哀嚎。
最后一进院子里,公?孙启和令翊走了,俞嬴靠着?凭几,身上盖着?裘衣,拿着?一卷书看。虽拿着?书,心神却没在上面,她在琢磨这次夜袭燕质子府的背后之人。
虽然如今的临淄城不是俞嬴熟悉的十几年前的临淄城,但?已经来了这些时日,俞嬴对各方势力也摸了个七七八八。与自?己和令翊有大仇,能想出这样的谋略,还能把公?子仪扯进来的,一共也没有几个,排查寻找起来不难。倒不用指望那位相邦,也指望不上。田向这个人,永远地“大局为重”……俞嬴嗤笑。她都能想到?最后这名头扣在谁头上——田克呗。死无对证。
俞嬴的手敲着?简策,这个人,找出来不难,但?是怎么杀……
果?然,不几日,俞嬴派出去盯人的侍从?和细作回来覆命,说在大夫于射府门处见?到?那天夜袭燕质子府的黑衣人之一——那个精通杀术的。
俞嬴点头,这样的能人,其主是舍不得杀掉灭口或者藏起来的。
于射,于斯的兄长。于射于斯一门两大夫,都是策士,都是齐侯的宠臣,既不是田氏子,也不是旁的齐国世家出身。要?杀他……便要?用到?财货了。
俞嬴皱眉,来时太子友固然给了不少奇珍财货,但?也架不住花。不知道?启要?在这里当质子当到?什么时候,危机环伺的临淄,以?后花财货买路买命的事不知道?还有多少,大老?远的,总不好再?派人回去找燕侯找太子友要?东西……日后总要?找个什么法门补一些回来才好。
上卿田原府第
田原正在院子里练剑。
宗室田岭在旁边笑着?赞叹:“兄长这剑法,这力道?,还是当年的样子,甚至更见?精进了。”
田原刷刷几式快劈,继而身子一旋,一剑横扫,缓缓收式。田原身材高大魁梧,早年带兵打仗,如今这把年岁了,也没把这些放下,练这会子剑,只微微发汗,并?不脸红气喘。
田岭接过仆从?递过来的布巾,亲自?递给田原。
田原接过,笑道?:“之山今日是特来陪我练剑、哄我高兴的吗?”
田岭笑道?:“不过是思念兄长,来看望兄长罢了。不是弟夸赞,实在是兄长这剑舞得是真好。弟年轻的时候也练剑,兄长记得吧?如今可不行了,略走快两步都连呼哧带喘的。”
田原仔细打量田岭:“似比前阵子瘦了。莫不是身子有什么不舒适之处?”
田岭笑道?:“上了年纪,总多少有点小毛病。别说我,就?是仲式、子觅他们,比我还年轻两岁,也是这样。谁能比得兄长呢。我看如今宗族里的年轻人也没有几个能赶得上兄长这几下子的。”
兄弟俩往厅堂走,田岭接着?唠叨:“如今这些年轻人,我看见?他们就?脑仁疼。成日家斗鸡走狗、鼓瑟吹竽,又讲究吃,又讲究喝,一个个绮罗丛里长大,射御剑术这些哪个都拿不起来,日后如何上得战场?齐国怎么指望他们?”
田原也叹气。
田岭微微一顿:“倒是孟路家的克,还有点我们年轻时候尚武的意思。我恍惚听说,克让人害死了?”
田原抿嘴,脸色越发沉了下来。
田岭看着?他的脸色,小心地道?:“我还听说是让人怂恿着?去夜袭燕质子府,后来还被人杀了做局,以?陷害燕人——燕人固然可恶,可拿咱们宗室的孩子做局,这是什么人这么大胆?咱们的孩子竟然已经沦落到?让人垫脚儿了!”
“是于射。” 田原也一副憋气的样子。
“怪道?呢……宠臣啊。”田岭从?鼻子里哼一声。
田岭皱眉,追问:“可就?是再?宠臣,也不能不明不白害死咱们的孩子啊。他父亲孟路没了,克的事,咱可不能不管不问,让人说凉薄。”
“于射说是克自?己的主意。”
田岭嚷嚷:“说克夜袭,我信;说克还有什么后招,还做局,打死我也不信。”
看田原的脸越发阴沉,田岭声音小下来:“那个于射一点事没有,还接着?当他的大夫,我不服。”
田岭叹一口气:“兄长想来已经知道?了,如今列国都在‘招贤纳士’,不管是本国的,还是别国的,不管从?前是世家子还是卖浆引车的,又或者这家弟子、那家弟子,只要?君主看中,就?能得官。倒是各国宗室子们退了一射之地。我只恐日后齐国也是这样……你看看这于射不就?是吗?”
“你的意思是?”田原问。
“弟哪有什么主意?兄长的智谋比弟强百倍,这事全听兄长裁夺。”
第二日朝议
平日不怎么参加朝议的上卿田原来了。
朝议时,大夫田卫劾大夫于射,从?他上朝时礼仪不够恭敬,说到?他对同僚出言不逊,从?他恃才傲物,说到?他日用奢靡,又将于射从?前所献之策的纰漏一一拎出来讲,说了好一会子才说完。
另外几个在朝的田氏宗族子弟也出来,共劾于射。
齐侯皱起眉头。这是谁指使的,一目了然。齐侯剡对叔父田原还是尊敬的——齐侯剡从?小脾气就?有点拧,不像公?子午那样,说话做事总是能说到?做到?先君心里去,当时叔父田原便常常为剡在先君面前解释美言。但?老?叟这样以?宗族之力相要?挟,齐侯心下还是不悦。况且,前几日不是说好不追究了吗?怎么又倒腾出来了?
从?前这时候就?该相邦田向说话了,他既是相邦,又是宗室子弟,还得田原看重,最关键,他是个能把事情办圆了、能把话说圆了的人。
这次田向却什么也没说。这什么也不说,本身便表示着?什么。
齐侯看一眼于射,他这是惹了众怒。也罢,便让他长个记性吧。日后再?提他上来就?是——届时,他也会更明白,外来之臣,所能依赖的,便是君主。
齐侯道?:“于射礼仪言行有失,免其职。回去居家自?省吧。”
于射脱冠行礼,全程无一句辩解之辞。
罢了朝议,诸人出大殿。众人都避让在旁,给上卿田原和他身后一步的相邦田向让路。田原经过于射时,冷冷地哼了一句。
上卿田原府第
田岭笑道?:“果?然还是兄长!一出手,就?罢免了那于射。”
田原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只是,兄长说,那于射竟然一句辩解之辞都没有。弟觉得,这不大对……”田岭道?,“兄长你想,于射是什么人?擅口舌的策士。他竟然不辩一辞,这定然是憋着?别的心思呢。兄长不可不防啊。”
“他能耐我何?难道?还能来杀我不成?”田原冷笑。
“兄长想想他挑拨克,又用克做局的事,这样的策士,他有什么阴谋诡计,谁能说得清呢?打蛇不死,遗患无穷啊。”
田原皱眉看田岭:“你是说,杀之?”
田岭小心地道?:“兄长看呢?这样的人不管是再?得君上赏识,仕于齐,还是外仕他国,都是个祸患。杀了他,一则免除后患,一则也是给那些总是动小心思的外来臣子个警醒。”
田原略思忖,点头。
看田原点头,田岭又道:“只是?,这?杀却?也不太好杀。若他出逃,咱们让人冒充游侠儿滋事或是?强盗抢劫财物,是?最好的。即便君上知道于射被杀了,也说不出什么,便是?问起,咱们?也好推脱。可听兄长说,君上令其居家自省……”
田岭咂嘴皱眉:“怎么激他出来才好。到时候也有说法,他不遵君上喻令,私自?出门,甚或妄图私逃他国,于途中遭遇了强盗,这?是?他咎由自?取,能怪得谁呢?”
田原微皱眉,看向田岭:“之山,你什么时候也思谋起这些弯弯绕绕来了?”
田岭瞪大眼睛:“兄长是?说我过?去缺心眼儿?你忘了,先前咱们?跟魏国打仗,在凤岭坡挖陷马坑的计策,还是?我出的呢。我当时一看,哎呦,这?片地?方,可太适合挖陷马坑了,除非魏军斥候趴地?上,不然肯定看不出来。自?然,管着截杀的孟路也还行……但主要还是?兄长你埋伏得好,我的陷马坑挖得也好。就在凤岭坡,咱们?杀了多少魏军?那个魏图,也算魏国宿将了,后来让咱们?围在凤岭坡西的树林子里面。若不是?天气不好,咱们?点了火一烧,魏图那老贼还有命在?又可惜魏军援军来得太快了……”
田岭不是?田原同辈中最出色的兄弟,文不出挑,武也不出挑,上战场的时候不多,与?魏军凤岭坡一战是?他提出可行计策的唯一一仗,几十年?来,时时提及。
看他的样?子,田原笑起来,散了多疑的心思,是?啊,都是?多少年?的老兄弟了……
看田原笑,田岭悻悻。
田原上了年?纪,脾气好了不少,尤其对老兄弟们?,当下笑道:“你自?然是?有勇有谋的——只是?如今多走两步,就连呼哧带喘了。”
听族兄这?样?打趣,田岭也笑了,摆手:“骑马射箭这?些是?真不行了。弟倒是?心里还明白,觉得琢磨事儿比年?轻时更透彻些。”
田岭又绕回?于射:“就说这?回?的事,不能让那于射白白拿咱们?孩子的命踮脚儿。让这?种不知道哪个旮旯钻出来的没名没姓的人欺负了,这?齐国、这?临淄城还有咱们?的立足之处吗?让列国旁的宗室知道了,岂不笑话咱们?软蛋?只是?怎么激他出来……”
田原道:“激他出来容易——不需要什么旁的计策,只多派出些盯着于射的人,并?露出行迹即可。”
田岭疑惑:“可他要是?越发龟缩家中不出门怎么办?”
“那便真的夜袭。前阵子燕质子府不是?才遭了劫吗,怎么于射的宅子就不能遭劫了?正好一报还一报。”田原脸上露出些悍然之色。
田岭击掌:“这?便是?阳谋了!果然还是?兄长有计策!难怪兄长当年?能打那么多胜仗。”
田原微微一笑。
“只是?恐怕君上会略有不快……”田岭笑着对田原感?叹道,“这?个计策旁人想不出来,想出来也不敢用,也就是?兄长这?样?与?君上亲密的亲叔父才行。”
田原笑一下:“君上年?轻……”田原停住嘴,没再?说什么。
先前被俞嬴射了一箭的阴沉脸黑衣人快步走来,对于射道:“外面有异之人不少,只看出来的便有十几个,个个都是?带剑的武夫。暗地?里不知道还有多少。”
于射点头:“这?般明目张胆,是?田原的人。”。
略沉吟,于射吩咐:“你们?几个略略收拾,咱们?午后出门。”
“难道他们?还真敢冲进咱们?府中来?”阴沉脸说完,自?己也觉得这?话太傻,自?己这?些人敢夜袭燕质子府,为何齐国上卿不能派人来袭击大夫府?那位上卿是?齐侯的亲叔父,先齐侯留下的老臣,听说相邦都要让他几分……
“只怕他们?已?经在外面设好了埋伏,只等咱们?出去。”说话的是?那个精通杀术的死士。
于射闭闭眼:“总要闯一闯的,留在宅里只能等死。去收拾吧。”
两名死士行礼,退了下去。
于射也来到后宅其卧房旁的小厅收拾一些紧要之物,有的放进包裹,有的投入火盆。
于射的马车从府第大门出来,车旁跟着五六名骑马的侍从。侍从们?都带剑背弓,神情戒备。扫一眼门口不远处闲聊的两个“游侠儿”、坐在街边捉虱子的一个大汉、几个腰间带剑的小贩并?停在街巷的车马,侍从们?便快速拥簇着马车朝西而去。
“出来了!”“游侠儿”挥手,捉虱子的大汉、几个小贩、巷子里又不知从哪里钻出的十几个人,或骑马或乘车,跟随那马车而去。
于射府第门前本来过?于热闹的街面一下子空了不少。
稍远一些的地?方,一辆马车中。
“咱们?不跟上去吗?”一个声?音急急地?问。
“你仔细看那几个侍从,他们?的腰背,他们?用腿夹马腹的样?子,跟你们?一样?吗?这?些都不是?弓马娴熟之人。带着这?么几块料出门逃避刺客追杀,于射傻吗?”一个轻松的声?音。
“竟然用上了疑兵!这?于射还真是?策士……”
片刻,果然从于射府第大门又奔出五骑来,这?些人都把斗笠压得低低的,看不清眉眼,只能约略看到嘴和下巴,其中一人留着三?绺胡须——那是?临淄文臣最喜欢留的样?式,于射便有这?样?三?绺胡须。除了这?留胡须的以外,其余几人都背着包袱。五骑从门里出来,便直奔东而去。
之前剩下的几个小贩,本已?松散下来,见此情景,忙吹响骨哨,停在街角的两辆车动了起来。
稍远地?方的马车上。
“这?回?还不追吗?这?几个人骑马可都是?熟手!”
“就是?太熟了……于射是?个文臣。况且那个留胡子的冲在最前,就不怕迎面一箭?你以为于射是?我吗,能当‘雁头’,刀箭不入?这?几个也是?假的。”
蕙呼一口气。令翊抬手摁他脑袋。
鹰一边看着外面的动静一边听他们?说话,此时不免笑起来。
“唉,你觉不觉得咱们?将军自?从成?天跟先生在一块,似乎越发机智敏锐了?”鹰小声?道。
蕙点头。
令翊“呵”一声?:“我从前不机智敏锐?跟那位——先生有什么关系?再?说,也没成?天在一块……”令翊说到后面,眼睛里带了笑意,语气却?悻悻的。
这?回?连一直没说话的皓都笑了。
几个人说话的空儿,从于射府内又出来一辆有篷安车并?四个侍从。
鹰眼睛一亮:“那两个,似乎就是?夜袭咱们?府第的黑衣人!有一个还特别厉害。”
令翊点头,这?应该就是?了,他却?还是?没有命令皓赶车跟上。
很?快,从于射宅第旁一处宅子中出来二十余骑,追赶那一车四骑而去。
看他们?走了,令翊才道:“咱们?也跟上吧。”
就是?说呢,田原这?样?的老鬼,派出的人不能这?么废物,这?些应该才是?他最得力的人……令翊点头,到底是?齐国上卿,能随意在别人家伏兵。
相邦田向府
小司马田卓脚步轻快地走?进田向日常起居的院子。奴仆向其行礼,田卓随意地摆手?:“罢了。”
田卓边往里走?,边喊:“兄长!”
老仆由?脸上带着笑意为田卓推开厅堂的门:“您可?有好些日子?没来了。”
田卓笑道:“这可不赖我,你得问兄长。”
田卓迈步走?进小厅。
田向坐在案前没有起身,只是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指指自己?对面,让田卓坐,又吩咐侍女:“去?取两?碗蜜浆,再取些梨干、蜜渍杏脯之?类。”
田卓道:“我那一碗多放些饴蜜。若有枣泥羹,也要一碗。旁处的枣泥羹没有府上的味道。我想这一口想了好些日子?了。”
侍女笑着行礼出去?。
田向微笑着责备他:“你这个年纪了,还这般爱吃甜……”
“就是这个年纪才想吃甜就吃甜呢。十几岁的时候,左手?一个蜜糕饼,右手?一个梨干,不得怕人笑话孩子?气吗?到我如今二十几将近三十岁了,再吃这些,谁还笑话我孩子?气?”
老仆由?笑起来。田向也笑道:“满嘴歪理。”
田卓欠着身子?,对田向指指自己?鬓边:“别说孩子?气了,兄长,你知道吗,今日晨间,侍女给我梳头,就这里,竟然拔下了两?根白头发。我这是人之?将老了吗?”
田向露出些嫌弃的笑意:“跑到这里说老……我还年长你十来岁呢。”
老仆由?笑道:“家主和您都还年轻得很。仆是真老了。”
“老翁,你可?一点儿?也没变。跟我头一回见你时一样。”田卓笑道。
他说完,或许是三人都想到当初的情景,屋里竟然有片刻的冷场。
侍女进来,端上蜜浆吃食。只枣泥羹要庖人现做,还要等一会?儿?。老仆由?帮侍女摆放好,便带着侍女退了下去?。
“我还记得头一回来府上,兄长也备了甜甜软软的小食——那其实是招待公子?俞嬴的吧?兄长现在还会?想起公子?吗?”田卓问。
田向不回答他,反而问:“你从前不是称呼她‘姊’吗?”
“她若在这里,我自然还那样称呼。公子?又风趣又有学问有见识,待我也甚好,给我讲过史,还教过我思辨之?道——可?惜我不是那块料,如今只能跟兄长辩论辩论这个年岁该不该吃甜。”田卓笑,“不过嬴姊是会?赞许我的,她当时就时不常塞我各种小食……”
田向微笑。
“我有时候挺想嬴姊的,要是她还在多好。”田卓道。
田向没有言语。
过了一会?儿?,田卓问:“当日是先君还是上卿下令杀她的?”
田向抬眼?看他。
田卓懂他的意思,点点头:“上卿是先君的手?眼?。谁下得令,确实也没太大区别。”
两?人又沉默片刻。田向换个坐姿:“不说这些陈年旧事,说说你今天为什么来。你如今管着都畿戍卫,不该跟公子?们、跟别的朝臣走?得太近,自己?要懂避讳。”
“我记着兄长的话呢,只偶尔来这里。再说宫禁甲卫、临淄城外驻军这些又不归我管,这个‘小司马’也不是太招眼?。”
田向点头:“你自己?有主张就好。”
“我今日来,与于射有关。你前两?日不是让我注意些他吗?上卿让人窥视其府第,于射惧祸奔逃,那些窥视之?人已经追他去?了。我看于射难逃一死?。我要将此事报与君上吗?”
“你是君上之?臣,当报则报,否则便是你的失职。但-是只报你职责之?内当知道的,还是将你尽知的都报上,怎么报,要自己?拿捏。上卿与君上是亲叔侄,情意深厚,上卿在宗族中?势力庞大,莫要想着揪住一点小过就掀翻了他。”
田卓点头:“懂了。过两?日,我就说在临淄城外发现于射死?尸,旁的不多话,让君上自己?琢磨去?。”
田向看着田卓:“别总替我不忿。”
田卓道:“谁替你不忿了?我就是看这老叟不顺眼?,就跟田氏所有人都是他的私产一样,看重的,就是宝贝,不看重的,就能塞进灶间烧了……”
田向“嗯”一声:“自己?小心些。没有旁的事就走?吧,在我这里待时间太久不好。”
“我的枣泥羹还没吃呢……”田卓道。
田向失笑。
“算了,下回吧。”田卓笑着走?了出去?。
临淄城南青牛冢
出了城门,下了大路,拐上一条野道,走?不多远,转个弯儿?便是青牛冢。青牛冢在青牛坡上,坡不陡,缓缓的,像老牛的脊背。路两?旁有些不知道哪个年月的荒坟,又种了些杂乱的树木。树木比旁处的道边树要粗壮高大不少?,也更?密实,但林子?不算大。
二十余骑转过弯来,便看见刚才一直追着的车马消失在前面的路上——旁处藏不了人,这会?儿?工夫也不可?能走?远,那便只能是在林子?中?了。
追兵为首之?人做个让众人警戒的手?势,便接着骑马奔过来。
果然!从几棵大树后射出箭来。那箭力道准头都极佳,哪怕追兵有所戒备,还是被射伤射死?三四?个。还有射中?马,马将人翻下来的。
但追兵为首之?人很快压住阵脚,追兵们纷纷挥动长剑,击落射过来的箭矢。他们到底人多,很快便逼近了射箭之?人藏身之?处。
射箭之?人跳出抢攻,双方在树林边缘战了起来。
对方虽只四?人,战力却很强,几乎每人都可?以一敌四?而不落下风。
但追兵对他们来说,还是太多了。
追兵为首之?人不管那些死?士,只寻找于射。他会?藏在这片林子?里面吗?这一小片树林可?不禁搜,还有,他的车呢?车可?进不了林子?。
追兵为首之?人带着几人顺着路再往前走?一点,便看见了藏在树林边缘的车。
一个追兵靠近那车子?,刚刚拿剑挑开车帘,车中?一柄剑直刺出来。追兵忙闪避,并举剑来挡,那剑却拐了个诡异的弯儿?,划在追兵颈间。还没反应过来的追兵颈间喷出鲜血,倒在地上。
车中?出来一个人,不是于射。
“杀术?”追兵为首之?人略眯眼?:“你这样的人何必听命于那条丧家之?犬?还是降了吧,只会?比你从前跟着于射好百倍。”
那擅杀术的死?士不答话,一剑刺向追兵为首之?人的左胸。为首之?人拿剑架开:“既然不识抬举,便在此给他陪葬吧。”
追兵为首之?人剑法竟不在那擅杀术的死?士之?下,一柄长剑使开,带着森然之?气。
追兵为首之?人吩咐跟着自己?的两?人:“去?找于射。”
树林中?,藏于大树后的于射看着那两?人走?近。于射手?有些抖地握住自己?的佩剑。
忽然,路上传来越来越响的马蹄声——不是一匹,是一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