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德答了。
齐相笑?道:“弱津?地?灵人杰的好地?方。听说燕侯将一位俞国公子葬在了弱津,先生知道这?位公子吗?”
冯德神情不太自然地?一笑?,他?自然是知道的,这?位公子便埋在自己与盈相约的那片山坡上:“是,德知道这?位公子,俞景嬴。”
齐相看着冯德笑?问:“说起来,如今在临淄的燕国使者、那位太子太傅,也叫俞嬴,先生认得她吗?”
冯德强笑?:“德鄙野之人,哪里认得那样的燕国朝中贵人。”
齐相点头,问起冯德读过的书,还问了几句朝中事务的方策,冯德将自己会的尽说了,自觉说得不错。
果然,齐相点头笑?道:“先生当真大才。只是适合先生的朝中职位一时或许不好安排,不知先生可愿意?暂留寒舍以为宾客,早晚以教向?”
能当齐相门客,冯德自然喜出望外——相邦的门客可比一些小官好多了。冯德赶忙行礼答应着。
第52章 冯德的想法
相邦田向的?门客不多,不过十?来人而已。其中为首的是个四十?余岁的?谋士,叫王渔。王渔代表主君田向设宴款待冯德,其余众门客相陪。
王渔笑道:“叔义住在府中,无需拘束。主君礼贤下士,不是那?等以富贵骄人的?,府中也没那么多世家规矩,诸位先生也都友善得很?,大家一起辅佐主君,没有什么是不可商议的?,你住长了?便知?道了?。”
众门客都点头附和。众人叙了年齿,说了?祖籍,一番献祝酬酢之后,便熟络随意起来。王渔又问起冯德从前的?经历。
冯德的经历实在乏善可陈,在燕国的?时候,就是跟着父祖读书,去年去了?赵国,在邯郸四处碰壁,好赖在下大夫苏贞家中落下脚。哪知这位大夫不算多么显贵,家中门客也不很?多,却一堆勾心斗角的?事?,冯德一个刚去的外国人尤其受排挤。偶尔认得穆曲,听他说想来齐国碰运气,冯德在苏家几个月也略攒下一点财货,当下便与苏大夫辞别,与穆曲来了?临淄。
冯德略加修饰地说了?。众门客都是人精,一听便了?然了?,实?在不明白这样一个哪儿哪儿都平常、只一张面皮长得还算过得去的?年轻人怎么就入了?相邦的?眼。
王渔却笑道:“年轻的?时候都是这样的?,都要经过这么一番切磋琢磨,许多道理才能悟透,才能苦尽甘来。” 王渔还说起自己?年轻时在邯郸的?经历。众人才知?道,王渔还曾经在赵国蹉跎过好几年。
王渔向冯德问起邯郸的?一些风物人事?,冯德捡着自己?知?道的?说了?。其余诸人也有去过赵国的?,也跟着一起闲聊。
宴上,王渔还说到住处安排:“大家都是单住一院的?,但叔义初至临淄,对人对事?都不熟,不若暂且跟仲石同住一段时日?。你们年纪相近,说话方便,叔义有什么事?尽管问他。”
仲石是另一个门客陶子山的?字。陶子山是个身材高大、笑起来很?爽朗的?年轻人。
“山正愁一个人住闷得慌,可巧叔义来了?。叔义可莫要嫌我聒噪。”
冯德忙跟陶子山互相客气一番,又谢王渔想得周到。
整场小宴和乐得很?——至少看起来和乐得很?。
宴罢,王渔去见主君田向。
王渔与田向约略说了?冯德经历、宴间表现:“一时看不出什么纰漏,这个冯德也不像什么有心计的?人。应该不是哪国细作。”他的?这个“哪国”,主要指的?是燕国。
田向点头,其实?他让王渔探查这个冯德,本也不是觉得他是燕国细作,这人实?在不够机敏,俞嬴不会派这样的?细作到自己?面前来。
田向就是对提到俞嬴时此人神色有异这事?有些奇怪——当时听到弱津,或许最近常常想起与明月儿有关的?事?,便随口提到她,却不知?道为何这个叫冯德的?燕人神情有些尴尬,似乎隐瞒了?什么。
也许与明月儿无关,这人只是想起了?旁的?事??
田向突然想起十?几年前,先君年岁大了?一些,越发多疑,明月儿半嘲笑半警告地对自己?说:“你以后老了?可别这样儿,连门口飞只蚊虫,都得检查盘问一番,看它是否带了?刀剑,是否心怀不轨。”她若知?道自己?如今这疑神疑鬼的?样子,一定?会嘲笑的?吧?
王渔又道:“渔已?经令仲石盯着他些了?。”
田向点头,接着批阅简册,王渔退下。
门客们住的?偏院中,陶子山正和冯德闲聊。
冯德才到临淄不久,向陶子山问起临淄城各方位有什么,问起各官署所在,又状似随意地问起诸侯馆,并顺着说到各国使节。
冯德笑道:“德虽是燕人,却也实?在想不到燕国竟然有女?使节,听说这位使节还是太子太傅。他们什么时候到得临淄?仲石可曾见过这位燕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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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阵子,除了?招贤纳士,齐国朝中还在进行官吏考核。
前些天,相邦田向提出如今政令松弛,管子时传下来的?不少政令已?经徒具其表,甚至彻底荒废了?,建议重?申这些法令,整理齐国内政。
齐侯全?力支持。
不少人谈及变法,便要色变,但田向提的?是重?申齐国几百年来实?行的?旧令,再守“祖宗之法”的?人也说不出什么。但对某些人来说,这“重?申旧令”让其难受之处,一点都不亚于革新变法。
整理齐国内政便是从官吏考核开始的?。从前齐国官吏,因朝官还是地方官、大小职责之类不同,分一年之考、三年之考及五年之考,按其德其功区分优劣,优者奖赏擢拔,劣者贬黜甚至治罪。
国君贤明,秉政之臣是能臣,比如从前管子、晏子当政时,官员考绩做得就好一些,吏治也清明一些,旁的?时候就差,甚至多年不考。
田氏谋划大事?还未成的?那?些年,于官吏考绩之事?,是糊弄着做的?,倒不是历任为相、把持朝政的?田氏宗长庸碌无能,而是不愿,也不能——正是谋划大事?的?时候,不宜因此树敌。
田氏代齐后的?这些年,此事?也未曾认真做过,究其原因,一则是忙于对外攻伐征战和对内清除异己?,一则也是因为朝中重?要职事?掌握在田氏及一些与田氏亲睦的?旧族手中。田氏子是国君田和及相邦田原的?亲信,与田氏亲睦的?旧族子弟需要接着笼络,还考什么?
此次的?官吏考核从朝官开始,很?快便有因贪赃和无能被黜落的?,甚至有两个田氏子被治了?罪,看起来颇具雷霆之势。朝中风气也立竿见影地整肃起来。
然而明眼人也能看出,此次官吏考核其实?是以震慑敲打为主的?,不过是紧一紧官吏们的?皮,并没想彻底掀翻了?摊子。
这位相邦确实?是精通平衡之道的?高手,奖惩的?分寸拿捏得也很?好。故而有人不满,也有不少人夸赞,一个子孙被拔擢的?宗室长辈甚至称赞田向是今时之管仲。总的?说来,此次官吏考核还算平稳。
田向又提议扩大泮学,令到年龄的?宗室子及卿大夫权贵子弟都进泮宫读书,并从中择优授予官职。此提议一出,族中朝中对官吏考核之事?的?非议就更?少了?。
但那?不包括上卿田原。田原府上,这阵子来奉承的?人比从前少了?不少。今日?得知?一个亲信被黜了?,田原的?面色越发不好起来。
田原冷笑,对其子田邕道:“我已?经将相邦之位给了?他,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还要在宗族中搅和,他这是安心要取代我了?。”
田邕觑着其父面色劝道:“您别生气,怎么您也是国君的?亲叔父,是宗族中的?长辈,他越不过您去。”
“呵,你没见上回剡是怎么跟我吹胡子瞪眼的?,他父亲都不曾这样与我说话。从前我是白疼他了?。”田原直呼齐侯的?名字,说起他,更?加生气了?。
田邕再劝:“您就别跟君上斗气了?。怎么说,咱们与他也是至亲。您与君上斗气,只会便宜了?田向。”
听到后一句,田原神色微动。过了?片刻,田原点头:“嗯,知?道了?。”
田邕只是劝父亲一句,猜不透他想到哪里去,又要做什么。看父亲若有所思的?样子,田邕脸上露出些疑惑的?神色。
看着资质平庸的?儿子,田原微微叹口气。
******
虽相邦田向留下冯德时说“早晚以教?向”,但许多日?子都并未找他。开始冯德还在府中老实?待着,怕相邦有事?交给自己?做,但日?子久了?,也就疲沓了?。旁的?门客都常出门访友游玩,冯德也便出去逛逛。
他没去别的?地方,去了?诸侯馆。在街对面,冯德看着燕质子府的?大门。他知?道自己?不当来这里,不管那?个太子太傅是不是盈,自己?离着她都越远越好——自己?如今可是齐国相邦的?门客。
但冯德还是按捺不住想来看一看的?心,那?到底是不是盈?他甚至冲动地想上门求见,验证一番。盈不通诗书,按说做不出旁人口中这位太子太傅的?政绩——但那?真是她做的?吗?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指引?盈其实?是个很?聪慧的?女?子……
冯德禁不住畅想,若自己?在齐国闯下一些名头,若她真的?是盈……她曾经说过誓同生死的?话,对自己?真的?用情很?深。其实?自己?为齐效力是不如为燕效力好的?。自己?到底是燕人。在燕国,更?不容易被猜忌。
不两日?,冯德再次来到诸侯馆燕质子府对面。
趁着令翊练剑的?时候,俞嬴给公?孙启说了?说最近齐国官吏考核的?事?,说了?说田向在其中使用的?权术,说了?说事?缓则圆和至清之水中无游鱼的?道理——如今俞嬴不太愿意当着令翊说田向的?事?,总觉得有点心虚似的?,莫名有种?在外面拈花惹草负心汉之感……
说完了?这些,俞嬴放公?孙启去校场,自己?也慢悠悠地走过去。
便是此时,鹰来找她:“先生,又有人监视我们。”
第53章 相约申池边
这又是哪路人马?如今齐人不是该自己掐得正欢吗?难道有人想利用燕馆算计政敌?俞嬴心中立刻转起各种阴谋阳谋。
“此人二十余岁年纪,打扮得像个士子,前两日就在对面盯了咱们不短时候。”鹰道。
“联络咱们的人跟一跟他,看是谁的人马。”俞嬴道。
鹰领命而去。
很快便有了回音。这个回音多少有些让俞嬴意外:“齐相的门客?”
来回报的燕国细作是个身材魁梧相貌粗犷的大汉。大汉样?貌虽粗,活儿干得却很细腻:“这人叫冯德,自言是燕人,从赵来,前些天自荐,被齐相看中,入相邦府为门客。”
饶是俞嬴再多思?多虑,也想不到是这桩公?案。俞嬴顿一下,笑着与?这位燕国细作道了辛苦。
见她没有别?的吩咐,细作出门挑起菜担子快速走了。
令翊皱眉:“齐相让一个门客来盯咱们的梢?什么毛病?”
那桩公?案不太好说?,旁边又有公?孙启这个小孩子,俞嬴毫无节操地顺着令翊的话头儿将?事?情扣在?了田向身上:“谁说?不是呢。可能因为这人燕人的身份吧。不知道这位诡计多端的相邦又有什么图谋。”
俞嬴觉得自己也没有冤枉田向。思?索一下盈与?这位冯德的往来,不用小少女盈看意中人的眼?光看,这人学问或许还勉强过得去,但?资质很是平庸。这样?的人,如何能入得田向的眼??便是再假作礼贤下士的样?子给世人看,也不必将?这样?的人招纳到家里……
难道就因为这人是燕人?但?在?临淄的燕人可不少……俞嬴有一个自觉不太靠谱但?又不无可能的想法,会不会此人认出了自己就是“盈”,并且在?田向面前表现了出来?若是如此,他来诸侯馆,田向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令翊问:“对此,先生想怎么办?”
俞嬴顺着刚才的话道:“这位相邦手伸得太长?,咱们自然要还以颜色。”
俞嬴略思?索,招过鹰来吩咐了两句,鹰有些诧异地看俞嬴一眼?,随即便行?礼称诺,走了出去。
令翊面色一变:“先生何至于此?”
公?孙启也诧异地看着其师。
相邦田向府
冯德正拿着一册书简发呆,相邦府的奴仆来说?,大门外?有一位自称是先生故人的来找他。
约莫是穆曲?他未曾得到齐国那位叫棠延的下大夫的推荐,自然也未曾得见相邦,冯德自搬入相邦府还没怎么见过他。冯德忙扔下书简,随奴仆往外?走。
陶子山正在?院内浇花:“叔义这急匆匆的,是去做什么?”
冯德笑道:“从前一起从赵而来的故人在?外?面,我去会会他。”
陶子山点头:“快去,快去,莫要让人等。”
然而,到了门口儿,冯德发现,门外?的根本不是穆曲,也不是自己认得的旁的士子。
来人很高大英武,眉眼?好像在?哪里见过……
来人笑着请他借一步说?话,冯德便跟他往相邦府门旁空地上走了走。
来人对冯德行?礼,笑道:“奴是燕国太子太傅的从人。”
冯德恍然大悟,这人确实是燕质子府的,自己见他在?质子府出入过,只是此时他粘了满脸大胡子。他说?太子太傅,难道……
果然——
“敝主想请先生今日午后在?城西申池畔竹林一晤。”
冯德有些喜出望外?,忙答应着。
来人再次恭敬地行?礼,方才告退。
冯德几乎压制不住脸上的笑容,脚步轻快地走回自己的住处。
陶子山还在?院中摆弄那几丛花,见冯德走进来,笑道:“一定是有什么喜事?,叔义春风满面啊。”
冯德笑道:“哪有什么喜事?,不过是几个友人约着午后去申池走走。”
陶子山点头:“初夏时分,池边竹木繁盛,去走走,确实很好。”
又与?陶子山随口客气了一句,冯德便走进自己的屋子。
在?自己屋里,冯德便无需按捺掩饰了。他笑着在?屋里走了两圈,那是盈,那竟然真的是盈!她约自己在?申池相见,申池大约就相当于临淄的桃花渡了。她还愿意认自己,不是那等富贵了就变心的。
对那日为何失约,冯德这几天瞎想的时候已经想好了,就说?正要去赴约时被家里知道了,家里不同意,自己便想着出来闯荡一番,闯出个名头,在?父祖面前便有说?话的余地了——这也并非全是虚言,自己屡屡与?盈相会,家里确实知道了,也确实不同意,至于后面的话……既然她心里还有自己这个人,哄一哄她,想来她会信的。
想到每次见盈,她恋慕的眼?光,牵她手时,她羞红的脸,每次分别?时她依依不舍的样?子,冯德心里越发热切了。自己和盈还是有缘分的。
要去见心上人,自然要收拾得齐整些。冯德将?几件外?袍都拿出来,一一比量,心下都不太满意。这些袍子都太简素了,与?临淄士子们的没法比,但?随即冯德又想,临淄少年浮华,盈出自燕,或许就更喜欢自己这简素的呢?
陶子山敲门走进来,跟冯德借他那卷讲黄老之学的书。冯德走去拿给他,陶子山道了谢,拿着走了。
估摸着时候,冯德早早地出了门。府内有专门给门客们准备的车马,但?用车便要用御者,去见燕国使者,自然还是不让相邦府的人知道为好,他一个文士,又不会骑马,故而只能步行?前往。
午后,相邦田向从齐侯宫中出来刚回到家,门客陶子山便来求见。
田向让他进来。
陶子山来禀报过两次那个新门客的事?,一次说?他似乎格外?关注燕国使者,特别?是太子太傅俞嬴,一次说?他去了诸侯馆燕质子府外?。为了这个冯德,田向还将?身边一个叫荼的侍从拨给了陶子山。
陶子山道:“山觉得,今日冯德有些特别?。头午有个男子来找他,他说?是从赵一同来齐的故人。见完人回来,他喜形于色,却又尽力掩盖。他又说?午后与?这些友人相约去申池游玩,尽心打扮了一番后,早早就出了门,没坐府里的车子。”
田向微微皱眉,去申池,还“尽心打扮了一番”……
“山已经让荼跟上了。他去见了什么人,等荼回来,也就知道了。”陶子山又道。
田向点头。陶子山见田向没有再要吩咐的,便退了下去。
田向拿起要批阅的简册,看了片刻,又放下。
田向抿抿嘴,站起,对外?面的侍从道:“备车。”
门客王渔恰走到门口:“主君才回来,又要出门?”
田向点头:“嗯,去城西渑水,看看哪里适合修建贤者学宫。”
“渔随主君一同去吧?”王渔问。
“不必。先生留在?家里吧。”
说?着,田向便大步走了。
田向的车子刚到申池旁,便听到竹林中有嘈杂人声。
顺着竹林小径走过去,只见十几个人围在?一起。田向带着侍从走近。
一个士人模样?的手里拿着一张帛书,摇头叹息:“真是可悯可叹!这个燕国士人听说?招贤令,远来投奔,哪想到会如此……”
士人脚下地上,横躺着冯德,已经死了。旁边树干上,他的腰带还打着结挂在?上面。
那士人接着道:“此人颇具才情,被招为相府门客,但?终因不是齐人,为相邦猜忌,不得一展其才。国别?当真这么重要吗?既如此,那招贤令上又何必说?要招纳天下之贤者呢?我虽是齐人,却也为此不平。听说?相邦在?朝中整顿吏治,我还只道他是个有管晏之才的贤相,唉……”
另一个士人接过那份帛书,展开来看:“只看这言辞,便知道这位老兄才具秀拔,可惜了。怎么就想不开寻了这短见呢?还是心中……”
刚说?半截儿,这士人发现了田向等,虽不认得他,但?见其气势和身后侍从,便知是朝中权贵,不敢再说?什么。
侍从分开人群,将?那份帛书取过来,交给田向。
田向展开来看,上面用古拙的燕书写了投奔来齐的满腔热忱,治国理民的志向抱负,又写了不得一展其才的抑郁苦闷,自绝以警醒世人的悲愤义气,有比有兴,顿挫激愤。适才那士子说?“才具秀拔”,可不是才具秀拔吗?这哪里是一封自绝书,分明是讨伐自己的一篇檄文!
有侍从在?不远处找到了跟着冯德的侍从荼,他倒是还活着,只是让人打晕了。
田向的侍从长?黎是个精明人,问那两个先前说?话的士人:“适才是谁先发现这里有人吊死的?”
两人四?顾,那个自称是齐人的道:“没注意,那两个君子好像走了……”
田向对黎道:“不必问了,给他收尸吧。”说?着转身往林外?走。
黎快走两步,来到田向身边,轻声请示:“要告诫那些人禁言此事?吗?”
“防民之口是防不住的。罢了。”田向淡淡地道。
俞嬴在?自己院中散步纳凉时,鹰等四?人回来覆命。
鹰禀报说?确实有一个人跟着冯德,看起来身手不错的样?子,被他们趁其不备打晕了,扔在?林中。鹰等撤离的时候,还看到了相邦田向的车子。
俞嬴“呵”一声,他竟然亲自去,这还真是有些让人意外?。又略问了几句,俞嬴便与?他们道辛苦,鹰等退下。
过了一会儿,令翊走进俞嬴的院子。
“我还只当先生真会去见这个人呢。”令翊道,“难道这个人就是——”
俞嬴没再欺瞒,点头道:“就是那个上巳日与?我共游桃花渡的。”
“本来我以为这个人是先生编出来让我死心的。”令翊道。
他将?话说?得这样?明白,俞嬴也不好再装糊涂,推心置腹地道:“长?羽,我不是你想的那种有情有义的人。你看,这个人因为与?我失约,我就将?他杀了。我之心黑手辣、不择手段,不亚于田原、田向等。我们这种人,早已没有真心。你不要错付了。”
本以为令翊会黯然伤神?,哪知道他只是冷笑一下:“不劳先生操心,先生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己会看。我付不付的,先生也不用替我担心。”
对这样?油盐不进的令翊,俞嬴一时不知道再怎么说?。
令翊却又笑了:“庖厨用花瓣和饴蜜做了糕,你要吃吗?”
俞嬴再次觉得与?如今的年轻人没法说?话,转身回屋。
令翊在?身后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问俞嬴:“听说?那个人很是平常,先生怎么会与?他共游桃花渡?”
俞嬴不回头:“因为人会眼?瞎。”
等俞嬴进了屋,令翊小声道:“反正我不瞎……”
第54章 申池边走走
令翊走?后,俞嬴用糕饼果品祭祀了一下盈。盈因冯德失约,跌下山坡而死,今日自己也失约,让人杀了冯德,一还一报,这是冯德欠了盈的。
想到那一夜盈一个人在山坡上坐下又站起,站起又坐下,抱着肩瑟缩着等在荒野中,由开始时?满心期盼,到后来焦急害怕,再后来其实心底也明白了,但伤心绝望中又还有点不死心,俞嬴很想摸摸她的头发,拍拍她?的肩背,这个痴儿……
盈身世很是堪怜。她?幼年丧母,其父一年中有半年在外面?行商,即便在家,对这个长女也算不得关心。继母对盈只有面子情。弟妹们还小,与她?也不亲近。盈性子安静,唯一能说几句话的是邻居一位老媪。
其父有意将她?嫁与一个共同行商的年轻鳏夫,此人还算精干,但盈满心都是冯德,如何愿意。婚事还没有议定,齐人便来了,其父带着家人往常常去行商的容城避兵乱。盈怕这一走再难见到冯德,便与冯德约定好一同出奔,结果……
俞嬴叹口?气,希望她?在异世安乐吧。
俞嬴又想到田向。这次杀冯德,主要?是为了盈,给田向添点儿堵只是顺便。他自然知道?是谁杀了冯德,但知道?又如何?会因此就?对燕国使节喊打喊杀吗?这点麻烦对他来说?,不大,这点容忍和耐性,他也还是有的。最不好的,大约就?是他会更加怀疑“俞嬴”的身份。但这个冯德出现?,此事便避无可避。呵,随他去!
俞嬴祭祀盈的时?候,田向正在吩咐心腹门?客王渔一件事:“你去一趟燕国弱津,打探一下这个冯德,”田向顿一下,“尤其打探他是否与什么女子有所往来。”
于主君今日午后去城西渑水看“哪里?适合修建贤者学宫”之事,王渔如今已经明白了,那哪里?是去为学宫选址,分明是去“捉奸”!
早在当初这位燕国太子太傅在赵国杀了于斯,公孙孟梁派人追杀她?,而主君令人驰奔去阻拦时?,王渔便觉得不对。还有这位太子太傅被田克劫持,主君听说?时?的神情及立刻骑马去救;质子府被夜袭,太子太傅让人来请,主君没什么迟疑,放下手中的事便去了;更不要?说?那块青石坠子,那些醓醢……
听说?主君曾经对另一位俞嬴用情很深,但那时?候他还年轻……像主君这样的枭雄,以他今时?今日的权势地位,以他深沉内敛的性子,竟然还会为一个女子如此,王渔是很有些诧异的。不过,男女这种事,确也不能用常理推断……
王渔心里?一顿揣摩感叹,嘴上却只是恭敬称诺。
“先生再给公子俞嬴修整一下墓地。”田向又道?。
王渔看他一眼,再次称诺。
田向没有别的吩咐,王渔行礼退下。
田向坐在案前,再次拿出那封“绝笔”帛书来看,半晌,哼笑一声。
不几日,田向进宫,恰遇见?上卿田原出来。
田向笑着行礼,称“叔父”。
田原笑道?:“近日天气炎热,子昔似乎清减了。莫要?因为年轻,便不注意身子。”
田向笑着道?谢,问田原近日饮食可还好,是否苦夏。
田原笑道?:“我上了年纪,每日没那么多事,吃了睡,睡了吃,也没什么夏可苦。”
田向微笑:“叔父身子安好,便是向等晚辈的福气。”
田原笑起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田向:“我恍惚听说?你府上有个门?客死了,是有这么回事吗?”
田向答是。
“听说?那人还在绝笔书中说?你不能知人善任……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能不知道?,这定是诬陷。那人莫不是哪国细作??”
“向细查了查,倒也不是。”田向道?。
田原点头?。
见?田原没有别的吩咐,田向与田原告辞。
田原笑道?:“又让你陪我这老叟说?了半天话,快去吧,忙你的去。”
田向再次行礼,两?人分别。田向目送田原,直到看不到他的身影了,才转身去见?齐侯。
田向先谢齐侯赐下的冰凌,齐侯笑道?:“兄长客气什么。”
田向笑,看齐侯面?色:“君上今日似乎很是愉悦。”
齐侯笑道?:“还不是那个倔老叟!脾气算是过去了,今日也进来谢寡人赐下的冰。”
先前吕齐的时?候,历任齐侯便会在夏日恩赐亲贵大臣冰凌,当今齐侯继位,自然也是如此。这等小事,从前上卿田原是不会专门?来谢恩的。今年来宫里?,不过是借此修补先前与齐侯的裂痕。
“老叟转过这个弯儿来就?好。到底是寡人亲叔父,从前待寡人也着实没得说?。”齐侯笑着叹息。
田向微笑点头?。
看着田向,齐侯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又闭上,顿一下,笑问他来见?自己有什么事。
田向是来说?其他都邑官吏考核之事的。他取出提前写好的帛书递交给齐侯,齐侯看过,君臣便议起这件事来。
从齐侯宫中出来,田向坐车回去,经过诸官署所在时?,又遇见?一人,那个近日给自己添了些麻烦的人——俞嬴。
想来她?是来官署办理交质报备之事的——质子每半年便要?去有司再次报备。
田向命御者停住车。
俞嬴先笑着打招呼:“相邦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