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窈说什么也不肯继续了,狄霄拿她没办法,只能放她先走。
因着早起,明窈这一天都没什么精神。
她许久没有这么大的运动量了,甚至在她的记忆里,她所做过最累的,无非是徒步到冠京城郊的护国寺,为祖母生辰求符。
这样又跑又跳又要不停提匕刺出……
明窈试探着站起来,可双脚才落地,小腿就一阵酸软,吓得她身形一晃,一屁股跌回床上。
晃动间不免牵扯到手臂,肩膀处的骨节仿佛又被抻拉了一遍,疼得她直接□□出声,捂住脸,欲哭无泪。
这一整天,明窈甚至没有从毡帐出去。
莫拉阿嬷喊她过去,也被她给拒了,还有族人送来了酸果子奶酿蛋,她也只是收下,没能出去亲自道谢。
半晌午,明窈在床上摊成一张饼,青杏念桃说要给她按按,也被她以嫌疼的理由拒绝了。
青杏出去了一趟,回来就说:“公主,首领回来了。”
话音刚落,明窈只觉得才好了一点的身体又酸疼起来。
她怕狄霄又要让她训练,把被子拉到头顶,让自己全藏起来。
随着身边的脚步生来来去去,她隐约知道,似是狄霄进来了。JS?
狄霄不出声,她也不动。
然于忍耐一事上,终是她少了几分耐心。
明窈慢吞吞地露出一个头来,正要偷偷往旁边瞄,谁知入眼的并非那道高壮的身影,而是一件水蓝色的夹袄。
狄霄的声音响起:“这是我拖莫拉阿嬷给你做的,用的最好的狼肚皮毛,怕你不习惯,就揉进了棉花里。”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明窈直勾勾地瞅着那件水蓝夹袄,稀罕得紧,根本挪不开眼睛。
“上次分狼皮的时候。”狄霄随口说了一句,就不肯多言了,忙招呼明窈下来试试合不合身。
夹袄抖开后,里面缝了一层雪白的棉绒,衣领处绣着小花,再围上一层深蓝与浅黄交映的围边,带着极浓的草原特色,又不失鲜亮。
明窈偏瘦,纤腰细足,整个人都小小的,精致毓秀。
即便是肥大的夹袄穿在她身上,仍能看出一点腰身。
明窈终于明白小孩子们穿了新衣就不愿脱下的心情了,她左看看右看看,抿着唇小声问:“是你专门做给我的吗?”
“是。”狄霄说
毫不犹豫的回答让明窈惊喜不已,她勾着唇角,眼睛弯弯的,小心珍视地摸着夹袄:“谢谢你。”
狄霄承了她的谢,也笑了:“公主喜欢就好,还有你送给族人的那些棉花,大家说得对,多亏有公主在。”
“你也这么觉得?”
“是,幸好有公主,公主心善……”明窈不知道,为了今晚这份说辞,狄霄专门请教了族里新婚的男郎们,还请莫拉阿嬷评价,才学会夸人。
“公主今天累了,然水滴石穿,不可因一时磨难而放弃,明天我教公主骑马可好?”
明窈整个人都飘乎乎的,隐约听见狄霄说了什么,她只念着夹袄,根本没听进耳朵里,只会傻乎乎地点着头:“好!”
第二天,外面天阴着,瞧着更黑更暗了。
明窈正坐着什么美梦,忽然颈间一凉。
她猛地睁开眼睛,却见狄霄已经穿戴整齐,从外面回来,用他那冰凉的手,直生生贴在她的侧颈上。
见她醒来,狄霄说:“该起了,不是说好今日练骑马吗?”
明窈这才知道,昨天自己鬼迷心窍,是答应了什么鬼话。
她没脸耍赖,只能皱巴着一张小脸,磨蹭着穿衣,磨蹭着起床,再磨蹭着往部落外面走。
等两人到了既定的地方,已经被她磨蹭过去一小时了,远处的山坡后露了晨光,草地上的露珠也渐渐变小消失。
狄霄专门找了一匹温顺的小母马,才两岁的小马驹身量不高,脾性却是最好的,奔驰起来的速度不算太快,但好在耐力不错。
他松开缰绳,放小马驹去吃草,顺便问:“可会骑马?”
明窈微微仰着头,比划着自己的腰身,再看看小马驹的高度,怎么也不觉得自己能骑上去。
听到询问,她说:“嗯……”
可不等狄霄欣慰,忽然听明窈继续道:“——会坐马车。”说完,她自己都觉得害臊,眼尾一红,露出一个谦逊又腼腆的笑。
狄霄:“……”
作者有话说:???
明窈:多多少少还是掌握一点技能的,比如乘马车
狄霄:真棒:)
提前祝大家国庆快乐哇!外出游玩也要注意防护哦~???
(顺便orz明天断更一天,容我去浪一圈
第15章
听狄霄说,他原本是打算今日去远处看看,趁着小动物们还没休眠,再囤些野鸭野兔什么的。
而今,为了教明窈马术,他只能将时间延后,连带着随他外出的族人们也耽搁了时间。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明窈也不好再故意拖延。
“那、那好吧,我好好听话就是了。”她仰着素白的小脸,瞧着格外乖顺,额角一根没梳整齐的碎发,迎风摇晃着。
狄霄喉结微动,敛目半晌才说:“嗯。”
明窈很少会骑马,便是被人带着的次数也极少,遍翻过去十几年的记忆,她甚至找不出一点与骑马有关的记忆。
冠京长街上曾有状元纵马游街,她在酒楼高台上遥遥看过,只记得无数鲜花手帕自楼阁坠落,零零散散地落入状元郎怀中。
便是这般场景,她也只见过两次,随着年纪渐长,家人怕她过分抛头露面,偶尔放她出去雅聚,其余人群冗杂的时候却再不许她随意出现了,包括那新科状元游街的盛景,也只沉寂于记忆深处。
上回她半夜跑出去看白绒花,有幸与狄霄同乘。
但那时候那要么想着背后宽厚胸膛,要么为受责的狄宇担忧,等回头再回味,竟想不起骑马是个什么滋味。
狄霄将小马驹牵回来,他并没有上马的意思,只拉紧缰绳,示意明窈踩着马镫上去。
明窈也想利落上马,好叫狄霄刮目相看一番。
然她几次将脚落在马镫上,费力地将手臂撑在马背之上,用力——
没上去。
明窈窘迫地摸了摸下巴,不敢去看狄霄的表情。
她深吸一口气,只好再试一次。
可一次两次三次,只一个上马,就让她耽搁了近一炷香的时间,她累得喘息不断,马儿眼皮将阖未阖,偏偏人还在马下。
明窈甚至不报什么希望了,破罐破摔,一只脚踩在马镫上,另一只微微悬空,双手无力地趴伏在马背上。
她正准备趴上这么一会儿,谁知大腿的位置忽然一热。
“呀!”明窈被吓了一跳,一把抓住了马背上的鬓毛。
“莫怕。”狄霄扶着她的手掌分毫未动,他将缰绳紧紧地缠在手心里,见马儿略有受惊,赶紧将缰绳收紧,沉声道,“用力,我助你上去。”
明窈一时间拿不定主意,咽了咽口水,听从他的意见,藉着腿上的支撑,奋力往上一窜。
折腾了这么久,她总算成功坐到了马上。
草原上的马匹多雄壮,明窈坐于马背之上,难得处于高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狄霄。
她还是有些怕的,目光里带了点祈求:“你不上来吗?”
狄霄摇了摇头:“我为你牵马。”
虽然有狄霄在前控制方向,明窈还是一颗心高高地提起,不受控制地往前低伏,甚至一度趴在了马背上。
狄霄看得满心无奈,只能一遍遍地告诉她别怕。
他有意控制着马儿前行的速度,看明窈稍稍适应,就提高一点速度,待她彻底习惯,将缰绳送到她手上。
“给我?”明窈不敢接。
“乌雅很乖,不会跑得很快的,我就在旁边,你可以的。”小马驹叫乌雅,狄霄连说了几遍它很乖巧,才让明窈卸下心房。
马儿兴许是感受到了背后之人的惧怕,步子迈得又缓又小,狄霄走在前面,甚至要不时停下来等她们。
但随着明窈安下心,乌雅跑得越来越快,直至秋风吹拂起发梢,明窈恍然惊觉,身侧的景色飞速向后略去,回头一看,狄霄已经离她有一段距离了。
可她并没有出现惊慌失措的情绪,只微微将上身屈伏,继而收紧缰绳,由着马儿在草原上肆意奔跑。
整整一个上午,明窈都是在马背上度过的。
要不是狄宇外出游历回来,他们做兄长嫂嫂的总要迎接一二,明窈甚至想不起来要停下。
自上回挨了打,狄宇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偏要和两个年纪相当的小伙伴一同出去,狄霄给他们找了个身手不错的师傅,便放他们走了,就连上回狼群袭击,他们几人也未回来。
还是前两天部族里落了鸿雁,雁足上绑了信纸,写着狄宇他们猎到了黑熊,不日将归。
“走吧,我带你回去。”狄霄止了明窈下马的动作,接过缰绳,牵着马儿,慢慢往族里走。
明窈少了之前的兴奋,正一点点平复着情绪,她动了动双腿,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唔——”她轻轻哼了一声,看四下无人,忍不住用手蹭了蹭大腿内侧,一阵钻心的痛袭来,疼得她瞬间落了泪。
狄霄只是随意往后看了一眼,猝不及防被惊到了。
“怎、怎么了?”
明窈又委屈又害臊,好半天才指了指大腿,难过说道:“我腿疼,好像是破了。”
“……”
午时,许多人见到,公主被首领打横抱着,似是遇上了什么急事,行色匆匆地进了帐里。
明窈脱了裤裙,轮到脱内衫的时候却犯了难。
布料已是最柔软的蚕绢,饶是如此,不料自大腿内侧划过时,还是能引起火辣辣的痛。
她嘴里咬了衣袖,闭着眼睛不敢看,全靠狄霄帮她脱了里裤。
明窈肌肤娇弱,又从没有骑过马,初学就是一上午没下来,少不得大腿内侧被磨得又红又疼,稍微碰一碰,都能看见轻薄皮肤下藏着的血丝,瞧着格外严重。
狄霄才看了一眼,转身就想去找医官拿药。
谁知明窈哭得离开,到了这时却不同意了:“我不用!”
狄霄眉头皱得能夹进一只苍蝇,满脸都是不赞同:“不用什么?不要闹,听话。”
明窈瑟缩一下,很快又大着胆子:“我就是不用。”
从大越带来的伤药没剩多少,她怕再遇上不可抗力的外伤,一点小擦伤,看着再可怕,也不过皮外伤,就不愿用伤药了。
“我听医官说,她在调配新的伤药了,只是药材差的有点多,进度可能要慢些。”明窈只着单衣,双腿分开,防止又被碰上。
狄霄并不赞同,可明窈怎么也不肯张开双腿,最后两人只能各退一步,伤药不用了,但要用狄霄从边城买来的麻甘草汁。
要是医官在这便知道,麻甘草是金疮药的原料之一,有很强的止痛效果,但在止血化瘀上的效果不佳,无法单独用作伤药。
不过能止疼,明窈就满足了。
麻甘草汁要现磨,墨绿色的药汁从石杵上滴落,被收集进巴掌大的瓷瓶中,就这样磨了小半个时辰,才收集够一小瓶。
明窈蒙着脑袋,只肯将双腿露出来,露在外面的白皙后颈已经变得赤红滚烫,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战栗半天。
要是按照她的想法,她是怎么也不肯让狄霄帮他擦药的。
偏狄霄说了一句:“有哪里是没见过的吗?”
“……”想起那漫漫长夜,明窈浑身发木,最后只能眼不见为净,任由狄霄作为。
狄霄仔细帮她上药,有多少的心如止水,都在细腻光洁的肌肤下溃散,他几次闭眼,方才将那些不合时宜的心思压下去。
好不容易将明窈双腿都涂了药汁,狄霄等不及她从被子里钻出来了,哑声道了一声什么,逃也似得从毡帐里跑出去。
作者有话说:
狄霄:纯情猛男.JPG
伤了腿,疼是疼了点,明窈可算有正当理由摆烂了。
原本还要迎接狄宇他们回来,谁知几人根本没在说好的时间里回来,只是又来了一只鸿雁,狄宇说他们遇上了野鸭子群,要再晚几天。
一连两天,明窈连床榻都不下,白日有青杏念桃伺候着,夜里也有狄霄看顾一二。
随着擦伤渐好,她仍是赖在床上,借此逃避那些体力训练。
狄霄替她上药时,能明显看出擦伤渐消,他试探着问:“虽说腿脚不便活动,但匕首的收刺……”
“我都这样疼了,你还要我练!”不等他说完,明窈就闹起来了,她的眼泪说来就来,两句话的功夫,已然泪眼婆娑。
“我知道我是个没用的小废物,你嫌弃我是拖累……我也想好好努力的,可是真的好疼,你都看到了,那么一大片擦伤,我就是想多养两天。”
“既然你不愿,那我就不歇了,我现在就跟你出去,我不疼……”
她竭力忍着泪,抽抽搭搭的,作势就往床下去。
狄霄哪还敢让她乱动,忙将人拦下:“别别别,不去了不去了!”
“你不是废物,我没嫌你——”
他可真是十张嘴都说不清,他嘴皮子没有明窈利索,还不及否认完,明窈又有新说辞了。
最后只逼得他一口咬定:“再也不练了!以后有我护着你,无需你费心伤身。”???
听得明窈不觉闷笑,倒在软乎乎的被子上,一双杏眸仿佛藏了星光,好半天才说一声:“好。”
看她这幅模样,狄霄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只是不觉恍惚,总觉得之前那唯唯诺诺、看什么都惊都怕的小公主变了好多。
就这样,明窈成日躲在帐里,只有狄霄一靠近,她就装得虚虚弱弱的,一动双腿就喊疼,等他离开了,再偷偷跑去外面,听莫拉阿嬷说些草原上的习俗,或者同族里的妇人孩子们聊聊闲话。
旁人不知她与狄霄的小较量,更不会多嘴到狄霄跟前说话,竟让明窈偷懒了好几天。
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
这不,明窈就是跟金花阿姑多说了几句,就晚了回帐的时间,被回来的狄霄抓了个正着。
四目相对,狄霄问:“公主腿不疼了?”
“……疼!”明窈眼睛一闭,便是害臊,也不肯承认没事了。
她以为狄霄会戳破她的谎言,谁料男人只是沉默半晌,不声不语地走到她跟前。
头顶投下一片阴影,明窈悄悄睁开眼睛,视线微微上移,只能看见男人下巴上泛着青的胡茬。
“啊!”身体骤然腾空,明窈惊呼一声,赶紧抱紧狄霄的肩膀。
狄霄突然把她打横抱起,跟金花阿姑打了声招呼,抱着明窈就往回走。
离得远了,还能听见新婚小夫妻的打情骂俏。
“你干嘛,大家都看着呢,放我下来呀……”
“不是说还疼?”
“唔——”明窈理亏,默默闭上了嘴,把头埋进狄霄胸口,以此遮挡旁人或探究或打量的视线。
明窈藉着腿伤之便,又见狄霄对她多有容忍,连着四五天都躲了训练,她留在帐里倒也不是无所事事,就之前答应了狄霄的护膝手套,可算是做好了。
狄霄还以为她仍在生气,晚上回来都蹑手蹑脚的,生怕发出什么响声,反惹得伤员不悦。
谁知他才冲凉回来,就被明窈塞着一怀东西。
明窈坐在桌边,托腮笑吟吟地看着他,脸上是这些天少有的欢愉:“快瞧,可好看?”
狄霄愣愣地去看,只见一副护膝一副手套,外面全是厚实柔软的狼皮,探手往里摸着,也不再是粗糙的麻布片,而是一段细腻的绢布,翻开一看,还能在底端看见一只栩栩如生的狼头。
明窈的针线极好,不过一点御寒的小物件,也不见分毫糊弄,护膝和手套针脚细密,她又好精致,各种细碎的花纹,点滴处都能看出用心。?S?
他下意识地摆弄着,谁知拿开护膝,却发现底下还藏了一双鞋垫。
明窈脸有点红,忍着羞意:“鞋垫、鞋垫是用棉布做的,里面纳了棉絮和稻草,我比划过了,尺寸应该没问题。”
而鞋垫的尺寸比划,只能照着狄霄的靴子瞧。
护膝和手套是狄霄早就知道的,可鞋垫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
自阿爹阿妈去世后,狄霄再也没收到过手缝的鞋垫了,莫拉阿嬷曾说要帮他们兄弟做,也被他拒了。
在大多数人眼中,鞋垫是极私密的东西了,他们常年在外,靴底少不得泥泞肮脏,除了阿爹阿妈,便是相识多年的妻子也少不得几分嫌弃。
狄霄的脚趾不自在地动了动,认真想着可有注意清洁,却根本无法将这粗鄙之物,和尊养长大的小公主联系起来。
如明窈所说,这双鞋垫纳得极,周围绣了小花,却没有一点突兀,拿手摸着都察觉不出凹凸感。
他不想把护膝绑在外面了,也不愿戴着手套去雪地里摸兔子鼹鼠,鞋垫更不用提,若是可以,他甚至想把这些东西藏起来,不要用。
“好不好看呀。”明窈追问道。
“……好看。”狄霄压低了声音,唯恐惊到什么似的。
“那等天冷了,你出去一定要带上护膝和手套哦,鞋垫也要用上,我看还剩了些狼皮,等弟弟回来了,我也给他做一副手套。”
明窈的话没有半分错处,可不知怎的,狄霄忽然生出一点不悦,拒绝的话蠢蠢欲动,几次欲冲出口。
可对上明窈那双含着关切的眸子,他只能将一切“不”咽回去,点头说:“都依你。”
礼物送了出去,也算了却了明窈的一桩心事。
之后几天,狄霄早出晚归,据说是急着收集柴木修围栏,这倒让明窈自由了不少,也不用想着撒谎腿疼了,整个部族由着她逛。
就这么收集了半个月的柴木,族人们带回来的圆木勉强够了修补围栏之用。
部族每次迁徙,都少不了将围栏拆开重筑。
这些用于勾筑篱笆的圆木用了多年,根部早就被雨水腐蚀,就算没有这次狼群偷袭,也用不了几年了。
回帐时,明窈正好听见狄霄和族人商量围新篱笆的时间,她看了一眼部落口堆放的圆木,基本都是半人高,粗细不一。
不多时,他们同族人分开,明窈低头往前走着,看着像是有什么心事。
等进了毡帐,她叫住狄霄:“首领是想这两天把新篱笆围好吗?”
狄霄说:“是,三五天时间,等把篱笆围好了,也快到冬祭节了,还要准备秋祭之物,只好尽快将防御围栏搭好。”
明窈有听莫拉阿嬷说过冬祭大典,草原上的庆典活动不多,最盛大的当属春季和冬祭,以祭奠先人神明为主,各个部族的举办时间不同,但春祭大多在三四月份,冬祭在十一二月。
拔都儿部还有秋祭,每年时间不定,也只有粮种丰收才会举办。
不然全族都在忧心接下来一整年的嚼头,哪里还有心思筹办什么秋祭庆典。
明窈是见过围好的围栏的,以前她就对围栏的防护能力抱有怀疑态度,经历了狼群,更是不看好围栏的用处。
“新围栏和之前一样吗?”
拔都儿部的围栏一直都是一样的,狄霄说:“一样。”
“我知道冠……我是说大瑜那边,有一种搭屋盖房子的土方法,叫稻草泥,就是把稻草和泥土配以一定的清水混合,可使泥土凝固后加倍牢固。”明窈斟酌着措辞,小心观察着狄霄的表情。
好在狄霄没有注意到她的谨慎,注意力全放在了她的土法子上:“你是说?”
“我是想着,能不能在围栏上糊一层泥巴,能减缓柴木遇雨腐朽,遭受外力冲撞时,承受力也能提高几分。”
“你可知稻草、泥土和清水的混合比例?”狄霄动了心。
明窈也只是偶尔听过一句,她没有亲眼见过乡下人盖房子的情况,书上也不会仔细记载百姓的土法。
她没有经验,只能摇头:“但我猜着,泥巴应该占多数,混着稻草碎,清水能让泥巴成糊状就好了。”
“好,我明天试试。”狄霄也没失望,把稻草泥巴在嘴里念了几遍,虽未见过这两物混合之后的效果,可他莫名觉得,应当可行。
说定了稻草泥,狄霄后知后觉,他默不作声地打量了明窈两眼,默声问了一句:“公主……似乎懂得很多?”
第17章
明窈目光游移,磕巴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就是那样呀,宫里管教严,什么都会晓得一点。”
狄霄能看出她的心虚,可人都是他的了,再追究那些过往,着实有些无用,他点点头,也不知信还是没信。
狄霄没能等到明天,两人简单吃过晚饭,他就率先出去准备。
自从知道明窈吃不得腥膻,两人的桌上鲜少出现羊奶羊肉一类的,多以鸭肉为主,偶尔有两块羊奶酪,也被狄霄三两口吃完了。
要是碰上好时候,还能有一小碗野鸭蛋羹,都是狄霄去外面摸索来的,也不知多少鸭子窝遭他毒手,只随着天气渐冷,鸭蛋越发稀缺。
明窈吃得慢了点,剩了小半碗咸面糊糊,她心里好奇,一抹嘴也追了出去。
要说草原上最不缺的,当属各类野花野草。
何况如今已是深秋,再有个把月就入冬了,野草枯萎,留下满地枯黄的草茎草梗,茎梗粗硬,尽可以替代稻草。
等明窈出来,狄霄已经薅了大把草梗回来了,连带着微微湿润的土壤,满满当当装了一篮筐。
狄霄正把铡刀取来,见明窈追出来,也没有多言。
明窈蹲在一边,天黑看不清楚,只能努力瞪大眼睛,嘴里小声碎碎念着:“夜露深重,晚上抹了稻草泥,明天能干吗?”
“不然少加一点水,万一夜露浸润,稻草泥恐太润了。”
狄霄微微颔首,将她的话全听了进去,他说:“我只试一点,等明早看看效果。”
而就这一点,其实也不是一个小工程。
明窈不知稻草与泥水的配比,两人全靠经验和猜测,但百姓之间的土法子,多是一点点试出来的,到了他们这也不例外。
狄霄从等比例开始尝试,一直到七成泥水三成稻草,做出来的稻草泥要不粘稠无法搅动,要不泥水松垮完全无法成行。
明窈跟他蹲得双腿发麻,肩膀也被冷风吹得麻木,久不见成果,她有些丧气,带着点赌气的成分:“既然稻草总多总少,索性不要管它了,草多加泥,泥多加草,总有合适的时候。”
“……”狄霄望着脚边木桶里的稀拉泥水,竟是莫名心动了。
还好草梗和泥土都是不要钱的,连水都是从外面挑来的生水,用着不心疼,便可劲儿祸害了。
“加水加水,草梗太多啦!”
“加泥加泥,都黏不起来啦!”
“再放一点稻草,我瞧着是不是差不多了……”
一时间,帐前只有明窈清脆的招呼声,狄霄全听她的,中途连着换了两个木桶,才勉强装下不断添加的泥水稻草。???
前前后后折腾了整一个时辰,及膝高的木桶里泥水粘稠,软趴趴的,又不会显得过于松散,混在其中的草梗碎均匀混合在粘土中,往地上扔一把,很快摊开凝固。
“这是……成功了吗?”明窈迟疑着,悄声问道。
狄霄抬头看了她一眼,这才发现她嘴唇被冻得微微发青,他止了拿圆木的动作,转而走到明窈身边。
“怎么了?”明窈抬头。
“先回去吧,剩下的我来。”狄霄握住她的肩膀,一如成婚那夜,小巧的双肩被他尽数握在掌心,仿佛整个人都被他掌控。
明窈虽然想看见成品,可她实在觉得寒,想了想,呐呐应了一声,临走还不忘回头:“那要是有问题,你再喊我哦!”
“嗯,去吧。”狄霄一直把她送到毡帐门口,见她进去了,才回去继续未完成的工序。
等把两块圆木糊好稻草泥,已经又是半个时辰之后了,明窈今夜睡得晚,从寒冷的环境里乍变得温暖,便忍不住昏昏欲睡起来。???
等狄霄再回来,只看见桌边趴了一个熟睡的小公主,睡眼惺忪着,被他叫了几声,也只是小声哼喃,不见丝毫转醒的迹象。
狄霄沉默一瞬,赶紧用湿帕子静了手,然后环住明窈的膝窝肩背,用力把她抱起来,再轻手轻脚地放回床榻上。
一夜好眠。
因记挂着稻草泥的效果,明窈早早就醒了。
她鼻尖有些红,不知怎的,头也有些昏昏涨涨的,眼皮发酸,骨节处也有些酸麻。
明窈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一抬头,狄霄洗漱回来,肩膀上带着晨露,睫毛上也挂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见他进来,明窈揉着鼻子,忙不迭问:“围栏可好用?”
狄霄微微点头,细看却能发现他眼中的喜色,他带了奶糊和面糊回来的,一边摆到桌上,一边说:“快吃,你看看就知道了。”
“你跟我说唔——是不是能用?”明窈大口吞着面糊,热腾腾的面糊顺着喉咙滑入胃里,带着浑身都暖和起来,之前的那点不适也减轻了许多。
匆忙吃完,她扭头就往外面跑。
等到了昨夜立圆木的地方,才发现旁边围了一圈人,大家交头接耳地议论着,扭头间还能看见他们面上的欣喜之色。
狄霄跟上来,发出一点声响,也让大家让开一条路。
明窈这才看见,不仅原木上糊了一层稻草泥,两根原木之间用细木连接的地方也糊了粘土,一夜放置后,粘土已经彻底凝固,只表面微微湿润,但也不影响其牢固程度。
阿玛尔早就憋不住了:“首领这是什么东西?看着脏兮兮的,里面是不是还藏了别的?”
狄霄不善言语,这又不是他的主意,他便不想多解释,随口道了一声:“去问公主。”
不过转瞬,一群人略带狂热的目光就落在了明窈身上。
“……”明窈身体一僵,张了张口,“是稻草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