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擅自跑出来的,怎么公主不受教训,偏他就要挨打呢!
几人回到部族时已是深夜,四周已经看不到光亮,只有狄霄的毡帐前挂了一盏小灯,不时还有人出来张望。
“是念桃和青杏她们……”明窈小声说了一句,搓了搓手,想先走一步。
狄霄沉默一瞬,摆手许她离开。
明窈面露喜色,刚想跑走,回头看了眼蔫哒哒的狄宇,一时不忍,又慢吞吞地走回去:“首领——”
“时间不早了,不如早些歇下,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好了。”
狄霄半天不语,直熬得明窈讪讪离开,冲狄宇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
等明窈进了毡帐,狄霄才将视线转回狄宇身上。
“你可知白绒花的用处?”
“能有什么用处,不就好看一点,珍贵一点。”狄宇嘟嘟囔囔地说,用脚尖在地上转着圈圈。
狄霄看不惯他毛毛躁躁的样子,忍不住在他小腿上踢了一脚:“站便站直了!”
“你可知,阿爹就是日日给阿妈送绒花,才从一众爱慕者中脱颖而出的?”
狄霄冷笑一声,无视狄宇震惊的面孔,转身回帐。
毡帐里,明窈刚擦洗好,被伺候着躺下,就见狄霄进来了。
按照以往的习惯,只要狄霄回来,念桃和青杏就会离开,正好明窈之前住的地方空出来了,她们收拾了一番,和两个女官一起住。
另一间仍留给教养嬷嬷,打明窈婚后,就再没见她们出来过。
至于医官早就搬走了,如今和族里的巫医住在一起,几天见不着影子。
睡前,明窈恍惚听见一句——
“喜欢白绒花?”
她意识有些昏沉了,没有办法去分辨声音的主人,但潜意识仍让她给出肯定答案:“唔……喜欢。”她低低地应了一声,察觉到侧颊温热,小心蹭过去。
狄霄的身体一僵,垂眸看着掌心贴上的脸颊,盯了许久,终究没有挪开。
第二日。
明窈醒来时,时候已经不早了,她才起身,余光中就闯入一点白色。
“公主醒了。”青杏听见动静,赶忙走进来。
明窈却无法回话,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床头的一大促白绒花,花团微皱,一摸湿润润的,枝叶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露珠。
“这花?”明窈问。
只见青杏抿唇笑着:“这是首领大早采来的,还叮嘱奴不要告诉公主,但奴想着,公主要是知道一定高兴,就忍不住说了。”
“公主行行好,可千万别告诉首领。”
正说着,念桃也进来了。
公主脾气好,两人偶尔也会打趣两句,尤其是公主和首领成亲后,说起话来更是肆无忌惮,将将踩在越线的边缘。
“首领对公主越发在意了,打早起来,就是为了给公主采花。”
不管两人怎么打趣,明窈都没有回应,只是让念桃把花枝收起来,去找个花瓶,好生养几日。
很快梳妆完毕,明窈还记挂着昨日的棉花,正准备去莫拉阿嬷那去看看。
谁知一出毡帐,只见外面等了十二三个妇人,大家臂上都挂着草篮,一块皮毡盖在上面,见明窈出来,不约而同地起身看过来。
“各位是?”明窈只好停下脚步。
这些人里有几个脸熟的,其中有位妇人头上簪了一朵金花,听人叫金花姑姑。
上回就是她拒了明窈从嫁妆里拿东西,不想公主也是个有主意的,才过去一日,她们几家有老有少的,都被莫拉阿嬷叫去,一人分了一篮子棉花。
族里的大事小事都是狄霄管着,偶有他顾及不到的,就是莫拉阿嬷操持。
想起阿嬷跟她们说的话,几个妇人不禁眼热。
几人一商量,索性在首领账外等着,要亲自跟公主说一声谢。
听金花姑姑说明来意,明窈了然:“我当是什么,一点力所能及的小事,当不得谢,那么多被褥,我也用不到,不如给大家伙分一分,先把这个冬天挨过去。”
话虽如此,东西也是实打实的。
几人坚持说了谢谢,又说等晌午给明窈送吃的,便是回家的路上,逢人就说明窈的好话,乃至一改刻板印象:“大越人也不全是坏的。”
狄霄从外面回来,才进部族就听人讨论着从大越来的公主。
明窈的名字翻译成草原话有些复杂,族人们便以公主代称,许是习惯了,婚后也少有人改变称呼。
他无意探听他人言论,正准备从旁边绕开,可几人谈论的声音不小,难免有星星点点的断句传入耳中。
对大越公主颇有微词的族人们一改以往论调,莫名多了赞扬的词语。
“愿草原之神保佑公主……”
“……美丽的姑娘。”
他不过一时慌神,就被迫又听了几句。
狄霄的耳力极好,百尺内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耳朵,只有他不想听的,没有他听不到的。
“多亏公主送来的棉花,今年小女儿的棉衣就有了。”
“我家也是,阿嬷上了年纪,我原本还怕今冬熬不过去了,这下可好,有了棉衣,能御不少寒。”
“从哪里来的棉花棉衣?”突如其来的问话让几人吓了一跳。
看到是首领回来,阿玛尔问了声好,随及诧异:“不是首领向公主要的吗?听朵骨拉说,公主拆了随嫁的被褥,要把棉花分给老人孩子们做棉衣。”
“这等大事,公主没与您商量吗……”
明窈的陪嫁,如何分配自然用不着跟狄霄商量。
若是她高兴,便是一把火烧了都无妨。
可她却把东西分给了族人,不论出发点为何,狄霄乃至全族人都要承了她这份情。
狄霄沉默不语,细细问了几句,大概估计出送出的棉花有多少,便将话题一带而过:“还有一个月就入冬了,我看马草还差点儿,大家看看怎么轮换,把北边的贮草仓填满,还有牛羊过冬的畜棚,也该准备起来了。”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才反应过来还有多少活儿没干。
几人临走前又说了一遍对明窈的感激,他们不便亲自拜见,就请首领带话。
殊不知,他们前脚刚走,狄霄就直奔王帐去了。
另一边,明窈和莫拉阿嬷一起去了南边的毡帐里。
两个女官已经拆了两天被褥,知公主要的急,见人来也没行什么虚礼,直接禀报道:“十八床棉被已全部拆完了,棉褥尚未擅动。”
明窈才和莫拉阿嬷问过,族里的人不多,可百数也不算太少。
那些年轻力壮的汉子暂且忽略不计,其余妇孺老人孩提占了近七成,要想给每人一件避寒的棉衣,所有被褥都拆了许能勉强够用。
明窈当即吩咐:“继续拆,留一床棉褥,其余全拆了。”
莫拉阿嬷闻言一惊,刚想阻止,可女官们已经领命把褥子都搬来。
明窈坐到旁边,探头看了两眼,很快领悟了拆棉花的精髓。
她也拿了一套工具,回首招呼莫拉阿嬷一起坐。
莫拉阿嬷想了又想,只轻叹一声,应声坐下了。
拆被褥取棉花是个细致活儿,棉絮和丝绸被里紧紧粘合在一起,要人一点点地分离出来,且棉絮暄软,一点微风都能吹得漫天飞扬。
明窈才待了半个时辰,头上衣服上就占满了棉絮。
她不觉难受,甚至还特意把衣服上的棉絮摘下来,团在一起,不嫌麻烦地搓成可可爱爱的形状。
一朵小花,或是一株小草。
毡帐里不时传出清脆的笑声,直至狄霄到来。
两位女官皆是守礼之人,在公主面前尚可简略,在外人前就不可了。
她们依次行了礼,然后目送明窈和狄霄一起出去。
明窈不知狄霄来意,想到那满屋的棉花,连眼睛里都含了笑。
她凑在狄霄身边,絮絮说着:“我算过了,这些棉花足够老人孩子和妇孺做棉衣了,可能不是很厚实,但总比没有要好。”J??
“而且那日我清点嫁妆,还发现……”话未说完,她蓦地被打断。
“公主。”
两人已经走出去很远,不管离南面毡帐还是王帐都有一段距离。
“怎么了?”明窈茫然。
“我听说,你将陪嫁的被褥全拆了,就为了给族人取出棉花。”
“是啊,那么多我也用不完……”明窈诺诺解释了几句。
她以为这会换来狄霄的赞许与肯定,可片刻沉默后,只听狄霄沉声说:“我代族人感谢你的慷慨,今日之惠,来日必百倍偿还。”
在他看来心里,明窈是敌国公主,能不计前嫌救济他的族人们,已经是难得良善,他们受了恩惠,要记着,要还。
他不觉得自己这话有任何问题,说完微微颔首,示意明窈有什么其他要求也尽可以提出。
谁知明窈不仅不觉得好,反而收起了笑,严肃着,越发不高兴起来。
“首领这是什么意思?”她问。
狄霄耐心解释:“等明年开春猎物变多,我们就去狩猎,攒下的皮子能换取金银,按照当下的市价,加倍返偿给你,或者其他也行。”
他早就想好了一切,哪怕明窈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在今日恩惠下,他亦能考虑。
明窈皱着眉,忘了对狄霄的敬畏,站起来努力和他对视:“首领所说,可当真?”
“自然。”
“那首领可曾想过,我既已入草原与你成亲,自该算作拔都儿部的族人,大婚那日族人们称我可敦,既是可敦,不该庇佑族人吗?”
她的话毫无漏洞。
可若狄霄从未将她视为妻子,那就另当别论了。
狄霄哑然。
明窈占据了情理的制高点,可越说越觉得悲怆,她本大瑜人士,莫名成了大越公主,又要远走塞外,便是成了亲,还要被夫君处处分清生疏着。
她不觉悲从中来,垂眸泣泪:“又或者,您仍把我当作外人?”
别人家的新婚夫妻,哪个不是夫君娘子得叫着,只有他们,还一口一个公主首领。
秋风萧凉,晚秋的夜里更是冷得腿脚发寒。
明窈睡着睡着,从原本的平躺变成侧身蜷缩,最后紧紧抱紧被子,下意识地想往身侧热源处靠,可因睡得不安慰,呢喃一声,又回到原处。
白日的争执无疾而终,狄霄给不出明确态度,明窈愈发难受,索性自己抹了眼泪,顾自回了帐里。
因为赌气,她晚膳特意略过新鲜的野鸭汤,宁愿忍着恶心吃羊奶酪,也不肯受狄霄的一点照顾。
直到天黑睡下,两人也没有说一句话。
明窈不肯主动往狄霄怀里凑,可怜巴巴地躲在一边,背对着他,拒绝之意尽显。
狄霄仍旧沉默,只一次次看着明窈无意识的闪开,不知为什么,心里闷闷的。
在明窈又一次躲开后,狄霄终于忍不住了,撑着身子起来,一把将她揽进怀里。
“嗯?”明窈迷迷糊糊的,小声哼了一句。
狄霄面色沉沉,低头望着她恬静的睡颜,然不及多看几眼,忽听账外几声奇怪的啸声。
他面色一凛,凝神细听。
几息之后,只见他面色骤然难看。
狄霄来不及多说,只用最快的速度把明窈蒙进被子里,然后反身下床,连上衣都未穿,拎起长工宽刀就冲向外面。
经过蜡烛时,他顺手将蜡烛扑灭。
毡帐里瞬间漆黑一片,明窈懵懵懂懂地从被子里钻出来,才露出头,就听一声熟悉又骇人的叫声。
“嗷——”狼啸声响彻草原,高坡上,巨狼引颈长啸。
在它之后,无数草原狼俯冲而下,奔着在夜色里不甚清晰的部族而去。
作者有话说:
巨狼:啊,美丽的公主,做我的新娘吧——
群狼奔袭,族人却在酣睡,便是有人被惊醒,慌乱失措之下,也难以及时做出应对。
狄霄疾步向外奔袭,所过之处必留下一声尖锐清脆的哨声。
在狼啸与哨声的双重惊扰下,大部分族人从睡梦中醒来,却听那代表着极危的哨声越发响厉,面上不觉带了惧色。
女人们抱起不明觉厉的孩子,拽上腿脚不便的老人,慌张熄灭烛火,紧紧搂抱在一起,屏息不发出任何声音。
男人们只裹了一件外袍,操起眼前武器就往外去,不拘镰刀还是斧头,又或者只是一把锅铲,一块已经将要腐朽的柴木。
越来越多的男人聚集到毡帐之外,他们凝神寻着口哨的方向,接连望向西北方。
只见西北高坡上,饿狼的兽瞳散发着幽幽萤光,它们止住向下冲锋的态势,继而向半坡上的人伏身低吼。
狄霄率先冲入狼群,一时间吸引了不少饿狼的注意力。
在确定了他的方位后,其余汉子们也不甘落后,相继冲出部族,三三两两地散开,将狼群打散,再尽数拦截在部族之外。
不到三十个壮年男人,却被二百饿狼围袭。
人类在黑夜中的视线受阻。野兽却恰恰相反。
整个拔都儿部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一片漆黑与死寂,只有远方狼嚎声不止。
饿狼被砍断脖子,轰然倒在地上,后面的同伴践踏着它的尸体,扑向将要力竭的男人。
“小心!”努尔哈吉手臂受了伤,才将左边的灰狼击退,迎面就扑来另一头。
他实在抬不起胳膊,瞳孔中只有饿狼大张的血口,腥臭的口水滴在他脸上,他仿佛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努尔哈吉面露惊恐,木木地站在原地,正准备迎接死亡的降临。
他的臂膀骤然一痛,整个身体被撞得踉跄,控制不住地往侧面倒去。
只见阿玛尔半张脸上全是血,双目赤红,危急关头将他撞开,又一斧头劈在狼头上。
“起来——”阿玛尔大吼一声。
他们没有任何耽搁的机会,不论自己丧命狼口,还是错让草原狼闯入部族,对他们都是不可承担的后果。
努尔哈吉在同伴的帮助下重新站起来,为了照顾他手臂的不便,另有两人与他形成背对背的姿势,这才勉强应对了四面扑来的狼群。
草原上生存的部族多有一两枚头狼头骨制成的骨哨,断断续续的哨声响起,却无法让狼群后退半分,众人见骨哨失去了作用,很快将骨哨丢下,凭着肉|体与野兽对抗。
草地被血色染透,分不清是人的多一点,还是饿狼的多一点。
唯一让人觉得庆幸的,便是到现在也没有人倒下,背后的部族亦没有惊叫声。
再远一点的高坡上,男人独身杀出一条血路。
狼群都冲去了坡下,留给狄霄的压力就小了很多,他并不恋战,除非避无可避,很少会与狼群正面冲突。
从始至终,他的目标都是山坡之顶的巨狼。
擒贼先擒王,对于野兽更为适用。
不然人们也不会仅凭骨哨就能吓退独狼,在部族外撒上凶兽的鲜血以保平安。
随着狄霄距离山顶愈近,坡顶的巨狼似有所感,它对月长啸一声,竟是转身欲逃。
狄霄神色一凛,顾不上左右纠缠的狼群,四处环顾一圈,很快确定了方向。
他弯弓搭箭,数箭齐发,皆正中饿狼眼睛,从头颅生生穿过去。
趁着狼群生惧的短暂时机,狄霄旋身奔向侧前,身后群狼追逐,亦极难将他阻拦。
直到他在山坡之后寻到巨狼踪迹,一狼一人缠斗在一起,紧随而来的狼群方不敢再前。
战斗直至天光破晓方止,满地饿狼的尸骨,有些嘴中还含着人类的血肉,偶尔有几只还有气息的,也被人们上前抹了脖子。
拔都儿部的男人们伤势惨重,可狼群也没讨了便宜,一夜下来,能逃走的草原狼不过数十匹。
人们从家里带来的斧头已经砍劈了刀刃,朽木破碎就徒手搏狼,伤了腿脚还有手,实在动弹不得了,也绝不能将血肉喂给野兽。
一夜之后,哪怕没有人丧命,但所有人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伤,其中更有八人伤重,自闭了眼就再没睁开过,若不是看他们胸膛还有起伏,甚至让人以为……
尚能行动的族人互相帮持着,重伤不醒的只能靠从毡帐里陆续走出的妇人们帮忙,前后四人,小心抬回去。
阿玛尔刚把伤了腿的兄弟送回去,突然想到还没见到首领的身影,他左右问了一遍,得到的答案却是相同。
“来几个人,同我去寻首领!”他高呵一声,带着几个伤势不重的族人向山坡那边寻去。
明窈在帐里就听闻了外面惨状,忙吩咐青杏去找医官,把能用的伤药都拿出来。
她用最快的速度穿好了衣裳,然后招呼念桃从装着衣衫的箱子里挑了几匹透气轻薄的绸缎,等着给伤患包扎。
外面,巫医带着弟子穿梭在人中,忙不停蹄地给人们看伤救治。
遭过狼群袭击的拔都儿部萦绕着一股死气沉沉的气息,举步皆有伤患,还有女人和孩子们的哭声,或恐惧或悲啼。
明窈来时,巫医交代的汤药刚刚熬好,很远就能闻到一股似腥似苦还带着点甜的奇怪味道,半人高的铁锅里全是漆黑发黄的汤,伤者的家眷排队领药,再将刚出锅的药汁给受伤的男人喝下。
明窈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对那用料不明的汤药持怀疑态度。
巫医不知她心理活动,已经开始给伤重的人祈祷诵咒,乌拉乌拉的咒语快而杂,听着也不像简单的草原话。???
明窈听不懂,只好暂且放弃。
她只粗略看了一遍,就控制不住地去找那道熟悉的身影,视线环顾一周仍未找到,她忍不住慌神。
“首领他……”她低声喃喃道,话未说完,就被部落门口的呼声吸引了全幅注意。
“快快!快让开!首领回来了!”
只见几个人携伴回来,狄霄被人搀扶着,垂着头,脚步有些飘忽,随着他的每一步,都能看见血滴从胸前落下。
阿玛尔他们是在山坡后找到他的,狄霄仰躺在草地上,呼吸粗重,双眸紧闭,旁边就是巨狼血肉模糊的尸体。
他的肩膀被巨浪撕咬下一大块血肉,胸口也被狼爪抓破,还有其余地方,多是被石子韧草划破的小伤口。
几人喊了许多声,才将狄霄唤醒,然后一起走回来。
狄霄许是脱了力,无法自行行走,只能让人搀扶着,一步一个血脚印。
看见他的第一眼,明窈控制不住地红了眼眶。
巫医当即向狄霄赶去,仰头摸着他的脸颊,眼中含泪,低声念说着什么。
有人看见明窈的存在,本以为她会冲到前面,去找首领,谁知她只远远地凝望着,透过拥挤的人群,偶尔才能看到狄霄和他肩胸上的伤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医官带着伤药匆匆赶来:“公主,这些是所有的伤药了,最好的金创药只剩下最后一瓶,公主您看……”
“用最好的。”明窈毫不迟疑,“给首领用最好的。”
她的声音还哑着,细听还有压抑着的哭腔:“去给首领上药吧,若有其他有助伤口愈合的药材,无需节省。”
医官拨开人群,捧着满怀伤药,献宝一般捧在狄霄面前。
族人们只信巫医,虽知医官另精医术,可也不敢将未知在首领身上试。
直到狄霄抬头,目光直直地和明窈对上。
视线交织那一刹那,明窈再也抑制不住到了眼眶的清泪,她捂住嘴巴,呜呜哭出声。
狄霄脚步微动,下意识地想拨开前面的人。
医官和巫医双双挡在前面,巫医说:“请首领接受草原之神的祝福。”
医官也不甘落后:“这是最好的金疮药了,公主说要给您用上,还有其余伤药,首领若信得过,也可分给其余族人。”
在别人的地盘上,医官也不会没眼色地说巫医不好,她只是领了公主的命令,坚持给狄霄上药。
狄霄:“用吧。”
“首领……”身侧的族人又欲制止,却耐不住狄霄接过金疮药,剥开瓶口,直接将里面的药粉洒在伤口上。
这是宫廷中最好的金疮药了,便是明窈远嫁塞外,也不过带了两瓶,其中一瓶还在路上被护送的将军要走了。
药粉才接触到伤处,狄霄就觉到了缓解。
让人灼心的刺痛一下子消退,随之而来的就是阵阵清凉。
他身上的伤口不少,但他也只在胸前肩膀上洒了药粉,整个过程,他一直看着前面。
随着他的目光看去,视线尽头,是已经哭成泪人的大越公主。
一路走来,狄霄的精神已经恢复了许多,他没有时间修养,稍微定了定神,就把金疮药还给医官。
他吩咐:“统计受伤人数及情况,请巫医和医官为伤患疗伤,所用药材如有缺失,第一时间报与我,我去想办法。”
“有多余人手的人家可以去外面将狼皮剥下来,没用的狼肉尽快用火烧一遍,引水冲净血迹,防止引来其余禽兽,处理过的狼肉等过两天统一处理。”
狼肉又酸又柴,除非实在没有吃的了,不然很少会有人吃。
狼群是凶是恶,但不得不承认,在草原之上,更有数不清的部族信奉者狼神,以狼为图腾。
交代完这些,狄霄又短促地喘息几声,摆摆手,示意众人可以各自离开了。
他费力地挪着步子,一点点挪到明窈面前。
明窈脸上脖颈上全是泪珠,轻轻一碰,便是满手水痕。
狄霄仿佛忘记了两人还在争吵冷战,一点点帮她将眼泪擦干净,过了许久才问一句:“可是怕了?”
作者有话说:
狄霄:老婆哭起来真好看
明窈说不出话来。
她才张了张嘴,就抑制不住地打了一个哭嗝,一不小心鼻涕泡泡都冒出来了,当即闹了个大红脸。
却也冲散了不少劫后余生的后怕。
狄霄没有多说什么,他才从外面回来,身上也没带着能擦拭的帕子,只好亲自接过绢布,再让念桃去拿。
“这是给大家包扎用的……”明窈低声说道,她眼眶酸涩,忍不住拿手去揉,不料越碰越难受,只能将手放下去。
正好旁边有人经过,狄霄顺手把人拦下:“把这些给巫医送去,公主说可以用来包扎。”
明窈本以为他又要推拒半天,哪怕接受了,也要说些还不还的讨厌话,却不想他这般痛快,不免吃了一惊。J??
狄霄不知她心理活动,把绸缎送出去,重新望向明窈。
他没有在外面说太多,沉声问了句:“先回去?”
“嗯。”明窈应道。
狄霄走在前面,明窈要稍稍落后半步,这回总算没再出现一人快一人小跑的画面,两人慢吞吞的,不紧不慢地走回毡帐。
直到快到王帐的时候,明窈忽然想起来:“对了——”
可她的话还没说完,狄霄已经看见了帐旁的异状。
狄霄瞳孔骤然缩紧,半晌说不出话来。
只见王帐南面破了一个大大的口子,破损边缘有丝线粘连,是很明显得被利爪撕挠的痕迹,一头半人高的黑狼倒在旁边,头上插着镶满碎宝石的匕首,
“是昨天夜里。”想到去夜,明窈仍是心有余悸,一停一顿的,好不容易说清前因后果。
黑狼体型不大,又仗着毛色的遮掩,避开杀红了眼的汉子们,偷偷摸进部族里面来。
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坏,它一路走走停停,竟找到王帐这边,哪怕账内没有分毫动静,它仍是伸出利爪,对着毡帐使劲撕挠。
明窈被吓得浑身发毛,手脚一片冰凉,好半天连呼吸都不敢继续,直到听见毡帐隐隐发出撕裂的声音,她慌乱中从枕头下摸出匕首。
这匕首还是她在大越边城淘来的,装饰之用远大于实际用处,要不是她拖狄霄开刃,恐怕现在还是一把钝匕。
就在黑狼将脑袋钻进撕破的洞口时,明窈猛地冲过去,高高举起短匕,奋力刺下去。
短匕齐根插入黑狼的脑袋,整个过程不过几息,黑狼连呼痛都没发出,就失了气息。
只余明窈跪坐在地上,满身满手的血,一边喘息一边流泪。
天亮后,得胜的族人们都回来了,念桃青杏赶了过来,看见黑狼险些被吓破胆子,她们回神后,赶紧伺候明窈洗净血迹,又换了身干净衣裳。
明窈记着去找狄霄,后来又见他受伤,这才把黑狼给忘了。
“不过我没有听见其他声音,应该只有这头闯进来了。”明窈最后补充了一句,不太肯定地点了点头。
看着她这幅青涩腼腆的模样,狄霄实在想像不出,她是在什么样的情绪下,才爆发出那样的攻击力,一击必杀。
就在一个月前,小公主面对恶狼还动都不敢动,现在却能不声不响地将匕首插入黑狼头顶,乃至一夜未曾发出声响。
狄霄甚至没有教过她如何用匕,如何自保……
他刚才还问公主可是怕了,现在想来,怕是肯定怕的,但除了怕,肯定也存了无边的勇气和坚毅。
明窈还念着狄霄身上的伤,她是亲眼见过他处理伤口的敷衍的,半天等不到回应,就催促了两句。
谁知狄霄忽然抬手,粗粝的掌心覆在她的额角,狄霄俯下身,直到与她仅余半寸才停下。
明窈:“……”
狄霄用力在她额角摩挲了两下,声音喑哑:“抱歉,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公主之威,狄霄敬服。”
这是……夸赞吧?
明窈愣了好一会儿,满脑子都是他最后两句话,不知不觉中,却是整个人都微微战栗起来,说不清是兴奋还是怎的,好半天才扬起一点笑,连声嗯了几句:“嗯!嗯嗯!”
有了这边的例子,狄霄心里生出警惕,他把阿玛尔几人叫来,让他们带着武器,把各家各户都检查一遍,防止再有漏网之鱼。
阿玛尔他们这才知道,原来大越公主还杀了一头狼,他们拖着黑狼尸体离开时,望向明窈的目光都变了。
等其余人走了,狄霄和明窈也回了毡帐。
明窈很少在白日与他这般靠近,如今要帮他处理伤口,心里有着担忧,倒少了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