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有点担心:“此去路途遥远,窈窈可以吗?”
明窈下意识点了点头,然而下一刻,又摇了摇脑袋,言语间多了几分茫然:“冠京……原来,我还有回冠京的机会。”
遥想当年一跃跳下护城河,面对茫茫无际的草原,明窈从未想过,还能再入大瑜,可如今,她不仅在大瑜开办了商行,更是将以草原王后的身份,重新回到那个结束了一切,又开始了一切的地方。
过了好久,只听明窈小声说:“狄霄,等到了冠京,我带你看看我长大的地方,好不好?”
两日后,四皇子从军营回来,他办好了几千草原人通行的凭证,众人再次启程。
也是到了上京的队伍里,明窈才知道,原来宁湘他们一家也在,还有一些草原的姑娘们,也是要去大越京城开开眼的。
面对这么多“无关紧要”之人,狄霄却是看得很开:“无妨,两千亲卫保护大家是足够的,正好也增长增长见闻,不是你说的吗?看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明窈忍不住笑了。
正如狄霄所料,从拔都儿部王城到冠京,哪怕路上再急再赶,也要至少三个月,再加上队伍里还有不少女眷,这一路,硬是从初夏走到年末。
队伍走走停停,每到一座新城,都要在当地停上一两天,叫族人们走走看看,也不枉这一路辛苦。
他们来时有四皇子跟着,无论到哪座城,都很方便进出,可等他们返回草时,没了四皇子担保,就不一定能这般自由了。
所幸四皇子也没有多说什么,甚至在一些景致优美的地方,他带着宁湘消失的时间更久,哪还有立场责怪旁人耽误事儿。
望着时常脱离大部队的宁湘,明窈的表情从一开始的惊疑不定,慢慢变成坦然,到最后逮着落单的宁湘,还能问一句:“咦,四皇子竟然没在吗?”
宁湘无言反驳,只能躲着她走。
转眼间,队伍终于抵达冠京城外。
在经过护城河时,明窈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她遥遥望着远方滚滚河水,忽然唤了狄霄一声。
等狄霄驾马过来,她又闹着让男人上马车。
狄霄纵着她,什么也没问,旋身下马,又一头扎进车厢里。
就在他坐下不久,明窈已经从对面蹭到他身边,两人的膝盖碰在一起,依稀能感觉到对方身上传来的余热。
明窈掀开车帘,指了指远方的护城河。
她说:“那条河是护城河,从冠京城内,一直向外绵延百里,然无论春秋冬夏,河水始终冰凉,冷得刺骨。”
说这话时,她的神色格外平静,没有了当初的愤懑悲痛,就好像一个旁观的外人,清清冷冷地道出一点微不足道的事实。
不知想到什么,明窈浅浅一笑:“反正我是再没有勇气跳进去了。”
狄霄是个很好的听众,哪怕他心里已翻起滔天巨浪,可他从来没有问任何问题,无论是现在,还是几月前。
只要明窈说,他就听。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明窈侧过身子,将额头靠在狄霄肩膀上:“狄霄,你抱抱我。”
男人坚实滚烫的臂膀将她整个人环起来,稍稍一用力,就叫她的位置变化,从狄霄身边,变为坐在他腿上。
明窈能清晰感觉到,箍在她身体两侧的手臂越来越紧,已经有点点痛了,可她什么都没说,只管靠着狄霄,缓缓平息着自己的心绪。
从冠京京郊,一直到城门处,狄霄再未下过马车。
马车外只有族兵在赶车,原本守在守卫的人也被他赶去了远处。
而车厢里,则时不时响起明窈的低语,没有什么逻辑,也没有什么顺序,她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就像在讲什么小故事,又或者只是一个单纯的、带着点神奇和灵异色彩的神话。
明窈说:“我不是大越的公主,其实我只是一个被故意抱错的孩子,在我人生的前十八年,更多人叫我……明四小姐。”
时至今日,明窈也不明白,为何在她跃下护城河后,能变成另外一个人,一个与她有着几乎一模一样相貌,有着相同名姓,偏又不是她的人。
“我知道这已经不再是我原本的身体了,我后肩上应是有一颗小痣的,可公主身上没有,反而是侧腰上多了一点胎记,狄霄,你是见过的。”
狄霄当然见过,在明窈侧腰上有一个很特殊的胎记,小指指肚大小,轮廓像一只微合翅膀的蝴蝶。
“我听念桃她们说,公主从离开望京后,闹了很长时间,而她身体原本就不好,又一路担惊受怕,吃不好喝不好,才走了半月,就病了两回了。”
而在明窈来之前,小公主又发起了高热,或许就是在这次病中,她丧了命,也给了明窈一副能附身的躯壳。
“……我从来没有见过草原人,听他们说,拔都儿部的首领身长八尺,面容凶恶,更是喜食人脑,后来见了你,果然凶巴巴的,可把我吓得不轻。”
想起旧事,明窈还是乐得不行,偏偏狄霄一点不配合,从始至终冷得一张脸,表情格外难堪。
明窈自己笑的没有意思,渐渐也不表露情绪了。
她一会儿沉默,一会儿开口,说到京中才子对她的追捧,说到明家夫妇对她的期许,到最后,说到她被赶出家门,为富商所觊觎的落魄。
“……现在想想,幸好有那位老爷,不然我定是不会跳河的,也定是遇不上你了。”明窈想,她虽然没有勇气再跳一次,可对于十多年前的壮举,却是心存感激,一点不后悔的。
她原本还想自嘲两句,可望进狄霄那双淬着冷意的眸子里,所有言语都消散在冰寒中。
马车外传来四皇子的声音:“见过大皇兄,臣弟身后便是草原王及王后,有劳皇兄打开城门,迎汗王王后入京……”
明窈耳尖微动,无视外面的声响,定定地看着狄霄。
她忽然问:“你怕我吗?”
一个不知哪里来的孤魂,一个占据了旁人身子的恶鬼。
狄霄全无迟疑,就在她话音落下的下一瞬,他猛地把明窈搂进怀里,稍一偏头,张口咬在明窈侧颈上。
坚硬的牙齿刺破柔嫩的肌肤,很快,狄霄尝到铁锈味。
明窈吃痛,不受控制地落下一串泪花,但她只在最开始闷哼了一声,然后便死死咬住牙关,任由男人吸吮着她的血液。
不知过了多久,狄霄的牙齿离开。
只听他寒声说:“明窈,你是我的,永远都是。”
作者有话说:
从草原来的队伍缓缓驶入冠京城内。
大皇子来前带了宫廷禁卫,早早将朱雀大街清出来,围观百姓尽被挡在朱雀街外,草原来使所过之处,一片静谧。
而马车车厢内,也恢复了本有的平静。
狄霄默不作声,小心帮明窈清理着颈侧的齿痕,好在现在天冷,围上一条围巾,走在外面也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唯一有些引人耳目的,反而是明窈眼尾的一点赤色。
狄霄在她眼尾按了许久,方叫那点扎眼的赤色晕染开,在耳边别上一条彩色丝带后,这点颜色也就没那么显眼了。
在四皇子的交涉下,三千多族人分别安置。
随行护卫大部分被安置在京畿营,虽然有一点监视的意味,可也是整个冠京唯一适合安排他族亲卫的地方了。
剩下的一些族人则在驿站住下,三五人一间房,也方便照应。
当然,驿站无法招待所有人,就只能找一些其他客栈,又或者在一些闲置的庄子里,总归不会让来使觉出不方便,失了主人的风度。
今日朝中有大朝会,按照往常来看,多是要进行到晌午才能结束,但为了表示对草原王一众的看重,皇帝直接停了早朝,又吩咐各部设了宴席。
马车停在皇宫正门前,大皇子上前半步:“本王乃凌平郡王,代父皇迎接汗王王后,此处已备下软轿,还请汗王王后下马。”
片刻沉默后,只见马车车帘起了轻微波动。
很快,一个身量颇为高大的男人出现,这等寒冬,男人却还穿着用兽衣缝制的短打,下半身一席兽裙,脚上踩着狼皮靴。
从温暖的车厢来到寒冷的外面,男人却连眉毛都没动,四下环顾一周后,又转过身,向车厢内伸出手。
不知是不是错觉,大皇子总觉得,男人在他身上扫过的视线里掺杂着些许敌意,然不等他深究,那道视线又消失了。
很快,车厢内又出现一只纤细的手。
那只白皙的手放入男人宽大的掌心里,稍稍停顿后,藉着男人的力道走出车厢,又身形平稳地下了马车。
狄霄手掌倏地收拢,不动声色把把明窈带到身边来。
然而就在这时,只听一声鲜明的惊呼声响起,众人询声望去,却见大皇子面色大变,脸上浮现一抹难以掩盖的震惊。
“这这这——”大皇子指着明窈,半晌说不出话来。
明窈抿了抿唇,微微颔首,又侧过身子,将自己藏到狄霄背后。
早在知道迎接人是大皇子的时候,明窈就料到了这一幕的出现。
想当年,明四小姐在冠京也是惊才绝艳的人物,便是出门再少,也总有在人前露面的时候,尤其是被明家夫妇看重的大皇子,三五次同席还是有的。
四皇子多年来驻守在边城,不曾和明窈见过,可大皇子就不一样了。
他看着明窈那格外熟悉的面容,震惊之后,眼底不可抑制地露出一抹恐慌,偏偏被无数朝臣看着,他也无法直言质疑。
许久怔愣后,大皇子扯出一抹牵强的笑:“想必这位就是……”
“这位便是草原王,身侧的便是王后了。”四皇子在旁介绍,“这位是大皇兄,已出宫建府,这位是礼部尚书杨大人……”
宫门前的朝臣实在太多,四皇子也只能挑着几个重要的介绍。
等他介绍完毕,狄霄颇为冷漠地点了点头,许是有他容貌外观的加持,对于他这等已经算得上蔑视的行为,大臣们一点不觉意外,反而想——
毕竟是驰骋草原的人物,有个性也是应当的。
唯有大皇子感到些许不悦,目光若有若无地在明窈身上略过,实在忍不住说了句:“本王看王后殿下与一故人颇为想像,敢问王后殿下可是草原人?”
不等狄霄等人生怒,大皇子身边的人已经轻呵:“王爷慎言!”
大皇子一怔,对上狄霄眼中的薄怒,终于回了神。
“是、是本王唐突了,冒犯了王后殿下……还请汗王王后这边请,父皇已在广源殿设宴,为诸位接风洗尘。”
狄霄收回目光,偏头在明窈耳边低语一句。
在四皇子和其他朝臣的带领下,狄霄和明窈先后上了软轿,苏格勒陪着布赫,上了后面的轿子。
整个过程中,几人没有分给大皇子一点目光。
这般明晃晃的无视,顿时叫大皇子气急了脸,望着逐渐远去的队伍,他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旋即唤了随从:“去通知大皇子妃,叫她多注意注意草原来的王后,看看她跟明家有什么关系。”
大皇子妃原就是他身边暗卫,也参与了调换明家女的全部,等她见到明窈后,定是很快就能明白大皇子的意思。
随从只管传话,至于他懂没懂,就不在大皇子的考虑范围内了。
半个时辰后,软轿停在广源殿前。
大皇子和四皇子一齐迎了狄霄二人下来,又带他们两人率先入殿。
在他们身后,则是陪同的朝臣,以及苏格勒等人。
众人上殿,第一时间见到了已经显出老迈的大瑜皇帝。
皇帝起身,在内侍的搀扶下,缓缓下了台阶,慢慢走到狄霄他们前面,认真打量着这些从草原来的客人。
半晌,只听皇帝说:“朕携百官,欢迎草原王及王后的到来。”
狄霄浅浅点头:“能与大越皇帝相见,亦是本汗的荣幸。”
话不多说,众人先落座。
随着一行人在长桌后坐下,宫女内侍鱼贯而入,将已经备好的菜肴端上来,随后便是酒水和热茶,一应俱全。
为了照顾草原人的口味,菜肴多以肉类为主,几个清淡点的菜色,也被放在女眷那边。
按理说,前朝后宫的男女是不便同席的,只是四皇子很早就递了折子,说起草原风俗与大瑜有异,草原上的许多女人,也并不简单安于后宅。
就说拔都儿部,王后也常行走族中,在很多族人眼里,其威望是一点不低于汗王的,甚至在一些生活琐事上,王后比汗王更受看重。
因这,皇帝只得又叫礼部取消了内宴,将男女两方的席位都安排在大殿上,连带著作陪的后宫妃嫔,也一起在此落座。
便是此时,酒过三巡,狄霄一边回答着大瑜皇帝的一些问题,一边给明窈杯中添了温水,趁着说话的间隙,又叮嘱她少吃冷菜。
这般举动本没什么,可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狄霄身上时,他稍微一点异动,都会被所有人看在眼里,连带着明窈,也一同入了眼。
明窈本为大越和亲公主的身份,早被朝上的臣子知晓。
如今大越已破,一个亡国和亲公主,本不该为众人看重,然而看着草原王对王后的珍视,却叫不少人不得不改了原本的偏见。
皇帝用眼神示意,很快,皇后就单独提了明窈,问她一路见闻,又亲自起身向她敬了酒。
皇后指了指身侧的女眷,介绍了位份较高的几位,又点了点下方的人:“这位是大皇子妃,这位是三皇子妃……”
明窈的身份摆着这,这种场合下,只有旁人向她行礼的份,她最多也就是微微颔首,浅浅一笑,也就算周全了礼数。
只是在说到大皇子妃时,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从外表看,大皇子妃无论脸型还是眉眼,和明窈都是极像的,像那没有见惯的人,第一眼很容易将她们误认为姐妹。
明窈接了敬茶,心说,原来这就是真正的明家女。
顾及到草原王和王后一路风尘仆仆,宴席上只做闲谈,并没有谈论正事,而且为了留给他们足够的休息时间,接风宴很早就结束了。
皇帝说:“今日暂且到这儿,等汗王和王后休息好了,朕再邀请二位入宫,朕给二位安排了府邸,稍后便叫四皇子带二位过去,府邸后面便是冠京城里最繁华的接道,汗王王后若是感兴趣,亦可去看看。”
经过刚才的一番交谈,皇帝大概摸清楚狄霄的性子。
这位草原王人是冷淡,但也不是那等目中无人的,便是面对一国之君,也自有其气度和风骨,不过分谄媚,也不会叫自己落入下风。
毕竟是统一了草原的枭雄,狄霄要是太有礼,反而会叫人看轻了去。
“五日后便是庆功宴,届时还请汗王王后赏光,一同庆祝大瑜战胜。”皇帝说,“而我大瑜与草原,亦当结百年交好。”
接风宴散,大皇子作为迎接的,却不再负责接待。
明眼人都能看出草原王对这位大皇子的疏远,而草原正被皇帝所重视,或许在草原王和王后面前,他们也该和大皇子保持适当的距离。
接风宴上的相安无事,很是让明窈放松。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们尚没有出宫门的时候,大皇子妃就找了过来。
大皇子妃戴了掩面,轻轻柔柔地行了礼:“臣妾与王后一见如故,不知能否请王后赏光,到府上一坐?”
她说得直白,眼中又适时的流露出一点濡慕。
虽说这个表情看在明窈眼中,是怎么看怎么别扭,但在人前,她又不知如何拒绝。
好在狄霄替他一口回绝:“不方便。”
“啊……”大瑜人讲究含蓄守礼,男女之间少有交谈。
大皇子妃怎么也没想到,狄霄会突然说话。
她一时愣住,也不知该如何继续说下去。
就在她愣神的时候,狄霄却一把拽住明窈的手腕,带着她直接绕过大皇子妃,大步从她身边离开。
宫门之内,实非说话的好地方。
四皇子便是有再多的疑惑,也只能等出了宫门。
随着众人再次上了马车,四皇子挠挠头:“我怎么瞧着……汗王和王后对大皇兄和大皇嫂不太待见?”
狄霄不语,明窈也只是哂笑。
可就是这份不言明的态度,更叫四皇子肯定心中的猜测。
他看了看狄霄,又看了看明窈,明智地没有在这上面多谈,转而道:“汗王和王后这两日好好休息,等休息好了,随时可差下人来喊我,到时候我再陪着你们到处转转。”
“要是觉得有我不方便,也可自行走动,正好狄宇也在,他对冠京也算熟悉,万一碰上什么事了,就出示这枚令牌。”
说着,他从腰间寻了一枚铜制令牌。
令牌上写了“四”,周围环绕着金龙,狄霄接过令牌,道了声“谢”。???
四皇子是个识趣的,问过狄霄他们是否还有旁的需求,把人送到了,也很快就告辞了。
从接到诏书到现在,四皇子还是头一次回来,这把狄霄他们安置好了,他还要再进一次宫,跟皇帝见上一回。
苏格勒和布赫也留在这座宅邸,加上狄宇,三个人住在一个小院。
狄霄和明窈住在主院,两人第一时间把伺候的婢女遣出去,又专门说:“没有吩咐的话,不用你们进来伺候。”
“是。”
等确定屋内无人了,狄霄方才把明窈拽过来。
他也是今天才知道了明窈的真正来历,偏偏随后又是要见人又是要赴宴,那些翻涌的情绪只能被压在心底。
小小的一个齿痕,如何能抚慰他心底的不安。
狄霄亲了亲明窈的指尖,问:“那个大皇子妃,就是明家找回来的小姐?”
明窈点了点头:“我没有见过她,这还是第一次见到。”
“不过今天在宫门口,大皇子应是认出我来了,就连许多朝臣,应该对我也有一点印象,只是一时半会不敢确定,也没大皇子那般明显。”
明窈有点担心:“就怕消息传回明家,也不知……”
狄霄两指并拢,轻轻覆在她的嘴上。
“认出便认出吧,随便他们怎么想。”狄霄说,“至于明家,窈窈还想回去吗?”
“回去做什么?”明窈感到不解,“先不说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就是事发时,我与明家也是断绝了关系的,所谓再相见,恐怕也只是双方都不自在。”
“窈窈就不恨吗?”
明窈一怔,很快露出释然的笑:“或许吧,当初被赶出去时,那肯定是恨的,可再一想,我占了真正的明四小姐的位子,叫他们骨血分隔,无论明家怎么对我,好像也在情理之中。”
“无所谓了。”明窈轻声道,“恨与不恨的,都无所谓了。”
“只希望我与明老爷明夫人再无相见之日,至于大皇子和大皇子妃,有草原王后的身份护着,他们也无法对我做什么。”
她说得阔达,可毕竟是心底的疤,哪里是能轻易掩过去。
要不然,她为何会在明掌柜提到明四小姐的时候失态,又为何在见了护城河后,不顾身处马车,偏跟狄霄坦白一切。
狄霄或许粗心,可在明窈的事情上,他从无疏漏。
他揉了揉明窈的掌心:“好,我们谁也不见。”
偌大一个冠京城,在有意的情况下,那还是很容易避开相见的。
明家坐落在城东,而明窈他们暂住的宅子在城北,为了避免跟明家人碰上,明窈还特意选了城西去逛。
她和狄霄都没有拘着族人,又给足了他们银两,随意他们去哪里。
他们两人在歇好后,赶着宫中无事,也开始寻思去哪里看看。
苏格勒和狄宇先走一步,临走时把布赫也带上了,可谓是给狄霄和明窈留足了独处的时间。
无论他们是去哪里,都不用担心人打扰。
很久之前,明窈就说过,要带狄霄去瞧瞧她长大的地方。
两人行走在街上,族兵远远跟在后面。?S?
明窈和狄霄靠得极尽,小声说这话,也只两人才能听见。
明窈指着远处的拱桥:“我记得那座桥,之前的花灯节上,瞧上有猜灯谜的小贩,连破二十个谜底的,能赢到最漂亮的花灯。”
狄霄问:“你赢到了吗?”
明窈发出小声惊呼:“你怎么知道的?”
狄霄轻笑:“若不是你夺了头名,如何会说给我?”
“嘿嘿。”明窈不好意思地笑笑,“那花灯可漂亮,直到……还挂在檐下,也不知现在还在不在。”
狄霄说:“我们在冠京多留一段时间,等下次花灯节,再去赢一盏。”
“到时把那花灯带回拔都儿部,就挂在王帐前头,只要有族人路过了,一定要给他们介绍,这是王后赢回来的。”
明窈被他逗笑:“可真不知谦虚。”
之后,明窈又带狄霄去了冠京最有名的酒楼,尝了她曾经最喜欢的香酥鸭,她还用雨后青茶沏了茶水,一手出神入化的点茶功夫,便是狄霄这种什么都不懂的,也不觉看呆了眼。
从酒楼离开时,狄霄说什么也要把那套茶具买下。
明窈:“买茶具做什么,我们又不经常吃茶。”
狄霄抿了抿唇:“我想看你点茶,单独做给我看。”
他没有办法明言,当明窈挺直背脊,行云流水般倾倒茶水的时候,他心中所想,从来不是那副姿态有多清贵优雅。
而是想褪下她的衣衫,看看衣衫下的冰肌玉骨。
从酒楼离开后,天色已经不早,明窈看了看时辰,提出要回去。
可就在两人走过街角,因一时走神,不小心和一架马车撞上。
还好狄霄拽了明窈一把,这才不至于酿成什么祸事。
马车被迫停下,车夫安抚着有点受惊的马儿,不住向马车里的贵人道歉。
“怎么了?”稳重的声音响起,马车里的人掀开车帘。
“夫人见谅,夫人见谅,是这两人突然从拐角出来,小人一时没反应过来,才叫马儿受了惊,夫人可有伤到?”
那位夫人转过头,端庄的面容在见了明窈后,只瞬间就出现了裂痕。
明窈更是一惊,下意识拽住了狄霄的手,与此同时,身体亦是颤动起来。
“怎么……”
“明窈!”
狄霄和夫人同时开口,夫人高昂的音调,掩住了狄霄话语里的关心。
就在下一刻,明窈和那位夫人同时有了动作。
那位夫人作势下马车,无奈身子不太利落,被拌在马车上。
而明窈也拽进了狄霄,转头就往身后的小巷子里跑。
“等等——”夫人的呼喊在背后响起,然明窈头也不回,甚至跑得更快了。
联想到她刚刚的反应,狄霄心头一动,忽然想明白了什么。
就在明窈等人匆匆赶回府邸的时候,那位当街喊出明窈名字的夫人也回了家中,她到家后,第一时间找到了丈夫。
她死死抓着丈夫的手,面上带着焦色:“你知道我见到谁了吗?我见到了明窈!”说着,她忽然红了眼眶。
“是明窈,那一定是我们的窈窈,她……一点都没变。”
明夫人忽然落了泪,身子一软,直接扑倒在明老爷怀里。
明老爷反应比她小一些,可也是震惊:“谁?你在说什么?哪里来的明窈,她不是、不是早死在护城河了吗?”
明夫人用力地摇着头,根本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想到那年从河底打捞回的尸体,尸骨被河中鱼虾啃食,早看不出原本的模样,若非尸骨上带着的平安符,他们根本不会想到——
这具腐败得彻底的尸骨,会是被他们觊觎厚望的女儿。
遥想当年……
哪里有什么真假明家女,从始至终也不存在抱错之事。
大皇子觊觎明家权势,欲借其雄厚资产供养门客,然明家势大,借势之余,定少不得受其牵制。
大皇子只想要钱要势,却一点不想给自己添一个势大的岳家。
为了保证正妃对他的绝对服从和忠诚,他在门客的建议下,使了一出狸猫换太子的离间计。
他买通了明家惯用的接生婆,叫她指认四小姐是被仆婢故意调换的孩子,又安排了手下暗卫,作为真正的明家女出现。
因为当初事发是当着无数宾客的面,明家又好面子,震怒之下,直接把明窈赶出家门,后续很长时间里,更是羞于验证真假。
也就是这个时候,大皇子带着暗卫出现了。
被抱错了女儿和大皇子乃青梅竹马,两情甚笃!
毕竟是明家一直想攀附的皇子,对于大皇子的说辞,明家没有任何怀疑,尤其是在听说大皇子欲娶了他家“女儿”后,更是被大喜蒙蔽了眼睛。
当初明窈从护城河跃下的时候,明家夫妇正陪着失而复得的女儿,赴大皇子的邀宴,也是在这次席上,双方敲定了婚约。
谁知婚后,大皇子妃对娘家全无留恋,还几次劝说明老爷和明夫人,拿出家中大半家产支持大皇子,一次两次尚可,可次数一多,就有人叫人怀疑了。
大皇子使计的时候,本就是仓促为之,许多漏洞之处,完全经不起推敲。
随着大皇子妃身上的疑点越来越多,明家夫妇终于又把接生婆喊来,他们不过随意一诈,就吓得接生婆说出实情。
当晓得了根本没有什么真假小姐后,明夫人直接晕厥了过去。
可无论他们想做什么,明窈已经亡故,刚刚找回的“明四小姐”也嫁入皇室,成了大皇子的正妃。
除非明家是要撕破脸,不然只能帮着大皇子遮掩下去。
明老爷差点儿咬碎牙,才逼得自己没有去跟大皇子当面对质。
后来大皇子发现接生婆说出了真相,派人将其杀害,又大摇大摆地上来了明家,牵着大皇子妃的手,笑得张扬又肆意。
“岳丈岳母大人,如今冠京谁不知道,本王替明家找回了真千金,而明家为表对本王的感谢,先后拿出百万千万两纹银,助本王招揽门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