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立刻有几?人响应:“走!大家都去!倒要看?看?众目睽睽之下,那燕国?人还敢如何!”
“走啊,去问?问?燕国?人,为什么杀死大将军家一个幼儿!燕国?人太不是人了,幼儿都不放过?!”
“走!燕国?人无故杀死大将军家的幼儿,何其残忍!我们去给那无辜稚子讨个公?道!”
蓝袍士人、游侠儿、虬髯大汉、老叟等或在前引领,或不断诉说,或在后煽动撺掇,一些?身怀兵刃的人默默混在其中?。随着人群往诸侯馆行进,人越来越多。
到诸侯馆燕质子府时,已经有几?百人。质子府前的路被堵得水泄不通。
“燕人自知理亏,关着门户,走!我们撞进去!”游侠儿大声道。
他话音刚落,质子府的门开了,出来三个人,一个拄着拐杖,腿脚上缠着厚厚布帛的女子由侍女搀扶着,另一个是位身材高大,相貌英俊干净的年轻男子。
女子将拐杖交给旁边的侍女,有些?站立不稳地对众人勉力行礼,温声问?:“俞嬴是燕国?使节,质子之傅。这样的良辰吉日,不知诸位君子所为何来?”
众人一愣,实在想不到“穷凶极恶”的燕国?人主事的竟然是一个腿脚受了伤看?着颇为和善的女子。
蓝袍士人冷笑:“昨日你们杀了故大将军幼子,特来相问?。”
游侠儿也马上道:“你们这样在临淄公?然杀人,是不是当?我临淄无人了?”
人群又?开始躁动起来:“我们要为大将军幼子讨个公?道!”
“竟然对幼儿动手,你们太不是人了!”
俞嬴略抬高声音,看?着蓝袍士人道:“这位先生说我们杀了故大将军之子,可有凭证?”
人群声音小了一些?。
“他的尸身定然就被你们藏在府中?,进去一搜便?知了。”蓝袍士人道。
“对!对!一搜就知道了!”
“不让搜就是有鬼!”旁边另几?个人大声吵嚷。
说着便?有人要往门前挤。
但因?俞嬴是个有伤的柔弱女子,有些?人不免犹豫起来,有人推挤,有人不动,人群扰攘得越发厉害。
令翊神色冷肃,往前迈一步,离着俞嬴最近的蓝袍士人等警惧地停住脚。
看?着拥挤的人群,俞嬴面色冷淡地道:“诸位口?口?声声说‘讨公?道’,却话都不说清楚,便?要以汹汹之势破人家门。这是‘讨公?道’,还是抢劫?齐国?人便?是这样的吗?”
不少人面色一变,有人更加躁动起来,“竟然说我们抢劫!”“燕国?人欺人太甚!”
但更多的人止住身旁往前挤的:“先别挤!听她说!我们又?不是来抢劫的!听她说明白再冲不迟。”
“别挤!听她说!省得让外人说我们齐人不讲道理。”
之前在市井中?对燕人行凶略有疑问?的那个儒生因?为身子瘦弱,扒开人缝,挤到最前面,回头做个手势:“我们这样不明不白往里冲,确实与强盗无异。既然是为大将军幼子讨公?道而来,我们便?当?依礼而行。”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令翊对蓝袍士人等几?个道:“既然诸位依礼而行,请离敝国?使者再稍远一些?。”
众目睽睽之下,蓝袍士人等只得不甘不愿地往后退了两步。
俞嬴看?一眼人群,目光扫过?一个认识的人,接着对那蓝袍士子道:“适才这位先生说我们杀了大将军的幼子,疑心?我们将其尸身藏于敝宅,要搜一搜——这也没什么不行的。”
众人多少有些?诧异,想不到她这么痛快就答应让人搜查质子府。
“只是若搜不出,又?如何呢?敝国?质子年幼,若受了惊吓,我等找谁说理去?”
蓝袍士人冷笑:“巧舌如簧!你只是不想让我们搜查罢了。”
俞嬴摇头:“诸君中?谁是领头的,说话众人都信服?请他带几?个人进去搜便?是。”
不待蓝袍士人说什么,俞嬴已经提声道:“公?子!请往前来!”
顺着她看?的方向,众人或扭头或回头,只见人群中?有一个着华服的年轻人,身旁几?人显然是侍从。
蓝袍士人神色一愣,皱起眉头,下意识微微扭头看?向不远处的路口?。
众人稍微让一让,给公?子仪让出一条能穿行的小道。
公?子仪沉着脸走过?去。
俞嬴微笑道:“那就辛苦公?子代诸位君子进敝宅搜查吧。”
俞嬴话音一转,面色也冷下来:“只是——昨夜敝宅被贼人袭击,诸位所见,恐怕并非诸位所愿见到的。”
令翊反手推开大门:“请吧!”
公?子仪不进,反而退了半步,不止他,人群中?靠门一些?的人都不约而同略略后退:院内满地血迹,横七竖八地躺着十来具尸体!这还只是从门外看?,被挡住的地方不知道还有多少。
想来刚才便?是在门外没被拦住,只这一地未曾收殓的尸体,那些?一时激奋跟来的人也会被吓退不少。
这些?尸体多穿着黑色短衣下裳,一看?便?是那所谓的夜袭质子府的“贼人”。
“公?子尽可以进去找找,看?有没有你们要找的——幼儿。”俞嬴的话说得模棱两可,但没有人听不懂。
当?下便?有人看?向蓝袍士人。
蓝袍士人面色越发不好看?起来,公?子仪的出现还有这满地未曾收殓的尸体都是意外,本来主人安排的是众人闯入,人一多一乱,有什么理智可言?只要找到田克尸首,靠这些?国?人,就能杀死俞嬴等人,何况人群中?还有带了兵刃的自己人——如今这样,哪还乱得起来?
“请啊,公?子?”俞嬴道。
公?子仪进退维谷。
外面聚着的人也进退维谷,再激愤的人此?时也明白过?来一些?味道了。
俞嬴声音冰冷严厉:“不知道什么人先是夜袭质子府,今日又?煽动这么多心?存正?义?却不知底里的路人来府门前闹事,栽赃我们杀害大将军的幼子,想要强闯质子府!这是想做什么?”
俞嬴对院内道:“列国?使节怎么看??”
俞嬴提高声音:“相邦,你又?怎么看??”
院内,田向及魏、赵、韩、鲁诸国?使节迈过?尸体,缓缓走出。
外面众人彻底沉默下来。
田向的脸阴沉得几?乎能滴下水,他扫一眼众人,目光在蓝袍士人等几?个人身上略顿一下,目光最终定在公?子仪身上。
公?子仪低头嗫嚅:“仪就是经过?,经过?……”
魏国?使者从鼻子里“哼”一声。
俞嬴又?道:“这事说来说去,还是为了故大将军之子田季胜。季胜确实在敝宅中?。”
门外众人都再次愣住——这也变得太快了。田向和使者们也都看?向俞嬴。
令翊朝院内喊:“将季子抬出来。”
很快,几?个质子府侍从用门板抬着一个人出来,这人面色苍白,闭着眼睛,身上缠了许多白色布帛,布帛上印出斑斑血迹,不知生死。
俞嬴探一下他的鼻息:“比昨晚好一些?了,呼吸平顺许多,应该能挺过?去。”
俞嬴看?看?众人,扭头对田向道:“昨晚田季胜与人夜袭质子府,受伤逃走,被人弃于暗巷之中?。其左胸有两处剑伤,较轻一处是我燕人所刺,另一处本当?致其死命的,又?是何人所刺呢?”
俞嬴“呵”一声:“若非田季胜不同旁人,心?长在右边,如今已经死了多时了。”
又?看?一眼田克,俞嬴叹息道:“相邦让人将季胜抬走吧。虽说两国?交兵,难免死伤,不该当?将国?事与家仇混为一谈,但季胜年轻,思虑不周,也是有的。一为两国?邦交,一为怜悯其情,燕国?不追究季胜之责。”
俞嬴目光锐利起来:“只是——俞嬴想知道,这背后想杀死季胜陷害我等之人、这妄图挑起两国?争端之人,究竟是谁!”
赵国?使节笑道:“相邦这样精明的人物,一定能查出来的,太子太傅放心?。这样的恶人挖不出来,谁还敢来出使齐国?呢?”
魏国?、韩国?使节点头,鲁国?质子嘴角带了一点笑意。
田向点头:“尊使放心?。诸位使节放心?。”
田向微扭头,身后两个侍从出来。蓝袍人和游侠儿反身要逃,终被两个侍从摁住。之前哭诉的老叟等早已见机退走了。
这时路上传来马蹄声,几?个人神情惶恐悲戚地骑马而来——田克的兄长们。
第40章 悲剧的田克
田攻有些狼狈地从马上翻下来,他的兄弟们也下马,人群给他们让开一条小道。
田攻穿过?人群,来到燕质子府门前,一眼看到躺在门板上的田克。想上前,又似乎有些迈不动腿,田攻嘴唇轻轻颤抖,最终凄然惶恐地看向田向,行下大礼。
“我知道此事你只有监管不严之责,并?未参与其中。” 田向?淡淡地道,“克还活着。燕国太子太傅和令将军不念其恶,救了他性?命。”
田攻眼角流下泪来,忙也对俞嬴等行大礼,替兄弟请罪。
俞嬴、令翊都避让。俞嬴叹口气:“君何必如此?只愿日后两国亲睦,再无征战,也便不会?再有这种事?了。”
俞嬴看田向?:“相邦以为呢?”
田向?看她一眼:“尊使所言甚是。”
俞嬴让田攻近前看望田克,并?与他交代伤情。
田攻不住点头,再次称谢。
或许是听?到了其兄的声音,田克的眼皮抖了抖。田攻和俞嬴都停住。
田攻轻轻唤他名字,田克竟然缓缓睁开了眼。
田攻大喜过?望。俞嬴颇有些惊讶,受了那么?重的伤,竟然这么?快就醒了,这身?子骨是真好?……
田向?微皱眉,看一眼公子仪。
公子仪面色大变。
魏国使者魏溪笑道:“这回好?,不用相邦回去审了,现下就能说清楚……”
赵国使者柏辛道:“是这么?回事?。相邦快问问吧。”
俞嬴、令翊及所有围观诸人都看向?田向?。
田向?看着田克,沉声问:“克,你能说话吗?是谁指使你来夜袭燕公孙府第的?”
“你能说话吗”……俞嬴在心里呵一声,这话问得……田向?果然还是那个田向?。又看一眼那边的公子仪,俞嬴没有说什么?。
田克开始神?色还有些迷濛,此时神?色已经清明过?来。他目光扫过?俞嬴、令翊、诸国使节,扫过?面色很不好?的公子仪和被侍从压着的两个人,最终看向?惶然无措的田攻和满面肃然的田向?,凄然一笑,过?了片刻,哑着嗓子道:“是我错了,怪不得别人……”
“兄长——”田克轻声喊。
田攻本来离着他便近,此时已经挨着他躺着的床板。
田克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力气,竟然一把抽出其兄腰间的佩剑,抬手划向?自?己的脖子。
不过?瞬息间的事?,众人都反应不及。田攻愣怔着,看着兄弟颈间喷出鲜血,看着他的手从佩剑的剑柄滑落下去……田攻也慢慢滑坐在地上。
诸使节都皱眉。
此时,围观之人才惊骇出声。
田向?闭闭眼。俞嬴看他一眼,唇角带着一抹哂笑。
人群渐渐散去。田攻的侍从抬着田克的尸首与田攻及他的兄弟们先?走了。田向?也带着灰头土脸的公子仪与众人告辞。
魏国使者魏溪道:“咱们能靠这位相邦等来公道吗?”
赵国使者柏辛摇头:“我看难。”
俞嬴摆手:“罢了,咱们在人屋檐下,该低头就低头吧。”说着长叹一声。
魏溪正色道:“齐人实在太?跋扈了,今日欺燕,明日就欺魏、欺赵、欺韩、欺鲁,咱们总要守望相助才好?。”
众使节点头。
俞嬴道:“今日若非诸位,则敝宅破矣。许如今公孙与我等已被混在人群中的刺客杀死了。大恩实在无以为报……”俞嬴和令翊一起郑重行礼。
众使节忙都还礼。
今日不便,俞嬴约下改天酒宴。诸使节都答应着,魏国使节还悄声与令翊道“到时候一定跟我说说将军是怎么?杀退这么?多齐人的”,再略客气两句,使节们也便告辞走了。
先?前在人群中喊“别挤,听?她说”的几个人遥遥地对令翊和俞嬴做个手势,也消失在了街巷中。
田向?府第
“公子真是好?心机,好?胆魄!”田向?冷笑,“撺掇同族兄弟去夜袭燕国质子府,过?后还杀人灭口,嫁祸于人……向?从前真是看错了公子。”
公子仪低着头:“撺掇季胜去袭击质子府是真,但我真没下令杀死季胜……”公子仪抬头。
田向?盯着他:“那下令杀田克的是谁?”
公子午府第
一辆众人闹事?时曾出现在燕质子府不远处的马车停在公子午府第的小门旁,大夫于射从车上下来,匆匆走进门去。
公子午正在鱼缸前喂鱼。
“夜袭之事?未成,晨间煽动国人闯质子府的事?也被破了,那俞嬴果然有几分本事?。我大意了,如今有些麻烦。”于射道。1
公子午扔下最后一把鱼食,接过?侍女递过?来的温热布巾擦手:“我就说,你这回太?莽撞了。那俞嬴邪性?得很,你何必这时候与她死磕。”
“她杀了舍弟,我与她有不共戴天之仇。只要她在,射寝食难安。”于射咬牙道。
公子午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于射,半晌:“‘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我还记得当年初见大夫与令弟的时候,真是让人羡慕的手足兄弟之情。” 2
“推让进身?之机不算什么?。幼年逃难的时候,一块饼,一碗菜羹,舍弟每每都要让我吃大半,只说自?己年岁小,已经饱了。公子不曾挨过?饿,怕是不能理?解,在饥饿者眼中,一口饼,重于千金万金,重于卿相大夫之位,重于世间万物,何况那时候他还那样小……及至长大,舍弟待我,也始终如一。”
公子午沉默。
“射始终记得舍弟的好?,射也记得公子对射兄弟的恩情。便是粉身?碎骨,也会?报答公子。”大夫于射正色道。
“我要你粉身?碎骨做什么?。先?说眼下这一关怎么?过?吧。你可想好?了?你不听?号令杀燕国使节,相邦不高兴;你利用田克,还灭他的口,田克毕竟是宗室子弟,上卿若知道了,怕是也不高兴。”公子午道。
“射去找君上哭诉。君上如今对射还算信重,只要君上说话,上卿和相邦便没什么?了。”
“你扯上了仪那个蠢货,这一关不好?过?——仪可是他的‘亲’兄弟。”公子午讽刺地道。
公子午看着于射:“大夫把仪的事?扣在自?己头上,或能脱罪。”
于射点头:“射明白。”
于射长跪于齐侯面前,眼中含泪:“射之兄弟斯先?前为伐燕之事?使赵,游说赵侯与齐共同伐燕,事?情几乎就成功了。若果然成功,齐或许如今已经占领了桑丘、武遂、汾门甚至武阳。作?为齐之臣子,能为君上解忧,能使齐国强大,是舍弟终身?之念,舍弟也正是因此被燕人所害。
“射虽懦弱不才,所思所念与舍弟是一样的。齐与燕终有一战,先?前之战,俞嬴令翊是最大的绊脚石,日后再战,俞嬴令翊岂会?不接着出来与齐为敌?如今趁此二人在临淄,正宜杀之!
“然君上仁义之君,射知道,若与君上说,君上定然不允。故而射只能私下与田克商议此事?。克忠孝勇猛之士,愿带人去夜袭质子府,并?与射约定,若夜袭不成,克将以己身?为引,激士庶爱国之心,引国人杀俞嬴、令翊,而后由射来君上面前领死。”
于射脱冠再拜:“如今,射来领死。”
齐侯看着他,过?了片刻,问:“没成?”
“功亏一篑。那俞嬴已有所觉。”
齐侯抿抿嘴:“罢了,你说的也未尝没有道理?,只是也太?急躁了些。克……我找个时机劝慰赏赐其兄吧。至于燕人,他们又没什么?伤亡,不会?揪着不放的。”
齐侯皱眉:“行了,把头冠戴上吧。这是什么?样子!”
于射抹一把眼泪,再次行礼,却并?未戴上头冠。
“还有事??”齐侯扭头看他。
“射与田克商议之事?,公子仪知道了。公子义愤,今晨与愤怒的国人一起去了质子府前,让那俞嬴认了出来。彼时,相邦也在……”
齐侯目光一凛,看着于射。
于射神?色严肃:“臣对天发?誓,若诓公子去,上天不佑!”
齐侯点头,神?色缓和下来:“以后不准再背着寡人搞这些事?情,不然不饶你。”
射跪伏于地:“臣谨领谕。”
有寺人来报,说相邦和公子仪求见。
齐侯看一眼于射:“让他们进来吧。”
相邦田向和公子仪走进殿来。
见过礼,田向看一眼于射,对齐侯道:“既于大夫在此,想来君上已经知道昨晚田克袭击燕质子府和今晨有人煽动国人去其门前闹事这两件事了?”
齐侯道:“伯羿与寡人说了。这事做得很是欠思量,寡人适才正在申斥他。”
齐侯对于射道:“如今齐国才与燕国修好,一时不?宜再动干戈,相邦幽禁克是什?么意思,你们不?是不?知道,却硬要?拧着来,这是要做什么?眼睛里还有没有寡人,有?没有?相邦?”
于射忙对齐侯行礼谢罪,又对田向谢罪。
公子仪也跟着行礼谢罪。
齐侯瞪着公子仪:“还有?你!一大早儿去燕国质子府门前闹事……你这一天天地尽裹什?么乱!”
听?齐侯只说去质子府门前的事,公子仪看一眼旁边的于射,眼睛中?闪现出惊讶的神色。
田向也再次看一眼于射:“有?人刺死克以此栽赃燕人这件事,不?知道于大夫是否与君上说了?”
齐侯点头:“那是克自?己安排的。克虽有?些偏执,却也算得忠孝义勇。此事不?方便明着表彰什?么,日后赏赐其兄吧。”
田向没说什?么,看向齐侯,齐侯也看田向。
齐侯挥手对于射道:“伯羿你先退下吧,回去反省这次的事情。还有?你——”齐侯又皱眉看公子仪,声音严厉,“去后面等着,我一会?儿有?话跟你说!”
公子仪和于射都退下了,齐侯神色缓和下来,让人给田向和自?己上些蜜浆。
田向谢齐侯。
“兄长客气?什?么。”齐侯道。
十几?年前田向已经得了先齐侯重用,那时候如今的齐侯剡、公子午等年岁还不?大,用族称称呼田向“兄长”。后来齐侯剡继位,偶尔还会?这样称呼。
田向神色也缓和下来:“君上想来已经知道那于射所言不?尽不?实、算计克和公子之事了。”
齐侯点头:“克鲁莽,哪有?那心眼儿安排以己身栽赃燕人、引国人去杀燕使这种事?这一环扣着一环的,只有?于射这种策士才想得出来。仪自?然也不?会?平白出现在那燕质子府门前。克被幽禁在家中?,袭击质子府的人从哪里来?里面怕有?不?少?都是仪的人。仪啊……是光长个子,不?长心眼儿。”
田向微笑:“君上果?然明察。”
齐侯正色道:“此事于射固然有?私心,克和仪也主要?是为了报仇,但杀俞嬴、令翊这事本身却是没错的。咱们与燕人修好只是一时,等咱们缓一缓,终要?再次伐燕。俞嬴虽是女子,却是难得的策士。这样的策士,有?时可抵数万大军。令翊虽年轻,却是将帅之才。咱们先前太小看了他们,才吃了那样的大亏。这样两个人,若不?得为我所用,还是除去的好。”
田向微皱眉:“两国才修好,三晋使者都在,还是不?宜此时便动干戈。或许可以先试着劝降。”
“我记得兄长前阵子说过除非反间,让燕侯杀其父,灭其族,不?然很难让令翊为齐所用。燕侯……令氏……这事确实难。但俞嬴——”齐侯看着田向,嘴角儿带着一抹颇有?意味的笑,“听?说与之前的公子俞嬴颇有?渊源。兄长与公子俞嬴……”
田向脸上没什?么表情。
齐侯停顿一下,神色也正经起来:“当年兄长为公子俞嬴去求先君时,我约略听?到一些。兄长甘愿压上自?己前程也要?救公子俞嬴,这份心意,世间难得。”
田向依旧没什?么表情。
齐侯叹道:“公子已经辞世多年,兄长身边始终也没有?一个贴心人。若得此俞嬴代其姊陪在身旁,岂不?也少?些遗憾?”
田向淡淡地道:“君上这是疑我与燕使有?私?”
田向看着齐侯,声音中?带着些凛然:“若劝降不?能,再次伐燕之前,向当亲自?令人斩杀燕使。”
齐侯摆手:“寡人若是疑心兄长,便不?这样当面与兄长说了。一是看兄长每日操劳,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过得那般孤寂,心里难安,一则也是真心爱惜俞嬴之才。这样的人,不?能为我所用,可惜了……”
田向神色缓和,脸上又带了笑意:“君上爱贤惜才,国之大幸!今日臣来,不?止为燕质子府之事,也是想与君上说一说求贤纳士之事。
“从前我们总觉得氏族越大、男儿越多越好,都是兄弟子侄至亲,流着一样的血,将事情交给自?己人来做,他们尽心,君上放心。可这也有?坏处,齐国高官要?职都掌握在田氏宗族之内,外面的贤才没有?进?身之道,也就难以为齐所用。而如今魏国、赵国、楚国……诸国都在求贤,贤才不?能为齐所用,却为魏、赵、楚诸国所用……每每思及此,向便心下难安。”
“我也正有?此意!”齐侯拊掌道。
田向沉吟:“只是恐怕上卿那里……”
诸侯馆燕质子宅
侍从们治疗伤者,收敛尸身,清洗院子,忙得厉害。
令翊不?是那等高高在上的将军,也跟着忙,比如帮着医者给受伤的侍从兵卒换药裹伤。昨晚哪怕打退了齐人,后面还有?一堆紧急的事需要?做,故而受伤侍从的伤口都裹得很潦草,此时便要?拆开,该缝合的缝合,该正骨的正骨,又都重新?上药,裹上新?的布帛。
俞嬴觉得让公孙启接触死亡伤残见见血,比多读半卷书?有?用,故而带着公孙启各处转一转,与他分说昨晚的情形,跟他一起为死去的侍从致哀,一起去看望伤者。公孙启还亲自?给一个受伤的侍从上了药。但俞嬴是女子,侍从们裹伤难免露膊露肉的,俞嬴不?觉得有?什?么,侍从们却都难为情,俞嬴也便只稍作停留,便很“听?劝”地退了出来,去养自?己的“伤”了。
俞嬴昨夜没睡好,早晨又费了一番心力,也着实有?些累了,合衣躺在自?己院子厅内小床上,拿长裘盖在身上,闭眼睡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脚踢在床沿上,疼了一下,俞嬴方才醒来。天色半明半暗,俞嬴一时有?点不?知今夕何夕之感。
突然听?到笑声。
俞嬴略扭头,令翊坐在离着她?床不?远处,手里拿着一卷书?。
侍女叶上前扶她?:“先生累了,也不?去寝间床上睡,只窝在这里,好赖还知道盖上裘衣。”跟俞嬴熟了以后,侍女们知道她?是个好脾气?的,很敢在她?面前说话。
俞嬴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什?么时候了?”
“都过了午时了。将军已经等了先生好一会?子了。今日怕是要?落雪,奴去给先生和将军端两碗热姜汤来喝吧?”侍女叶道。
俞嬴点头。侍女出去。
俞嬴如今在令翊面前正人君子得很,当下笑问令翊:“将军来寻俞嬴,是有?什?么事吗?”
令翊走到她?床边:“别人的伤都裹好了,先生是最后一个。”
俞嬴忙推辞,正色道:“俞嬴不?过脚扭了一下,算什?么伤?这点伤也万不?敢劳动将军。”
令翊看着她?。
俞嬴不?明所以,笑着再次推辞:“多谢将军,真不?用麻烦。”
令翊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瓶递给俞嬴,脸上带着促狭的笑:“翊说先生是最后一个没裹好伤的人,又没说翊要?给先生裹伤。先生想到哪里去了?”
俞嬴:“……”
令翊微欠身,笑得也更深了一点:“还是说,先生其实心里想的是让翊帮着裹伤,嘴上不?好意思?”
这种混账年轻人……俞嬴气?结。
拿过那瓶药,俞嬴懒得跟他装相:“将军想得忒多。多谢将军送药。若没旁的事,俞嬴想再睡一会?儿,将军请回吧。”
令翊全然看不?见她?脸臭一样,笑着走了。
第42章 堪配令师否
接下来的几天,燕质子府平静下来。因岁日质子府遭袭、公孙启“受了惊吓”、太?子太?傅俞嬴受了伤,原本燕质子府要摆的新岁宴席便错后了,要去赴的宴大多也推却了,整个燕质子府一副遭受重创的样子。
据来探望的魏国使者魏溪说,这事儿在临淄诸国使节中震动很大——当今之世,哪些比邻之国没发生过战争?有战,便有和,便有使节往来。战时斩杀使者已经不合规矩,战后杀修好之使,就太?没有限度了。
何?况齐人是用暗袭,再叠上栽赃、激将、借国人之手这样的阴狠连环计——那天夜里燕质子府遭袭,附近的府第?是听见的;第?二日临淄国人来势汹汹拥塞了诸侯馆这片的街道,诸国使节也是都看到的;当时俞嬴怎么说的,怎么抬出田克,田克如何?自杀这些?更细节处,经过当时在场的魏赵韩诸国使节之口一说,诸国使节也都知道了。
魏溪对俞嬴道:“诸人都赞燕使谨慎大度,有礼有节。”
俞嬴笑叹:“谁想大度啊?我恨不得揪着?齐相的衣襟,限他三日之内交出元凶。这不是没敢吗?”
魏溪大约想到俞嬴揪着?田向衣襟的样子,不由击掌,哈哈大笑:“就该如此!我最看不得齐相那副假装谦谦君子的样子!”
俞嬴笑道:“仲川,你就是说话太?直!”随即小声道,“谁又看得惯呢?”
魏溪越发笑起来。见过这几面以后,俞嬴和魏国使者、赵国使者等便不再尊使来尊使去了,改而互相称字,倒真有几分朋友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