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窈已记不得昨夜是如何睡下的,此时睁眼,身上已然干爽,还换了一身干净的寝衣,但抬手却发现,从指间到肩骨,全是清晰可见的红痕。
“……”温婉如她,也忍不住闭眼咒骂一声混账。
明窈分不清这是什么时辰了,但随着意识回笼,那些该有的不该有的场面一齐涌入脑海,过分冲击的画面叫她头脑发晕,一度不愿相信那是真的。
只有腰背的酸软提醒着她——
是真的哦!
待她彻底醒神后,明窈即便是拖着酸软的身子,也要踉踉跄跄地爬下来,寻着昨夜的记忆,一路找到桌边。
按理说,这里改放有书册的。
可桌上空无一物,连喝水的杯盏都不见了,环顾四周,除了暧昧缱绻的气味,并无半分异样。
明窈心头一跳,彻底从疲倦中挣脱出来,她整个人都精神了,从圆桌到巷匣,最后到床上床下,帐里的每个地方,但凡能藏东西的位置都被她找过了。
她甚至寻出一罐放了不知多少年的腌菜,盖子一打开,顷刻冲散了帐里旖旎。
什么都有,唯独没有那本册子的痕迹。
明窈拖着快要废掉的双腿,慢吞吞地趴回到床上,下巴抵在手背上,努力将呼吸平缓下来。
思绪飘转间,她不觉想起这本册子的来历。
这册子是明窈买来的不假,可也不能说是她特意买来的。
那日她去书坊买笔墨,然不等说话,店家看见她的第一眼,好像就晓得了她要什么。
店家道了句“夫人稍等”,笑眯眯地在柜台底下摸出一本册子,毫不避讳地放到桌上:“最后两本了,夫人来的正巧。”
“啊……”明窈一愣,低头看清扉页上的书名,迷茫了一瞬,却是瞬间脸色爆红,“不不不——”
店家仍是笑眯眯的:“夫人莫担心,小人嘴严,不会说出去的,夫人放心带走就可。”
“若不好存放,咱们这还能做书封,四书五经女训女戒,夫人想要什么都行。”
明窈耳尖滚烫,好不容易等店家说完,终于说出:“不是,我不是买这个的!”
店家错愕:“啊?夫人当真不要?这册子流传半年,订购的夫人小姐多得是,前天才补了一批货,当天就售卖得差不多了,最后两本,夫人当真不心动?”
店家似在自言自语,只眼睛不时在明窈身上扫过:“前两个月有家夫人买了这册子,只学了两日,就哄得夫君回心转意,遣散了满院姬妾。”
“还有一位小姐,新婚才三月,就怀上了孩子,如今被夫家宠得跟个公主似的,要什么给什么。”
“夫人?”店家重新挂起笑,眯眼看着明窈。
公主本主:“……包起来吧。”
不过一时鬼迷心窍,酿就了当下的尴尬。
明窈甚至不知道是怪她自己,还是怪狄霄混蛋,她把脑袋埋进枕头里,却是越想越气。
她兀自生着闷气,加上狄霄走路向来没有声音,便是有人在床边站了小一刻钟,也不见明窈发现。
直到狄霄主动出声:“我回来了。”
只见明窈揪枕角的动作一顿,身体下意识地往被子里滑,动了一半才想起来,这回理亏的不适她。
明窈又是一顿,复抬起头来。
她绷着小脸,一双漂亮的杏眸里没了笑意,只余恼羞成怒和嫌弃,还藏着点窘迫。
“起来吗?厨房煲了清粥,我带你去吃。”
明窈还在生气,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耳朵里嗡嗡的,只下意识地说:“我不!”
狄霄一愣:“怎么?”
“我就不!”明窈好像跟他对上了,张口便是拒绝,也不管缘由,好像要把昨日没能说出口的“不”字一次性说完。
狄霄哄了几句还不见效,习惯性得说:“听话。”
却不想,简单两字点燃了爆竹。
昨晚也是这么两字,叫明窈心颤,进而失了先机,彻底没了反抗的本事。
听话听话听话听话!
回忆起往事,明窈怒从心起,反手一巴掌呼在狄霄额头上,清脆一声响,震得两人皆是呆住了。
明窈手指微弯,想收回来,又觉打便打了,是她冲动了些,可也不能全怪她。
她仰头打量着狄霄的表情,半晌也没看见什么恼色。
狄霄不知想到什么,眼中闪过一抹光,藏在散发下的耳朵却是悄悄发红发烫。
他没有计较明窈的逾矩,将额头上的手拿下,反握在掌心里,将刚才的意外抛之脑后,耐心说:“只吃一点,你睡了一上午,不吃东西受不住。”
明窈想问他,既然知道她受不住,怎昨夜不知停????
幸好理智尚存,明窈还做不到青天白日里讨论床帏,只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用力将手甩出来,再咕叽咕叽躲回被里,左右一晃,将自己完全包裹起来。
便是再迟钝的,也该发现她赌气了。
狄霄面上闪过一抹笑,终于不再讨人嫌,他在明窈头上揉了一把:“等我回来。”
说完,他大步离开,因走得急,也就没看见明窈乍然回头的样子。
好在他出去的时间不久,勉强赶在明窈爆发边缘回来了。
今早起来后,狄霄专程去了趟南边,好不容易找到宁湘,只是为了请她帮忙做一锅粥水。
作为交换,他将提供百斤羊毛,无需归还。
宁湘等人怎么也没想到,让他们皱眉不展多日的事就这样解决了,百斤羊毛当场送来,也熄了他们最后一点疑惑。
等狄霄要走时,几人甚至自荐:“我会煲汤做点心,首领若是有需要,也可来寻我,不要报酬!”
“我会蒸酥肉炖鸭掌煮羊肉锅子……”
狄霄看似没甚表情,实际将说话的几人全记下了,连着他们所善,一齐记了个清晰。
宁湘按照狄霄的要求,做了一锅清粥,从边城带回来的一小把大米也只够这么一次,粥水做得粘稠香糯,在将要出锅的时候撒一把葱花和猪肉碎,再点上一层油水。
狄霄全程在侧,将每个步骤都记在脑子里,最后问:“你们经常吃粥吗?”
听到肯定的答覆后,狄霄眉头一皱。
等宁湘离开,他在厨房巡视半天,只找到了掺了麸皮的粗面,而大米,若非明窈买回来,他都不知这也是粮食。
因那些说不清道不清的依靠,等狄霄端着粥回来后,明窈没再对他横眉冷眼,虽还是别扭,却不再抗拒。
直到再次躺着,望着狄霄离开的背影,明窈才想起来她忘了问书册的下落。
但刚刚薄怒的时候都没问,现在恢复了,她就不太能问出口了。
明窈躲在被子底下,将被子一直拉到鼻下,抿了抿唇,只希望昨日的情况再也不要出现。
两天后,明窈休息过来,可算出现在人前。
也不知狄霄是怎么跟族人说的,公主连着两天不见,也没人产生怀疑,见她出来,还笑着打招呼,一如往常。
冬祭之后,整个拔都儿部都投入到紧促的物资储备中来。
拖明窈的福,今年的棉服早早备下,木炭也能应付过前两个月去,最难收集的棉花炭火解决,族人就少了两心头大患。
之后一大重点,便是至少一个月的吃食。
等大雪来临,少有半个月不能出门,就只能靠存粮过活。
草原上能吃的野菜已经不多了,去外面巡一圈也不一定能看见婆婆丁,便是一年四季皆有的马蕨菜都变得枯黄。
但族人们已经习惯了这种环境,别说是枯黄的马蕨菜,就是一些野菜根也如视珍宝,一同挖回家。
女人们留在族里洗衣做饭,以及到牛圈羊圈喂养畜生,男人们就带着孩子在部族周围采集野菜。
明窈来了几个月,还是头一回真正来到畜棚。
族里牛羊马都有养,马最少,只有二十多匹,是春秋狩猎的主要工具;牛次之,三十多头,一部分留着配种产奶,来年还能耕地,剩下的会宰杀分食。
最多的就是羊了,整整二百多只,精心喂养着,被养得肉肥毛多,等来年剃了羊毛,羊肉也是族里的一大主食。
这些牲畜被养在北面,分开饲养着,但总面积能比得上族人居住的面积,数量上更是比人还多。
之前族人们防着明窈,归栏的羊群都要避着她,现在却你一眼我一语地给她介绍。
“公主看那头黄身白头牛,她已经三岁了,正壮年,来年春耕少不得她卖力,可是我们的宝贝。”
“公主瞧羊群!过些天族里宰羊,公主不妨试试羊肋排,真的很香,是我们最喜欢的位置!”
“公主可知首领的马?您往那边看,乌兰木就在那。”
明窈顺着他们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乌兰木单独一间马厮,食槽里全是最鲜嫩的马草,旁边还有另外的水槽。
比起其余马儿三五匹挤在一处,它的待遇不可谓不好。
便是这样,每当有人从它跟前经过,它还会不悦地打个响鼻,尾巴一甩一甩的,看着全是不耐。
明窈倒没觉得它不好,微微一笑,收回视线。
围着畜棚绕了一圈,外出的汉子们带着粗枝回来了,听他们说这是要加固羊圈。
羊圈并不需要太牢固,只要能把羊群拦住就够了。
明窈正好没事,就跟着帮了一把,她力气小,没法束绑带,但扶住枝干还是可以的。
就这样忙了半上午,羊圈加固好了,明窈也累了一身汗,连额角都沾上了灰土。
从畜棚这边出去,明窈又分别去南边和狄宇那看了看。
听宁湘说,跟他们一起的三个少年被阿玛尔带走了,说是要教他们骑马撵兔子,不说打猎多厉害,至少不该细胳膊细腿儿的,跟个女娃似的。
被阿玛尔这样说,三个少年窘得脸庞通红,可他们又说不出反驳的话,只心里憋了一口气,骑马射箭从不喊累,双腿内侧的擦伤不断加深,染透了两条裤子。
明窈想了想说:“我那里又治擦伤的草药汁,是首领找来的,草原上应该有许多,你叫他们找阿玛尔问问,应当也能采些回来,于擦伤很有效。”
“若是实在严重就去找医官,你们应当也熟悉。”
宁湘点了点头。
说完那三个少年,宁湘又提起另一件事:“之前首领给了我们一百斤羊毛,这些天我们没事了都在洗梳毛发。”
羊毛可织衣,但因羊毛上有油脂和污垢,在梳毛前还要几次清洗乃至煮汤,然后才能上纺架梳毛。
她们这两天已经把羊毛洗得差不多了,除了拿去打络子的那些,剩下的羊毛又出了难。
她们没有纺车,仅凭手工,半年也不定能梳出多少毛发。
明窈了然,可惜她也不知族中是否有纺车,要等明天才有答覆。
宁湘表示理解,又说随缘,实在没有她们再想法子。
宁湘戏说:“再不行自己造一架出来就是了,咱们这么多人,难不成还会被一架纺车难住。”
明窈被她逗笑了,但细想下去,也未必不可能。
两人难得有时间单独说话,多聊了两句,直到宁湘要去给金花阿姑帮忙才分开。
比起宁湘他们那边困难重重,狄宇近来却是舒坦。
他早把袖珍弓|弩绑在了小臂上,还专门求青杏给他缝了个小袋用来装箭,成日带在身上,美得不行。
除了这,他也没荒废了学业,为了早日看懂账簿,张口闭口都是青杏,问发音问含义,几日下来,已经学会整一页的字了,书写还不佳,但发音上不比望京城的大越人差。
明窈听他念了一遍,甚觉欣慰:“你好好学,若能保持这般速度,等天暖了就能去仓房管账了。”
“还有青杏,这些天辛苦你了,我那正好有两匹缎子,颜色有点暗,但摸着挺舒服,晚些你拿回去,跟念桃一人一匹,也好做件新衣穿。”
那缎子还是裁缝铺老板送的,明窈一直没用到,给青杏念桃也不心疼,还要再拆两床褥子,给她们扯棉花做棉袄。
青杏也习惯了明窈的为人,道了谢,痛快收下了。
依次探望后,时间便不早了,明窈回帐后才等了半个时辰,就等到狄霄回来。
两人用了晚膳,明窈记着纺车的事,跟狄霄提了一嘴。
狄霄说:“族里有三架纺车,两架在族人帐里用着,空闲的那架在莫拉阿嬷那,他们用就去找莫拉阿嬷借。”
明窈得了纺车的消息,转天清早就去跟宁湘说了,有她带路,纺车很顺利得借到。
如此,宁湘她们也有了事做。
一个半月后,草原迎来第一场雪。
明窈睡前只觉得天气格外冷,盖了棉被还不够,又穿了一套稍厚的寝衣,整个人都蜷进狄霄怀里。
她手脚冰凉,被暖了一夜才稍稍提了点温度。
谁知第二天醒来,狄霄换好了衣服,却坐在桌边没有出去,见她睡醒,先说一句:“下雪了。”
明窈愣了一下,而后就是满怀好奇。
冠京的地理位置偏南,最冷的时候也比不过草原十月十一月,即便有雪,也只在地上铺薄薄一层,不等人们睡醒就化了。
她早听说大越和草原上大雪飘扬,漫天雪花能给大地覆上一层银白新衣。
但随着好奇渐弱,她发现狄霄的脸色不算好看,一边穿衣服一边问:“怎么了,可是出什么事了?”
“昨夜雪大,压塌了两座毡帐,幸好人睡得不沉,提早跑出来了,这才没受伤。”??G
之前买炭时听伙计说北地遭了雪灾,狄霄还将信将疑,谁知今年头一场雪就给了族人一个下马威。
外面的雪还在下,鹅毛大的雪花纷纷扬扬,一夜之后已能漫过脚腕,照这般架势,再下两天,怕不是全族的毡帐都要塌了。
狄霄今早只看过逃生的族人,畜棚那边还没来得及去,但不管是族人还是牲畜,全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明窈听得心惊,手一抖,衣带直接打了个死结。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自半个月起,草原上的温度骤降,哪怕是正午日头最大的时候,也要穿两件小袄,族人们适应了这种变化,可明窈等人却是被冻傻了,裹了棉袍还不够,早早在帐里点上了暖炉,非必要绝不出帐。
而宁湘他们几人住在一起,夜里凑在一块儿尚能取暖,白天实在走不出毡帐,食暖之缺,让他们只得求到狄霄头上。
他们本以为首领很难说话,谁知晓得他们来意后,狄霄很痛快就给他们分了木炭棉被和干粮,唯一与族人有区别的——
族人领取无须归还,他们则按市价记账,最晚两年,若无法偿清,即刻驱逐。
便是为了当下生存,众人也不敢有什么异议。
这边,明窈匆匆穿好衣裳,她里面套了两层冬衣,外面先是穿了狄霄为她准备的那间棉袄,又在最外套了一件棉袍,头上罩了一顶纯羊毛织成的帽子,颈间也围上白狼围巾。
这一层层衣裳套进去,整个人终于显了几分臃肿。
明窈走动起来有点不方便,只能牵着狄霄的手,以便快步时也不会失了平衡。
出门前,狄霄顺便将门口的暖炉熄灭。
两人路上没有多说,迳自往被雪压塌的毡帐那去。
族人们也听见动静,离得近的都有派人来看,还有那昨夜惊慌逃生的两家,也心有余悸地过来了。
“首领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其余人一同看过来。
等狄霄和明窈走近,族人们顿时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明窈被留在这,狄霄独自凑上前,围着雪堆绕了一圈,又寻了把铁铲,顺着帐尖往下探。
很快,雪堆被挖开,一直挖到地面。
众人这才看见,从顶端到地面的高度足有一人高,抛开毡帐的高度不谈,便是积雪也有两尺深。
人群中发出阵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狄霄的面色越发冷凛,他从雪堆上跳下来,找到这家毡帐的主人:“昨日坍塌前可有异动?”
“应该没有。”遭了雪难的这家男人叫巴兹,长得高高壮壮的,比狄霄还要威武些,“昨晚我们睡得早,是我家媳妇儿起夜哄孩子,听见有木头断裂的辟啪声,害怕叫醒了我。”
“我本来没当回事,还是我家媳妇儿不放心,点了蜡烛去看,才发现做支柱的两根梁木都裂开了。”
“昨天雪大,我们怕出事,就赶紧跑了出来,谁知才出去,毡帐就塌了。”他们没受到什么伤害,但后怕是不可避免的。
巴兹家人少,老人前年走后,家里除了他和他家媳妇儿,只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男孩七岁大,女孩还在喝奶。
出来时,两人怕冻到孩子,抓了两件棉衣,把睡觉的棉被也裹上了,不然去了别人帐里避难,怕是连床御寒的被褥都没有。
另一家男人叫乌里奇,带着他弟弟一起住,他们没有巴兹家那么好运,是雪塌下来才惊醒的。
好在两人正壮年,雪才落下,两人就冲出去了。
“我检查过了,梁木稍有损耗,但往年都没事。”乌里奇说。
狄霄颔首:“来几个人,把雪都挖开,被压在下面的棉服棉被能拿的拿,我看看毡帐和梁木。”
几人应声,紧着回家寻了铁锹簸箕。
左右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狄霄就让围观的人先回去,等他们把积雪挖开了,想知缘由的再过来。
为了不引人议论,明窈做了表率,招呼着妇人们一同离开。
还有些想在外面玩闹的孩子,看大人的表情都严肃着,也不敢胡作非为,捏一把雪球,老实跟着阿妈回去。
两座坍塌的毡帐相隔不远,一边分了七八个人,前后不到一个时辰,就把毡帐上的积雪挖开了。
两家人先去翻找了有用的东西,棉被棉袄木炭暖炉,还有提前积攒的吃食,有族人帮忙,很快就把这些翻找出来了。
狄霄说:“雪天没办法搭新帐子,女人和小孩先去莫拉阿嬷那挤挤,男人们去南边住,那还有一座空毡帐,稍微将就几天。”
他安排好两家人的去处,紧跟着就去探查坍塌毡帐的问题,便是过了一夜,毡布也没有被雪水浸透,初步看着该不干毡布的事。
他想到巴兹的话,又叫人把梁木抬出来。
正如巴兹所言,他家的两个主梁木都裂开了,底部和顶部都有腐朽发烂的迹象,问了两句才知,这两个主梁用了快十年,也到了替换的时候,乍遭重雪,这才没撑住。
不过狄霄也没直接下定论,他又去探查了辅梁,辅梁要细一些,前后看着还好,但在主梁崩裂时,带动着辅梁的铁钉也撬开了。
整座毡帐全无支撑,终是轰然倒塌。
看过巴兹家的情况,狄霄又去乌里奇家看了看,他家的主梁和辅梁都没有问题,毡布也没事,但因为他家的毡帐偏高,顶部无可避免的缩小,大量雪花压在上面,毡布撑不住了,两侧梁木偏移,进而造成他家的崩塌。
狄霄心里有了底,也跟着稍稍松了一口气。
两家全部看过,幸好多少都有疏忽的地方,若真是全因天灾,那才全无应对的办法。
“来几个人去各家叫一叫,每家至少出一个人,过来了解一下,好回家自行检查,若有问题尽早调整。”狄霄吩咐。
众人应声,跑着去各家叫人。
随后狄霄给族人们展示了巴兹家的梁木,叫人立刻回家检查,有腐败或开裂迹象的,今天就去伐木换梁。
还有那些高帐窄顶的,安全起见,今晚就转移。
一番检查下来,梁木出问题的一共有七家,四家主梁,三家辅梁,狄霄统计好数量,立刻招呼上族里的汉子们。
他们甚至顾不上吃饭,从厨房抓了两个干粮就出去了,至于那些要转移的人家只有先交给明窈安排。
幸好高帐窄顶的人家不多,三家一共十口人,两个孩子、三个老人、两个女人和三个男人,孩子和女人住在一起,老人们住在一起,正好能把最后两座空毡帐占满。
剩下的三个男人先去仓房将就几天,早晚在仓房休息,午饭叫家人送,就不要在仓房生火了。
为了避免他们受冻,明窈又从嫁妆里挑了三床最厚实的棉被,每人一床,冷了再说。
三家人连声道谢,之后就赶快去收拾家当。
把这三家人都安排好了,明窈又去叫了几个妇人,几人一起去厨房做些暖身的吃食,也好等伐木的汉子们回来有口吃。
这种时候能吃饱就够了,谁还顾得上吃得好不好。
明窈做主,蒸了三屉羊肉包,又煮了满满一大锅面糊,面糊做得粘稠,最后撒一把肉碎,添几分咸淡。
羊肉包是给外出的汉子们准备的,面糊则是谁都能来吃。
像那在外面逗留了许久的,身子冷,来厨房要上一碗暖暖身也行,再或者给家里的孩子老人带一份,明窈都给了。
面糊熟得快,连着做了三锅,族人们都有分到。
只是南边的人没来,明窈想了想,还是叫人盛了两大海碗,给她们端过去。
刚才狄霄叫人检查毡帐,宁湘倒是随其他人来了,检查过没有问题,她们就再没出来。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明窈竟会亲自给他们送来面糊。
有人迟疑着不敢接,怕又要添上一笔账,明窈哭笑不得,只好解释说:“这是公中出的,谁都能吃,拿上吧,暖暖身子。”
这般,众人才全部接过。
临走前,明窈又嘱托他们:“要是有什么不对,不要管纺车羊毛什么的,赶紧出去,保命要紧。”
宁湘等人应声。
之后陪同的阿姑带着海碗先回厨房,明窈又去看了念桃和几位礼仪女官,她们现在住得宽敞,但因为人少的缘故,又舍不得用炭,毡帐里冷飕飕的,在帐里也要穿许多。
打入了冬,青杏就不时刻陪在狄宇身边了,只有每日上午过去,教他识识字,其余时间都跟念桃在帐里。
仔细想来,她们也离了明窈小两个月。
念桃问:“公主可要我们回去伺候?冬日天寒,我们两个在您身边伺候着,也省得您受寒,洗衣做饭什么的都能让我们来。”
青杏在旁连连点头。
可惜明窈仍是拒绝了:“等天暖了再说吧。”
“如今首领经常在帐里,你们也不方便,来回往返我又不放心,索性就算了,也没多少活计,实在有缺我再唤你们。”
同样的话对几位礼仪女官也适用。
明窈叫她们少外出,衣食上有缺就去找她,好歹是陪她嫁来草原的,她们忠心,明窈也不会吝于照顾。
从南边出来,明窈听说有人受了惊,首领不在,安抚的工作自然就落在了她头上,尤其在这种天气,总不能再麻烦莫拉阿嬷出来。
就这么走走停停,一天很快过去。
明窈在外面待得时间不长,可行走间总会有雪花落在身上,等入了毡帐化成雪水,少不得染湿衣衫。
傍晚时分,外出的汉子们归来,明窈身上也被雪水浸得颜色变深,鬓边的碎发湿漉漉地粘在侧颊上。
狄霄他们用了一整个下午,马不停蹄运回八根粗木,二十根细木,这些木头都是现砍的,枝木粗壮,两三年内再不用担心开裂腐败。
拉车的马儿被冻得直打喷嚏,前蹄不安地刨动着,直被灌了好几口热水,才渐渐温顺起来。
梁木被卸下,因要得急,也来不及打磨了。
众人去厨房吃了羊肉包和面糊,又在灶台前烤了一会儿火,身子才缓过来,就要立刻出去调换梁木。
昨晚毡帐坍塌未造成伤亡,可谁也不能保证幸运之神永远眷顾。
且看外面雪花还在纷扬下落,就算没有白日那样大而密,一夜之后也能积攒不少。???
明窈帮不上忙,和几个阿姑把锅碗洗干净,就先一步回房了。
深夜,拔都儿部却燃起无数火把。
“一二三拉——”全族的男人都出来帮忙了,几座毡帐一齐动工,有人在下面拉着麻绳,让毡帐撑起来,里面的人沉寂把开裂的主梁换下,等新梁固定好,麻绳才能松开。
梁木粗重,三五个男人一齐也有些吃力。
而外面拉绳的更困难,麻绳被冻得干硬,刮在手上生疼,不一会就勒出深深的痕迹,再用力连掌心都划破了。
七座毡帐全部换完,天已经开始濛濛亮了。
被雪覆盖的草原亮得发光,白茫茫一片,一直看着远方,盯久了眼前发晕。
幸好后半夜雪势小了下来,让更换梁木的人们少了些困难。
狄霄一夜未归,明窈也一整晚没睡。
外面的吆喝声一夜未断,终于等到平息,家里出人的都出来了,各自抱着大袄热水,劈头盖脸地给人盖上。
明窈也不例外,她垂眸给狄霄揉着冻僵的手指,只觉掌心握着的是冰柱,而非人手。
原以为这边忙完了,干活的汉子们也该回去了。
谁知狄霄根本没打算休息,他环顾了一圈:“若谁还有余力,便随我去畜棚那边看看,再这样冷下去,牲畜们该受不了了。”
“若坚持不住了也不要勉强,尽快回家休息,日后情况尚且未知,还要养足精力。”
明窈一愣,不禁问了句:“那你——”
“你先回去。”狄霄将手抽回来,在明窈眼尾用力按了按,看她面带担忧,沉声安抚,“我忙完就回去。”
“天冷不要总出来了,回去吧,听话。”
明窈不愿离开,可她也知道,自己留下也是拖累,不仅帮不上忙,反而还要让狄霄分心,虽是不情不愿,还是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
最终,跟狄霄去畜棚的还有十人,剩下那些先回家吃饭喝水,以及处理一下掌心的摩伤。
让狄霄意外的是,这十人里有个突然冒出来的,正是从边城救回来的一个小公子,叫谷辛,就是那个农政司家的。
谷辛今年才十二,跟着阿玛尔练了一段时间的马术,不仅没练出两块肌肉,反更单薄了,有几天面黄肌瘦的,看上去仿佛受了什么虐待,吓得阿玛尔再不敢严厉。