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不知何时开始有暗沉沉的?雾开始慢慢聚拢到一起,仿若暴雨之前的?压抑,使得人就要透不过气。
明明是薄薄的?一封信,温芍拿在手里,手指却?渐渐开始泛白。
半晌后,她?才定下心神,拆开了这封信。
秦太后说话?做事一向雷霆手腕,是一把出了名?的?温柔刀,依着她?的?风格,信上的?字果然也不多?。
寥寥几言中?,便是秦太后让温芍杀了顾无惑。
在写信的?时候,秦太后是想着彼时儿子已经顺利登基为帝,她?要让女儿杀了顾无惑,然后回到自己的?身?边来。
站在平地里,温芍的?身?子晃了两晃,差点?踉跄。
崔仲晖死?了,崔河也流亡到了南朔,如今的?北宁,真?真?正正是秦太后和崔潼的?天下,她?理应趁便杀了顾无惑,从此崔潼更加高枕无忧,而她?也可以回到北宁,与家人团聚。
这也是秦太后的?意思?。
所以她?让她?在崔潼登基之后再打开这封信。
内室忽然变得沉闷又潮湿,连带着手心也开始黏腻起来。
建京的?夏季,实在是令人难以忍受,便是摆多?少冰盆也抵消不掉这种炙热。
不像在云始,过了一日最热的?时候,风一起便会凉爽起来,令人很是惬意。
温芍回过神,立刻便想到,她?也很快就要再往北宁的?方向去了,想来一定会比在建京要舒服许多?罢。
外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是婢子们进进出出还在忙着检查或者收拢漏下的?物品,又在外边叫她?:“王妃,里面?还有落下什么东西吗?”
温芍一把将信攥紧,仿佛她?们立刻就要夺门而入,然而下一刻才想起来,她?可以不让她?们进来,也可以不用那么紧张。
“没什么,我再看看。”温芍深吸一口气,平静地朝外面?喊道,“你们也再看看,不要有落下的?。”
她?说完,便将信重新装到信封中?,转了一圈才想起这会儿正是大白天,便连室内都?没有点?灯的?,如何能找来烛火将信烧了。
温芍想了想,最后还是把信放在匣子里锁好,放回原本的?地方去。
婢子们进来收拾东西,麦冬见她?呆呆地一个人坐着,便随口问道:“王妃怎么了,是天儿太热中?暑了吗?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温芍闻言一怔,纤细柔软的?手指不由抚上自己的?面?颊,似乎是怕对?方瞧出点?什么一样。
麦冬走过来:“要不要奴婢去请个大夫来看看,眼见着明日就要走了,若是病了可不好。”
“我没有病,只是一时有些累了,躺一躺就好。”温芍说着,麦冬便将她?扶到床上的?引枕上去靠着。
于是便又想起事情?,温芍与麦冬对?了一遍随身?需要携带的?药物,免得伤了或是病了,缺医少药就麻烦了。
温芍便问:“除了治伤治病的?之外,还有什么药?”
“还有什么药?”麦冬没听懂,“王妃是还要再带什么吗?”
温芍道:“朱砂带了吗?”
麦冬问:“带那个做什么?”
温芍的?手紧了紧,笑道:“若有个万一,以备不时之需。”
麦冬皱眉:“王妃和小?郎君身?子康健,怎会用得上朱砂?平日里用朱砂,也得大夫来开了药,若自己随便用便不知道剂量,反而要出事的?,而且随行也有大夫与药材,若真?到了不得不用朱砂的?时候,也不会没有,何必自己带呢?”
“朱砂不仅可以止痛,也可以安神,就算不是为着病痛,也有用得着的?时候,我知道分寸不会用得多?,你还是去备上一些。”温芍道。
闻言,麦冬也就不再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温芍继续一个人靠在引枕上,她?也不知道自己让麦冬去拿朱砂是为了什么,就如同她?自己所说的?那样,朱砂可以止痛安神,她?只是想备下一点?。
其实让木桃或者水桃去准备,或许会更加稳妥,但温芍却?没有叫她?们,而是让麦冬去做了。
她?下意识的?,不想让木桃和水桃知道。
第73章 兴城
按照顾无惑所说, 第二日程寂便会接她和满满离开?,这日一入夜,温芍便与满满早早睡下了。
满满不知道这一趟究竟是干嘛去的,只以为是寻常出游,所以夜里?很?是兴奋,但兴奋也只是一会儿,很快便睡着了。
在他睡着之后,温芍翻了个身,面?朝着外?面?,自顾自想事情。
如?果听秦贵妃的话要动手,那么肯定是宜早不宜迟,这次机会正好,是顾无惑自己提出要带她一起前往边境的,就?在这个时候动手把他杀了,她脱身也会更容易一些,否则在建京动手,便很?难逃出去。
母亲……也并没有在信中说要怎么让她脱身,或许木桃她们知道罢。
温芍蹙了蹙眉。
总之还有时间,她可以再想一想。
这一夜,温芍以为自己会难以安眠,可是出乎意料的,她却睡得?很?沉,等早起时天已经大亮,温芍觉着自己夜里?好像做了梦,又好像没有。
程寂果然来接他们,及至在城外?先将他们安顿下来,温芍也没有再多问?什?么,甚至没有多问?关于顾无惑的事一句,程寂向来知道他们之间冷淡,看?在眼里?也只得?叹息。
又三日之后,温芍他们才与出城的大军汇合,一同前往边境一带。
这一路行?军自然是极快的,为的就?是让北宁措手不及,到达目的地之后,温芍以为自己会跟随顾无惑住到军帐中去,没想到却是被暗中安置在了城镇中。
她得?知这个消息,竟是松了一口气。
虽离得?不远,但总归不是住在一处的。
否则,她不知道该不该动手。
这里?叫兴城,或许因大战在即,城中也很?快就?要戒严起来,这里?原本并非毗邻北宁,所以民众倒也过得?安居乐业,然而?今年局势忽变,南朔从北宁手中失了地,兴城便首当其冲了。
趁着还没戒严,温芍赶紧带着满满出来溜溜,这一路上满满在马车上关得?久了,又赶得?急,早就?被憋坏了。
兴城眼下有些凋敝,因着这时局实在是太差,许多有能?力跑出去的都已经提前拖家带口离开?了,剩下的是一些跑不了的普通百姓,也不在少数,街上人?倒也不少,许是因为听到即将要戒严的风声,都趁着这当口赶紧出来置办点物事。
温芍拉着满满在街上逛,恍惚便想起了生满满那晚,好像也和眼下差不多的情境,只是还要更紧迫些。
此时彼时,心境竟也是不同的。
路上的人?都走?得?急匆匆的,虽然大多数都皱着眉,但到底眉目间也不见多少深刻的愁苦,可见的平日里?过得?倒还算不错,对未来也尚且存着期许。
兴城离得?温芍的老家也不远,只是她的老家如?今早就?没有人?了,温家的人?自不必提,早就?被秦太后处理了,秦家的人?也早都已举家搬迁至云始,若那里?还有人?,想必也是眼下这副光景。
温芍心下不由叹气。
这时满满抬头看?她:“阿娘,这里?也没好玩的东西。”
“到处走?走?看?看?不好吗?”温芍看?似宠溺孩子,其实她平时很?少顺着满满的意思,见状只道,“你不是一向最喜欢出来逛的吗,怎么在家时闹着要出去,出来了反而?要回去了?”
满满道:“说了不好玩。”
温芍把他拉到街边,蹲下/身子来看?着他,一字一句认真说道:“满满,这世间除了好玩的东西,也有其他的人?和事,你不能?光想着好玩了,就?忽略了其他,不然长大后也和建京那些纨绔子弟没什?么两样,凡事只知享乐,不知疾苦。”
满满挠挠头:“什?么是纨绔子弟?”
温芍:“……以后你的老师会教你的,但是眼下你要听阿娘跟你说的。”
于是满满乖乖地“哦”了一声。
“你知道这里?为什?么不好玩吗?”温芍问?他。
“不知道。”
“因为这里?很?快就?要有战争了,一遇到战争,最苦的就?是我们百姓,或许这里?昔日很?繁华,有很?多好玩的,但现?在都没有了。”
满满的大眼睛中充满了疑惑不解,他慢慢地撅起了嘴:“那这里?的人?不是很?可怜吗,好玩的都没有了。”
“对,”温芍肯定地回答,她的学识不好,会说的道理并不多,“所以阿娘便带你出来看?看?,看?看?他们的苦楚,这个世间这么大,你如?今还小,眼里?要瞧见的东西还有很?多,只有见识得?多了,你懂得?的才会多。”
温芍从小父母离散,被卖到了一方天地中,所幸瑞王府不是什?么虎狼之地,她尚且可以算是衣食无忧,然而?随着年岁和阅历的增长,她从建京到云始,又从云始回到建京,越来越觉得?自己见识的浅薄不足,即便想要弥补,也很?难再将从前的空白填上,实在是一件憾事。
她不能?让满满和她一样。
而?满满虽然出身和处境比她要好得?多,有时却也会被其所束缚,王孙公子也不是没有浅薄无知的,就?比如?顾茂柔,温芍更怕把满满养成那样,大部分原因皆是父兄在其年幼时不多加教导一味宠溺所致。
满满听了她的话后很?是思索了一会儿,才道:“那不要有战争好不好?”
温芍捏了一下他的小脸:“若没有战争,他们或许便连片刻的安宁都不保了,只有打了并且打赢了,他们以后才会开?心。”
她只能?这样和满满解释。
但今日对满满所说的话,明?显是超过满满所能?接受的了,温芍也不强求他能?全部听懂,只是今日说了,在他小小的脑瓜子里?留下些许印象,等他长大后某一日想起来,便很?好了。
母子两个继续在兴城走?走?逛逛,一时日上中天,温芍便也不打算回去了,见到路边还有个开?张做买卖的馄饨摊子,便领了满满去吃东西。
这里?生意倒不差,温芍和满满落座之后,很?快也来了另外?一对母子,看?看?四周没座位了,便询问?是否能?一块儿挤一挤,温芍同意了,他们便坐在了温芍和满满的对面?。
那个妇人?与温芍差不多的年龄,梳着一个干净利落的园髻,上面?簪着两对银簪,一时吃食还没上来,便与温芍聊起来:“看?你们穿着打扮还有口音,应该不是兴城本地人?吧?”
温芍并不介意对方的打探询问?,便点头答道:“对,我们前些日子才搬来的。”
“这倒是不巧,如?今都说着要打仗呢,兵马都已经驻扎在城外?不远了,”妇人?叹了一声,“你该过些日子再来的。”
“过些日子?”温芍不解。
妇人?道:“对啊,过些日子,这不就?打完了吗?打完就?太平了,我们兴城还是个很?好的地方,你多住几日就?知道了,不过既然来了也没事,就?安心住在这里?,想必过几日就?没事了。”
温芍低头笑了笑,又不由叹道:“希望吧,这仗别打太久。”
“一定不会太久的,”妇人?很?快接上道,“你看?这城里?还有那么多人?,若是没信心,大家早就?跑光了——又怕什?么呢,从前顾老将军在的时候,这里?什?么事都没有。前些时日的变故那也是一时的,我们都知道,肯定是那边耍诈!”
温芍半晌后才反应过来她说的顾老将军是顾昂,建京中人?一向称呼他为瑞王,如?今也没了有四年了。
妇人?说得?爽快,温芍也忍不住问?道:“顾老将军是顾老将军,那你们觉得?……现?在这个顾将军行?吗?”
妇人?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为什?么不行??我们是兴城人?,当然希望能?赢了,万不会存着那些不吉利的念头,大战当头你也不要再说这些晦气话了,再说四年前顾老将军不幸战死,最后不也靠着他反败为胜了吗?”
见妇人?说得?有些急了,温芍连忙说道:“我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只是心里?害怕,所以问?问?。”
“那你不用怕,咱们这么多人?都在呢,兴城绝对不会有事的,反而?是要将先前失去那些地方要回来,你害怕个什?么劲儿?”妇人?笑了,又问?,“不过也不怪你,你夫君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带着孩子?”
后面?这句话满满有些听懂了,正要回答,却被温芍抢先一步:“他在的,在家呢,我带孩子出来逛逛。”
妇人?点头:“那就?好,不然你一个人?确实害怕。”
馄饨摊的老板过来上馄饨,也听了一耳朵她们的话,也跟着妇人?安慰温芍:“真的不用怕,你将所需物事都准备好就?行?了,咱们都有信心着呢!”
温芍往满满嘴里?塞了一只馄饨,只能?笑着对他们点了点头。
随后又一同说了几句话,等馄饨下肚,温芍才放下银钱,便见程寂过来寻他们了。
温芍立刻带着满满起身,走?到旁边问?程寂:“怎么了?”
程寂低声道:“王爷回来了,明?日一早再走?。”
这会儿日头也开?始大起来,虽然兴城比建京凉快很?多,可是晌午时还是热,温芍也怕晒坏了自己和满满,这便也跟着程寂回去了。
结果她人?回来,顾无惑说是回府了,但依旧在书房处理其他事务,温芍见状也没有去找他,自己回了房。
满满回来的路上就?困了,这会儿正在大床上呼呼大睡,温芍过去往他的小肚皮上搭了一条薄毯。
随即温芍从床的内侧拿出一个小包,里?面?是先前让麦冬准备的朱砂,被温芍单独挑出来放置了。
第74章 后路
说朱砂什么止痛安神,其实都是温芍自己骗自己的,随身?不是没有带止痛药安神药,里头都有朱砂,何必再多此一举呢?
她不过是又留了一条路出来。
虽然她很清楚,这条路她不会去走。
现在更加肯定。
温芍走到?窗前,那里放着一个花盆,眼下不是开花的季节,于是花盆中只有郁郁葱葱的绿。
她拔了一根簪子?下来,在花盆的泥土中戳了一个小洞,又用手指扒拉了两下,把朱砂全都倒了进去,然后?重新用泥土埋了起来。
满满一直睡到?快黄昏时才醒,温芍也没叫醒他,想着他是这几日赶路累了,等满满睡醒之后?,才吩咐摆饭的事。
正摆着饭,温芍又问水桃:“去找个人问问王爷在哪里用饭。”
水桃去而复返:“王爷让王妃和小郎君先用。”
温芍也就没说什么,与满满两个人一起用完了饭,又等了一会儿,顾无惑还是没有回来。
她便让水桃带走满满,自己一个人坐在内室灯下修补一件衣衫。
温芍的针线活一直不怎么样,从前还努力学着做一些,后?来到?了秦太后?身?边,就完全丢开不用了,但也不是不会,只是细致活儿不好,缝缝补补倒还行。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口?有了响动,温芍头都不用抬,就知道是顾无惑回来了。
温芍叫来木桃:“把饭菜热了去给王爷摆上?。”
其实饭菜都是早就准备好的,因为顾无惑没说不来用饭,所以都已经备下了。
外面重新摆饭,顾无惑却进到?里面来,温芍听到?声音,终于抬起头,疑惑道:“王爷已经用了饭了?”
“还没。”顾无惑扫了一眼她手上?的东西?,“在做什么?”
温芍道:“兴城不比建京炎热,夜里更凉,这衣服本来是要?让王爷带走的,但是方才才发现针脚松了,我补一补,就快好了。”
顾无惑听了,心下一动,却什么话?都没有说,连神色也未曾改变,只是往前又走了两步。
“灯下伤眼,能穿便不用再补,我不讲究这些。”他道。
温芍点了点头,可手上?却没停。
顾无惑又道:“明日一早我便要?离开了,此?后?直到?此?战结束,我都不会再回来。”
温芍不由便想起白日里那些人说的话?,她也想对顾无惑说点什么,但话?到?唇边,却忽然又说不出来了。
正自个儿踌躇着,木桃已经进来道:“王爷,饭都摆好了,赶紧趁热去吃。”
顾无惑稍留片刻,还是转身?出去了,温芍又缝了几针,最后?也放下,跟着出去了。
顾无惑已经开始用饭,她便坐到?他身?边。
饭菜都是温芍让厨房另做的,顾无惑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吃食,于是做的都是些清淡的,夜里用了也舒服些。
顾无惑喝了两口?汤,问她:“过来一路上?,你为何?有些心神不宁?”
温芍一愣,因为秦太后?让她做的事,她心慌意乱,自然又要?百般掩饰,没想到?还是被顾无惑看出来了。
“没什么,”她连忙道,“应该是赶路太累了。”
顾无惑向?来不会逼人太甚,所以也就没有追问到?底,既然她这么说,那么事实便是如此?。
见他没有继续问下去,温芍剧烈跳动的心也慢慢平静下去。
这时木桃又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端着红漆托盘的仆妇,托盘上?又有几道菜,木桃一一摆上?了。
温芍看了一眼,见有一道火腿酸笋汤,便问:“已经有一道汤羹了,怎么又上?了新的?”
木桃道:“方才王爷喝的是早就热着的,这道是新鲜做的,要?更鲜香可口?些。”
温芍停了也就没说什么,顾无惑道:“木桃,你们都出去罢。”
木桃等出去后?把门带上?,只听“吱呀”一声,霎时间里头与外头隔绝开来。
因为方才已经用过饭了,所以温芍也只是坐在一边陪陪他,并不想动筷子?,然而干坐着也无聊,便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在面前。
顾无惑用饭不算快也不算慢,放进口?中的饭食总是恰到?好处,不会太多也不会太少,用饭时更是一点声音都没有,甚至听不见碗筷碰撞发出的声响,几乎不会让人意识到?他在吃东西?。
火腿酸笋汤正冒着热气,温芍闻着倒也觉得很香,便给顾无惑盛了一碗,顺便把方才他喝的那碗拿开,顾无惑扫了那碗汤一眼,继续吃他碗中的东西?。
温芍开始盛第二碗,这道汤刚刚她用时没有,她虽然不饿,但图新鲜尝上?一两口?也好。
细腻的瓷质汤勺轻轻触碰到?白瓷碗沿,发出清脆的一声细响,仿若钟磬遗韵。
随着泛着淡淡乳白色的汤汁倾入碗中,纤细修长的手指在一片氤氲之气中显得越发白皙透净,修剪圆润的指甲未涂蔻丹,却泛着微微的淡粉,温芍盛了小半碗汤,便心满意足地收回手去。
她垂下眸子?,往碗中稍稍吹散了一些热气,接着又舀起一勺汤汁,正要?送入嘴中,而下一刻时,顾无惑的声音却兀地在她耳边响起:“别喝,有毒。”
他的语气浅淡,仿佛在说一件寻常之事,而温芍听清楚之后?却变了脸色,手指上?的力道也一下子?虚浮起来,眼见着汤匙便要?从手中落下砸入那半碗火腿酸笋汤之中。
斜里有一只手伸过来,牢牢地攫住了温芍的腕子?,而另一只手则在汤匙落下之前将其拿住。
目光交接在一起,温芍张了张嘴:“我……”
她忽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有人要?害顾无惑,还是在她这里的动的手,她要?怎么向?他解释?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并不是那么问心无愧的。
他真?的会信吗?
顾无惑放开她,温芍这才看见他拿了汤匙的手上?已经沾染了油腻,便先他一步看不下去,拿出自己的帕子?覆到?他手上?,又白着一张脸要?去拿热水热巾子?。
“你先坐下。”顾无惑轻声说完,又冲着温芍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温芍慢慢坐下,这时心绪也收拢了回来,她看了一眼外面,因有门窗阻隔,所以一点都看不清外面的人。
她定下心神,深吸了一口?气道:“不是我,否则我自己方才也喝下去了。”
至于是谁,在这短短几息之间,其实温芍心里已经有了大概范围,而此?时坐在她面前的顾无惑,想必也已经想到?了。
只是不知他有没有将她也一起算进去。
顾无惑一言不发,先是仔细把手上?的汤水擦拭干净,才点了点头,道:“我知道。”
温芍却并没有放下心,她忽然有些着恼起来,咬了一下下唇,蹙起眉头:“你知道什么了?”
顾无惑看着她,没有再说话?了。
半晌后?,他才说道:“你不会害我。”
他甚至知道她让麦冬准备了一些朱砂,可仍相信她不会害他。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不等温芍再说话?,便提高了声音,仿佛是故意让门外的人听见似的,说道:“今日的菜不错。”
温芍手心的冷汗渐渐开始收回去,她也道:“若是不错便多进一些,否则上?了战场便是想吃也吃不到?了。”
过了方才那会儿的慌乱之后?,温芍的心中开始凄凉起来。
木桃将那道火腿酸笋汤端进来的时候,明明见到?她也在顾无惑身?边陪坐着,哪怕自己已经用过饭食了,可也难保不会再去尝一尝,木桃却并未提醒她,也从来没有过任何?暗示。
在顾无惑到?来前那么长的时间里头,没有一个人来与她说这件事。
不论今日下手的人是谁,最终肯定是受秦太后?的指使,他们信不过她,或者说秦太后?信不过她,认为她得知之后?一定会告诉顾无惑,或者想办法不让他喝下那道火腿酸笋汤。
她是秦太后?的亲女儿,若没有秦太后?的示意,他们也不敢不拿她的性命当回事。
原来只要?能除去顾无惑,她的性命又算得上?什么?
温芍想到?这里,面色越发惨白下去。
她一直知道自己对于秦太后?来说可有可无,她并不介意,当初依附于秦太后?身?边,也是因为再没有地方可去了,可她总以为母女之间应该是有一些血脉亲情的,没想到?在秦太后?的大业面前,一切都不值一提,秦太后?为了不出错漏,连那么一点点的机会都不肯给她,全让她听天?由命,不喝是她命大,喝下是她命苦。
可再细究下去,她若当真?是没有喝,只有顾无惑喝了那汤,她没有任何?准备,一旦他死?在她房里,城外数十万的将士兵马,可会放过她?
她的母亲真?的给她留后?路了吗?
温芍想得口?舌发干,心中似有一团火在烧着,她压制不下,拿起方才倒好的那杯冷酒便灌了下去,辛辣的酒液一直从舌尖留到?喉咙里面,温芍气息一滞,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不过这短短两声咳嗽,她便咳得眼眶微红,温芍连忙用手指在眼尾一揩,没有露出什么痕迹。
这时顾无惑放下筷子?,对她道:“我用得差不多了,去里头歇一会儿。”
说罢,起身?便朝里面走去。
温芍会意,不紧不慢地先让人进来把满桌的东西?都收拾了。
木桃拿了热水进来,伸头往内室一探,没有进去只问:“王爷歇下了?”
“他有些累了,”温芍道,“你把热水放下,一会儿我给他擦脸去。”
木桃不疑有他,温芍这么说,她也就这么做了,只多问了一句:“要?不要?奴婢帮忙?”
“不用。”
仆婢们手脚利索,一时收拾完了,又乌泱泱地都出去了,温芍本来绞了热巾子?给顾无惑拿进去擦手,但想了想,最后?还是把整盆水都端进去。
恰好顾无惑正从床上?起身?,见微芍端来了水,便也连忙过去洗了手。
温芍知道他方才被火腿酸笋汤脏了手,一直没用水清洗过,怕是早就受不了了,热巾子?只怕也是不够的,所以还是要?热水才好。
顾无惑又用香胰子?洗了一遍手,便对温芍道:“差不多了,你就往外面先叫人再说。”
温少点点头,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你是怎么察觉的呢?又为何?……信我?”
顾无惑轻叹一声,还是迅速与她解释道:“这里上?下都是我的耳目,否则我怎么敢把你和满满带来?我又为何?偏偏执意让你带上?她们两个?”
温芍闷闷地“嗯”了一声,算是让他明白自己听到?了,然而那后?半句,他并没有回答,她也就没有多余的回应。
顾无惑只好说道:“相处这么久,难道我还不知道你的为人?”
她的为人?
温芍腹诽,不过就是笃定她不会那么心狠罢了,再有杀了他,她自己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第75章 安心
“好?了好?了,我不想再听了。”温芍忽然局促起来,把顾无惑往里一推,“你躺好?了,我要叫人了。”
说着便快步走到外间去,冲着外面惊慌道:“快,快来人!”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原是故意如此的,有心?人此刻守在门?外,必定用心?听?着,只需要让门口的人听见就好?。
很快,便有人推门进来。
温芍抬眼一眼,果然是木桃和水桃两人。
她原本还存着点希望,木桃是秦太后的人,这?是毋庸置疑的,可水桃当初只是她在云始初立府时从外面买进来的,一直跟在她的身?边,若水桃不知?情,她尚且还可以留一个旧人在身?边,可惜水桃也串谋其中了。
她们?甫一进来,水桃关门?,木桃已经上前来对她道:“夫人噤声,千万莫要惊动了外面的人。”
“怎么回事?”温芍后退两步,又?指了指里面,“王爷怎么叫不醒了?”
木桃道:“太后娘娘担心?夫人对他狠不下心?,便?让我们?提前动了手,否则过了今夜,便?再没有机会了。”
“你们?……”
这?时水桃也过来说道:“我们?知?道夫人会怕,所以一直守在外面,听?见夫人喊人就进来了,夫人可千万不要慌,这?会儿只当他是睡着了,我们?趁着夜色悄悄溜出去,等第二日他们?发现顾无惑死了,也找不到夫人了。”
温芍的目光中闪过一道冷色,而她的声音却艰涩:“大战在即,兴城虽然还没有开始戒严,可各处守卫已然森严,城外不远便?是驻守的大军,若要逃出去谈何容易,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